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晋江
◎白日失踪25◎
姜时镜进屋后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下屋内的布置, 同宁戚家的格局差不多,中间是狭小的堂屋,左右两侧各两个房间, 还有一个门应当通往后院。
整个屋子里只燃着一盏油灯, 昏暗又阴霾。
老伯给他倒了一杯水, 放在桌上。
“来,坐下慢慢喝。”
姜时镜道了声谢, 坐在被拉开的凳子上, 拿起水杯停顿了一下,随后二话不说就喝了下去。
他客气地把杯子推回去:“还能再倒一杯吗?”
老伯和善地把水壶放到他的手边, 笑道:“想喝多少自己倒, 不够我再给你烧。”
姜时镜像是真的渴坏了, 拿着水壶一连倒了四五杯才停下来,甚至还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还剩多少水。
不好意思道:“寻了妹妹一天, 一口水都未喝过,打扰老人家了。”
老伯摆了摆手:“我姓何。”他顿了下,疑惑道, “不过你妹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白天的时候出门了?”
姜时镜垂下脑袋, 握着手里的空杯子,自责道:“宁戚姑娘半夜需要出门下地做农活, 为了报答医治之恩,我便想着帮她一二, 没想到再回去妹妹便没了踪影。”
“何伯,你一直住在这里,有没有什么办法找到我妹妹?”
说着他抬起眼, 眼尾隐隐泛着红, 一双桃花眼眸子分外勾人。
何伯看着他的模样愣了下:“你和你妹妹……”他回过神来, “感情真好。”
“只不过这都三年了,消失的人就没有回来过,也不知是死是活。”何伯重重地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不是我不想帮你,是帮不了啊。”
听他这般说,姜时镜眼睫微垂,涩声道:“这样啊。”
何伯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人各有命,一开始我便说了让你们离开……唉。”
他又是一叹,可惜道:“多好的姑娘。”
闻言,姜时镜眸内极快地划过一抹暗色,他抬起眼看向何伯,道谢道:“总之多谢何伯了。”
何伯苦笑着摆手:“说什么谢不谢的。”
姜时镜站起身打算告辞,视线扫过那几间紧闭的屋门,故意装作才看到的样子惊疑道:“何伯,你们家房间可真多。”
“你儿女们呢,怎么不见他们。”
何伯怔住,脸上的随和当即消失了一半,他撑着膝盖坐下来,缓慢道:“消失的消失,进城的进城,谁还来管我这个老头子。”
姜时镜打量了几眼那几间屋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真切,但上面似乎并没有积攒灰尘。
他目光闪动道:“您打扫得很干净,看来是盼望他们回来的。”
何伯沉默了许久,才回道:“有什么好盼望的,死了才最好。”
姜时镜微怔,转头看向坐在油灯旁的何伯,他半垂着脑袋显得分外落寞,影子被拉长投射到墙壁上,随着风微微晃动。
他不紧不慢地用视线找了一圈小蜘蛛,蛛丝没有残留在屋内,断在门口。
“我先回宁戚姑娘家,等明天天亮了再继续找我妹妹,何伯你若是有发现我妹妹的踪迹一定要告诉我。”
何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像是在衡量什么东西,许久他抬起头看向姜时镜,道:“我瞧你身上一直背着东西,看起来像是刀?”
姜时镜走到门口遥望着他,淡淡道:“是剑,只不过是家父传下来的传家宝罢了,并没有什么用。”
何伯轻喃:“传家宝啊。”他又叹了口气,语气惆怅了半分,“回去吧,何伯给你提个醒,你啊,还是抓紧离开这里,你这样的小年轻怕是还没找到你妹妹,也要被……也得消失。”
姜时镜敛下神色,沉默地看了他半晌,随后勾起一侧唇角笑道:“那便多谢何伯提醒了。”
话毕,转身离开了屋子。
脸上的笑意尽数退却,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里只剩下冷冽寒意。
漆黑一片的夜晚,最适合老鼠觅食。
姜时镜回到宁戚的住所,用备用的钥匙打开了锁,一进门就能很明显地察觉到陌生的气息,他点亮屋内的蜡烛。
摇曳的橘光下,桌面上静静地摆放着一块上好的玉佩,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玉佩是小魔教骗子的,他把信打开,只见里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五百两赎你妹妹,只等五天。’
他挑了挑眉,当真是狮子大开口,五百两也敢说得出口。
将信放在跳动的火苗上点燃,任由信纸化为灰烬落在桌上,他拿起那块玉佩掂量了一下,放入怀中。
走到药柜边上,拉开抽屉翻找了一会儿,果然又从里面翻出来几株只有山上才有的药草,先前的那些已经被他挑得一干二净。
这几株估摸是送信时顺手放进去的。
且还是晾晒好可以直接使用的药草,包括他先前从外面的竹篾里拿的那两株三七,这些药草都有一个共通性,止血。
只要宁戚能平安从省城回到家里,那就跟他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他把药材随意地打乱后,出门轻功上了屋檐。
没有光亮的村庄,像是巨大漆黑的迷宫,将人困在里面变成养料。
越过一座座房子,姜时镜落在何伯家偏后的屋檐角上,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俯视着被圈起来的后院。
面积很大,里面干净整洁,只在表层铺了薄薄的干草,没有饲养任何家畜。
他静悄悄地翻下去,踩在干草上发出轻细的吱嘎声。
何伯属于老人,村里的老人同年轻人不一样,他们遵循昼伏夜出的规则,夜晚会在家里休息睡觉。
他先前在喝水的时候故意掀开盖子往里面放了一点迷药,能让何伯睡得更香。
姜时镜蹲下身用手把干草剥开了些,发现了一个长方形的通风口,里面装了木头做成横栏,即使踩到也不会掉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干草复原,又去察看其他地方,几乎把整个院子里的干草都翻开看了一遍,上面大大小小加起来有足足十二个通风口。
他尝试着观察通风口下面的环境,太暗的缘故只能勉强看出来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地窖,且并未储藏任何蔬菜粮食。
有一股极浅的血腥味从里面蔓延出来,伴着蜡烛燃烧的味道。
但搜遍了整个后院,他都没有发现地窖的入口。
看着一个个偏大的通风口,他陷入了沉思,将发现的所有东西一件件串联起来,像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遗漏掉了。
以至于得到答案后,无法解释由来。
底下传来微弱的说话声,他愣了下,将干草原模原样的铺好轻功上了屋檐。
离得远了后,微弱的声音便听更不真切了,像是夜半有人在梦魇呢喃。
他站在何伯家的屋檐上环视了一圈屋子周围,正巧看到隔壁家的男人蹲在前头的院子里似乎在敲打什么。
一下一下非常规律。
姜时镜跳下屋檐,装作路过的样子走到那户人家面前,才看清他在用木槌敲打木桩。
月光被挡住,那男人抬头看了过来,迟疑了下道:“你是外乡路过的那位吧,还没走呢。”
姜时镜侧开身体让月光倾泻下来,看着已经围了一半的前院:“为何要把院子围起来?”
男人边敲边笑着解释道:“家里的娃娃白天想出来玩,我和婆娘都不敢出门,陪不了娃娃,就想着把院子围起来,让他白天的时候自己在里面玩。”
低于十岁以下的孩子不会被抓走,即使白天在外面跑也不会出事。
“只不过晚上视野不好,光是这个院子我都围两天了。”
姜时镜蹲到他身边,试探着问道:“我听闻白日闹鬼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再之前村子里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男人停下手里的活想了片刻,摇头道:“之前没有过的,就是从三年前莫名其妙开始,最开始老一辈的人都说肯定是谁家做了遭天谴的事。”
“后来消失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不信邪地去报官,官没报着不说连人都回不来。”
“他们都说是遭报应了,村里好多人都瞧见过鬼火,白天飘来飘去就跟鬼提着鬼灯笼一样,说是鬼的怨气太大了连阳光都不怕。”
男人叹了一口气:“不管是想离开村子报官找道士还是逃命,都消失在路上了。”
“我们也不是不想离开,是离不开。”
听着他的话,姜时镜的神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村民口中的鬼火桑桑消失那晚时出现过,确实瞧着像提着的灯笼。
是意识的飘动。
他凝思了半晌道:“我瞧这里房子修得最大的是你隔壁那户人家,能在这种情况下赚钱不是一件易事。”
男人闻言望了一眼占地颇大的房子。
“害。”了声,“这你就不知道了,那是何伯家,他家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早年嫁到省城里拿了好大一笔聘礼,老大和老三是个有出息的,在省城衙门里做事,老二和老幺倒是在一开始就消失了。”
他可惜着叹气:“房子修得再大有什么用,除了他自己孤零零没别人住。”
姜时镜垂下眼睫:“他家有个后院也是当时一起修的吗?”
男人愣了下,似乎想起来什么:“你说那个啊,那个是三年前他家老幺特意修建的,说是要围起来养猪,没想到修好没多久人就消失了,那后院也就空了下来。”
他继续敲打木桩,撇撇嘴道:“要我说啊,养些鸡鸭下蛋也好,偏偏何伯说自己年纪大了,养不动就这么白白荒废。”
姜时镜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与村民告辞缓步回到了宁戚的家里,路上他遇到许久在外面做活的人家,都会装作好奇的样子,过去攀谈。
等到家里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他整理了一下得到的信息,大多数的村民都瞧见过鬼火飘动,也正因此每次出现的时候他们只敢遥遥相望,根本不敢靠近。
夜晚漆黑一片就算是有人作假也瞧不清,白日大家不敢出门,更没人能看到是否作假。
山上的尸体除了手腕上的数道割痕外没有其他任何外伤,割口子像是为了取血……
所有的脉络一条条串联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形成。
第二日下午。
宁戚从省城归来,一到家就着急地寻找姜时镜,找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以为他可能已经离开村庄,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你找我。”慵懒的声音从横梁上传来,随着话音落地。
红色劲装的少年翻身而下,转而坐到了药柜边上。
一只脚搭在矮凳上,他似乎才睡醒,神情带着隐隐的困倦和被吵醒后的不耐烦。
宁戚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药柜台上,兴奋道:“那些药草我全部卖掉了,店家给了好些银子,只不过他说这些药草作用都差不多,让我下次再采些旁的。”
姜时镜接过她递过来的荷包,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碎银,加起来大概有三两多。
“你卖的时候,店家还说别的了吗?”
