第31章 晋江
◎白日失踪31◎
“你走开, 我用斧子把这里全部砍了,下去看了不就知道了。”提着斧头的男人一把拽起妇人,也不管她怀中的孩子是否会栽倒。
听到妇人的话, 宁戚站在一侧惴惴不安, 她爹是第一批消失的人, 三年了若是还活着……
她不敢想。
可姜公子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若再继续糊涂下去, 这个从小长大的村庄真的会覆灭, 总有一天这里所有人都会消失,包括她自己。
通风口的木头被一点点砍断, 有人搬来了长梯, 在众人的帮忙下搭在地窖内。
人群一个接着一个往下走, 只留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与散发着恶臭的尸体待在后院内。
另一边,桑枝与鞭子男重回地窖, 发现里面的气氛已经不似她离开前宁静。
原本还算空荡的房间内,挤满了人,包括之前没被毒物毒死的人, 也全部都躺在地上。
被关起来的村民此时也被挪到了这间屋子严严实实地绑着。
桑枝迈着脚步走进去, 发现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一颗灰色如泥巴似的药丸,易碎物般小心翼翼地捧着。
大多数人眼里都透露着狂热和欣喜, 以及……疯狂。
她疑惑地看向鞭子男:“这是发生了什么?”
鞭子男扫视了一圈后,反应过来欣喜道:“头儿的长生丸炼制成功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 着急地往隔间跑。
却蓦然撞到从里面出来的头儿:“桂弟你回来了,圣女呢,我丹药成了, 成了哈哈哈哈。”
他边说边小心呵护着手里精美的盒子, 往房间最上方的主位走。
头儿的嗓音很大, 即使隔着距离桑枝也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由拧起眉,这么多矿物质和致死的材料混合在一起,即使里面还添加了药材……
神仙来了都得洗胃。
她压下心中困惑,走到上方的小台子上看向头儿捧在手心里的精美盒子。
头儿见到谁都想分享这个喜悦,兴高采烈道:“圣女快看,我炼成了真真正正的长生丸。”
桑枝故作淡定,坐到一侧的毛毯上:“你怎么能确定它真的能长生不死。”
“没错的,我已经给他们吃下去了,你看他们还活得好好的。”他指着底下被绑在一起的村民。
桑枝看过去,他们全部都被黑布蒙住了眼,但裸露出来的肌肤看上去人确实还活着,至于会不会长生至少要等十几年才能知道。
她一时无话可说,依照这种理论,那她随便拿一颗巧克力也能说这是长生丸,毕竟没有人真的能等到它发挥药效鉴定真假。
头儿还处在兴奋上:“这药他们已经服用了近一个时辰,都还活着就说明没问题,成了。”
“我这炉练得数量多,给跟随的众兄弟都分了一颗,按原先说好的给圣女也留了五颗。”
桑枝:“…………”
我谢谢你。
她挪动了下脸上的面纱,把眼睛下的部位都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才接过头儿递过来的五颗泥丸。
头儿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圣女若是觉得不妥当,等底下的那批村民试用一月后,便能知晓真假。”
桑枝沉默了一会儿,把泥丸放到给她准备的盒子里,环顾了一圈房间:“我朋友呢?”
头儿:“哦,他是第一个吃长生丸的人,我为了观察他的情况,把他关在炼丹炉的房间里了。”
桑枝:“?”
她猛地站起身:“谁准你们动他了。”
头儿脸色一瞬冷了下来:“他是中原人,圣女难不成要带他回蜀地当面首养?”
桑枝抓紧了手里的裙摆,指关节泛白,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眸内仿佛含了冰霜:“你最好祈祷他还活着。”
头儿心里的怀疑逐渐加深,他望着桑枝原先的随和消失了大半:“圣女是想背叛蜀地不成,别忘了,被蛊神选中的人若是胆敢背叛蜀地是什么下场。”
桑枝气极反笑:“你不如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活过今晚。”
话落,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徒然凝固,头儿眼里明显露出了杀意。
桑枝拿出腰间的骨笛握在手里,在他的视线里一步步地后退,而后跑向了炼丹炉的房间,他们在台子上讲的话,底下的人听不清楚,只能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们捧着手里的泥丸,有些人抵抗不住诱惑吞了下去。
还有一部分则是顾虑着先放了起来,不敢尝试。
鞭子男想去追桑枝被头儿阻拦:“圣女的武功不知被谁封了,掀不起风浪,我们将来还要回蜀地,不能动她,不然咸鱼教的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闻言,鞭子男收回了鞭子退回原位。
“是,可圣女有蛊神庇护,她若是想……”
头儿斩钉截铁道:“她不敢,蜀地有传言圣女身边时常跟着金蟾使者,但此次她能被你们当作路过者抓进地窖,就说明她是私自来的中原。”
“不敢带着使者以及咸鱼教的下属,自然也就不敢掀起风浪被教主知晓。”
鞭子男应道:“不愧是头儿,考虑周全。”
桑枝一进入炼丹炉,就被浓重的血腥气冲到皱起眉,里面的柱子上绑着六个人,手臂被架在侧边的横栏上。
六个人的手腕上都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正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滴血。
正对着的地上摆放着跟盆一般大的瓷碗,里面积聚了不少血液,浓稠到发暗。
她眉间的皱褶越来越紧,一脚踹开了丹炉的门,里面只有正在燃烧的丹炉,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存在。
桑枝一怔,视线转向被绑在柱子上的六人,她上前将他们头上的黑色布袋一个一个揭开。
揭到第四个的时候,她看到了被蒙着眼的苏一,他的面色被苍白取代,隐隐还有些发灰,她心下大骇,赶忙绕到他身后去解绳子。
像是怕他们挣扎逃脱,绳子系得很紧,她越是着急就越解不开。
“是桑桑吗?”无比虚弱的声音响起,桑枝愣了下。
手上的动作缓和了下来:“你还活着。”
苏一轻叹息道:“活不了多久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到了临终之际。
她好不容易解开绳子,失去束缚的苏一支撑不住一头摔在地上。
打翻了地上已经蓄了大半的瓷碗,血色顺着蔓延到桑枝的脚下,她不由颤了下,抖着手去解苏一脚踝上绳子。
等全部都解开,又绕到前面去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腿上。
“别睡,清醒一点,你是什么时候吃得长生丸?”
她边说边去撕新裙子的裙摆,撕下来大片,把布条折叠成长片用力裹住苏一还在流血的手腕,血液不消片刻就浸湿了布条。
把淡红染成了刺眼的血红。
桑枝一只手按住伤口,想阻止血液继续渗出,加快凝固。
苏一强撑着一口气,用气音道:“一个时辰前。”
两个小时,应该还没被完全消化,桑枝用另一只手想去扣他的喉咙:“张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长生丸,是上路送死丸。”
苏一张开了一道缝隙,她就着急地将手指伸进去不断地刺激咽后壁。
一直到他痉挛吐到只能吐出胆汁,她才松手,不顾手上和身上的污秽,不停地拍着在翻白眼似乎要晕死过去的苏一。
用声音唤他的意识:“不要睡过去,一定不要睡过去,你想想还在外面的家人,他们还等着你回去,苏一,听到没有……”
苏一好久才能应一声极轻的“嗯”。
桑枝仰头呼出了一口气,随后看向柱子上还被绑着的五个人,已不知是生是死,他们的手腕还在不断地滴血,落在血瓷碗里溅起血珠。
但她已经没了多余的力气去把所有人都救下来。
短短一刻,她突然意识到魔教的可怕之处并不是空穴来风。
今日她若不是咸鱼教的圣女,若没有他们口中所谓的蛊神庇护,即使是蜀地人,也一样会被绑在这里变成血奴。
苏一的呼吸越来越轻,她不会医术,即使在现代她学的是动物医学,但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躺在她怀里,她除了握着他的手腕止血,没有丝毫办法可以延缓他的死亡。
内力被封,连带着人闯出去的本事都没了。
不知姜时镜什么时候来,她突然有点想念那个一身红衣劲装的少年,似乎带着令人安心的魔力。
“苏一,你睡着了吗?”
她轻轻地问。
回答她的是无限的沉默。
屋内一瞬寂静了下来,只剩下血液滴答声。
这是她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到疲惫,无力感像是攀着她的脊背爬上全身,压着胸腔内跳动的心脏,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怀里的人面色逐渐被灰白替代,眼皮并未闭紧露出了一些眼白,桑枝深呼吸了好几下,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指尖按在他脖间还能感受到细微的脉搏,弱到几乎要消失。
双膝跪在苏一的身边,拿出来腰间玄色的荷包,里面混着许多休眠蛊,她翻翻找找取出了一只僵硬的蛊虫。
把手腕上的布条挑起,将蛊虫放在伤口处,随后用力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蛊虫身上,血液被吸收后,僵硬的虫身逐渐恢复生机。
见此,她拿起放置在一边的骨笛吹响,和以往控制毒物的高昂曲调不同,笛声悠扬婉转,透着些淡淡的寂寥。
蛊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到被划开的伤口里消失不见。
曲调很短,大概半分钟的样子,桑枝就能看到苏一胸口的起伏明显强烈了起来,就连脖间的脉搏也有力了些。
她顿时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种方法是否可行,但只要心脏还在跳,等姜时镜来救他们出去后,一定有办法能把人救活,实在不行就送到神农谷想办法。
她不信这个书中世界连个起死回生的神医都没有。
隔间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似乎还掺杂着打骂和怒吼。
桑枝听得不真切,但她反应极快地爬起来用力把靠墙的桌子连同桌上的东西一起推到了门口,把门堵住。
第32章 晋江
◎白日失踪32◎
她是故意威胁头儿跟他闹掰, 不然等姜时镜和村民们全来了,她无法解释她圣女的身份。
门外的吵闹逐渐变得剧烈,甚至还有人撞到了门上, 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桑枝环顾了一圈喏小的隔间, 费力拖着苏一进了最里面正在烧制的炼丹炉的屋子, 将人藏在丹炉后面的柜子里,又用支架把柜门堵上。
她想起头儿藏在墙壁暗格里的黑盒子, 里面是天魔教的残页, 她上次没法光明正大地研究残页背后的秘密。
这次若是离开估计就再也拿不到了。
按记忆里的位置一寸寸地摸过去,果然让她摸到了一处凹下去的地方, 用力一按, 里面弹出来了一个暗格。
她打开黑盒子取出残页, 草草的叠成方块放进荷包里,再把暗格推回去复原。
而后坐到柜子边靠在支架上, 呼出一口气,身上沾满了苏一的鲜血和吐出来的污秽,手上也都是凝固的血渍。
新裙子下摆被撕得破破烂烂, 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低头看了两眼,想起什么来, 又撕了一片下来,裙摆变得更短, 露出了里面白色的底裤。
她把布条叠在一起,内侧沾上鲜血绑在自己的手腕上,营造自己也是被取血的受害者。
外边一共六根柱子, 她只能是第六个被取血的人。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 惨叫声混合着兵器的碰撞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堵着的桌子在撞击下被一点点推开, 直到变得能容纳人进入。
似乎有人趁着混乱闯了进来,桑枝抬起眼望了过去,只见红色劲装的少年跃入眼帘,那双好看的挑花眼内似乎藏着担心。
再一眨眼,只剩下冷意。
在昏暗的环境下待得久了,原来真的会眼花。
“让你把自己弄狼狈点,没让你真狼狈。”少年疾步到她面前,看到她残缺的下裙,脸色一冷:“他们动你了?”
桑枝用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没有,他们不敢。”
动作间,姜时镜瞟见她手腕上明晃晃包扎的布条,里面似乎还有血迹渗出来,他抓住她的手臂固定,不让她再有动弹:“你被取血了。”
桑枝微怔,她挣扎着把手抽了出来:“我没有被取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出去了,我再跟你解释。”
手上黏腻的血渍粘在少年的指尖,红得刺眼。
“姜公子,你妹妹在这里吗?”嘈杂的声音里突然传来一道清晰无比的询问声,半开的门被用力撞开。
似乎还有别人也一同走了进来。
姜时镜沉下脸,弯腰靠近桑枝,悄声道:“官府的人在这里,装晕。”
桑枝听话地闭上眼,下一瞬身体一轻被姜时镜拦腰抱了起来,她脑袋靠在他的怀里,能清晰地听到少年胸腔内一下下跳动的心跳,震耳欲聋。
“在这里,找到了。”他转过身露出怀中狼狈不堪的少女。
隔间的门被暴力拆了下来,宁戚身后涌进来了不少人,下一刻皆被柱子上绑着的五个人惊住。
其中三个人已经被桑枝先前找苏一的时候掀开了黑色布袋,露出来的肌肤透着灰白,手腕上的血一刻不停地往下滴落。
地上的瓷碗里已经盛满了血液,其中还有一碗被打翻将地面染得通红。
有人颤颤巍巍地问:“这这是在做什么,取人血?”
宁戚反应最快,连忙跑上去想把绳子解开:“快来帮忙,他们很可能还活着。”
绳子系得很紧,很难解开。
“走开,我用刀把绳子砍断。”几刀下去后,五个人都被从柱子上放了下来。
宁戚是村庄里公认会点岐黄之术的人,她按顺序去探每个人的脉搏,又去听他们的心跳,除了一个健壮些的男人还有微弱的心跳,剩下三个人尸体都快凉了。
宁戚双手发凉,面色难看地将结果告知。
有村民认出了面孔:“这不是曹家的独哥吗,宁丫头你再给看看,真死了曹大娘可怎么办。”
宁戚摇了摇头,脸色更白了:“曹大哥的尸体都凉了,再过一会儿都要僵硬了,死了怕是有一会了,我们来得太晚了。”
“作孽,真是作孽啊,活生生取血,真是丧尽良心,老天怎么没一道雷劈死他们。”有人怒骂道。
“是不是再来得早一点他们就都有救了?”有人哭道,“咱们要是早点信宁丫头的话,也不能是现在这个场面。”
他甩了自己一巴掌:“真该死啊,我怎么就那么蠢。”
宁戚没在这里瞧见她爹,对还在懊悔的村民劝道:“还有活着的,先把人搬出去,让外面的大夫看看能救一个是一个,大家都不要挤在这里了。”
村民七手八脚地把人抬出去,宁戚走到姜时镜的面前,看向他怀里紧闭着双眼的桑枝,她的脸上带着面纱无法看清面容,但见她满身的血,手腕上还缠着布条,想起柱子上其他五个人的情况,几乎是不抱希望的叹息:“你妹妹还活着吗?”
姜时镜:“活着。”
宁戚一怔,松了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她环顾了一圈这间屋子,忧愁道,“就是不知道我爹是不是也还活着。”
姜时镜没回话,抱着桑枝往外走:“我先上去了。”
宁戚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任由他消失在视线里。
外面的房间混乱一片,从隔壁城派遣过来的官兵正在清缴地窖内的人,反抗者就地斩杀,其余人士全部捆起来押送。
桑枝不敢睁开眼,只能不动声色地用里面的手轻拽了拽姜时镜的衣服。
姜时镜感受到力气,停下脚步,低头凑近了些:“怎么了?”
桑枝用气音小声道:“炼丹炉隔间底下的柜子里藏着一个人,还活着,叫苏一,你救救他,他是无辜的。”
姓苏?
他拧起眉喊了声:“云母。”
立即有一道男声应到:“属下在。”
他吩咐道:“柜子下的人救出来,别惊动别人。”
男声道:“是。”
桑枝待在他怀中微怔,他身边还有暗卫跟着?之前怎么从没见他喊出来过。
分明是夜晚,但何伯的后院里火光通明,偌大的房屋被层层官兵围着,密不透风。
身穿官服的长者一见到姜时镜就上前,看到他怀里安然躺着的少女松了一口气:“令妹可还安好。”
这话问出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对,毕竟那一身的血是无法忽视的。
姜时镜环顾了一圈后院,大夫正在给被救出来还活着的村民诊治,根本忙不过来。
他没搭理隔壁县令,只道:“我带她去里面的屋子休息。”
说罢,绕过还想关心状况的县令往屋子里面走,何伯家里的空房间很多,且都打扫得很干净,他踹开一间房门,弯腰把桑枝放到床上。
将门关起来后,才道:“这里没人,可以睁眼了。”
桑枝睁开眼灰色的床幔映入瞳内,她眨了眨眼,许久才从床上坐起来。
问道:“是颜大人派来的人?”
姜时镜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不是,颜词没有权力插手这件事,他让人委托的隔壁县的县令连夜过来处理。”
桑枝接过杯子握在手里,她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他们给地窖里所有村民都喂了长生丸,就连跟随的下属都有一颗。”
姜时镜视线下滑挪到她手腕上:“你也吃了?”
她摇了摇头:“我不傻,也不追求长生。”
少年把她手里的杯子取走,放在地上,而后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臂一点点解开了她手腕上的布条,直到看到里面的血渍凝固在皮肤上,但腕间完整并未有一丝伤口。
他沉默着把布条又绑了回去:“你很聪明。”
懂得怎么避害就利,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
桑枝只觉得身心疲惫,也没有力气再跟他拌嘴,垂下眼看着他绑布条的动作,轻声道:“你说如果他们真的炼制出了长生丸,那人命是不是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炼制一炉需要好几个人的血,长生的背后是无数人的死亡。
姜时镜垂着眼,似鸦羽般的眼睫遮住了神色:“不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他把布条打了个死结,看到她掌心里凝固的血渍下还有已经结疤的擦伤,叹了口气:“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桑枝收回手,愣愣地想半天,诚实道:“大腿和膝盖也破皮了,后腰被人踹了一脚,当时疼得厉害,现在只要不碰到就不觉得疼了……”
“哦,还被人推在地上,他还想轻薄我来着。”她顿了顿,眼神逐渐失焦,“我把他杀了,脑袋掉在地上。”
姜时镜沉默地看着她,突然有些后悔设计她被抓走,小魔教骗子似乎跟蜀地其他魔教人不太一样,在她身上他总能看到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稚嫩和……愚蠢。
他像是夸小孩似的:“嗯,做得很好。”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这里的隔音不是很好,他们能隐隐听见后院里的嘈杂声。
“趴下,我帮你瞧瞧后腰的骨头断了没有。”
桑枝乖巧地趴在床上。
姜时镜伸手在她后腰处一点点按压过去,一边问:“这里痛吗?”
桑枝摇头,随着指尖挪动,直到触碰到偏下的位置,她痛得瑟缩了下,将身体往旁边挪躲开了他的触碰:“疼,你别按。”
隔着衣服,他没法看到那块皮肤的具体情况,是否红肿皮下出血等都无法确定。
“骨头应该没断,这里没有女大夫,你若是疼得厉害,我现在带你去省城。”
第33章 晋江
◎白日失踪33(加更)◎
桑枝微怔, 她疑惑着偏头看了一眼姜时镜,是本人没错。
狐疑道:“你不是想把我丢省城跑路吧。”
姜时镜:“…………”
隐隐透着些无语。
桑枝抿了抿唇,默默地从床上爬起来:“只要不碰到它, 就不疼, 等这边事情处理好再说吧。”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 你不是神农谷的……人吗,医术不精?”
姜时镜提醒她:“男女有别。”
桑枝凝思了下, 认真道:“医者眼里应当无性别之分, 况且你方才明明都上手摸了。”
姜时镜:“…………”
他沉默了许久,故意道:“那你把衣服脱了, 我给你瞧。”
这下轮到桑枝沉默:“……我也没有那么痛。”
姜时镜没跟她计较, 转口道:“我们进去时, 里面的人已经跑了一半,留下的那些都是被哄骗了的村民以及府衙的人。”
桑枝:“应该是有人及时通知了他们, 这个地窖里不止一条通往外面的通道。”
他点了下头,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红色火光:“周围的路口全部有官兵看守,跑不了, 除非他们武艺过人。”
桑枝想起鞭子男的话, 他们将来会回蜀地,她在中原拿捏不了他们, 等她解开蛊毒回到蜀地非把他们揍一顿不可。
“对了,藏在柜子里的人呢?他也吃了长生丸, 得快些救他才行。”桑枝突然想起苏一,她强行用蛊吊着他的性命,可蛊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东西, 若是一直拖着, 苏一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姜时镜瞥了她一眼:“你很在意他。”
桑枝愣了下:“我费力就救了这么一个人, 当然在意了。”
姜时镜心里升起了一股很淡的烦躁,转瞬即逝:“我让云母把人运到省城,会有接应的大夫诊治他,那个屋子只有六根柱子,不能有七个被割了手腕放血的人。”
桑枝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把人藏起来,她只是担心苏一身上的蛊。
姜时镜:“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少女沉默着摇头:“我只知道他叫苏一,但名字应该是假的,他知道省城的具体布局还能提前留下提示,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姜时镜淡淡的跟她解释:“颜词有个同窗好友名唤苏淮之,科举结束后按名次被划分到了省城的县令,在位两个月后因病卧床,概不见人。”
“之后县令之位被其下的县丞夺走。”
桑枝屈起膝盖将脑袋靠在上面,先前在地窖里长久紧绷的精神在此刻一点点的松懈下来,疲倦侵袭着她的大脑。
她缓缓接口道:“苏一就是苏淮之吧,他故意被抓起来,想调查消失的村民,结果反而自己被困住了。”
说到这儿,她猛的反应过来:“府衙……地窖里也有府衙的人,他给我的纸条上写的是别去府衙,是他下面的县丞为了县令之位暗箱操作故意的?”
这几日的回忆历历在目,上次吃馒头时,单独给苏一的那碗药里被下了剧毒。
村庄消失了整整三年的人,本以为是府衙视若无睹,原来他们是同伙帮凶。
她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为了自身利益,将整个村庄的人命视为草芥,他想要的究竟是长生丸还是县令之位。”
姜时镜没有回她的话,他能感觉到少女很疲惫,整个人不似以前那便总是散着些藏着的明媚。
“若是累了就休息,天亮后我们去襄州。”
他站起身俯身去拿叠在里面的被子,想让她睡一觉。
桑枝摇了摇头,强撑起精神:“我要去省城,我得知道苏一……苏淮之如何了,他得活着。”
她在这个世上第一次那么努力地想要救一个人,甚至不惜用了蛊,所以他必须得活着,她不喜欢这种遗憾落空后变成执念的感觉。
如同原主幼时那段晕绕在她脑海中的记忆一样。
姜时镜微怔,他垂下眼眸看着桑枝,她眼里似乎又升起了些明亮,但浅,浅到随时能消失。
他沉默了一会儿:“走得动吗?”
桑枝点头:“嗯。”
姜时镜轻叹了口气:“从这里到省城骑马需要半个时辰,走吧。”
桑枝从床上下来,刚要落地,门却在同一瞬间被推开:“姜公子,人都抓到了,你要不要出来看一眼。”
姜时镜反应极快地把少女推回了床上:“不用,你们自己处理。”
他的力气很大,桑枝摔了个跟头整个人都蒙圈了,仰面躺在床上眼冒星光。
县令尴尬地搓了搓手:“还是去瞧瞧吧,他们说还少了个人没抓到,来前颜大人特意传了书信,让下官一切听从公子行事,这……”他犹豫着,“下官也不敢擅自定夺。”
“知道了。”姜时镜偏头瞧了一眼桑枝,见她装晕装得还挺像的,径直出了门。
县令暗暗地往屋子瞧了一眼,有些黑他看不清,谄谀道:“令妹还没醒,真的不用让大夫进去瞧瞧?”
姜时镜直截了当地把门关上,冷声道:“她睡着了。”
县令摸了摸鼻子:“哦哦,睡着好,睡着就能好好休息。”
后院里燃着数根火把,几乎把要天照亮,靠墙角的位置里捆着大堆的人,有村民亦有府衙的人,粗略看来有四十多人。
周围还有认识的村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怒骂。
姜时镜还看到了个眼熟的身影,站在里面朝着被捆得严实的男人抽噎,看起来应该是她的父亲。
宁戚消失了三年的爹。
被救出来的人都在另一个角落里,同样也有村民抱着他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从土里挖出来被拉到此处的尸体反倒不知何时全部堆积在一起。
有的甚至连盖在身上的草席都不见了。
整个后院乌泱地混在一起,成了地狱的入口。
县令指着被绑起来穿着蜀地服饰的中年男人道:“这就是他们的头目,还有个拿鞭子的跑了,没抓住,正在扩大范围抓捕。”
姜时镜扫视着头儿,他的服饰并不算精致,瞧上去应当不是蜀地出名的几大魔教里的人。
村庄的整个事情他大致都已全部知晓,唯一令他觉得奇怪的也就只有鬼火这一东西。
他半蹲下来,直视着头儿:“你是如何控制鬼火跟着人飘动的?”
头儿只字未言,他撇开脑袋拒绝说话。
姜时镜继续道:“一种物体燃烧后形成的青绿色火焰,是吗。”
头儿震惊:“你怎么会知道?”
桑枝被抓走后,留下的衣服上有一些偏硬类似琉璃的东西,带着剧毒。
他研究过那东西,发现是物体燃烧过后形成的残留物,若是不慎入口虽不会立即死亡,但随着时间推移那毒会蔓延全身,连救的机会都没有。
从那一刻起,他就不信什么鬼作祟的谣言。
这种能够人为制造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足为惧。
姜时镜凝视着他:“能弄出这种东西的人,不会信长生,你们背后还有其他人?”
头儿看了他半晌,视线挪到他背后那把被白色布条层层缠绕的重剑上:“你不是官府的人,中原的江湖人竟与官府勾结在一起,可笑。”
姜时镜淡然地勾起唇:“你们蜀地来的,不也同府衙勾结在一起做出泯灭人性的事情。”
提起这个,头儿突然想起了个人,与面前的少年都有绝色的容颜,在村民闯入前一刻躲进了隔间里。
没在这里,说明已经跑掉了。
他嘲笑道:“泯灭人性?你以为单凭我一个人能煽动得了这么多人跟随?他们是人,不是我能操控的皮影。”
“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待了整整三年,为的是我们所有人的长生丸,可不单我一人。”
姜时镜扫了一眼被绳子捆在一起的其他帮凶,像是害怕被分下来仅有的一颗长生丸被抢走,几乎所有人都不再畏惧药丸的不稳定性,在被抓起来的前一刻将药吞了下去。
在火光的照耀下,大多数人脸上都泛着白,可他们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还在为自己吃到了长生丸而沾沾自喜。
“你好像还不知道蜀地来的人,一旦被抓住是什么下场。”他缓缓站起身,俯视着头儿,“带着你的长生丸一起覆灭在火焰里,连肉身都无法留下,这就是你想要的长生。”
头儿身体一僵,他仰视着少年,脸上突然露出了些疯狂:“我已经服用了长生丸,我的灵魂会永生不息。”
“谁都无法泯灭我的灵魂,这才是长生丸真正的作用。”
姜时镜扯了下唇角,只觉得离谱,他朝着县令说:“将地窖内所有东西全部搜出来销毁,一样都不许留下,把人处理完后,地窖砸了填平。”
这种谣言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传出去,这个村庄依旧会变成地狱里的牢笼,世上追求长生的人千千万,谁都可以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把人变成皮影。
县令内心也对长生有隐隐的向往和渴望,但他不敢表露出来,应道:“下官知晓,公子放心。”
姜时镜瞥了他一眼,目色沉沉。
下一瞬,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响起,吸引了多数人的目光。
“爹,你疯了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看看那些尸体,看看一起生活的叔叔伯伯们,你对得起他们吗……”
姜时镜看过去,宁戚跪在地上正朝着宁老爹哭诉,她面前的男人被绑得严严实实,垂着的脑袋藏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她哭得几乎泣不成声,嗓音沙哑:“你抬头看看我,爹,你看看我啊。”她跪着双膝挪到他面前,手拽着他的衣服,“我找了你三年,整整三年啊,你就在何伯的地窖里,你为什么不回来。”
她泪如雨下,话也逐渐讲不清晰:“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做这种事情,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一定信你。”
宁老爹沉默了很久,他抬起脸,面上被沉甸甸的苦涩占据,眼睛甚至不敢对上女儿的视线:“是爹错了,爹最开始只是想多挣点钱,多给你攒点嫁妆,想着让你过得好一点……”
他哽咽着嗓子想解释,细细数来却又发现自己错得一塌涂地:“我被钱蒙了双眼,回不了头了,三年过得太快了,快到竟然已经死了那么多人。”
角落的尸体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别哭,都是爹的错,跟你没有关系。”他想伸手去擦女儿脸上的眼泪,手被死死捆着无法动弹,“你自小就喜欢草药,爹采了很多给你,都放在家里的柜子里了,还有存下来的钱给你藏在房梁上,对了还有……”
宁戚哭得浑身颤抖,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房子被烧了,爹,房子早就被烧没了,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你在替我做决定的时候,能不能先问问我啊。”
宁老爹一愣,无比凄凉地苦笑道:“对,房子被烧没了,我怎么就忘了,草药你也都卖掉了,你长大了,幼时的东西也不喜欢了,是该这样,长大了好,长大了就可以嫁人了。”
他双眼通红,里面充斥着无望的酸楚和悲凉。
“爹做了那么多错事,下去了你娘肯定不愿意见我了,她那么善良的一个人,这下肯定不要我了……”他喃喃道。
身边有人想把宁戚扶起来,她哭得昏天暗地连站不起来,几乎要背过气去。
县令看了后,叹气道:“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我听说那些尸体都是他给埋的,作孽真是作孽。”
姜时镜还在里面瞧见了何伯,他面色发灰,全然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他走到何伯面前,半蹲下来看着一夜间满头白发的人道:“后悔吗?”