宁戚回忆了一下:“没说别的,但我等他算多少银子的时候,听到他店里有个学徒说上山采药发现山上臭得很,像是死了很多动物都腐烂了。”
“让我上山采药的时候也小心点。”
宁戚说着把眉皱了起来:“我说我没上过山,这些都是村里采的,他们觉得我在哄骗他们,就不愿意跟我讲话了。”
姜时镜弯起眼尾轻笑,语气意味深长:“他们只是觉得你太好运了,好运到竟然能在村里采到只有山上才有的草药。”
宁戚没听明白,疑惑地反问:“姜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的的确确是我采的没错啊。”
“要是知道这么值钱,我就把其他的也带上一起卖。”
姜时镜把荷包放到台子上,没反驳她,缓慢地说:“你爹消失前是村里的大夫吧,你自小跟着他学医术认草药。”
宁戚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他敲了敲药柜台子:“这里的草药全部按照不同的药效分类,整理得非常妥当,但我先前看到你分类药草的时候不会按功效分类,而是按样子。”
“说来不巧,家母是位大夫,自幼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些。”
宁戚呆住了,好半晌她震惊地看着少年,想起之前给他妹妹医治配药的事情,结结巴巴道:“你怎的不,不早说。”
脸颊两侧逐渐红了起来,像是班门弄斧被戳穿一般,她着急地解释道:“我爹以前是省城一家医馆的学徒,回来后就自立门户了。”
“我从小就对草药感兴趣,但不识字加上愚笨了些便一直都只能认些简单的药,即使能分辨药草和野草的区别也会记错名字。”
姜时镜淡淡地应着,没有什么表情。
“看出来了。”连掺了别的药都不知道。
宁戚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讷讷道:“让公子见笑了。”
姜时镜想到了山上的那些尸体,即使已经入秋被他从土里翻出的尸体在空气暴露下,会疯狂散发尸臭味道。
他故意不把尸体埋回去,就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
“对了,我回来的路上见着鬼火了。”宁戚突然说。
他愣了下,从思绪里回过神来,神色沉了半分:“什么时候见到的?具体在哪里?”
宁戚没想到他会对这件事这么上心,便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遍。
“就是咱们昨天休息那地,岔路口,先是起了大雾,我以为要下雨了没想到雾里有鬼火在飘,我吓得往前跑,它就跟着我跑,若是我停下来不动,它也不动。”
宁戚心有余悸地回忆:“虽然它没多久就消失不见了,但我敢确定真的是鬼提着鬼灯笼,你走到哪里,灯笼就跟到哪里。”
姜时镜神色微凉:“但你没消失,还安安全全地回到了家。”
宁戚猜疑道:“可能是因为我跑得快,鬼追不上我。”
姜时镜:“…………”
他扯了扯唇角,颇为无语:“你觉得两只脚能跑得过飘着的?”
宁戚小声辩驳:“我没消失就说明跑过了。”
姜时镜更无语了。
“既然报官了,等衙门的人来了,就知道是不是鬼了。”他从椅子上下来,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我出去一趟。”
宁戚应了声,刚想说白日有鬼,又想到他从横梁上翻下来的模样,讪讪作罢。
鬼应该打不过他。
夜晚降临,月色再一次笼罩村庄,虫鸣在田野里一声响过一声。
姜时镜躺在横梁上闭目养神,他白日里又去了一趟何伯的院子,发现相较于夜晚覆盖的干草,白日里院子最上面搭了一层薄薄的白布。
里面的干草被尽数堆积到角落里,露出明显的通风口。
三年过去了这种地方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后半夜,灰白的烟雾在夜色中逐渐蔓延开,屋内传来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什么东西焚烧后的味道。
姜时镜猛地睁开眼,从横梁上坐起身屈起一条腿将手搭在膝盖上,清晰地看到烟雾从紧闭的门缝中不断钻进来。
隐隐还能看见火光摇曳。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折成三角系在脸上捂住自己口鼻,下一刻被黑布封死的窗户被破开一个大洞,从外面翻进了两个黑衣人。
先是环顾了一圈屋内的环境,随后直奔其中一间房间去。
门被踹开的那一刹,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肩膀被拍了下,他惊了一下头也不回就说:“赶紧把人处理了,你没事拍我做什么。”
另一人莫名其妙地说:“我站你前面呢,怎么拍你。”
黑衣人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这不会真有鬼吧。”
他握着手里的刀头都不敢往后转,倒是另一个人在转头的一瞬间就看到姜时镜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他甩了黑衣人一巴掌:“清醒点吧你。”
话毕,刀朝着姜时镜而去,银光闪过只见少年轻而易举地用指尖夹住了刀刃,轻轻一掰,小刀顿时一分为二。
“谁派你们来的。”出口的嗓音极冷。
两人不由颤了一下,后退了两步:“我们目标不是你,你少多管闲事。”
“哦?”他慢悠悠地靠近了一步,好看的桃花眼里像含着冰霜,周身戾气逼人,“你们要杀的人是里头那个叫宁戚的姑娘。”
他步步紧逼,语气慢条斯理:“她今日去报了官,卖了草药,回来碰见了鬼。”停顿了下,“鬼没要了她的命,你们衙门的人倒是来得挺快。”
黑衣人一直退到屋子中间,见姜时镜是个硬茬还会武功,眼珠一转猛地扑向了还睡在床铺上的宁戚。
刀扑哧一下就扎进了被子里破开大洞。
他生怕捅不死,一连捅了好几下,没有痛呼声也没有血溅出来,意识到不对,掀开被子一瞧里面只有两个被捅破的枕头,哪里有半个人。
“不好,中计了。”
他连忙想叫同伴撤退,转头发现犹如死神的少年单手掐着一个成年男子,轻而易举地把他提在空中。
“救救我……”同伴从喉间挤出破碎沙哑的声音求救。
黑衣人咽了一口唾液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你不是这个村庄里的人,到底是谁?”
姜时镜侧目扫了他一眼,眼尾勾起:“这里闹鬼,你说我是谁?”
昏暗的月光倾泻在一身红色劲装的少年身上,勾勒出淡淡的微光,乍一眼像是夜间吸食阳气的鬼魅。
人在极度恐惧害怕下,会自我脑补。
特别这个村庄本身就闹鬼,不然他们也不会听信传言选择晚上来噶人。
黑衣人的声音明显抖得更厉害了,他握着刀以防护的姿势横在身前,战战兢兢道:“你若是敢动我们,大人必定会请道士来灭了你。”
“人,人……别被……骗……是人……”被锁住脖子的同伙挤着声音急道。
姜时镜收紧力气,他顿时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来,只能不停地挣扎。
“滚回去告诉你主子,让他明日午时带五十个人到村庄里,午时见不到人,你们大人那位置也就坐到明日了。”
黑衣人愣住:“啊,啊?”
许久才反应过来,连同伴都顾不上冲出房间,跳窗就逃了。
姜时镜看着他吓得胆战心惊的模样,轻嗤了声:“就这胆子还敢杀人。”
蔓延进来的烟雾越来越浓郁,整个屋子的温度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攀高,宁戚抱着一大堆的东西从另一间屋子跑进来。
慌张道:“不好了,他们放了火,这里很快就会塌。”
姜时镜不慌不忙的对宁戚说:“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她。”
宁戚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几乎要窒息的黑衣人,在方才的偷听中已经知道了这些人是来杀她的,便也没再心软。
“好,那你快一些。”
宁戚走后,他松开手任由黑衣人瘫坐到地上不停地呼吸咳嗽。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弱小的黑衣人,冷声道:“你们大人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也意识到自己像一只能够被轻易碾死的蚂蚁,诚实地说:“我们做下人的不能打听大人的名讳,我只知道姓苏。”
“为何来杀宁戚?”
烟雾蔓进来后,黑衣人咳得更厉害了,只能断断续续地说:“我们收到的命令是等这个女子离开省城后立刻解决。”
“咳,但路上我们要动手的时候突然起了一阵雾,就看到有鬼火在飘,她跑得太快了,我们没追上。”
宁戚和村民都说过不管是谁去报官,或者离开村庄就会消失,意味着极有可能是府衙动的手。
这其中牵连的人越来越多了,连省城的府衙都在内,就为了将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庄与世隔绝?
姜时镜不信。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火势逐渐大了起来,蔓上了整个屋子,烟雾熏得人眼一片模糊,漫天的火光窜起,照亮了陷入黑暗的村庄像是落下的星星,将这三年不敢燃的火光尽数烧尽。
周围的村民带着水桶灭火,可能是火光太足抑或人数众多,没人担心会不会消失。
宁戚抱着临时打包出来的东西灰头土脸地站在院子里,她冲出来时被烟雾熏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蒙头往前跑没想到撞到了一块烧得只剩一半的木板上。
手臂被烫伤皮卷了起来,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血肉。
橘红色的火光窜天而起,宁戚着急地看着已经被烧没了的门,里面的温度应该非常高才是,但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看到姜公子从里面出来。
差点就要按捺不住往里冲。
“宁丫头,你家这火着实稀奇,这怎么水浇下去火反而烧得更旺了。”
“哎呀,老婆子你真是年纪大了,你没看到那满地的油啊。”他问宁戚道,“丫头,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了谁,人家来报复了。”
“好好的房子算是烧没了,宁老爹要是还能回来看着这一片废墟岂不是心疼死了。”
“人都消失三年了,你真的哪壶不该提哪壶……”
宁戚是个藏不住事的,听他们这么说,着急喊道:“是府衙派来的人放得火,他们还想杀了我。”
其他人一听惊了:“你可别胡说啊,宁丫头……”
“我亲耳听到的,我今早清晨去府衙报的官,没想到他们晚上就来灭口了。”宁戚越说嗓音就越大,索性也不管还烧着的房子,找了个高处站上去就大声道,“这三年来我们担惊受怕。”
“很有可能就是府衙在背后搞鬼,他们把我们困在这一方之地,谁想逃出去就杀了谁。”
有村民疑惑反驳道:“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对啊,宁丫头你不能房子被烧了就怪到府衙身上去。”
宁戚见周围的人都不相信自己,急得满脸通红,努力辩解道:“可事实就是府衙真的派人来杀我了。”
姜时镜是这时才拖着晕过去的黑衣人出来,房子前头烧得很严重,他只能绕后破了个洞钻出来。
一走到前院就见一大群的村民手里提着水桶围在一起像是在讨论什么事情,旁边烧得格外明亮的火成了夜谈的光。
他把黑衣人丢在地上,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灰烬。
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是打算趁着这火彻夜长谈?”
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皆转头望向他。
“这不是外乡来的小伙吗。”
“呦,地上怎么还躺着一个,还活着没啊。”
宁戚见他毫发无伤的出来松了一口气,跳到地面上,指着晕厥过去的黑衣人信誓旦旦道:“就是他放的火,还有一个同伴逃走了。”
她的底气足了起来:“人证在这里,现在能信我了吧。”
“这……宁丫头,婶婶也想信你,但府衙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又不能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你说……这也得有个道理啊。”
其他人应和道:“况且那鬼火你又不是没见过,那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我们村子里的。”
姜时镜看了一眼站在人群里形单影只的宁戚,她的手里抱着两个包袱,一个是她自己紧急收拾出来的,还有一个则是桑桑遗落的。
就连原本拴在屋子边上的马,也被牵到了院子的另一边避火。
他叹了口气,无论真相如何她都是受害者。
“明日会有府衙的人来村内,大家若是想知道真相便跟着他们。”
村民们面面相觑,似乎在考量他话里的真实性。
“只要跟着他们就能知道到底是人为还是闹鬼?”
姜时镜点了点头,继而踢了一脚地上的人:“麻烦各位把他捆起来别让他跑了,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去烧别家房子。”
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是感觉不到痛的,烧的不是自己的房子他们自然能坦然地站在这里辩解事情的真假。
一旦有不稳定的隐患,便会担心是否牵连到自身。
他看着不管真假霎时担忧着就要找绳子把人绑起来的村民,仿佛瞧见了明日的巨大闹剧。
另一边,还被关着的桑枝迎来了她的第二顿饭。
那个姑娘没有猜错,这次的饭是一人两个巨型馒头,还贴心地配了咸菜。
桑枝左右手各一个馒头,握着直叹气。
她啃了一口,而后看向坐在同一桌上的苏一,他恢复了些血色,看着不再苍白无力,估计用不了多久又要被拉去放血。
休息时间很长,以至于她吃得格外慢,苏一吃完了整整三个馒头,她才堪堪啃完一个。
“桑桑姑娘,你哥哥还没来赎你吗?”
桑枝往嘴里放了一把咸菜又咬了一口馒头,含糊不清地说:“不知道。”
兴许是抛下她已经去襄州了,毕竟特意留给他的小蜘蛛回来了。
此时就藏在她衣袖里瑟瑟发抖,像是逃命一样找到她之后就再也不肯钻出来了。
苏一见此也没再说什么,站起身绕着房间走动。
桑枝心不在焉地啃着手里的馒头,思考自己该如何出去,靠男人来救是肯定靠不住的。
阴暗的地方必定会滋生出许多爬虫,就是不确定用骨笛能不能控制。
“把这个喝了,这是单独给你的。”蓦然走过来一个看守把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拽着苏一就给他按到了凳子上。
苏一看着桌上那碗他独有的中药愣住了:“只有我一个人需要喝?”
“让你喝就喝,问那么多废话。”
药味非常浓郁,桑枝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她对药草或许不了解,但对毒已经到精通的地步,这碗药里混着致命的毒药。
可……苏一才被取过一次血,他的身体也还健壮不应该被放弃。
苏一不是傻子,他的身体状况自己再清楚不过,一碗只有他才有的中药必然会有问题,他沉默着端起碗。
桑枝紧盯着他的动作,见他真的往嘴边送,手中啃了一口的馒头滑落在地,她慌张地去捡,身体不小心顶到了桌子。
直接把整个桌子都掀翻了,桌上的东西全部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也包括了苏一手里的那碗药,滚烫的药随着碗碎裂,流向四面八方发出呲呲的声音。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有毒。
瞧见的村民不敢吱声默默地躲到了角落里远远看着,还有没吃完的更是放下了手中的馒头。
桑枝捡起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打算留给小蜘蛛吃。
刚走两步,一只脚猛地把她踹在地上,嘴里还骂着:“他娘的,给你脸了,你故意的是吧。”
桑枝刚好被踹在腰间,趴在地上疼得后背一瞬就冒出了冷汗,手臂也擦破了皮,连带着上次摔得大腿也隐隐作痛。
“桑桑,没事吧。”苏一赶忙将她扶起来,见她脸色煞白一片。
敛着眉目沉声道:“你们想如何。”
疼痛一直缓不过来,桑枝觉得骨头很有可能断了一根,她本身就怕疼,原本的脾气再也压抑不住。
她甩开搀扶着自己的苏一,一手撑着后腰受伤的位置,好看的眸子一瞬凉了下来。
“揣把刀还真以为自己高贵了,不过是别人呼来喝去的一条狗。”她轻呵了声,“哦,可不能侮辱了小狗。”
男人面颊阴沉,抽出手里的长刀指着桑枝:“小贱人,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他吐了一口痰在地上,阴恻恻地笑:“长得倒是比窑子里那些女人好看千倍,死之前小爷就让你快活一把。”
苏一上前一步挡在桑枝的面前:“你敢动她试试。”
“呦,想英雄救美啊,等我玩好我成全你啊。”他的语气贱到连躲在角落里的村民都听不下去。
“你们头说过不能打这种主意”
男人挥了一下手里的长刀,村民们便瑟缩在一起不敢再说半句。
其他看守都眼睁睁地围观着并没有想阻拦的意思,甚至还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上次拿鞭子的那人倒是不在。
桑枝眼里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眼睫半垂遮住了眸内浓重的杀意。
她站在苏一的身后,将袖内的小蜘蛛放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把藏了许多日的骨笛放在唇边,尖锐的第一声笛声响起。
曲调逐渐转沉。
小蜘蛛射出一根蛛丝绕在屋顶上,向上一攀借力又一道蛛丝往男人的脖子而去,它随着曲调极快地在男人身上转了好几圈。
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就看到男人脖间出现了一条血痕,越来越深。
男人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发出“嗬嗬”的挤压声,面色在一瞬间涨红,他张大嘴想求救,下一瞬随着曲调的结束,无数的血喷涌了出来,溅在围观者的脸上,身上,墙壁,到处都是血线。
像一场盛大的血色宴会。
桑枝从苏一的身后站出来,她是唯一没有被血沾染到的人。
冷漠地看了一眼那颗滚落在地与身体分离的脑袋,她视线扫向其他看守,嗓音冷到极致:“还有谁想跟他一样,玩我?”
第26章 晋江
◎白日失踪26◎
整个房间寂静无声, 就连呼吸都变得几不可闻,男人滚落的脑袋就在看守的脚底下,死不瞑目的双眼微凸, 死死瞪着空气。
身体则倒在另一侧。
这种首身分离的死法, 震得所有人都白了脸色, 甚至不消片刻浓重的血腥气中隐隐弥漫出了一股尿骚味。
桑枝握着手里的骨笛,跨过尸体走向看守:“害怕了?”
她浅勾起唇角, 像妖致的鬼魅, 一步步地朝着猎物逼近:“刚才不是看得很高兴吗,胆子这么小还想玩女人?”
看守步步后退, 抽出腰间挎着的长刀指着桑枝, 手却颤抖得连刀的握不稳:“妖, 妖女,你是妖女……”
桑枝停下脚步, 瞥了一眼他不断战栗的腿,看起来下一刻就能跪倒在地,她突然有点喜欢妖女这个称呼。
毕竟顶着这个称号似乎能抵消掉许多杀人的负罪感。
“桑桑, 别冲动, 杀了他们只会脏了你的手。”苏一上前拉住了她握着骨笛的手,怕她再次放到嘴边吹奏, 出现刚才那幕恐怖的场面。
桑枝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她周身杀气渐渐淡下去, 冷声道:“那也总比脏了我的耳朵好。”
她扫了一眼抱成一团的村民,这几日的相处她发觉被关在这里的大部分村民都非常在乎自身利益,他们在意吃喝, 在意条件, 在意居住的环境。
只要有一丝达到了要求, 便劝解自己这样也挺好,要是能再好一点就好了。
为了这一丝的满足,将向往自由的其他雀鸟的翅膀扯断,变成牢笼里的同类。
桑枝带上小蜘蛛推开了那扇通往甬道的门,地面被小碎石泥土替代,甬道很狭窄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
她方才踏进去,苏一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我同你一起。”
桑枝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和身上都被喷溅了大片血渍,不知道的还以为杀人的是他。
“若你是为了阻止我杀人,就在这间房间里待着。”她的嗓音依旧很冷。
苏一愣了下,认真道:“苏某并未有意阻止,只是觉得为了这些人脏手,反倒折辱了姑娘。”
闻言,桑枝扯了扯唇角,只觉得好笑。
她垂着眼往前走,语气波澜不惊:“我是妖女,手本就是脏的。”
苏一:“虽说只与你相处了短短几日,但我看人很准,姑娘是个好人。”
他顿了顿,语气轻了下来,带着些歉意:“你是为了帮我故意掀翻的桌子,才会被欺/辱,方才的情形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桑枝听着他的话,沉默了半晌,许久才开口道:“我的馒头掉了,刚好在桌下。”
“无论如何,多谢救命之恩。”
桑枝没回应他,默默地把手撑在后腰处,心中腹诽若是救一个人就得断根骨头,还不如不救。
甬道挖得弯弯绕绕,里面没有通风口,两人只走了一会儿就感觉胸闷气短。
一直到另一边的空间,他们都没遇上任何一个看守。
这里的空间偏大甚至还有一缕缕的阳光透进来,桑枝抬头望去,发现上面是好几个长方形的通风口,还盖了一层白布遮掩。
“看起来是地窖,只不过没有上去的工具。”苏一环顾了一圈说道。
桑枝压根就没想着要上去,她径直走向另一扇门,边冷声道:“我不建议你在这里呼喊求救,来的可不一定是救你的人。”
苏一跟上她的脚步,无奈道:“我没有那么傻。”
推开门后里面是另一番离谱天地,空间极大的房间内,以红绿色为主的装饰尤为华丽,大红的绸缎遍布,墙壁上燃着数只蜡烛,整个房间都被橘黄的烛光笼罩。
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最中间甚至还有两三个穿着清凉,打扮妖艳的女子载歌载舞,周围似乎还燃着香炉,白色雾气弥漫着经久不散。
桑枝简直看呆了,她震惊的把门又关上。
脑海中仿佛妖魔鬼怪聚众蹦迪的场面挥之不去。
她看向苏一:“我在做梦吗?”