何伯神情发愣,许久眼神才聚焦:“是你啊,小伙子。”他停顿了一下,恍惚道,“你跟你妹妹长得很像,你们两人是我见过长的最好看的人了。”
他自顾自地说:“你妹妹还活着吗?”
见姜时镜应了声,他又继续道:“那就好,若是当初我再坚决一点,或许这事也成不了。”
他叹了口气,瞳里浑浊不堪没有一丝光芒:“这样也好,都抓起来,就不用再担心会不会被发现,心惊胆战的连觉都睡不踏实。”
姜时镜:“你不求长生?”
何伯疲惫地闭上眼:“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早就活够了。”他声音轻了些,带着嘲讽,“长生又有什么好,是这辈子的农活没干够瘾,还是野草没吃饱。”
“我们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求什么长生,真是个笑话。”
姜时镜站起身,跟在身边的县令立马就贴了上来:“姜公子,跑了的那人还没抓到,你看……”
他看着何伯,淡淡道:“抓不到了,不用再等,把人全部押回省城,你自己看着处置。”
耳边充斥着各种哭腔,鼻息内则是被尸臭占据,一眼望去满院荒唐。
哭晕过去的宁戚,悔恨不已的宁老爹,心如死灰的河伯,以及……气定神闲奔赴死亡的头目。
这种巨大的悲哀绝不是一两个人就能造成的,起初是渴望长生的外乡人勾结到了同样向往长生又野心颇大的县丞。
后来则是害怕鬼火不敢反抗的村民,他们怕做出头鸟,便随波逐流,甘愿日夜颠倒的被囚禁,困在这一方天地里。
就连白日闹鬼的理由也很可笑,只因白日更方便他们抓人,夜晚分不清男女老幼,抓错回去白吃口粮。
像一场荒诞可悲的戏剧。
他敛着眉目回了屋内,推开门就见少女站在窗前似乎在透过窗纸看院内。
即使进了屋,后院里的哭声依旧能传到姜时镜的耳朵里。
“你若是不累,我们现在去省城。”他走上前。
桑枝轻声道:“我听到了他们的哭诉……”
很吵,吵得她耳朵震耳欲聋,像是高昂的唢呐在对着鼓膜吹,剧烈到她不断地恍惚出现幻觉。
仿佛眼前出现了现代的画面,父母哭喊着抱着自己的尸体,让她止不住双手发颤。
姜时镜拉着她远离了窗口,捂住她的耳朵:“别听,听得久了容易心悸。”
他的手带着温热很快就焐热了桑枝冰凉的耳朵。
少女眼里的茫然渐渐地消失,她眨了眨眼,往后退了一步:“谢谢。”
姜时镜垂首看她:“地窖里有一股异香,里面掺着慢性毒,你在里面待得太久了,又长久没有吃东西,出现恍惚很正常。”
桑枝想起最开始她和苏淮之看到的群魔乱舞,她知道那香味有问题,但没到只待那么一会儿都能有那么大影响。
“那他们……”她望向窗外。
姜时镜:“活不了多久,没有这个异香维持,精神很快就会出现异常,况且他们又都吃了长生丸。”
桑枝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去省城吧。”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突感的疲惫让她无法再忍受混杂在一起的哭声,越听她的心跳便跳得越快,快到她大脑一阵阵的眩晕。
姜时镜看了一眼她破破烂烂的裙摆,外头风大若是再吹一夜风,明日怕是又得风寒发烧。
“等下。”他走到柜子里翻翻找找,翻出来一件男人的斗篷,虽然破旧但好在能遮风。
把斗篷披到她身上:“若是再染上风寒,我就直接把你丢这里。”
“不会的。”桑枝系上带子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出门,“对了,我的包袱是不是还在救我的姑娘家里。”
“在省城客栈。”姜时镜带着她走的前门,刚出门就被官兵拦了起来。
她见此默默地把兜帽戴上。
只见少年似乎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很快就被放行。
马拴在门口的横栏上,他上马后,拉了桑枝一把让她坐在后面。
桑枝小心翼翼地捏着他的衣角,不敢有过多的接触:“我坐好了。”
一声“驾”,马匹前腿原地高抬了起来,桑枝惯性后仰吓得立马就环住了少年的腰身,双手交握抱得死死的。
她顾不上男女有别,突然意识到什么,逆着风大声问道:“我的马呢?也在客栈吗?”
姜时镜:“回家了。”
桑枝:“啊?”
…………
到省城已是戌时三刻,城内被隔壁县来的人控制住,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不允许任何百姓出门走动。
姜时镜靠着县令给的令牌顺利到了苏淮之在的医馆。
里面燃着烛火,屏风后人影绰绰,桑枝着急地跨过门槛,绕过屏风就见苏淮之上衣被脱,光着上半身,上面布着数根银针。
就连脑袋上也有。
身边还守着一个一身玄衣的男子,面若寒霜,没有一丝表情,桑枝猜想他应该就是地窖内听到的名唤云母的暗卫。
大夫还在继续扎针,桑枝不敢打扰他,小声地问云母:“他如何了?还能醒过来吗?”
云母像个雕像,连眼神都没分给她一个。
姜时镜拴好马后也走了进来,云母立马行礼道:“见过少宗主。”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吓了桑枝一跳,她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
决定还是问大夫:“大夫,他还能清醒过来吗?”
大夫停下手中的动作,让旁边的药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叹气道:“我只能尽力把他身上的毒都排出来,至于能不能醒过来,得靠他自己。”
“不过……”他犹豫了下,不确定道,“他的脉搏有力,心跳也很稳健,像是在来之前就有人救过他了,若是有这样的神医在,兴许早就醒了。”
桑枝抿住唇,不敢言语,苏淮之之所以心跳稳健是因她种了蛊虫进去,那只蛊虫会让人的心脏在短时间内保持高度活跃。
若是用在正常的活人身上,则会让他们在一定时间内精神异常充沛,即使身受重创也不会感到疲惫。
蛊虫一旦失效,人就会在一瞬间被抽离全身力气,进入漫长的虚弱期。
这并不是起死回生的东西。
姜时镜闻言后,伸手去探了一会儿苏淮之的脉搏,他常年与蜀地打交道,对蛊也有一定了解。
隔间内其余吃了长生丸被割腕放血的五个村民都死了,没有一个被救活。
但苏淮之却直到现在还活着,且脉搏有力,若不是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光看这脉搏如同健康人一般无二。
他瞥了一眼桑枝,当时只有她还清醒着。
后者避开他的眼神往云母身边挪:“看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医术。”
姜时镜的眼神逐渐变得意味深长,他垂下眼睫凝思了片刻,看向大夫道:“我能救他,麻烦你帮我准备些止血的药材。”
大夫愣住,捏着银针的手停在半空,上上下下地扫了一眼他:“小伙子,你不要开玩笑,这可是人命,不是儿戏。”
第34章 晋江
◎白日失踪34◎
桑枝更相信神农谷的医术, 当即就拉着大夫往外走:“我陪您去取药草。”
离开前,她转头看了一眼少年眼里隐隐透着感激,用口型无声道:“谢谢。”
大夫被强行拉走后, 屏风后只剩下姜时镜云母还有药童。
云母依旧摆着死人脸:“少宗主是发现什么端倪了吗?”
姜时镜出门在外几乎从不救人, 即使人死在他面前, 他也不会施展医术。
“他身上有蛊虫。”
云母脸色一凝:“又是咸鱼教的人,属下去杀了他们。”
姜时镜垂着眸, 看着被强行吊着一条命的苏淮之, 据他所知咸鱼教如今被分裂成了两派,一派以蛊化医想要挤到正派里。
另一派则是继续兴风作浪试图重整往日的毒刹教。
难不成小魔教骗子是咸鱼教的人, 可咸鱼教似乎不收没有武功的人, 毕竟他们教的功法有很多弊端。
不习武, 无法自保。
“不用。”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药丸硬塞进苏淮之的口中,而后取过放在矮桌上的小刀, 在烛火上熏烤了许久。
边跟云母说道:“咸鱼教之所以改名被魔教除名,是想要撇清几十年前教内做的那些肮脏事。”
刀尖划开胸口的皮肤,血珠密密麻麻地钻了出来:“教主换代后, 便下令禁止所有教中弟子私自离开蜀地, 踏入中原。”
“我们先前遇到的那些人,身上大多都有赤色的蛊蛇印记, 我将他们身上的蛊虫刨出来,印记就会消失不见。”鲜红的血肉里安静地趴着一只极为小巧的蛊虫, 咬着里面的经脉。
姜时镜用大夫打造的银夹将蛊虫夹了出来,一离开身体蛊虫迅速地变得干煸成为死蛊,连带着苏淮之的身体也肉眼可见的灰白了下去。
他把蛊虫放在托盘里, 继续说道:“咸鱼教虽以蛊毒威慑蜀地中原, 但不至于会给所有弟子身上种蛊虫, 也就是说……”
“他们分裂内斗非常严重,教中有人为了权力地位,给部分弟子种下蛊毒以便更好地掌控他们。”他把伤口缝合后,又取了线把苏淮之手腕上血液凝固的伤口也缝了起来。
云母眉间拧起:“少宗主的意思是先前的那批人不是咸鱼教教主的意思?”
姜时镜将银针一根根地捻入不同的穴位,神情变得专注且认真,额上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地冒出了层细密的汗珠。
他头也不抬地说:“能将曾经的毒刹教改名成咸鱼教,可想而知如今的教主有多想摆脱魔教的骂名。”
“这种毁坏名声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去做,应当是下面的人阳奉阴违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他将最后一根银针慢慢捻入,看着苏淮之的面色不再灰白,松了一口气。
药童拿着手里的布巾不敢帮他擦汗,又害怕自己听到那么多话被灭口,害怕地退到屏风边上当隐形人。
姜时镜见此索性放弃了擦汗的想法,任由汗珠往下淌,他将手悬空等着蜡烛一点点往下烧。
视线扫过矮桌上那只已经干煸死亡的蛊虫,淡淡道:“只要等母亲研究出他们身上带着的休眠蛊虫究竟为何物,就能知道背后那人的具体目的。”
云母敛着神色,浑身散着冷气:“属下直言,不如同三年前一样,捣毁总坛无后顾之忧。”
“你把咸鱼教看得太简单了,云母。”蜡烛烧到定好的地方后,他开始慢慢地捻出苏淮之身上的银针,“你以为当初天魔教覆灭,全凭我一个人就能做到?”
云母愣住:“可当年……”他犹豫着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毕竟当年以一己之力捣毁天魔教是整个武林都知道且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连一直跟着他的暗卫们都没有参与,只知道当年主子从蜀地回来后,身受重伤,但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过,甚至还敷了药。
当年的事情姜时镜从未提起过,其他人也不敢问,他们便也都眼观鼻鼻观心。
从没觉得此事还有隐情。
姜时镜看向角落里想当场挖个洞钻进去的药童:“去看看止血的药准备好了没有。”
药童连忙点头,等人走了后,他才道:“身上没有蛊蛇印的咸鱼教人,没必要撕破脸皮,再过半年就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咸鱼教也在受邀名单上。”
云母点头:“是,属下遵命。”
桑枝再拽着大夫回来的时候,苏淮之身上的银针已经全部被取掉,肌肤不再如死人般灰白,隐隐恢复了些血色,看着像是活过来了。
她把手上已经捣碎的药放在矮桌上:“都在这里了,已经磨好了。”
话落,矮桌上干煸的死蛊闯入眸内,她下意识的手颤了一下,默默地站到大夫身边,这才看到苏淮之胸口处还有一条已经被缝上的刀疤。
虽没了蛊虫,但胸口的起伏依旧稳定。
桑枝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道:“后厨里还煎了药,要端过来吗?”
“不用,等他醒了再给他喝。”姜时镜将小格子里的药粉各取出来一点混合在一起,洒在伤口上,而后站起身朝着大夫说道,“把伤口包扎起来,连续三日换药。”
大夫连忙取过矮桌上的白布把伤口一圈圈包扎起来,又去摸苏淮之的脉搏发现比先前弱许多,但也还算稳。
惊叹道:“小伙子还真有点本事,这样都给救活了。”
姜时镜站到一侧,靠在柱子上,他眸内透着浓重的疲惫,汗珠不断地顺着额角滑落,脖颈上也布着汗水,打湿了领口的衣物。
桑枝拿过备用的布巾递到他面前:“你出了很多汗。”
他微勾起一侧唇角:“终于想起来自己丫鬟的身份了?”
桑枝:“…………”
她把布巾直接塞进他手里:“无论如何,辛苦你了。”
姜时镜随意地擦了擦额上的汗,站直身体道:“他至少明日才醒,你是要留在这里守夜,还是跟我回客栈。”
桑枝绕过屏风又去看了一眼苏淮之,道:“他已经脱离危险,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若是你想连夜赶去襄州,我也是要跟你走的。”
姜时镜沉默了一会:“看你先前担心的模样,我还以为你要留下来嫁给他。”
桑枝:“?”
他在说什么屁话。
她转过身看向少年:“我看起来像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吗?”
姜时镜挑了挑眉,没回话,径直出了门。
桑枝拿出他之前给自己的钱袋,从里面拿出一枚银锭放在矮桌上,对大夫说道:“麻烦你了,我明日再来看他。”
大夫收下银锭喜笑颜开道:“姑娘放心。”
桑枝追上姜时镜时,他正在解缰绳,云母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是隐在了暗处。
“我们去襄州前可以再买一匹马吗?”她仰头看向已经翻身上马的少年。
姜时镜点头:“嗯。”
她握住伸出来的手借力坐到他身后,生怕又像先前那样惯性后仰,主动抱住了少年劲瘦的腰身。
客栈离医馆很近,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桑枝的房间在隔壁,她跟店家要了沐浴的水,又要了一套新的衣物,一般的客栈都会备有成衣,只不过是固定的尺寸,大部分人也只是穿一两天用来过渡。
一连近小半月没洗过澡,她泡在水桶里,足足洗了半个时辰,直到水变得冰冷才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体注意到大腿侧边和膝盖上有大片的青紫色淤青,边缘隐隐发暗。
后腰的伤虽然看不见,但想来跟大腿上的也不会相差太远。
她叹了口气,自从到这个世界后,就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如今还弄的一身伤。
客栈里送的衣裙是夏天的鹅黄色襦裙,并不是很合身。
“扣扣扣。”门被敲响,桑枝连忙系上腰间的带子。
一打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娃娃脸女孩,朝她甜甜一笑:“少宗主让我来给姑娘送些吃食,顺便瞧瞧姑娘后腰上的伤。”
桑枝侧过身让她进屋,迟疑道:“你是神农谷的弟子?”
她将手上的提篮放在桌上,把里面的饭菜一样样拿出来摆放,道:“我是少宗主的暗卫,唤堇青。”
桑枝把湿头发裹到布巾里,心生疑惑,她没记错的话堇青和云母都是矿石名。
不是神农谷的人,又称呼姜时镜为少宗主……是玄天刀宗的人。
她看向堇青那张无害的娃娃脸,看上去似乎还没有成年。
堇青把饭菜摆好后,对着她甜笑道:“姑娘先用膳,我帮姑娘将发丝烘干。”
“不,我自己来就好……”
话音还未落地,堇青就上前把她按在凳子上,拿过她手上的布巾揉搓发丝:“姑娘不用客气。”
正巧这时桑枝的肚子也叫了起来,她只得作罢拿起筷子用膳。
堇青与云母的性格截然相反,她不喜静,无论到了哪里跟谁都能掰扯两句,此时就忍不住出声道:“姑娘长得同我们家少宗主一样好看,是哪里的人呀?”
桑枝咽下口中食物:“徐州城富村。”
堇青弯着眸子,声音甜糯:“徐州离这里很远,姑娘一人在外过的肯定十分不易。”她停顿了下,“你瞧我们家少宗主如何,长得好看又有钱财,做夫婿最合适不过了。”
桑枝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咳咳咳……”她到处找水喝。
堇青赶忙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拍着她的后背贴心劝道:“慢点吃,不够的话再让后厨做。”
她被呛得满脸通红,转头对上堇青那双无辜的眼眸,默默地把喉间不好听的话咽下,转口道:“你……要不等我吃完再说话。”
她怕她会被这顿饭噎死。
“哦,好。”堇青抿上嘴,打算等她吃完再继续做媒。
第35章 晋江
◎白日失踪35◎
桑枝吃完饭头发也几乎被擦干, 堇青在梳妆台上取出一根发簪顺手将及腰的长发挽了起来。
“姑娘的发丝真顺滑,跟绸缎似的。”
相比堇青的热情,桑枝反倒显得拘谨了许多,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 疑惑道:“你们少宗主呢, 你不用伺候他吗?”
堇青扶着她站起身,带着她绕过屏风走到床边:“我们是暗卫, 不需要伺候主子。”
她顿了下, 又补充道:“况且少宗主不喜欢别人伺候,我们只有杀人的时候才会出来。”
桑枝被她按在床上, 眸中透着不解:“你要做什么?”
堇青理所当然道:“我瞧瞧姑娘后腰处的伤, 若是太过严重, 便让哥哥去请女大夫来诊治。”
说着便伸手去解桑枝腰间的带子,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 避开堇青的手,婉拒道:“我自己来。”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人,她褪下外衣只留下里面贴身的小衣, 露出白皙光滑的后背, 蝴蝶骨上鲜红的蛊蛇印记映入堇青的瞳内。
她露出诧异的神色,娃娃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暗色, 连带着软糯的嗓音也沉了少许:“姑娘背后的这个胎记可真好看。”
桑枝愣了下,想起来她后背上的确有印记, 那是被褚偃种下蛊毒后形成的蛊蛇印,每个人形成的位置不同,她的在后背上, 属于自己瞧不见的位置, 时间久了就把印记的事情给忘记了。
含糊应道:“嗯。”
堇青伸手触摸了下, 她的指尖偏凉,肌肤上很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印记清晰鲜红,正常胎记不会长成这种模样:“姑娘喜欢养宠物吗?”
桑枝觉得有点冷,她扯过一旁叠好的被子盖住胸口:“你是想说猫狗?以前有想过养一只小猫,不过它脾气不好,不愿意跟我回家。”
也不知宿舍楼下的那只小玳瑁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堇青看着蛊蛇印沉默了许久,哥哥今夜特意嘱咐过她,遇到身上带有蛊蛇印的咸鱼教人格杀勿论。
可她又受了少宗主的吩咐,是过来疗伤的。
难不成少宗主已经知道这个姑娘的真实身份,故意带在身边是为了试探或引蛇出洞?
她脑中思绪万千,圆润的杏眼皱了起来,连着眉毛也一起弯成了八字眉。
桑枝见她久久不说话,偏头疑惑道:“我后腰的伤很严重?你怎得不讲话了。”
堇青瞬间回过神来,她看向青紫了一大片的后腰,靠近尾椎骨的位置有一点红肿,她伸手轻按了下。
桑枝立马就身体前倾躲开了她的触碰:“你别按,很疼。”
堇青顿时收回手,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鲜红的蛊蛇印:“可能伤到了靠近尾椎的骨头,但看起来应该不严重,你后腰的淤青很严重,需要用活血药推揉开。”
想了想又道:“扎针也可以。”
桑枝微怔,眼前出现了苏淮之满身银针的模样,她下意识地想把后者规避掉:“推揉痛吗?”
堇青觉得可以忍受的疼痛都称不上痛,坦然道:“不痛。”
桑枝:“那便揉开吧。”
堇青摇了摇头,将搭在她臂弯里的衣服提起来盖住蛊蛇印:“姑娘这种情况得扎针,贸然推揉很可能会让尾椎的骨头伤上加伤。”
桑枝把衣服穿上,系上腰间的带子:“可我们明日不是要赶去襄州,怕是来不及再看大夫。”
堇青眸内隐隐透着一丝疏远:“无妨,我哥哥今夜会将大夫带来客栈,不会耽误行程。”
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桑枝忍不住好奇道:“你哥哥是……”
堇青:“唤云母,姑娘见过的。”
她看着面前这张无辜可爱的娃娃脸,始终无法把云母那张不苟言笑的冰雕脸关联起来,在她看来两人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的长相。
“少宗主说姑娘身上有多处擦伤,我帮姑娘把药上了。”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了好几瓶瓶瓶罐罐全部抖在床上。
桑枝又往旁边挪了挪:“只是淤青,不严重,过几天或许就消了。”
堇青拿起其中一罐,郑重其事道:“若是不推开淤血,时间长了会留下暗色痕迹,可能需要一两年才会慢慢消掉。”
“姑娘不用同我客气,我手法可好了。”她把罐子的盖拔掉,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桑枝。
这种眼神,桑枝在谈弃那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她无奈地褪下长裤,将膝盖和大腿上的淤青指给她看:“就这两处。”
她将腿搁在床上,看着堇青熟练地把药倒在手心里揉搓,而后按上她的大腿,炽热和掌心贴在肌肤上,下一刻是钻心的疼痛。
桑枝揪住被子痛叫出声,她颤巍巍地缩起腿,眼里是少有的胆怯:“留痕迹就留吧,丑点也没事。”
堇青愣了下,迷茫道:“不疼的,很快就好。”
说着硬是按着她的腿,将淤血揉开。
短短的半刻钟,她觉得自己的腿被一劈为二,不再属于自己,后背甚至痛到冒了一层冷汗,打湿了衣物。
门被“砰。”的一声踹开,巨大的动静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堇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被子拽过来盖住桑枝白嫩纤长的双腿。
下一瞬,姜时镜就绕过屏风出现在两人面前,桃花眼内还有未消失的担忧:“在杀人?”
堇青顾不上手里的药,行礼道:“见过少宗主。”
桑枝则是默默地把被子往上拉,盖住了自己的脸,装鹌鹑。
堇青解释道:“属下在给姑娘揉淤血,姑娘怕疼,惊扰少宗主了。”
姜时镜扫了一眼床上如死人盖白布一样的身形,担忧的神色渐渐消失不见,他声音淡了下来:“后腰的伤如何了?”
堇青把最开始跟桑枝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姜时镜:“去把大夫请过来。”
堇青:“是。”
人离开后,他走到床边看着一动不动的人:“打算闷死自己?”
桑枝闷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嗯。”
姜时镜沉默了一会儿,上前掀开被子一觉露出她被闷的乱糟糟的脑袋:“整个客栈都能听到你的痛呼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堇青在分尸。”
少女眼尾泛红,眼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像是饱受折磨的囚犯。
她想起刚才的痛苦,瘪了瘪嘴:“太疼了。”比她拔智齿还痛。
“既然怕疼,就别让自己受伤。”他看向她因疼痛而冒出的汗打湿了额间的碎发,嫣红的唇上还留有牙印。
桑枝慢吞吞地坐起身,把被子扯到腰间盖得严严实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不会什么防身之术,被你丢到地窖里,能活着出来就已经很庆幸了。”
姜时镜:“…………”
“普通丫鬟可没有能平安从地窖里出来的本事。”他靠在床头的圆柱上,语气轻而淡,“我给你三条路选。”
桑枝抬起头看向他。
只听他轻描淡写道:“一回京州颜府继续安分的当丫鬟,二回蜀地不再踏入中原半步,三挑明身份目的。”
桑枝眼里的微光渐渐消失,她弯起眼眸轻笑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半道将我赶回去?”
姜时镜靠近她几分,桃花眼对上她的眼眸:“你觉得我会把致命的砒/霜随身携带?”
桑枝装作没听到他的言外之意,仰着脖子直视道:“你不把砒/霜放入口中,怎知它一定会要你命。”
少女笑起来会露出左侧的虎牙,明艳的样貌隐隐透着几分无辜可爱。
姜时镜微微俯身,意味深长道:“你想不想知道接近我的魔教人最后都如何了。”
桑枝弯着眉眼巧笑倩兮:“我不想知道。”
少年视线下滑停留在她纤细的脖子上,似乎一拧就断,他语气幽深:“如你上次所说,脖颈断裂,眼睛外突,据说这种死法还会保留人的一丝痛觉,直到彻底断气。”
桑枝不由得身体一僵,她故作害怕道:“你说得真吓人,人都死了怎么还能感受到痛觉。”
姜时镜看着她的脖子,目色沉沉:“三条路你都不想选的话,我可以帮你选第四条路。”
桑枝:“…………”
第四条路,送她上路。
她不动声色地后挪了些,无辜道:“我母亲是徐州人,我是为了寻亲才离开的蜀地,几经漂泊好不容易寻到母亲她却早已病入膏肓,将她的尸骨安葬后,我为了生计一路流转才进的颜府。”
坦然地对上姜时镜的眼:“我的确是蜀地人,若说有什么目的……”她垂眸想了想,才道,“也就只有攀富贵。”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轻不可闻的呼吸。
桑枝明面上看着淡然无辜,暗下却紧张到心跳加速,姜时镜怀疑她的身份只是时间问题,在没有十足的证据面前,她不可能会承认。
景叔只要一日没有果子的消息,她就必须跟着姜时镜,一是为了糊弄褚偃的任务得到解药,二是通过姜时镜最大限度地拿到果子。
这样她才能全身心地去寻纪宜游那个冤种,以及回现代的方法。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放到受害者的位置,委屈道:“公子若是觉得桑桑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拖后腿,带着桑桑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嗓音渐渐染上哭腔:“桑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姜时镜无动于衷地站在床边,看着她表演,甚至还提示她:“这有柱子。”
桑枝:“…………”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她藏在被子里的手用力按了一下大腿的淤青,顿时痛得泪眼婆娑,抬眸望向他指着的床头柱子。
想着撞完后还能讹人,一咬牙真的打算撞上去。
衣领被猛然拎住,她茫然地看向少年,只见他按了按跳动不已的眉心:“罢了。”
桑枝心下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门却被猛然推开,堇青热烈的声音响起:“少宗主,大夫请来了。”
话音还未落地,桑枝的身体比大脑更快的做出反应,蓦地伸手勾住少年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带下来,压在自己身上。
姜时镜常年习武,形成了条件反射掐住她的后颈,差点就要用力拧断。
然而这一幕在堇青与大夫的眼里赫然变成了姜时镜将少女压在床上,两人身体紧贴密不可分,少女双手攀着他的肩膀,指尖用力到几乎要扣进肉里。
堇青站着的角度还能看到自家少宗主单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握住桑枝的后颈,两人脖颈交缠,画面一度让她脸红。
她默默地拽着大夫离开房间,声音如蚊般轻:“打扰少宗主……少,少夫人雅兴,属下告退。”
第36章 晋江
◎白日失踪36◎
出去后还贴心地关上门, 心下暗想进展到这一步,少宗主应该早就发现少夫人后背的蛊蛇印了。
虽说少夫人是魔教中人,但往后嫁入刀宗便是一家人, 她没必要多此一举再禀告蛊蛇印的事情了吧。
屋内的气氛似冰窖般凝固, 桑枝维持着动作一动都不敢动, 生怕少年一用力真的把她脖子掐断。
她攀着他的肩膀,无望地看着床幔:“我不是故意的, 你信吗?”