没有接受过现代文化熏陶的苏一更是震惊:“或许是幻象,你再打开瞧瞧。”
桑枝默默地又把门推开,里面的画面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区别是妖魔鬼怪全部静止不动地看着他们。
桑枝:“…………”
比刚才更恐怖了。
“有人逃出来了,快把他们抓起来。”直到一道呵斥声响起,所有人才回过神来,纷纷拿起武器就冲了过来。
桑枝急忙后退,顺手把苏一往前推了一把。
“我相信你会点拳脚功夫,帮我拦一会儿。”
话毕,也不管苏一是什么反应,立刻将骨笛放在唇边吹响,高昂的笛声逐渐转沉,变得晦涩难懂。
幸好这里的通风口是连接地面的,应该能爬进来许多小可爱们。
苏一看着怒气冲冲举着长刀冲过来的人,又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在吹奏笛子的桑枝,他颇为无奈,轻叹了口气:“我一介读书人,哪里会什么武功,你高看我了。”
桑枝:“?”
见苏一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她惊呆了。
连忙换了调子将小蜘蛛放出去,苏一虽然不会武功,但他站在门口分毫没有退让,小蜘蛛爬到他前面,吐出来一张小网,将落下来的那把刀牢牢挂住。
苏一见此配合着把人一脚踹了出去,又道:“虽然我不会武功,但打架我还是会点的。”
小蜘蛛的体型还没指头大,吐出来的网又小威胁不了几个人,凭着苏一只身一人很快就沦为了单方面的殴打。
桑枝索性又换了曲调,用尽全力吹这首全程都是极为高昂的曲子。
很快就有人踩着苏一的身体踏出门朝她而来,桑枝一边后退一边心急地抬头看向通风口。
“小美人这是给相好的吹曲儿好上路呢,真有情调。”
面前的人笑嘻嘻地举着刀子靠近她。
丝毫没有看见一只蜈蚣从上面掉下来落在他身上。
越来越多的毒物从通风口掉下来,桑枝眼睛一亮,虽然爬得慢但虽远必到。
“蛇,有蛇爬进来了,还有蝎子……”
“怎么还有老鼠,娘的怎么都往这里来了。”
“啊,救我快救我啊……”
“拿火,快去拿火烧,快啊。”
桑枝吹得满头大汗,丝毫不敢停下,越来越多的毒物汇聚到了地窖内,她看着那些人被迫退回里面的房间,苏一趴在地上被打得浑身都是血,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毒物全部选择性地绕开他,往房间内爬。
“是那个女人吹笛子吸引来的,把她的手砍了让她吹不了笛子,啊……有东西在咬我……”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倒地,桑枝再也支撑不住失去力气单膝跪了下来,脸上的汗大颗大颗地顺着滑落,她呼吸困难地大口喘气。
心跳急促地跳动,连带着耳内都出现了嗡鸣。
没有内力想将骨笛的声音传出去控制毒物本就不是易事,特别是她选了最难的一首曲子,没有界限地想把附近所有毒物全部召过来。
“她没力气了,快去把她杀了。”有人喊道。
桑枝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试图站起来,这里的通风口太小了,小飞鱼进不来不然这些人全部都得死。
曲子消失后,这些毒物很快就会撤离,或者直接在这里黑吃黑开启自助餐模式,虽然不会伤害到她,但苏一就说不准了。
这就是咸鱼教的弊端,前摇时间长,吹奏的时候无法保护自己,小说里能够差点被灭教也是有原因的。
她撑着墙壁站起身,看向仅剩两三个没被咬的人:“我要见你们头儿。”
方才推开门后,之前闻到的奇异香味再次扑面而来,她竟然想起来在哪里闻到过了。
“我们头儿不会见你的,你死了那条心吧。”
桑枝垂眼看向将她围成保护圈的毒物,语气格外冷淡:“我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我不介意把这里所有人都杀掉。”
她掀起眼皮,杀气四起:“你想尝尝被蟒蛇吞进肚子里,意识清晰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侵蚀腐化变成食物吗?”
门口的几人皆是吓得后退了一步,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被老鼠咬了的人,更是怕得不行,惧怕到一边跑一边威胁桑枝:“你等着,头儿一定不会放过你。”
见有人离开,她暗暗松了一口气,以她目前的状态别说蟒蛇了,连把手抬起来吹笛子都快做不到了。
剩下的两个人恐惧满地的毒物,更是一步也不敢上前。
桑枝缓了一会儿,等身体恢复了些力气才朝着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苏一走过去。
曲调停了太久,已经有毒物开始内斗,体型最大的一条蛇在四处吃蜈蚣老鼠,小蟾蜍扒拉着壁虎,蝎子追蜘蛛,简直一场美食盛宴。
“苏一,还活着没有,苏一?”她拍着他的肩膀。
见他一直没有动静桑枝把手放到他侧脖颈的位置,摸到还在跳动的脉搏,松了一口气。
为了防止毒物混乱起来把他也咬了,她索性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喘着气等那个神神秘秘的头儿。
半烛香后,桑枝看着体型最大的那条蛇被咬死分割,蛇这种动物吃饱后会进入休息状态,它吃得太饱了以至于没了反抗能力,只能虚弱地被其他毒物分食。
她忽然想起了糊糊,也不知道谈弃在京州如何了。
“头儿,就是这个妖女,兄弟们都被她杀了。”
随着声音还有脚步声逐渐靠近,桑枝抬头望去,四十岁的男人身穿黑袍,头上还戴着蜀地独有的银饰,丁零当啷地走过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要去住院做手术,如果超过凌晨一点都没有更新的话,就不要等了,非常不好意思!!第二天缓过来会补上的!
第27章 晋江
◎白日失踪27◎
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不是天魔教的人。
赌错了。
桑枝握紧了手里的骨笛,心跳的极快,若是这个人敢轻举妄动, 她真的不介意拼上性命拉这里所有人陪葬。
面上不动声色道:“你就是他们头儿, 蜀地哪个教内的?”
虽说她现在的样子十分狼狈, 但冷下脸来时一双眸子像是淬了冰,让人害怕。
头儿站在原地细细地打量着地窖内的情形, 即使在来的路上被告知了情况, 但看到一大堆毒物围在一起撕斗,他还是被惊到了。
“你知道我, 你也是蜀地来的?”头儿质问道。
问完后, 猛然看到了她手里的骨笛, 瞳孔缩了一下,他不顾满地的毒物上前指着那根骨笛, 愕然道:“这,这骨笛,你是咸鱼教来的弟子?”
桑枝拧眉, 看着他头上并不算精致的银饰, 没出声。
头儿还在上下打量桑枝,全然没意识到一条蛇顺着他的脚爬了上去,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猜想里:“我好像见过你。”
“头儿,蛇, 蛇爬到你身上去了。”躲在房间门口的其中一人惊叫道。
下一瞬,那条蛇就被捏住咽喉部位,身躯死死地缠绕在他的手臂上, 他并未直接杀死, 而是看向桑枝眸内带着困惑。
他伸出一只手, 凭空遮住了桑枝的口鼻,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呢喃道:“这双眼睛我见过。”
“你到底是谁。”
桑枝瞥向了他手中痛苦挣扎的绿蛇,语气冷淡:“既然你说见过我,不如好好想想,咸鱼教有几人你是见过的,毕竟……”
她冷笑:“我可没见过你。”
眸子微弯,里面毫无笑意,几年前的画面霎时闪现在眼前,头儿脸色陡然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圣女,你是咸鱼教的圣女。”
躲在门口的两人惊呆了,眼睛不由睁大:“头儿,您是不是记错了。”
“这是我们下面的人在村庄里抓来的,她还说自己是徐州人,家里做丝绸生意,让哥哥拿五百两来赎。”
“对啊,就前日您还见过她的。”
头儿立刻呵斥道:“闭嘴。”
再转头神情和善了许多:“不知圣女为何会在这里,是有何要事吗?”
桑枝扯了扯唇,垂眼看着吃饱了趴在自己脚边的小蟾蜍:“方才你手下不是告诉你了。”
“年纪大,耳朵也不好使了?”