姜时镜手微微用力, 恨不得直接掐断她的脖子:“你觉得呢。”
炽热的呼吸随着话音拂过耳畔。
桑枝欲哭无泪,她有时甚至觉得原主还在身体里没有彻底离开, 动作快到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是现在的场面了。
还不如一头撞柱子上。
她微侧了下脑袋, 视线内是少年通红的耳垂, 她能感觉到握住她后颈的手正在一点点用力,商量道:“大夫还在外面, 要不……你先放开我。”
话落,后颈的束缚顿时消失。
没有借力点后,她上身无力地坠在床上, 少年精致的脸一瞬间映入瞳内, 近到彼此呼吸交缠,她甚至还能看清他鼻侧上那颗极淡的黑痣。
姜时镜眸色很沉:“这就是你攀富贵的方式?”
桑枝愣了下, 距离太近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眸,微微侧开了一些脸, 想起先前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我倒是想攀,也得看公子给不给这个机会。”
少年伸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挽至耳后, 嗓音喑哑:“三条路你都不想走, 这是第四条路?”
两世加起来她都从未与陌生男人距离这么近过, 特别是现下他们还保持着男上女下的姿势,她心跳极快,连着呼吸都急促了些。
“公子若是愿意娶我过门,带我回昆仑,无论哪条路我都愿意试。”
他看着少女视线慌乱,说这番话时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桃花眼微弯:“你若是能拿出诚意来,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桑枝怔住,诚意?什么诚意。
她对上少年的眼,在里面看到了揶揄,大脑顿时轰的一声炸开,绯色从耳垂一路蔓上脸颊,染上眼眶。
这一瞬她突然觉得把携带母蛊的褚偃杀了也不是行不通。
近在咫尺的少年指尖轻触上她的脸颊,语气幽深:“你出了很多汗,你在紧张什么,桑桑。”
桑枝大脑嗡嗡地响,一时做不出反应,手却无意识地攥成了拳头。
下一瞬,手腕被大掌箍住,固定在头顶,姜时镜单手撑着身体看着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的拳头,轻笑道:“这种喜欢近身打人的习惯可不好。”
桑枝不管他在说什么,抬起膝盖用力往上撞,他反应迅速地从床铺上翻身而下,床上的少女亦如上次在颜府一样,浑身散发着不爽,烦躁感攀升到了顶端。
他气笑了:“攀不成富贵,想灭口?”
桑枝拥着被子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脸颊连带着脖颈通红一片,眼眶也隐隐泛着微红,眸内含了层薄雾,像是真的被欺负了般。
晚风从半开的窗户内钻进来打破一室的浓稠,烛火的影子摇曳生姿地攀爬到墙上。
她嗡鸣的大脑逐渐变得清晰,只要异性距离自己过近,头脑失去理智变得混沌,就会下意识打人。
这种毛病在现代就有了,也因此她对恋爱一直都没什么兴趣。
她抿了抿唇:“你不是不让我攀吗。”
姜时镜看着她像是真的被欺负了的模样,一时语塞:“你以前也这样同别人攀过富贵?”
桑枝摇头,堂堂圣女只有别人攀她的份。
少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他面色缓和些:“你若实在缺钱,就找堇青拿。”
桑枝抬头望向他:“拿多少都可以?”
她的表情昭然若揭,姜时镜一言难尽道:“每个月拿你丫鬟的份额。”
桑枝:“…………”
她垂下脑袋:“哦。”
分明什么都没发生,但姜时镜看着她的模样,罪恶感不由绕上心头,他转身往门外走:“我去喊大夫进来。”
桑枝无意间瞟见了他似血滴般的耳垂,似乎都快熟了。
这才反应过来,少年其实跟她半斤八两。
堇青再次带着大夫进来时,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再看到自己不该看到的画面。
女大夫倒是熟练地搬着凳子坐到一侧将斜挎着的药箱放在地上,拿出里面的诊托垫在桑枝的手腕下,开始把脉。
她脸上的嫣红还没完全退却,堇青像是触及到了主子的秘密,小声地跟大夫说:“要不要备点补血的药物,给我们家少夫人补补。”
女大夫把完脉后,将桑枝的袖子往上翻了翻,看着手臂上的守宫砂,淡然道:“不用。”
堇青站在另一侧全然没看见,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备桶水给她沐浴。
桑枝听着堇青口中的称呼,轻咳了下:“你别乱喊,我不是你们少夫人。”
想起姜时镜刚才的话,她又补充道:“只是普通丫鬟而已,往后每月还要找你拿丫鬟的月钱。”
堇青一副我懂的模样点头:“少夫人放心,我一定保密,谁也不告诉,连哥哥都不配知道。”
桑枝:“…………”
心疼云母三秒。
女大夫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使看到或听到极其离谱的事情也不动如山:“身体无碍,姑娘背过身趴床上,我瞧瞧后腰上的伤是否需要施针。”
桑枝叹了口气,将上衣褪下后再次趴在床上。
大夫在后腰处各按了几下:“要施针。”
堇青此时再看到蝴蝶骨上的蛊蛇印没了抗拒心理,甚至还觉得这印记眉清目秀,她蹲在床边圆眼睛弯成月牙:“我回来的路上给少夫人带了酥糖,可甜了。”
“等施完针就可以吃了。”
桑枝趴在枕头上,银针入肉的疼痛让她没了力气再掰扯称呼,又因无法拒绝甜妹的笑容,只能无奈应声:“嗯,好。”
半烛香后。
堇青看着陷入沉睡的桑枝,蹑手蹑脚地给她盖上被子,对还在收拾药箱的大夫说道:“你出来说,别吵醒我们家少夫人。”
大夫蠕动了下嘴唇,最终叹了口气,跟着她出门结账。
送走大夫后,正巧云母迎面归来,面对妹妹那张冰雕脸温和了些:“主子呢。”
堇青摇摇头:“不知道,大概在屋里。”
她跟着云母一起上楼:“你送完银子了?”
“嗯。”他应了声,一步两个阶梯走得飞快,“村庄里乱成一团,那个叫宁戚的姑娘哭晕过去了,我将钱袋交给照顾她的妇人了。”
堇青不关心这个,她提着裙子跟上云母的步伐,询问道:“先前你说遇到身上印有蛊蛇印的人格杀勿论,这事是少宗主下的命令吗?”
云母脚步一顿,他停下来眼睛盯着妹妹:“你遇到了?”
堇青想了想,没把桑枝直接供出去,婉转道:“没有,就是想确认一下。”
“身上带有蛊蛇印的人,是咸鱼教内斗分裂为了掌控部分弟子在他们身上下蛊形成的印记,一旦被种蛊,他们的命运就不在自己手里,除了死亡别无他法。”
云母沉下声音:“他们踏入中原本就违背了教内规矩,杀了也无妨。”
闻言,堇青沉默了下来,她刚得的新鲜热乎的少夫人以后会死?
“这是少宗主同你说的?”
云母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今夜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堇青默默转身回屋,软糯的声音透着落寞悲伤:“看了一本话本子发现结局女主角死了。”
云母极为不解,但又不忍妹妹伤心,劝道:“你换一本看。”
回应他的是门“砰”的一声被关了起来。
隔日。
桑枝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洗漱,发现自己后腰上的伤好了大半,伸手去按也不会太疼。
昨夜扎针到一半,她实在太困睡了过去。
忘了询问堇青今日几时出发去襄州,也不知苏淮之如何了,是否已经醒来。
推开门下楼发现此时的客栈一楼已经坐着许多来吃饭的人,她转身回屋子取出面纱戴上,才下楼。
按记忆中的路线往昨夜的医馆走。
大概半烛香就到了,医馆的大门敞开着,门口有排队看诊的百姓。
她绕过人群往里面走,看到昨夜见过的药童正在磨药,上前和善道:“昨夜送来的那位公子在何处。”
药童抬头看了她一会儿,才认出来,放下手里的捣药杵礼貌道:“在里面的隔间里,您跟我来。”
医馆最外头是看诊卖药的地方,里面则用屏风一间间的隔开成单独的空间,方便需要卧床的病人休息。
桑枝进去后,就见红衣少年靠在里侧的墙上,床上躺着的苏淮之已经醒来半靠在床头,因失血过多他面色仍旧苍白无力,唇瓣更是毫无血色。
“你怎么在这儿。”她看向姜时镜。
后者勾着唇角轻笑:“来瞧瞧苏大人,清醒没有。”
桑枝坐到床尾的凳子上:“不信任自己的医术?”
姜时镜直起身走到她身后,微微俯身靠近她耳畔,慢条斯理道:“跟你拼了命救下来的人道个别,往后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桑枝一愣,只听他继续说:“我在外面等你。”
姜时镜走后,隔间内只剩下医馆里嘈杂交谈的人声,混合着大街上的叫卖声。
两人都安静了好一会儿,苏淮之温柔又带着虚弱的嗓音响起:“救命之恩,苏某无以回报,若是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提。”
“即便是刀山火海,苏某也愿意闯上一闯。”
第37章 晋江
◎鬼迷心窍01◎
他的声音隐隐带着几分坚定, 桑枝抿着唇沉默了许久:“我只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你能平安活着是因为姜时……姜公子医术高超,将你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苏淮之整个人都透着如玉般的温润:“昨夜的事情姜公子方才都已事无巨细地告知我了。”
他眼眸半垂:“若不是你拼尽全力保下我, 苏某的尸体怕是早就在地窖内凉透了。”
桑枝抿了抿唇, 没有再跟他纠结昨夜的事情, 道:“只不过是顺手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苏淮之沉默了一会儿, 眼底起了淡淡的落寞之色:“我听姜公子说你们今日就要启程前往襄州, 往后都不会再来这里。”
“嗯。”她应道,“我们本就是路过。”
男人倚靠在床上本就苍白的脸色透着几分无力, 缓缓道:“我调查了这三年失踪的人口, 发现府衙内一丝一毫的记录都没有, 当时只想着可能是府衙内出了奸细,把证据全部销毁了。”
他声音轻了些:“是我连累了你们, 若是我能早些发现此事是县丞只手遮天,便不会胆大包天地只身一人入圈套。”抬起眼看向桑枝,歉意道, “也便不会连累你陷入险境。”
桑枝摇了摇头, 由衷劝道:“身为县令为了调查案子,不顾自身安危入险地本就不易, 况且此事你也是受害者,何谈连累一词。”
她站起身从床尾走到他的身边:“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 回忆追溯都会成为束缚的枷锁,村庄和省城还等着你继续管理,千万别气馁。”
苏淮之抬头看向少女, 她的眸内藏着很浅的明媚以及光亮。
隔间外的吵闹声似乎逐渐远去, 金色的阳光从窗棂内钻进来一缕, 投射在墙面上,空气中到处飘着的浓重药味更浓稠了。
他怔了很久,心底不知何处似乎在微颤,又被升起来的苦涩覆盖。
许久,毫无血色的唇瓣弯起来露出笑意:“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对吗?”
桑枝抿着唇点头,迟疑了下,又不想把缘分说死,委婉道:“或许有缘的话,还会的。”
他微笑着伸出手,一字一句认真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苏淮之,淮源之水清,可以濯君缨的淮之。”
她伸手握住白净的手:“桑枝。”
只轻触了一下便分开,他将手放回被子里,弯起眉眼:“很好听的名字,如你一般。”
接着又道:“我听他们称呼你为圣女,你是蜀地人?”
她坦然的应声:“嗯。”
苏淮之看向她,带着担忧询问道:“姜公子是否知晓。”
桑枝:“知道。”
他松了口气,像是释怀了般,彻底做出告别:“一路顺风,桑枝姑娘。”
桑枝弯起唇角,露出左侧的虎牙:“就此别过。”
嘈杂的医馆外是耀眼的阳光,桑枝被光刺的半眯起眼,看向背对她伫立在医馆门口的姜时镜,金光染上少年的身影,周身晕绕的灰尘颗粒像是聚集在金光中的精灵。
她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站:“很适合赶路的天气。”
姜时镜瞥了她一眼:“聊好了?”
“嗯。”她点头,转头看向少年,“给我买的马呢?”
只见他轻笑了声,抬脚走下阶梯:“租了马车,免得你又半路风寒发烧,我可没那闲工夫再到处给你找大夫。”
桑枝跟上他的步伐,不解道:“你自己不就是大夫。”
“救人太麻烦了。”他大步往客栈的方向走。
桑枝像个小丫鬟似的跟在他身后,与他讨价还价:“马上就该用午膳了,用完膳再去襄州。”
姜时镜:“随你。”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且驾车的车夫年纪还有些大,白天赶路夜晚便得休息,到达襄州城内已是七天后。
他们并未再找客栈,而是让车夫直接将车驾到襄州知府的府衙门口。
一直到下马车看到头顶的府匾,桑枝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知府还没从府内出来,车夫已经离开,她抱着从马车上拿下来的行李,迷茫地看着姜时镜:“我们来襄州是为了报案?”
堇青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小声地唤她:“少夫人。”
她吓了一跳,缩起脖子转身才看到堇青,后者自然熟的把她手上大大小小的包袱接了过去:“我帮你拿。”
姜时镜看着她的动作没阻止,淡然地解释道:“襄州的知府上月给神农谷来信,说妻子身患重症急需医治,我刚巧离得近,便过来瞧瞧。”
桑枝:“?”
她更不解了,分明前几日他还亲口说救人太麻烦。
原先她还以为他是得了李刺的行踪急着追查才赶来襄州,没想到是自己多虑了。
知府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侍从,见门口站着三个人,先是挨个打量了一番,觉得戴面纱的少女最有可能是神农谷来的神医,走到她面前客套道:“见过神医,劳烦神医远道而来,一路上定舟车劳累,辛苦了。”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桑枝默默地挪着步子站到了姜时镜的身后,否认道:“你认错人了,我是……神医的丫鬟。”
知府颔首的动作一顿,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他视线转向中间桀骜的少年,没想明白神医怎么会是这种惑人的模样。
他保持着礼节:“本官眼拙,请神医见谅。”
姜时镜勾起唇:“无妨。”
知府侧开身伸出一只手朝向府内:“神医来得突然,本官尚未来得及备宴给各位接风洗尘,还请进府稍作休息。”
姜时镜微微颔首:“有劳知府大人。”
桑枝和堇青跟在最后,绕过照壁,穿过侧边的游廊到正中的堂屋,府内并未布置什么华丽的装饰,唯有各处的绿植摆设格外多,即使已到了秋中,叶子依旧鲜绿并未泛黄。
知府坐上主位后,便有丫鬟有序地添上滚烫的茶水,守在两侧。
姜时镜坐在侧位上,桑枝与堇青各站在其两侧。
他打量了一眼堂屋,挑明直言道:“夫人在何处。”
提及妻子知府眉间皱了起来,脸色也沉了少许:“实不相瞒,贱内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无法出门的程度,但凡吹到一点风夜晚必定咳血,止也止不住。”
他惆怅万分:“如今萧条到连站立都成了问题。”
姜时镜拿起高桌上的茶杯,吹了吹热气:“既如此,大人不带我们到夫人的住所,是不信任我的医术……”
他喝了一口茶水,漫不经心道:“还是有别的隐情想告知。”
知府微怔,很快就反应过来:“神医多虑,本官怕几位舟车劳顿疲惫不已,便想着等休息好再诊治,贱内的身体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闻言,姜时镜垂眸盯着茶水轻笑道:“知府大人倒是比夫人还知晓她自己的身体如何。”
知府哑然失笑,颇为无奈:“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为了医治她的病,本官已经请遍了所有能请的大夫神医,甚至连宫内的太医也请来为她看诊。”
叹了口气:“可她这病……唉,本官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别的法子。”
堂屋内安静了一会儿,桑枝站在后面看着知府满面愁容的样子,觉得格外别扭,一时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在为妻子的疾病担忧,还是在卖弄自己的深情。
有这时间哀怜,姜时镜都看上他妻子的病了。
姜时镜放下手里的茶杯,视线扫向堂屋内各处摆放着的绿植:“这个季节的绿植非常难养,看不出来大人如此喜爱绿植,将它们养得这般好。”
知府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堂屋内的绿植,眉眼里无意间流露出少许温情:“这些都是府内的姨娘养的,她就喜欢摆弄花花草草。”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上前禀告,说是红姨娘在来的路上。
知府摆了摆手:“知道了。”
随后看向几人:“她先前听闻有神农谷的神医前来,非要闹着也给她瞧瞧身体,说是本官只偏袒她姐姐,对她一点儿都不上心。”
姜时镜坐在椅子内,笑道:“自然可以。”
堇青站在后面憋不住话,扯着桑枝的衣袖极其小声道:“吃着碗里的抱着锅里的。”
桑枝看着她娃娃脸皱成了一团,伸手轻戳了一下她的脸颊,宽慰道:“男人都这样。”
堇青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了些姜时镜,用气音道:“少夫人放心,我们家少宗主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只盯着碗里的。”
桑枝:“…………”
她想当个人。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堇青:“你……喊我桑桑就好,我受不住那么重的称呼。”
怕被姜时镜一刀劈成两半。
堇青认真地点头:“好的,少夫人。”
桑枝:“…………”
红姨娘到的时候,知府和姜时镜正在品茶,桑枝和堇青还在掰扯称呼。
她一进屋视线就定在少年那张格外惑人的脸上,流连忘返地盯了许久,才缓步朝着知府走去:“红卿见过大人。”
知府站起来去扶她,面上满是情意:“不是说了,不用遵循这些破规矩,你又不听。”
红卿像是没有腰肢似的软软地靠在知府的怀里,娇嗔道:“还有客人在呢,怎得好不守规矩。”
知府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
虽说知府看着还健壮,但鬓角已然全白,估摸着已经五十多了,红姨娘看着最多二十来岁,是能当他女儿的人。
桑枝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能接受这个封建时代年龄差的纳妾,但没法接受这种年龄差在她面前秀恩爱。
她拽着堇青咬牙切齿:“我的眼睛脏了。”
堇青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娃娃脸被震撼占据,还隐隐透着嫌弃。
倒是姜时镜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大人同姨娘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
桑枝震惊地看着少年。
难为他能说出这种违心话来。
知府揽着姨娘的腰身坐到他们对面的侧位上,解释道:“说来也巧,卿卿是贱内三年前在城郊捡回来的,她父母双亡孤苦无依,贱内觉得可怜便带回府内养着。”
作者有话说:
注:淮源之水清,可以濯君缨。出自唐代诗人李乂《饯唐州高使君赴任》
第38章 晋江
◎鬼迷心窍02◎
他握着红卿白嫩的手, 语气里满是溺爱:“住了段日子后,贱内觉得合适便纳进了府内,虽只认识短短三年, 但她们也已情同姐妹。”
叹了口气:“如今贱内身子不好, 卿卿每日担忧, 前段时间彻夜不眠地照顾贱内,反倒把自己的身体也折腾垮了。”
红卿赶忙用手指挡住他继续往下说的嘴, 嗔怪道:“大人说这些是作甚, 照顾姐姐本就是妾身的本分,怎地从大人的口中说出来就变了味。”
知府愣了下, 顿时哈哈大笑抱着她宽慰道:“这是在夸你。”
他看向坐在对面淡定的姜时镜:“麻烦神医给卿卿也看个诊, 若是哪里需要调理的, 直说无妨。”
姜时镜神色冷淡,视线扫向她怀里婀娜多姿的红卿, 微勾起唇:“可以。”
红卿欣喜一笑:“多谢神医。”她站起身,施施然地靠近少年,眼里的露骨几乎要藏不住, “神医长的如天上的仙人, 真是好看。”
堇青生怕她离自家少宗主过近,吓得连忙上前把椅子往旁边挪:“姨娘坐这里好诊脉。”
红卿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坐得这般远, 神医能把到脉吗。”
堇青从怀里掏出帕子抖了抖,等她把手放到高桌上, 速度极快地把帕子覆盖在手腕上:“少……公子可以诊脉了。”
红卿看帕子极为不爽,但碍着知府还在无法发作,只能暗暗忍下。
她的身上有一股非常浓重的香味, 像是好几种花香混合在一起又添加了蜂蜜的甜腻味。
即使是站在另一侧的桑枝也在她靠过来的瞬间闻到了。
姜时镜指尖隔着手帕只搭了三秒, 很快就挪开:“红姨娘身体很健康, 无需调理,不必忧心。”
红卿一只手按住左边的胸口,不适道:“是吗?可我这几日心跳得特别快,胸口总是涨得厉害,是何缘故。”
堇青把手帕收回来,嫌弃的叠成方块,打算一会儿就烧掉。
姜时镜指尖轻敲了一下桌面,语气格外淡:“这是在告诫姨娘少些剧烈运动,休养生息。”
剧烈运动四个字,他咬得很重。
红卿顿时羞愧地红了脸,用手里的帕子遮住了半张脸,娇羞道:“不愧是神医,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这话一出口,在场只要不是傻子都听懂了,知府在身后轻咳了两下。
红卿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少年,才站起来走回知府的身边,像是娇滴滴的小媳妇:“神医医术如此高超,想来定能治好姐姐的病。”
“自从姐姐生病后,妾身忧愁得连用膳都觉得食之无味,现下有神医在可算能放下心来。”
她的嗓音带有独特的娇媚,讲起话来尾音上挑,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撒娇。
身体几乎到哪儿都需要柔弱地靠着,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刮走。
姜时镜面不改色地去拿桌子上的茶杯,指尖攀上杯口后,里面的茶水尽数洒在手上,他看向站在一侧的桑枝,提醒道:“帕子。”
桑枝正在看戏,闻言愣了下,将袖内叠的四四方方的帕子取出来给他。
只见他接过后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茶水:“红姨娘身上的熏香很特别,是自制的?”
红卿掩面轻笑:“妾身自幼喜爱摆弄各种花草,时间长了就开始研究香囊熏香等姑娘家的东西,为此大人特意给了一间铺子,让妾身可以随心所欲地制作喜爱的香味。”
她眼睛盯着少年正在擦拭的指尖,意味不明道:“铺子里许多调制好的成品,神医若是感兴趣可去铺子里挑选。”
姜时镜收好手里的帕子,桃花眼微弯:“那便多谢姨娘美意。”
桑枝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的手帕揣走了,全然没有要还给自己的意思,默默地收回了想拿帕子的手。
知府揽着红卿的腰身,面上全是喜爱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怀里的才是他珍重的妻子。
他客套道:“休息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请神医先做休息,等明日再为贱内看诊。”
姜时镜没有拒绝,站起身颔首道:“有劳大人着想。”
知府朝守在堂屋的其中一个丫鬟道:“翠儿,带贵客去客房。”转而又对姜时镜说,“若有任何事只管吩咐府内的丫鬟便是。”
翠儿过来后行了个礼:“请随奴婢来。”
几人相继离开堂屋,桑枝踏出屋子前转头望了一眼还坐在位置上的知府和红卿,恰巧看到红卿凝视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眼内是毫不掩饰地占有欲,直白到令人心惊。
她赶忙转回脑袋,快步离开屋子。
屋外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桑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跟在姜时镜身后小声地提醒道:“红姨娘好像相中你了,我建议你也戴个面纱。”
姜时镜步子迈得小了些,睨了她一眼:“和你脸上一样的面纱?”
她想象了一番他戴面纱的画面,感觉有点娘,别出心裁道:“面具也行,那种银色的特别炫酷的面具,应该很适合你。”
姜时镜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道:“别学堇青看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堇青离得近,自然也听到了桑枝的建议。
贴心地跟她解释:“少夫人,你方才说的那些,我早在五六年前就建议过少宗主了,但少宗主觉得戴面具很不舒服,且吃东西喝水都很麻烦,只戴了半个月就不高兴戴了。”
桑枝震惊:“他竟然会采取这个意见。”
堇青理所当然道:“是呀,我们家少宗主别的不说,但还是很听劝的。”
“咳咳……”姜时镜轻咳了两声,看向堇青,“别乱喊人。”
堇青鼓起腮,不服气地应道:“哦”
桑枝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哪里听劝,总觉得少年有一身的反骨,加上那把重剑,一身半的反骨。
想着离开前红卿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她不由担忧:“我们现在就在府内,红姨娘应该不会色胆包天地做出离谱事情吧。”
从堂屋一路到后院的客房,路上到处都摆满了各种绿植和鲜花,秋天的季节甚至还能看到纷飞的蝴蝶。
仿佛府院被单独隔开,人为地把它变成了春季。
姜时镜瞳内映着各色的鲜花,轻嗤了声:“那可不一定。”
桑枝微怔,讷讷道:“你对自己的相貌……还挺自信的。”
“相貌只是其中之一,她在乎的可不止这一点。”他瞥向桑枝脸上的面纱,“你明日取下面纱,就知道她是否只是在意样貌了。”
桑枝:“你又在给我下套。”
姜时镜弯起挑花眼轻笑:“怎会。”
最前面引路的丫鬟停下步伐,弯着腰恭敬道:“这间是神医的屋子,两位姑娘的在隔壁。”
姜时镜点头:“多谢。”
丫鬟翠儿站在屋子门口,低着头继续道:“奴婢就在门口,若是需要可随时吩咐。”
他从堇青拎着的包袱里取出自己的:“既然明日看诊,我睡了,晚膳也不用喊我。”
丫鬟愣了下:“是。”
堇青拉着桑枝往另一间屋子走:“少夫人,我们的屋子在这里。”
桑枝无奈:“你们少宗主说了,别乱喊。”
堇青将门关上,义正词严道:“少宗主不能光明正大地给少夫人名分,我们做属下的岂能当睁眼瞎。”
她把包袱放在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递给桑枝:“那日我两只眼睛都瞧见了,你们在床上……”她不好意思道,“关于夫妻之事,母亲早在我及笄时,便教导过我与哥哥。”
“你们将来无论如何都是要成亲的,那这称呼早一日和晚一日又有何分别。”
桑枝把水放在桌上,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试图跟她解释那日的误会:“我们只是碰巧撞在一起,并未发生你想象中的事情……”
堇青:“少夫人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
桑枝:“…………”
你都明白了些什么啊,少女!
她无语凝噎:“你们少宗主说得对,少看些话本子。”
“不过……”她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炙热的阳光,不解道,“他现在睡觉,能睡到明早?”
堇青不以为然:“许是晚上要出门做什么事情,下午补觉,少宗主一向如此。”
“我们也要跟着一起?”桑枝看着院里鲜绿的绿植,叶子绿到像是假的一般,她突然有点佩服红姨娘,能把植物照顾到这个份上,是个狠人。
堇青无所事事地转着手里的空杯子:“不用,我哥哥会跟的。”她看向桑枝,“少夫人你又不会武功,去了也是瞧个热闹罢了。”
桑枝关上窗户,坐到桌边跟堇青打探:“你知道我们来襄州的具体目的吗?”
她不信姜时镜大老远地跑过来只是为了治病。
堇青单手撑着脑袋,软乎乎的脸颊微皱:“好像……是找到了一个白家的幸存者,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若是好奇,我去问完哥哥再同你说。”
白家?
京州荒废的宅院?
姜时镜真的在查白家。
她迟疑道:“可我听说白家原先是朝廷命官……还与刀宗有牵扯?”