蜀地有传言,咸鱼教的圣女有蛊神庇护,是唯一能操控巨大毒物还不会被反噬的人,且咸鱼教教主极为护短,不讲情理。
虽然他们已经被魔教除名,却是整个蜀地都不愿惹的存在。
头儿越想脸色越凝重,他看向还站着的三个手下恨铁不成钢,上去就甩了两巴掌:“还不快跟圣女跪下道歉。”
他狠下心:“若是无法得到圣女的原谅,你们就自裁谢罪吧。”
三人面面相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道:“请圣女恕罪,是小的不懂事。”
桑枝坐在苏一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断磕头的几人,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磕头声一声响过一声,直到其中一人磕到满脸鲜血吸引了毒物的注意力,她才淡淡开口:“我朋友被你们打伤了,他醒过来,你们活着,醒不过来就喂毒物。”
几人皆是一愣,头儿反应最快:“还不快把圣女的朋友抬进去。”
“是,是。”
但周围满是虎视眈眈的毒物,几人顶着一脸的血一步也不敢上前。
桑枝不为所动,也没有要撤离毒物的意思,她静静地坐在原地,任由通风口洒下来的缕缕阳光,映在身上,身上的麻布粗衣无法掩盖那张绝色的脸,像极了跌落神坛的神女。
头儿迟疑了下,将手中捏了许久的绿蛇放在地上对她说道:“可否请圣女把毒物全部撤出去。”
回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桑枝看着那条一落地就扭着身体爬上墙壁的绿蛇,许久才出声:“你不是天魔教残党,从哪里弄来的天魔教的熏香?”
头儿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只得解释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三年前天魔教覆灭前,曾围杀过我教,我当时外出躲过一劫。”
“等回去的时候,教内只剩寥寥数人苟延残喘,我们东躲西藏了数十月。”
他语气激动了些:“没想到竟然等到了天魔教灭教的消息,趁着人都死光了,我们便潜进去把所有值钱东西,包括重要书籍全部搬走了。”
“这熏香也是当时拿的。”
桑枝:“…………”
怪不得她刚才打开门,看到房间里的人都疯疯癫癫得像妖魔鬼怪。
天魔教这熏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维持着圣女的人设,站起身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吹响骨笛,尖锐的笛声响起,地窖内还在厮打吞噬的毒物皆僵了一瞬,而后像是被操控般爬上墙壁顺着通风口离开。
不消片刻,地上就只剩下一些残躯。
头儿看着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是遇到了宝藏:“不愧是圣女,能轻易操控毒物。”
桑枝收起骨笛,嗓音冷淡:“你先前说见过我,什么时候。”
头儿愣了下,道:“大概五年前,当时圣女正在给蜀地新出生的婴儿洗礼,虽说戴着面纱,但圣女的眼睛很好认。”
桑枝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也不知从谁那里传出去的,说她有蛊神庇护,能与神灵沟通,导致蜀地里新生的孩子都被家里人抱过来,非要她给摸一下。
全然把她是魔教人的身份给忘了。
“毒物已经离开了,把我朋友抬进去,房间内的熏香灭掉,我闻不惯。”
手下把人搬进去后,桑枝跟在后面走进了装饰得极为夸张的房间。
她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才发现里面还躲着不少人,最初跳舞的那几个女子站在桌子上,像是害怕会被虫咬到。
暗处还站着好几个人,看服饰同是蜀地出来的。
浓重的熏香下有一层淡淡的血腥气。
桑枝耸了耸鼻子,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口鼻,这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她觉得犯恶心。
苏一被放在榻上,一个黝黑的男人走过来给他把脉。
手下惴惴不安地说:“宁老爹,一定把这个人医治好,这关系到兄弟们的命。”
桑枝见过他,刚被抓来的第一日这个男人问过她,为什么她和姜时镜只有她一个人被抓了。
后来她发现被关的人少了一个,以为是取血死了,便也没再深究。
没想到竟然好好地站在这里。
宁老爹把了一会儿脉后,恭敬地对头儿说道:“他只是被打晕了,再休息一会儿就会醒,我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就无碍了。”
头儿挥手答应,随后看向桑枝和善道:“圣女来中原是有何要事吗?”
桑枝坐在毛毯上,端着圣女架子,冷淡道:“教主吩咐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头儿微怔,他听说过圣女脾气不好,原来这么不好。
他想了想,倒了一杯酒放到她面前:“无意间将圣女抓进来是我的疏忽,你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可以补偿。”
桑枝看了他一会儿:“在中原待了三年,讲话文绉了不少。”
蜀地的人大多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哪里,圣女谬赞了。”
桑枝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正在被包扎得苏一:“我听闻你们在取血炼制长生丸。”
“是从天魔教手上得到的古籍?”
她想了许久,总觉得这种离谱的东西只有天魔教会有,毕竟他们真的能够通过双修吸取男子的元阳,维持样貌。
头儿惊异道:“圣女所料没错,只不过我得到的是残页,炼制了三年都还没成功。”
他突然想到什么,看着桑枝的眼眸亮起,压抑着兴奋:“我知道圣女是制蛊高手,若是圣女能够指点一二,练成后,长生丸可分圣女一半。”
取血炼制长生丸,她根本就不信世上会有这种东西。
但……
她弯起唇,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道:“既然想让我帮忙,总得有些诚意。”
头儿愣住,没明白她口中的诚意指的是什么:“圣女可直言不讳。”
“告诉我地窖的出入口。”
“这……”他犹豫了下,想起蜀地魔教心照不宣的条例,在蜀地内可内斗但一旦出了蜀地便要互相帮助不可联合外敌对内。
再加上面前的人在蜀地高高在上什么也不缺,不可能会做出背叛蜀地的事,便答应道:“自然可以,若是圣女愿意帮忙炼制,这里的人也可任凭差使。”
桑枝转着手里的酒杯,酒水溅出来滴落在虎口上,她漫不经心道:“还有古籍,我要你手里的古籍残页。”
这下头儿不愿意了,他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语气也沉了下来:“圣女别太过分。”
桑枝轻呵了声:“想让我帮你炼制长生丸,又不愿意将古籍给我。”她拖着调子,冷下脸,“这就是你说得直言不讳的诚意?”
她把酒杯拍在桌子上,语气依旧冷淡:“你真以为我稀罕,觉得咸鱼教没有能替代长生丸的蛊?”
头儿脸色微变,思索了片刻才松口:“圣女莫要动怒,古籍自然可给看,但圣女需得向蛊神起誓,不会将古籍内容流传给别人。”
桑枝看了他好一会儿,扯唇笑了出来:“好。”
唯物主义者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说:
虽然但是晚了一点,不好意思!
第28章 晋江
◎白日失踪28◎
她竖起三指在头儿的注视下起誓:“以咸鱼教圣女的身份向蛊神起誓, 若我将古籍的内容说给别人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毕,她放下手看向头儿:“满意了?”
头儿自然无话可说, 他站起身朝着桑枝微微弯腰:“圣女请随我来。”
蜀地的人将蛊绅看得很重, 只要敢用蛊绅发誓, 没有人会不信,头儿此时已全身心地信任桑枝。
毕竟被蛊绅选中的人以此发誓, 一旦违背是会被神灵抛弃的。
桑枝随着他站起身, 看向还躺在另一侧没有醒来的苏一,他身上的伤口都被白布一圈圈的包扎, 变成了半个木乃伊。
她看向头儿:“带路。”
头儿伸手朝着一个方向指引:“炼丹炉在那边。”
桑枝走下阶梯路过苏一时, 他的手猛地从榻上落了下来, 让她脚步一顿。
她扫了一眼苏一苍白的面颊,他双眼紧闭看不出是否醒来。
宁老爹站在软塌边上, 把他的手放了回去,解释道:“许是方才我包扎的时候,未将手放好才会落下来, 圣女不必担心。”
桑枝点了点头, 跟着头儿离开。
大厅的侧面里还隐藏着一间小房间,一打开里面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 桑枝不由憋住了呼吸,她捂住口鼻, 环顾了一圈昏暗的房间。
中间是好几根柱子,上面沾着不少已经干涸的血渍,靠墙的桌子上摆放着许多盆大小的陶瓷碗, 里面的血液一层叠一层, 已经暗的发黑。
这里应该就是苏一提起过取血的地方。
头儿带着她穿过这间屋子, 再往里走才是炼丹炉,炉子偏小底下正燃着火烧制。
屋子里守着拿鞭子的魁梧男人。
见到头儿恭敬地鞠了个躬:“头儿。”
头儿摆了摆手让他起来:“这炉炼得如何了?”
鞭子男:“还有约两个时辰便好了。”说完后,他看向正在不动声色到处打量的桑枝,“这不是被关起来的血奴吗,怎么出来了,还……”
头儿按下墙壁上的一块砖石,打断了他的话:“别胡说,这是蜀地咸鱼教的圣女。”
鞭子男震惊:“?她不是徐州人吗?在淮南。”
头儿拿出机关里的黑盒子,瞥了他一眼:“谁告诉你徐州在淮南。”
桑枝背着他吐了吐舌,再转过来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看向头儿手里的黑盒子,上面布满了暗银色的花纹,一看就是天魔教的东西。
“残页也值得藏这么好?”
头儿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取出残页,递给桑枝:“人人渴望得到长生,圣女方才也瞧见了,外面那些人都是追随此物而来,若不是他们看不懂蜀地的文字,不懂如何炼制,怎会愿意待在地窖里苟活。”
桑枝接过残页,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蜀地的文字,边角破损严重,就连中间也缺了小块,导致内容变得不完整。
托原主的福,蜀地复杂的文字她能轻而易举地理解。
她把里面的内容一字一字地记下来,跳过残缺的地方,确实是炼丹的方法,甚至精确到了每种东西的重量。
占比最大的就是人血……其余的大多都以矿物质为主。
硝石石英水银朱砂……这些东西混在一起练出来的丹,能长生而不是上西天?
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忍不住问道:“你炼了三年,都炼了些什么。”
头儿看桑枝的神色,以为她看出了些东西,连忙让鞭子男把之前炼出来的丹药拿出来。
大大小小的盒子里放着形状不一的药丸,有的有拳头大,有的则是数量颇多如老鼠屎般的颗粒。
拿出来堆积在一起的盒子目测有三十多个。
她不由得惊了下,一年十盒,这得死多少人才能取那么多血出来炼。
迟疑了下,道:“这些药,你都吃了?”
头儿摇头:“炼丹本就风险极大,炼成后为了试药效,会先给村民吃。”
他似是想到什么,在盒子堆里挑了一盒出来:“这里面效果最好的是这一炉,残页破损的地方我按照其他的配方一点点试过去,发现只有这个炼制还算成功。”
桑枝震惊了,她接过递过来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像泥巴团子一样的丹药,还发着臭味。
“试药的人长生了?”