堇青摇了摇头:“自然与我们无关,是他们神农谷的事情,似乎是十几年前的过往。”她解释道,“神农谷以医为主,他们会接各路求医问药的信件,来谷内治疗的病人概不拒收,多多少少就会牵扯到朝廷中人,无法避免。”
她把杯子倒扣在桌上,语气逐渐气愤:“不过他们神农谷一向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最是不喜与他们接触,若不是碍着宗主夫人和少宗主,我们早就与他们撕破脸了。”
第39章 晋江
◎鬼迷心窍03◎
神农谷与玄天刀宗的恩怨在原著中描写得很清楚, 身为刀宗继承人的男主在一次重伤后被神农谷的大姑娘,也就是女主救起。
短短一月,两人背着各自的门派动了心生了情, 但当时男女主有各自的未婚夫妻, 几大门派联手强行拆散。
两人又都不长嘴, 从误会到被蒙骗再到有情人变成仇家,几乎从头虐到尾。
最主要的原因还要属书中医术顶尖的女主被男主挖墙脚挖走了, 至此两大门派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都觉得对方门派配不上自家主子。
桑枝通宵追文时,恨不得冲进书里当解说员, 把没张嘴的主角关一起, 给他俩好好掰扯掰扯真相。
一觉睡醒, 好嘛,真进书里了, 还是二十年后的时间线。
二十多年过去,番外里还在女主肚子里的孩子都出生了,这恩怨居然还延续着。
她抿了抿唇, 大胆猜测道:“据我所知白家世代为官, 七年前因被查出勾结外邦,暗养私兵株连九族, 无一幸免,是有人委托神农谷想要翻案?”
堇青沉吟道:“应当不是, 信件是上上月神农谷的人亲自送到少宗主手上的,没有被拆开的痕迹,这封信一开始就是委托给少宗主, 不是给神农谷的。”
“我与哥哥虽自小伴着少宗主长大, 但少宗主偶尔去神农谷常住的那段时间, 我们并不跟着,他在神农谷发生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
她看向桑枝:“少夫人若是好奇不如直接询问少宗主。”
桑枝垂下眼,心想这要问到当事人面前去,还不直接被劈成两半。
面上不动神色地轻笑道:“我只是想知道来襄州的目罢了,不用特意再打扰他。”
堇青:“了解夫君,我懂的。”
桑枝:“…………”
谢谢,你还是别懂了。
七年前白家犯下重罪惨遭灭门,而姜时镜收到信件则是在两月前,间隔时间如此之长,长到足够能把有利的证据销毁得一干二净。
若是想要翻案,当年为何不翻,非要等七年后。
桑枝皱着眉,回想起了白家被大火焚烧过的府宅,后院的每个屋子墙面上都留有一个手掌偏小的黑色手印。
像是大火中逃跑无意间留下的。
难不成是因为幸存者当年年纪过小,只能残喘蛰伏等长大后再翻案?
那他为何不自己翻,偏偏要用信件让姜时镜去查当年的案件,若是需要寻找能够翻案的证据,江湖上承接各路情报的幕落山庄岂不是更好用。
她没想明白,只觉得头更大了。
夜幕降临,皎洁的月色洒在院内的绿植上泛着点点微光,秋季的夜晚比之白日更显寒冷,微风轻拂过色泽饱满的花朵。
花瓣上的水珠随之滴落进泥土内,消失不见。
桑枝和堇青用完晚膳后,没多久就感觉到了困意,早早躺下歇息,几乎不超过一刻钟就陷入了沉睡。
到了后半夜,整个后院异常安静,连虫鸣声都轻了半分,像是天地一切事物都被按了静音键。
极轻的脚步声蓦然在院内响起,蹑手蹑脚地在两间屋子门口徘徊了许久,又似乎在犹豫顾忌什么东西,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
其中一间屋子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姜时镜看着融于夜色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轻挑了下眉,他没听错的话方才的脚步声在隔壁屋子门口停了很久。
却连门都不敢推开,是忌惮被人发现?
他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堇青的武功在整个中原武林排上乘,连云母都及不上,不应该听不见半夜靠近的脚步声。
“云母。”他朝着空气唤了一声。
屋顶上响起声音:“属下在。”
姜时镜:“这个府内到处都充满了药的气味,看好她们两人,别傻乎乎的被人暗算了还不知道。”
云母应声:“属下明白。”
院里的鲜花香味随着微风在空气中流淌开,吸引了还没陷入熟睡的爬虫采撷。
翌日。
小雨淅淅沥沥地从半空落下,打湿了盆内瑰丽盛开的花朵,也将空气中隐隐约约一直散发着的花香打散,雨水混着泥土带着特有的气息,沁人心脾。
桑枝难得一夜无梦,沉沉地睡到第二天早上。
迷茫地从床上坐起身,总感觉大脑还没彻底清醒,混混沌沌的像在梦游。
她看向睡在外侧的堇青,呼吸平稳还在熟睡,稚嫩的娃娃脸上还有未褪的婴儿肥,五官小巧精致像个可爱的瓷娃娃。
这么可爱的妹妹竟然是云母的。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堇青爬下床,推开窗户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
一颗脑袋从上面倒挂下来,吓得她条件反射一巴掌甩了上去,清脆的巴掌声后,她眼见着云母那张万年不变的冰雕脸上渐渐浮现出红色巴掌印,且逐渐清晰。
他从屋檐上翻身而下,面色似乎有些龟裂,定定地看着她想要个解释。
桑枝尴尬地舔了下唇:“没事不要倒挂在屋檐上,容易吓死人,也容易送走自己。”
云母往屋子里瞥了一眼:“她还没醒?”
桑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还在床上睡的堇青,摇了摇头:“还没,你找她有事?”
云母皱起眉:“以往这个时辰,她早就醒了到处找吃的。”想起昨夜看见的人以及少宗主的话,他突然着急地想从窗户直接翻进来。
桑枝连忙拦着,将窗户压下:“麻烦走正门。”
她换好衣物后,才给云母开门,见他紧张的模样,不解道:“许是接连几天赶路疲惫,多睡一会儿也无大碍,别过于担忧。”
云母绕过她往床边走,正巧这时堇青被动静惊醒,她揉着眼从床上坐起身,看见自家哥哥熟练地打了个招呼:“早呀,哥哥。”
后者则是上上下下查看着她的状态,闻言,沉声道:“辰时过三刻,不早了”
堇青僵了下,立马掀被从床上下来,推开窗户看向外头。
茫然道:“不应该啊,辰时了?”
云母取下架子上的外衣,披到她身上:“你们昨夜用的晚膳应当被人动了手脚,下次吃东西前,先询问过少宗主。”
桑枝正在洗漱,听到他的话差点把嘴里的盐水咽下去:“我们不是才来第一天,下药是作甚。”
堇青娃娃脸上也出现了气愤:“还不如住客栈。”
“我昨夜守夜时瞧见一个男子在你们屋门口徘徊了很久,少宗主说府内到处都充满了药的气息,我没法时时刻刻留意着。”他看向愤愤不已的妹妹,“别贪嘴,你若是想吃什么,同我说,我去外面买给你。”
堇青弯起圆眼:“哥哥最好了。”
下一瞬,看清了他脸上鲜红色的巴掌印:“这,谁给了你一个大逼兜啊。”
她眼里划过一抹杀气:“我去杀了他。”
云母沉默地看向正在不断后退的桑枝。
桑枝:“…………”
当时的情形,即便是鬼也得挨她一巴掌。
“扣扣扣。”门框被敲响,姜时镜靠在门侧,看着屋内提醒道,“别扎堆聚一块了,红姨娘在过来的路上。”
桑枝已经退到了他的身边,想起昨夜的饭,道:“你用早膳了吗?”
姜时镜:“用了。”
她松了一口气:“我饿了,先去用早膳。”
少年拽住她的手臂:“等等。”他拿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小巧的黑色药丸,放在她手心里,“把这个吃了再去用早膳。”
桑枝脑中闪过原著描写,几乎是脱口而出:“神农谷解百毒的药丸。”
姜时镜神色复杂:“你知道的还挺多。”
桑枝:“啊这……”她想了想,“话本子里写的。”
堇青还在纠结到底是谁打了她哥哥,云母恢复了原先那张冰雕脸,脸上的巴掌印格外明显。
姜时镜瞧见后,揶揄道:“怕不是惹了那家姑娘,被当场拍了一巴掌。”
赶去吃早饭的桑枝听见后,从走变成了跑。
堇青鼓起腮,气呼呼得道:“那也不能打人,这若是嫁进来往岂不是每天都得挨一顿打。”她看向云母,试图规劝,“哥哥,嫁娶一事你可得想清楚。”
云母:“…………”
他沉默了许久:“我重新给你买新的话本子,之前那一批,你别看了。”
堇青不解:“为何,我还没看完呢。”
云母:“那一批风气不好。”
堇青:“啊?”
红卿带着四五个丫鬟到院子时,桑枝与堇青刚用完早膳,从小厨房出来,迎面撞上。
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朝着红卿行礼:“见过红姨娘。”
红卿甩着手里的帕子:“快起来,来者皆是客,莫要客气。”
两人站直身体后,红卿赫然看清了桑枝没有戴面纱的脸,未施粉黛已是绝色,她眼眸沉下少许:“这位是昨日里带着面纱的那位姑娘吧。”
还未等桑枝应声,她用娇媚的语气继续道:“你们神农谷的人长得真是好看,都像天上来的仙人,是有什么独家秘方吗?”
桑枝:“?”
你脸才是假的。
她索性转了话题:“神医正在屋内休息,劳烦姨娘稍等片刻,我请他出来。”
红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突然问:“姑娘可有婚配了。”
桑枝抬起眼对上她稍显不善的视线,还没回答,旁边的堇青先一步说道:“有了,她是神医未过门的妻子。”
桑枝:“…………”
她就该把堇青的嘴巴捂死。
红卿眼里闪过极快的杀意,盯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桑枝被她盯得头皮发麻,感觉下一刻她都能冲上来扒了自己的脸皮。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一定加更!!!
第40章 晋江
◎鬼迷心窍04(加更)◎
“红姨娘清早来, 是有何要事?”少年幽冷的声音响起。
红卿立即转移了视线,看向站在屋门口的少年,雨水打湿了他的下摆, 染成了暗红色。
他不顾细雨径直走向雨内, 翠儿及时撑开伞, 挡住不断飘下的雨水。
红卿掩面轻笑:“大人出门办事无法招待贵客,妾身是来请神医前往姐姐的院子看诊。”
两人默契地走到少年身后, 堇青将伞面压低, 朝着桑枝小声道:“她的眼神好恐怖。”
桑枝此时只想回屋子去拿面纱,她有预感, 若是顶着没有遮面的脸继续在红卿面前晃来晃去, 她今晚睡觉只能闭一只眼了。
另一只眼需要站岗。
她不想睡个觉还要熬鹰。
朝堇青道:“我去屋子取面纱, 等我一会儿。”
话毕,一头扎进了雨里往屋内跑。
戴上面纱再出来的时候, 几人正要离开院子,堇青独自站在屋檐下,见她出来将伞面挪到她头顶。
看她戴着严严实实, 无奈劝道:“少夫人其实不戴也无妨, 红姨娘已经瞧见了,想动手是早晚的事情。”
桑枝恨不得把眼睛也遮起来:“你别乌鸦嘴。”
两人疾步跟上离开院子的红卿几人, 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红卿与姜时镜并排走在最前头,身侧各有一个撑伞的丫鬟。
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遮盖了不真切的交谈声, 堇青生怕自家少宗主被口头占便宜,拽着桑枝挤过跟在后面排成两排的丫鬟们。
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悄眯眯地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姐姐最近总是吃什么吐什么, 今早我去瞧她, 瘦的都脱相了。”红卿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忧心道,“也不知到底是何原因。”
姜时镜看着一路上的花花草草,神色冷淡:“何时开始无法饮食。”
红卿不动声色地离他近了些:“约三月前,那会儿还能勉强吃些下去,但近日就是连汤药也丝毫灌不进去了。”
分明是担忧的语气,但从她嘴里说出来总带着一股娇媚的撒娇味。
姜时镜低声嗤道:“是么。”他步子慢了下来,视线逐一扫过路边的花草,像是抱有极大兴趣,“听刘大人说府内花草都是姨娘精心在照顾,能将这么多花草照料成如今的模样,应当费了不少功夫吧。”
红卿又靠了一步过去,几乎挤进他伞下,娇笑道:“妾身自幼喜爱花草,以往还未进府时更是独自一人照料过一亩地的芍药。”
她伸手想攀姜时镜的胳膊:“府内的花草加起来还没半亩地,又有何难。”
姜时镜脚步顿了下,从容不迫地把跟在后面偷听的桑枝捞到了身边:“跟红姨娘讨教讨教照料花草的秘诀。”
被硬拽到两人之间的桑枝:“?”
这算是殃及池鱼吗。
红卿的手没攀到少年,反而是攀到了桑枝,神色眼见着更恐怖了。
她默默地往姜时镜身边靠了靠,两人共用一把伞。
抿着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尴尬地想退回到堇青身边。
倒是红卿见无法贴近姜时镜,怏怏作罢,又回了自己伞下:“不过是随意照料着玩,没什么秘诀 。”
她瞥了一眼桑枝脸上的面纱,阴阳怪气道:“倒是姑娘还没告知妾身如何保养容貌的秘方呢。”
堇青跟在身后猝然出声:“容貌乃父母给的,生下来就注定了,又有何秘方。”
话里话外都在讽刺红卿自讨没趣。
桑枝反手给堇青竖了个大拇指。
红卿被怼地瞪了堇青一眼,后者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配上软糯的娃娃脸,倒像是有口无心。
随行的丫鬟提醒道:“姨娘,到了。”
他们所在的院子偏大,比之府内其他地方,这处院落内更是种满了花草,各色不同季节的花朵挤在一起盛开,地面上是被雨水打落的花瓣。
空气中是连风雨都无法冲散的香味,混合着屋内传出来的药味,两者相冲,让桑枝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丫鬟上前敲了敲紧闭的门:“红姨娘与神医到访。”
屋子里响起应声,没多久门被拉开,里面钻出一个脑袋,行礼道:“奴婢凝儿见过红姨娘,见过神医。”
她用身体挡住不断吹进室内的冷风:“夫人受不得风寒,进门时请不要将门开得太大。”
红卿:“神医医术高明,来此便是医治姐姐,你莫要挡着门了,快让开。”
她上前一步将门直接推开,里面浓重的药味像是找到了出口疯狂溺出来。
“神医请。”
药味过于浓重,姜时镜不由皱起眉,跨过门槛走进屋内。
整个屋子被关得严严实实,屋内摆放着大量的盆栽里面种着各色艳丽饱满的鲜花,燃着的熏香内掺杂着调理身体的中药。
像是小型的药炉子,只不过人在炉子里。
丫鬟们都守在门口,堇青无法忍受浓烈的药味,与她们一同待在院落内。
桑枝戴着面纱都觉得这股味道刺鼻,甚至有些熏眼睛。
人真的能待在这样的环境下正常活着?这得多顽强的生命力。
“咳咳咳……是卿卿吗?”屏风后传来虚弱的声音。
红卿用帕子遮住自己的口鼻,绕过屏风道:“姐姐,我带神医过来给你诊脉。”
她说着亲自俯身小心翼翼地把夫人从床上扶起来,身旁的丫鬟在后面放了软垫,让她可以倚靠在床头。
桑枝把云母不知从哪里临时准备的药箱从丫鬟手里接过来,跟着姜时镜一同走到屏风后。
只见床上的女子脸色蜡黄,面颊凹陷,两侧的颧骨突出,脖子更是纤细到可怕,能清晰地看见骨头的形状。
整个人几乎失去了肉,像是皮直接贴在骨头上,让人不寒而栗。
桑枝眉间不觉拧起,取出药箱里的脉枕放到床沿。
姜时镜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挂在床头的药囊,指尖搭上夫人的脉搏,随着时间的流逝,神色逐渐凝重。
夫人的手腕细到只剩骨头,因没有多少肉,导致皮肤皱褶得厉害,分明三十多的年纪,看着像已步入了老年。
姜时镜收回手,眉间紧蹙着:“夫人今日应当还未用膳吧。”
身旁的丫鬟道:“还未,今早端了药膳,夫人一闻便吐得厉害。”
红卿守在一侧,帕子牢牢地覆盖着口鼻,睨着那丫鬟:“都是借口,先前我就嘱咐过你们,即便是吐也得把东西喂下去。”
“不吃东西,人怎的活下去。”
她语气渐凶:“去,再端新熬的药膳来。”
夫人微抬了抬手,吃力道:“不用了,我吃不下,别折腾了。”
红卿走到她床头,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娇嗔道:“姐姐,先前宫里来的太医说了,这药膳每日都得吃,就算是吃了吐出来,但多少也能留一些下来,不吃就一点都没有。”
她踹了丫鬟一脚:“还不快去。”
丫鬟:“是。”
夫人将手抽出来,放回被子里,轻叹了一口气:“那些药膳我一闻就想吐,实在是无法下口,算了吧。”
红卿帮她把被子捻紧,固执道:“那是太医给开的药膳,多多少少喝一点。”
因几人的到来,常年不开的门此时大开着,但是屋内的药味依旧浓重,重到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姜时镜看向桑枝:“去将侧边的窗户全部打开通风。”
“等等。”红卿站起身拦住桑枝,“侧边的窗户离姐姐太近,外边又下着雨,受了风寒夜晚姐姐会咯血的。”
姜时镜淡淡地解释:“是药三分毒,这个屋子里混合的药味,每一种都是救治的良药,却也足以要了夫人的命。”
红卿微愣了下,拦着的手垂了下来。
桑枝见此绕过她去侧边开窗,刚进屋内的时候她就想做这件事了,药味太重又常年不通风,她只待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昏脑涨,恶心想吐。
更别说住在屋子里的夫人了。
凛冽的风夹着雨水很快就打湿了窗沿,不少雨珠飘进来落在旁边的盆栽上。
能让不是这个季节里的鲜花盛开,还保持艳丽不枯萎,应当花了十分多的心思才对。
府内其他地方大多都是绿植多过于鲜花,但这个院落恰恰相反。
极难照顾的鲜花几乎摆满了整个屋子。
“我这病怕是治不好了。”夫人咳嗽道:“听闻神农谷坐落在弱水边的岷山山谷内,距离襄州遥远,难为神医大老远地跑一趟了。”
姜时镜看着她的面色,若有所思道:“不远,神农谷接收各路求医问药的信件,自然也会奔赴各地看诊。”
夫人垂下眼眸,似乎有些累了。
他继续道:“夫人的病只要弄清缘由,就能医治,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不必忧心。”
红卿在一旁接口道:“据悉这世上就没有神农谷的弟子治不了的病,神医既然说能治,那就一定能治,姐姐放宽心。”
桑枝把屋内所有能够通风的地方全部打开,凉风的席卷下,屋内的药味淡了许多。
她走回屏风后,看着感情颇好的两人,红卿眼里的忧心不像是假的。
夫人也没有露出厌恶不喜的神情,反倒在红卿说话时,几次流露出羡慕和宠溺之色,像是在看任性的女儿撒娇。
无奈又无可奈何。
“那便麻烦神医了。”她像是被安慰到,语气中透着感激。
随着药味被带走,屋内渐渐变得清凉。
“咳咳……”夫人开始不停地咳嗽,她用手无力地掩住口鼻。
随着几声用力地咳嗽过后,指缝间有血渍溺了出来。
红卿立马朝着门外喊:“去打盆温水来。”
夫人取过放置在一旁的帕子,擦拭着掌心的鲜血,声音沙哑至极:“抱歉,惊扰神医了。”
“无妨。”姜时镜瞥了一眼她掌心的血渍,里面还混着被血染红的痰。
红卿站起身:“我去把窗户关上,不然今夜怕是又要咳一晚上,不能安稳睡觉了。”
姜时镜并未阻拦,出声提醒道:“只关临近的两扇窗户,其余的全部敞开。”
“可姐姐的身体根本吃不消……”红卿看了一眼夫人,后者朝她摆了摆手,神情疲惫,“听神医的。”
红卿不甘不愿地离开去关窗。
姜时镜站起身取下挂在床头的药囊,夫人见此解释道:“这个药囊是前头一个大夫留下的,咳咳,说是能缓解咳嗽,起初刚挂上去的时候确实有用。”
“但时间久了药效退却,也没什么用了。”
姜时镜解开结,借着屋外透进来的光亮,看向里面已经磨成粉的药渣。
屋子里的药味对于他来说依旧过于浓重,混乱的掺在一起,以至于他分不清到底是哪一味药起了相冲反噬作用。
他把带子系上,重新挂到床头:“药效还在,只不过与屋里其他的药相冲综合掉了。”
红卿关好窗,回来一听,面上带着些不满:“分明是上次那个大夫医术不精,非说姐姐是心病,要踏出屋去院里多多散步晒太阳。”
“那几日差点把姐姐直接折腾死了,我没让大人把那大夫乱棍打死就不错了。”
夫人:“咳咳,卿卿,在神医面前,咳,莫要胡说。”
她的咳嗽变得更严重了。
“夫人,红姨娘,药膳端来了。”正巧此时,丫鬟凝儿端着药膳进屋。
她旁边一同站着的丫鬟端了一盆温水。
喏小的屏风内,一下挤满了人,姜时镜拉着桑枝往旁边靠,桑枝还不忘把地上的药箱捡起来。
红卿拿起托盘里的药碗和勺子,搅拌了两下。
还没喂到夫人嘴边,就见夫人面色已然十分难看,下一瞬俯身趴在床上吐了出来。
一直未吃过任何东西,即使吐也只吐出一地的酸水。
丫鬟手忙脚乱地去擦地上的污秽,红卿全然不顾夫人还难受着就把勺子里已经放凉的药膳往她嘴里送。
还没等咽下去,就又全部吐了出来。
红卿不闻不问继续塞第二口,凝儿不忍心夫人如此痛苦被强行喂食,试图劝道:“夫人真的吃不下,姨娘要不还是算了。”
她横了丫鬟一眼,嗔怒道:“你不就是想饿死姐姐,好爬上大人的床。”
夫人几乎是被塞一口吐一口,丝毫没有一点东西进了肚子,本就羸弱的身子此时更像是要背过气去。
桑枝扯了扯姜时镜的袖子,小声道:“这样真的不会出人命吗?”
姜时镜看着碗里一点点减少的药膳,神色不明,许久对跪在地上的凝儿说道:“再去端一碗药膳来 。”
凝儿愣住,直到红卿又踹了她一脚:“还不快去。”
红卿硬是把那一碗药膳一勺勺的全部灌到了夫人嘴里,底下跪着的丫鬟托着痰盂里面是被吐出来的药膳。
姜时镜走到外屋,掀开香炉的盖子,里面正在燃烧的同样是混合在一起捣碎成粉的药材。
再加上屋内到处摆放的鲜花,即便是他母亲来了,怕是都要分辨许久。
究竟撤掉哪一味药,既能保住夫人的命,又不会让药相冲得如此厉害。
桑枝看着红卿用极小心的动作把夫人扶回床上。
像是怕一用力瘦骨嶙峋的骨头就会被掰断似的,她连动作都轻柔了许多,与方才喂食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亲自浸湿帕子擦拭掉夫人嘴上的污秽,再把先前手掌内沾染上的血渍也擦干净。
细细地盖上被子,不透一丝风。
“咳咳,别忙活了,我躺一会儿就好。”夫人咳嗽着断断续续道。
红卿坐在床头,安抚着用手顺她的呼吸:“我们约好了,等来年开春一起去安新山上赏花,姐姐得快点好才行。”
“不然就没有人陪卿卿了。”
她的语气内不知不觉少了几分娇媚,像是在同母亲撒娇一般。
夫人强撑着一口气,虚弱道:“你莫要担心,咳,我记着呢。”
姜时镜粗略地察看了一圈屋内,再绕过屏风,夫人已是昏昏欲睡的状态,面色比之刚才更差了。
屋子里所有的药混合起来,确实能吊着她的命,是药三分毒,这种状态会慢慢地把人痛苦耗死。
可若是没了这些药……怕是连三天都撑不住。
丫鬟端着另一碗药膳匆匆回来,一到屋内就跪倒在地。
“神医,药膳来了。”
姜时镜侧开了点身:“起来。”他端起托盘上的药膳用勺子搅拌着,嗅了嗅气味后,舀起一勺亲自尝了一口。
药膳没有问题,是调理身体补血气的。
红卿盯着他的动作:“神医是觉得太医开的药膳有问题?”
相比宫内来的太医,她更信神农谷的医术。
姜时镜把碗放回托盘上:“没问题。”
他看向红卿:“夫人的病有些许麻烦,若是想要诊治需要耗费些时日。”
红卿头一次看着他的眼神不再含着浓重的占有欲,带着隐隐的希冀:“即便两三个月也无妨,只要姐姐的病能好,都听神医的。”
姜时镜:“夫人目前不适合再吃任何药物,往后屋子保持通风,若是夜晚咳得厉害,便熬些梨水给她喝。”
红卿点了点头:“妾身送神医回院子。”
姜时镜拒绝道:“不用。”
话毕,转身往外走,屋内的药味闻得久了让他十分不适。
外头的雨似乎大了些,院子的排水并不是很好,积起了一层浅浅的积水,翠儿一见他们出来,反应迅速地撑开伞。
堇青蹲在地上无所事事的用伞尖拨弄着地上的积水,桑枝拍了一下她的肩才回过神来。
桑枝:“回去了。”
堇青蹦跶起来打开伞,嘟囔道:“这里的药味真的好重,我在外面都能闻到。”
桑枝弯腰钻进她的伞内,想起屋内的情形,叹了口气:“我方才被熏得头昏脑涨,若是不开窗通风,也不知那位夫人每日是如何度过的。”
姜时镜走在最前面,他眉间紧紧蹙起,面目严峻,一双桃花眼也沉了下来。
一直等回到知府给他们安排的院内都未曾舒展开。
他的医术虽不及母亲,但也没差到连药材都分辨不出来,可方才屋子里混在一起的药味,他至今没有明确的头绪。
包括夫人那奇怪的脉搏。
这种脉搏他以前似乎在谁身上也摸到过,只不过触及就分,太过短暂以至于让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他看向翠儿,吩咐道:“去取笔墨纸来。”
翠儿:“是。”
桑枝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奇怪道:“你要写药方?”
“不是。”桌子正中央放着一盆鲜绿色的绿植,他把绿植拖到自己身前,拨弄了一下叶子,“云母应该同你们说了,这个府内到处都充满着药的气息。”
他摘下一片叶子,将叶子折叠成两半又去拨盆内的泥土。
桑枝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看着他的动作,道:“这些绿植和鲜花里都被放了药,是吗?”
姜时镜动作停顿了一茬:“你懂药。”
她摇了摇头:“闻到的。”放下手里的茶杯,“夫人屋子里摆放着许多的鲜花,那里的花和绿植加起来比我们院子里的还多。”
“想要闻到味道很容易。”
最主要是她把窗户全部打开,屋内的药味却始终散不掉,那盆放在窗口的花,即使被风吹了那么久,仍然能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姜时镜用叶子勺了一小块泥土到桌上:“这些药对人体无害,不是罪魁祸首。”
桑枝伸手拨弄了一下深绿色的叶子,想起在现代时刷到过用中药给植物治病的短视频。
缓缓道:“红姨娘之所以能将这些绿植和鲜花养得如此好,是因为给它们都用了药。”
“嗯,只不过……”泥土里有一只很小的爬虫,在土里钻来扭去。
他没继续往下说,看着那只活泼的虫子突然沉默了下来。
桑枝没等到后话:“你方才想说什么?”
“见过神医。”正巧这时翠儿带着笔墨纸进屋,把东西一样样地放在桌上,熟练地开始磨墨。
姜时镜:“没什么。”
等翠儿磨了一阵墨后,他取过笔在纸上逐一写下各种药材的名字。
其中不乏有灵芝,鹿茸,麝香等药物。
少年的字笔锋凌厉,没一会儿就写满了两页纸。
他把还没干透的纸交给翠儿:“三日内让人把这些药材全部备齐。”
翠儿不识字,以为是药方:“奴婢遵命。”
桑枝看着匆匆离开的背影:“你想研究夫人屋子里混合在一起的药?”
姜时镜把毛笔放上笔架:“那里的药太多了,我没有把握让她离开那间屋子还能活着。”
堇青在院子内撑着伞玩水,玩得不亦乐乎,桑枝将视线挪向院子里的少女,思忖道:“你觉得红姨娘对夫人下手的概率有多少?”
姜时镜捏了下眉心,眸色内隐隐带着倦意:“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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