“没有,他死了。”
闻言,她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头儿继续说道:“不过他是试药里活得最久的一个,且死前容光焕发,像是年轻了十来岁。”
桑枝:“…………”
真离谱啊。
头儿走向炼丹炉,目色沉沉:“这炉已经烧了三天,我重新调整了重量,我有预感长生丸马上就要成了。”
桑枝捏着手里的残页,看着上面匪夷所思的配方陷入了沉思。
这些东西加一起只会让人长眠,不可能长生。
“残页上空缺的地方,你加了什么进去?”
头儿尤为自信:“鹿鞭。”
桑枝:“…………”
头儿顿了一下,见她久久没有回话,转过头来看她:“圣女难道还有更好的建议?”
她把残页举起来放在烛光下:“没有,不过我建议你把水银的含量降低,不然谁吃了都得死。”
头儿思索了一下,不解道:“可残页上记载的分量便是那么多,若是减少了……”
桑枝蓦然看到残页的背后似乎还写着什么,她把纸翻了过来,淡淡道:“建议我提了,用不用是你的事情。”
反面是泛黄的印记,并没有其他字。
她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甚至想尝试分离纸巾的方法把它一分为二,但都没成功。
头儿犹豫了一下,想到是他提出让人帮忙,也没在拒绝:“好,若是这炉不成功,便依照圣女所言。”
见她对残页十分感兴趣:“圣女是觉得残页有什么问题?”
她动作停了下,继而把残页放回了黑盒子里:“没问题。”
“炼丹的事我会帮你,这里气味太难闻,我先出去了。”说罢,她转身就朝着外面走。
如果没错的话,那张残页里面应该还记载了别的东西,上面的长生丸很有可能是个幌子。
她就说武侠世界怎么会出现非人类的东西。
重新回到最外面的房间,苏一已经醒了,连同最开始被毒物毒死或是侥幸活下来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也都被清理了。
苏一坐在榻上似乎还有些迷茫。
桑枝两三步走过去,扫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淡:“舍得醒了?”
打从头儿现身开始,她就知道苏一醒了,闭着眼硬生生装这么久也不觉得累。
苏一微微低头道:“谢桑桑救命之恩。”
桑枝坐在毛毯上,指了下站在一侧的宁老爹:“是他救得你,我可不会医术。”
苏一自然也知道这是一开始就跟他们关在一起的村民,虽然心里疑惑,但他表现得十分和善:“多谢大夫。”
宁老爹后退了一步:“应该的,不必客气。”
男人虽然黝黑,但长得很眼熟,桑枝总觉得除了在地窖内,应该还在哪里见过他。
此时头儿带着人也出来了。
“圣女,这是同我一起从蜀地逃出来的弟兄,若是有什么需要,你跟他说,丹炉即将炼成,我需得时时刻刻守着。”
桑枝瞧了一眼鞭子男,应道:“嗯。”
屋子里的香炉被灭掉后,奇异的香味散了不少,若是现在就要求带她去地窖的出入口,怕是逃跑的嫌疑会过大。
但这里人太多,她无法跟苏一沟通后面的计划。
房间内的吃食是之前留下来的,她也不敢吃,一瞬倒像变得换了一个地方被囚禁。
她看向鞭子男:“我想吃省城的糕点,你去帮我买些回来。”
鞭子男愣住:“头儿嘱咐,我需得跟着圣女以防不时之需,不能擅自离开。”眼见着桑枝脸色冷下来,又补充道,“圣女若是饿了,想吃省城的东西,我可陪圣女一同前去。”
桑枝:“…………”
啊,忘了这是个头脑简单的。
她弯了弯唇角:“听你的,走。”
宁老爹见此,往前一步像是想说些什么,桑枝立马堵住他的嘴:“我朋友受伤了不便走动,你照看好他。”
他犹豫了下,才应道:“是。”
苏一坐在榻上,等桑枝路过他的时候,突然抓住她的手:“我也有些饿,劳烦桑桑带些回来。”
桑枝感觉手里似乎被塞了什么东西,她佯装去提裙摆,把东西放进袖子里道:“知道了,等着。”
离开房间后,她跟着鞭子男又回到通风口的位置,顺着甬道走回之前关押吃饭的房间,看到他把铺在地上的木板掀开,桌子底下竟然有一扇暗门。
“圣女请。”
桑枝往里看,里面漆黑一片,鞭子男取了蜡烛走在前头,昏暗的烛火照亮了狭小的阶梯,下去后是逼仄的甬道。
木板盖住后,桑枝没多久就感觉呼吸困难,但鞭子男手里的蜡烛并未熄灭,这条甬道里氧气并不是很多。
只走了一会儿,前头就出现了一扇门,上面还挂着锁,鞭子男用钥匙打开锁,推开了门。
桑枝心下暗叹,即使有逃出来的人,发现这条通道,没有钥匙依照甬道内氧气含量,也会憋死在里面。
更别说他们时时刻刻都被绑着。
门外是另一番天地,桑枝爬上去后,打量着新环境,看起来像是谁家已经荒废的屋子。
到处都布满了灰尘和蛛网,阳光下飘浮在空中的尘粒给阳光搭建了形状。
桑枝捂着口鼻,挥了挥眼前的灰尘:“你们可真会找地方藏。”
鞭子男解释道:“中原惧怕蜀地,我们逃来后遭了不少难,藏在这里三年都未被发现,是费了不少心思。”
第29章 晋江
◎白日失踪29◎
桑枝:“只要换下蜀地的服饰, 没有人会伤害你们。”
她看向他身上的麻布粗衣:“你看你穿上中原的衣服后,没有人会对你喊打,骂你是会妖术的怪物。”
鞭子男摇了摇头, 语气轻了半分:“我是迫于无奈,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穿中原的衣服, 我的归宿是蜀地,等头儿练成丹药后, 我们会回蜀地。”
中原和蜀地间无法跨越的偏见, 桑枝理解不了,就像谈弃情愿被人发现自己是蜀地的人, 也不愿意换下衣服。
桑枝沉默了一会儿, 若是原主还活着或许是一样的结果。
她转了话题:“去省城需要多久。”
鞭子男推开大门, 外面的院子里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另一边还栓了马匹:“坐马车大概半个时辰就能到。”
她紧跟着踏出门, 刺眼的阳光让她不得不眯起眼,周围的树木全部枯死,地上布满了干枯的树叶, 踩上去吱嘎响。
并不是在村庄里, 但看起来……离得不远。
她没有多问径直上了马车,他们能相信她主要是因她圣女的身份, 以及那个誓言。
而身为魔教的圣女是不会对中原那么好奇和感兴趣的,问得越多暴露的也越多。
另一边, 村庄内。
宁戚眼见着过了丑时,村口依旧没有人来,急得原地踱步, 额上的汗一滴滴地往下滑, 昨夜房子被烧后, 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了,只能暂时宿在隔壁的大婶家里。
本以为午时后府衙的人会来,但等来等去,连个人影都没有,村庄的人都觉得是姜时镜在说谎哄骗,陆续回了屋里躲起来,不愿意出门。
宁戚抬头望向躺在树枝上的姜时镜,语气中也不免有了些气急:“姜公子,你昨夜不是说他们会来的吗?为什么这个点了还没见着人。”
姜时镜双手放在脑后,闭着眼道:“他们不会来的。”
宁戚愣住,眼内隐隐闪过恼火:“那你昨夜为何要这么说,我们早早便在这里等到现在,现在你又说不来了……”
“派来杀你的人,不管任务成功还是失败都会死,从他们被指派任务开始就已经变成弃子,谁会来救一颗被抛弃的棋子坐实罪名。”
他缓缓道:“但不管成与不成,都得有人回去告知幕后主子,你真觉得昨夜来给你救火的村民都是真心的?又或者今日在这里等的人不是心虚?”
姜时镜睁开眼,阳光从茂盛的枝叶里透进来斑驳地落在他脸上。
他突然有点想念小魔教骗子,不用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一解释,浪费他睡觉的时间。
宁戚皱起眉,依旧在树下转着脚步:“你是说我们村庄里有内贼,怎么可能。”
姜时镜嗤笑:“怎么不可能。”
那一大片的通风口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今天的盛大闹剧,他还没看到呢。
他翻下身,落到宁戚面前,脸上还带着倦意:“你不是想找你爹,何伯后院里有个地窖,你爹就在里面。”
他已经在这里逗留许多日,襄州那边还等着,他没有工夫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现在山上应该已经臭气熏天,乌鸦盘旋,你也可以去喊几个力气大的村民带上锄头,去山上找找消失的人是不是被埋在那里了。”
姜时镜把掩埋的真相全部揭开,残忍裸露地放在宁戚的面前。
宁戚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内,当即反驳道:“不可能的,我爹怎么会在何伯的地窖里,再说了消失的村民那么多要是都在山上岂不是早就被发现了。”
姜时镜就知道她不会信,也不想多费口舌:“眼见为实,不信就自己用两只眼睛去看。”
他往拴着马匹的院子走。
宁戚喊住他:“你去哪里?”她突然想起什么,两步跑上去,“对了,你妹妹不是也不见了,你是不是要去找你妹妹……”
她着急忙慌眼睛飘忽不停:“我跟你一起去。”
姜时镜停下脚步,看着她神色复杂:“别人编织谎言是为了让你待在里面当困兽,现在牢笼已经没了,你是要自己给自己织网吗,宁戚。”
宁戚怔住,她呆呆挡在姜时镜面前,固执的解释:“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她想不出所以然,但也不愿让步。
“我要去一趟省城。”他顿了顿,想起昨夜的事,声音放缓了些,“证据已经摆在你面前了,你非要闭上眼,等待这个村庄的就是灭亡。”
宁戚愣在原地,她做不出选择,姜时镜也不可能等她做出选择再走。
绕过她走向去解开了缰绳,骑上马后见她仍然失神站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与这个村庄的感情太深了,深到不愿意去相信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暗底下藏着黑暗。
骑马到省城只需要半个时辰,比走路快上许多倍。
他找了家客栈把马匹与东西全部放下,洗漱用完膳后才问了府衙的位置。
省城的街道两侧很窄,又布满了小摊贩,姜时镜买了根糖葫芦,慢悠悠地往府衙的方向走,他将签子上最后一颗山楂放入口中。
路过的马车掀起一阵灰尘,风将车帘带起,艳丽绝色的脸极快的闪过。
姜时镜脚步一顿,晃了晃手中的签子:“熟面孔。”
他轻笑了声,下一瞬手中的签子消失不见。
府衙两边都被守卫拦着,别说报官了,连路都过不去,周围远远地聚集了一群吃瓜的大婶正在窃窃私语。
姜时镜游刃有余地混进去打探。
大婶:“真是作孽,现在连路都拦住,这路又不是他家给砌的。”
“自从苏大人身体抱恙后,他们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是啊,我儿子的铺子就在对面那条街上,这路拦了后,他们每天都得从西边绕过去,平白无故地多走两炷香时间。”
“你说这不是欺负人嘛。”
姜时镜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还插上几句:“苏大人是几时身体抱恙的?”
大婶越讲越气,手里的蒲扇都快扇飞起来了:“就上月的事情,说是什么身体劳累需要卧床休息,现在府衙里全是那个狗屁县丞在管事。”
“一会儿这里不许摆摊,一会儿那户人家又罚银,事情多得不得了。”
“现在又把路给拦起来,说什么不许闲杂人等经过,唉呦。”大婶翻了白眼,带着特色的口音,“他说我们是闲杂人,真是搞笑的呀,讲出去人家都要笑死嘞。”
她回过神来,看向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陌生少年,眉头一皱:“吓人哦,小伙子,你哪里来的啊。”
姜时镜桃花眼微弯:“路过,我妹妹不见了,想来报官,没想到这里的路被拦住了。”
旁边的妇人一听:“不见了?白天消失的?”
见他点头,她立马叹息道:“是那个村庄里丢的吧,真是作孽诶。”
大婶扇着蒲扇,操着那口特殊的口音,又是一顿输出:“你要报官还是省省心,这几天都不让人报官了,说是什么有贼人盗窃,要彻查。”
“我看那个最大的贼人就是他自己,长的哦,”她比划着,“贼眉鼠眼的,讲话嘛倒是蛮好听,哄得那些人都跟长个脑袋凑身高似的。”
姜时镜望向守卫森严的府衙门口:“身为府衙却不让人报官。”
真有意思。
大婶一听他这么说,气瞬间就上来了:“是不是很搞笑,放隔壁县里人家笑得哈喇子都要流下来,我活半辈子了就没见过这么搞事情的。”
妇人劝道:“她就是发发牢骚,你别听她瞎胡说。”
姜时镜弯着眼尾:“既然无法报案,那我先告辞了。”
大婶拿着蒲扇拦着他,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赞叹道:“小伙子长得蛮漂亮的,娶妻了没有啊。”
也不等他回答,又继续说:“我跟你说我妹夫家里啊,有个女娃娃比你小上一点,长的嘛也是蛮标致的……”
姜时镜:“…………”
他绕过蒲扇,拒绝道:“家里已经安排好了,不扰大婶费心。”
说罢,连忙离开,还没走远都能听见大婶还在后面喊着自己,说什么妾室。
府衙守卫森严,看来是昨夜的恐吓起了作用。
听方才大婶们口中的意思,这个苏大人很可能已经不在或是被关押,让下面的人夺了位置。
村庄的事估摸也是参与者,怕宁戚报案后暴露,才会连夜派人来杀她灭口。
另一边,桑枝进入省城后,掀开车帘朝着鞭子男道:“去城东的徐记糕点,省城的糕点我只吃那一家。”
鞭子男并未怀疑:“是。”
马车停到店铺门口,桑枝戴上面纱从车上下来,绕过车厢走到门口,余光蓦然瞟到车厢后面插着一根签子,像是糖葫芦的签。
她没多想,进了铺子后,先是佯装挑选了好几样精美的糕点,随后在鞭子男的注视下问道:“我记得你们有一款糕点是用药草做的,很可口,今日怎么没有了,卖完了?”
店家一愣,刚想说他们没有药草做的糕点,旁边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没卖完呢,在里面蒸着。”
桑枝看向说话的妇人,应当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她弯了弯眼眸,走上前:“我是特意来买那款糕点的,上次吃过后觉得非常好吃。”
妇人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笑盈盈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鞭子男,对桑枝说道:“姑娘稍等,我去瞧瞧蒸好了没。”
听到婆娘一说,店家也想起了这回事,他不敢再随意乱讲站在一侧弱弱地把之前挑出来的糕点打包好,递给鞭子男。
“一共二两六。”
老板娘半盏茶后才出来,手里拿着打包好的糕点盒子:“久等了,已经打包好了,姑娘小心烫。”
桑枝接过盒子,就听到她继续说:“这糕点适合蘸白糖吃,姑娘别忘了。”
“自然不会,多谢。”
她并未将糕点盒子给鞭子男,出了门后,扫了一眼街道两侧,看到一家不远的成衣铺,她转了反向朝那家店铺走。
鞭子男愣了下,跟在她身后:“圣女要去哪里?”
“买衣服,我身上的衣服脏了。”
“可……”他看了眼自己干瘪的钱袋,桑枝以为他要说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见此,凭空捏造骗道,“我有钱。”
她的包袱还在村庄里,身上穷得叮当响。
唯一值钱的只有手腕上那个曾经没被典当成功的手镯。
一进成衣铺,里面的店家就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客人看喜欢哪一款,都有存货。”
桑枝提着糕点装作感兴趣的样子,看了一圈,选了件渐变的红色襦裙,裙摆上用丝线绣着不知名的花朵。
“这件,我要试试尺寸。”
店家用棍子取下来递给她,指着里间分外殷勤道:“这里进去就是,很安全。”
她抱着衣服,拎着糕点进了里间,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从里插上门闩没有人能够进来,她把东西全部放在地上,掀开糕点盒子,里面是精致的六块糕点。
旁边还配了白糖。
桑枝想起老板娘的话,捏起一块糕点在白糖上滚了一圈,发现底部有部分沾不上白糖,会留出空白的位置。
她快速地把六块糕点全部粘上,把留白拼合在一起是两个字。
“颜词。”
颜大人?
她又看了一眼留白确定自己没有拼错字,困惑不已,这怎么又跟颜大人扯上关系了。
把所有的糕点全部捏碎,打乱在盒子里装作被撞碎的模样。
她脱下身上早已脏乱不堪的衣服,想换上裙子,袖子里却蓦然落下一张纸条,是苏一之前偷塞给她的。
上面也只写了很简单的几个字,‘别去府衙。’
线索无法串联起来,像是独立的木板,始终拼不起来,桑枝一边穿新衣服,一边头脑风暴。
头顶却突然响起了声音,一缕阳光从上面投下来,她茫然地抬头望去,就见红衣少年从洞里跃了下来,落在她面前。
“你活得还挺活蹦乱跳的,桑桑。”
桑枝心梗了一下,虽然衣服已经穿完了,但带子还没系上,她捂住胸口以防裙子掉下去。
压低声音气鼓鼓道:“这里是更衣室,女子换衣服的地方,给我飞出去。”
姜时镜这才看到她捂着胸口衣衫凌乱,愣愣地背过身:“抱歉,没注意。”
桑枝赶忙整理衣服,系上带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走屋顶。”
少年不敢转过身,甚至闭上了眼:“我瞧见了你的马车,在上面留了记号。”
她收拾妥当后,拉着他远离门口:“我还以为你早就抛下我,去襄州了。”
姜时镜任由她拉着自己,语气变得漫不经心:“我说过没了小丫鬟,很麻烦。”
桑枝:“…………”
她又不是真的丫鬟。
门外还等着人,她没法耽搁太久,挑着重点说:“被抓的人全部关在地窖里,具体位置不清楚,地窖出入口在村庄东边的废弃屋子里。”
“是蜀地魔教的所为,他们需要大量人血炼制长生丸,有不少同伙是村里的,身上都配有长刀……”她想起苏一的纸条,猜测道,“我猜可能与府衙有关,普通人没地方去弄那么多一样的兵器出来。”
姜时镜挑了挑眉:“很有用的情报。”他微微弯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出来的。”
桑枝对上那双凉薄的桃花眼,眼眸弯起:“你早就知道我是蜀地人,再问就自讨没趣了。”
少年后退了一步,眼内笑意加深:“你是想说他乡遇故人,他们奉你为上宾。”
桑枝没说话,算是默认。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店家在外面喊:“客人,您衣服换完了吗,是不合身吗?”
桑枝朝着门口提高嗓音回道:“有些复杂,马上。”
姜时镜站在她身后:“我可以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你不用再回地窖。”
桑枝犹豫了一下,看向那盒糕点,地窖里还有个人质,若是她不回去苏一会死。
“我得回去。”她猛地转身,额头似乎撞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温热带着些湿意。
她怔了下,看向突然远离自己的少年,他的眼里隐隐带着些震惊。
桑枝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额头,觉得更衣室里的空气一瞬变得格外浓稠,她连心跳都快了不少。
尴尬地出声:“你没事离我那么近干嘛。”
话一出口,空气像是凝固住了一般,只剩下呼吸声,更尴尬了。
她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对,对了,这里的府衙,有,有问题,你方便的话,书信联系一下颜大人。”
姜时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前日已经写信飞鸽传给他了。”
空气又静默了下来。
桑枝:“……哦。”
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扣出一座城堡来了。
“作为情报交换,今晚别睡觉,把自己弄得狼狈点,以免被村民看到以为你是帮凶。”他的语气里少了那份漫不经意,让人听着正经了不少。
桑枝愣了下,想到他在外面查得应该会比自己快,这话是打算今晚行动,便应道:“知道了。”
她不敢直视他,视线乱瞥下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钱袋子。
想到被暗无天日关着的那几天,理直气壮地伸出手:“借点钱。”
姜时镜:“?”
他把钱袋解下来扔过去:“都给你了。”
门口再一次响起催促的敲门声,姜时镜扫了一眼她身上的新裙子:“多买几件。”
说罢,轻功上了屋顶,又补充道:“虽然当了丫鬟也别过得太寒酸。”
桑枝:“…………”
她把钱袋塞到衣服袖子里,等屋顶上的瓦片一片片地盖上遮住阳光后,才抽出门闩走出去。
店家就守在门口,就连鞭子男也露出了着急的神色。
“这红色穿客人身上,真是天仙下凡,瞧瞧这肤色衬得在阳光下都发光……”
桑枝还戴着面纱,一听就知道他是为了推销在胡编乱造。
但她听着确实高兴,也没多说什么:“多少银子。”
店家笑眯了眼,眼角的皱纹堆到一起,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数:“十五两。”
嚯。
一套衣服十五两?
若今天这鞭子男没在,她非得在这里好好跟这个店家掰扯掰扯,砍他个十两下来。
但现在……她是圣女……是圣女……圣女……女。
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要清心寡欲要视钱财为粪土。
店家使了吃奶的劲才从桑枝手里攥走了银子:“店里还有其他款式也很适合客人,客人要不要再多挑两件。”
桑枝握紧了手里的钱袋子,虽然是姜时镜的钱,但她心真的好痛,不是因为衣服太贵,是这家店……讹人!
她好气。
“再挑下去,我怕你的店会被砸。”她气呼呼地离开店铺,把手里的糕点盒子递给鞭子男。
鞭子男将东西全部放上马车,而后驾着马车返回地窖。
姜时镜离开后,轻功在屋顶上飞快越过,落在府衙后街的巷子里,他神色冷淡,唯有耳垂红到滴血。
起风飘下一阵落叶。
“参见少主。”一身青色服饰的人单膝跪在一侧。
姜时镜回过神,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内的神色:“怎么了。”
“有李刺的行踪了。”青衣男说道,“少主离开京州后,他曾在南枫馆内面见过皇室中人,似乎在商谈秘事,周围部署的暗卫过多,属下们无法靠近。”
姜时镜:“牙儿呢。”
“不出少主所料,尸体被偷走了。”
他掀起眼,挑花眼内划过一抹暗色:“一旦用药,立即斩杀。”
青衣男微怔:“可谷主的意思是……”
“活捉?”他嗤笑道,“你抓得住吃了禁药的尸体?”
青衣男沉默了下,应道:“全凭少主差遣。”
人离开后,姜时镜轻功翻上府衙的围墙,随机挑选了一个幸运观众,用匕首抵着她的喉间,威胁道:“县丞在哪里。”
丫鬟不敢叫喊,指着一个方向忐忑道:“在,在那边的书房里。”
话落,他直截了当地在她后脖子处重重敲了一下,把人打晕后,光明正大地往书房走。
路上但凡遇到人,他都会先问一遍县丞的所在位置,再把人打晕。
没一会儿,整个府衙内就躺倒了一片。
他推开书房的门,里面正对着坐了一个年纪颇大的老伯,似乎已经六十多了,头发白了大半。
眼睛离手里的书籍凑得极近。
“你就是县丞?”他斜靠在门上转着手上的匕首把玩。
老伯愣住,反应过来后,沙哑着嗓子喊:“有贼人闯入,还不快来人拿下。”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他急得站起身,“来人,快来人啊。”
第30章 晋江
◎白日失踪30◎
姜时镜侧开了些身子:“实不相瞒, 你的人全部躺在地上睡大觉。”他停顿了下,立起手上的匕首,尖锐的刀尖在阳光下投射出影子, 印在桌面上。
县丞撑着桌子支撑微微颤抖的身体:“你, 你是昨夜那个贼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
“贼人。”他轻喃着,抬起眼笑道, “杀人灭口, 放火烧屋都是你的作为,我只不过进来做个客, 这个罪定有些重了。”
县丞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凡事讲究证据, 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说本官杀人。”他拍着桌子, 语气逐渐变得有底气,“府衙不欢迎你来做客, 滚出去。”
姜时镜不以为然:“我昨夜说过,带五十个人到村庄来,你不来, 这个位置就做到今天为止。”
他手腕用力, 将匕首掷了过去,插在桌面上。
“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吧。”
县丞身体一抖, 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你知不知道威胁朝廷命官是死罪。”
少年踏进屋内,一步步走到桌前, 双手撑在两侧俯视他:“现在知道了。”
“既然知,知道,那还不快, 快……”
姜时镜:“你死了不就没人知道我威胁过朝廷命官了。”
县丞呼吸一滞:“……你, 你大胆。”
他取过匕首, 锋利的刀尖对着县丞皱褶的脸,面上的肌肉因无法控制而不断颤抖,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贼人的笔画有点多,你忍一下我很快就刻完。”
县丞:“大胆,你若是敢动手,本官让你死无全尸。”
姜时镜动作一停,他直起身挡住门口钻进来的阳光,神情莫测:“死了后跟山上那些尸体埋一起?”
县丞怔住抬起头,眼内闪过不可置信:“你在胡说什么。”
他用刀尖敲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想揣着明白装糊涂,实话告诉你,这把小刀上沾着的人命比你这辈子加起来杀的人都要多。”
“还是说你想试试被一刀封喉是什么感觉。”
这话他说得轻飘飘,像是几句无关紧要的言论。
县丞看向被他挡住的门,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前来营救自己,说明府衙内的人确实都如他一开始所说被打晕。
眼底滑过一抹狠戾:“你今日来恐怕不是为了实现昨夜说的话吧,你早就知道本官不会带人去村庄,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时镜挑起眉尾:“你想多了,我这人说话算话,不过……”他拖着调子转口道,“我听说你联合魔教与村庄暗地里炼制长生丸,为此不惜残害无辜村民。”
县丞一惊,手暗暗地摸到了桌子底下:“不过是他们胡编乱造的谣言,世上若是真有长生丸早就乱套了。”
姜时镜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即便是假,但追求长生的人数不胜数,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你猜这里会不会被掠夺的人夷为平地。”
县丞扳下藏在桌子底部的机关,眉心露出阴狠:“只要你死了,这个消息就不可能会传出去。”
下一刻,屋门猛地被关上,密密麻麻的羽箭从墙内四面射了出来,姜时镜解下身后的重剑,将飞射来的羽箭全部打落在地。
一直到没有羽箭再飞出来,他单手提着重剑走到桌子边,把及时钻到桌子底下的县丞拖了出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把戏,让你有恃无恐。”他把重剑压在县丞的身上,居高临下道,“为了这个位置,你当真是费了不少心力。”
话落,空气中传来了一阵异香,姜时镜下意识闭住气。
扫了一眼墙壁里喷出的气体,从腰间的小罐子里掏出一颗解百毒的药丸塞进嘴里。
看着连呼吸都不敢的县丞嗤笑道:“自己准备的毒,连解药都没有?”
他一脚踹开门,把正努力憋气的县丞从里面拖出来扔在地上任由滚了好几圈。
才走过去蹲在地上,用手背拍了拍县丞的脸:“你们苏大人被你关在哪里?”
县丞喘着胸脯不断地呼吸,到了外面后,他才看见府衙里躺着一大片人,不管是丫鬟还是侍卫全部都不省人事。
他怒瞪着姜时镜:“只要你敢动我,就会不得好死,他们那里来了位控蛊的高手,即使你武艺再好也不可能打得过。”
姜时镜像是听到了笑话,他把重剑直接压在老头的身上:“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的命,能不能活得到控蛊高手来救你。”
他扯了下唇角,控蛊……咸鱼教的人?
整个蜀地也就只有他们的弟子能做得到。
重剑的重量有足足四十六斤,一压上去县丞就觉得自己胸口喘不上来气。
他呼哧呼哧地想要呼吸,涨得脸通红,硬挤出声音来:“苏淮之早死了,你不是说山上埋着尸体吗,他就在尸体堆里,你来这里问不如去土里翻他的骨头。”
姜时镜愣了下,苏淮之这名字他在颜词口中听过,没记错的话两人是同窗好友。
若是真死了……
“谋害朝廷命官,勾结魔教残害无辜村民,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他提起重剑立在地上,俯视着苟延残喘的县丞语气严肃:“为官者,若都像你一般为顾自身利益,谋害他人性命,视律法为无物,那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活得下去。”
县丞大笑:“你一个毛头小子知道什么,我为官四十多载从小小的衙狱一直做到县丞,整整四十多年,勤勤恳恳从未出错过。”
“上一任县令右迁走后,我以为总能轮到我了,可又来了个苏淮之,他那么年轻能懂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整顿这个,改革那个。”
“我辛辛苦苦地任职那么多年,却还要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底下做事情,凭什么,啊,就凭他书读得好?”
“我也是读过书的,也是凭着自己努力科举考出来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坐上县令。”
“这个位置就应该是我的,我管理了半辈子的省城,县令这个位置凭什么不能是我的!”
姜时镜听着他一句句说得掷地有声,口水顺着嘴角流淌到地上,分明已到了强弩之末却依旧坚信自己没有错。
他收起重剑重新背上背,语气冷淡:“就凭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即使永远不会右迁也不会把脏心思动到无辜百姓身上去。”
县丞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欲坠,白发从发冠中散落下来,显得疯癫:“从一而终,你告诉本官有谁能够一辈子从一而终,你以为上一任县令是如何右迁。”
他伸出手朝天指着:“那是他挪用府衙的财库,跟上头换出来的右迁,他能光明正大地享福,苏淮之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这个位置。”
“为什么本官不能,你告诉本官,为什么。”县丞拍着自己的胸脯激动不已,像是长久积压在心里的情绪,全部倾泻,倒在姜时镜的面前。
姜时镜轻功上了屋顶,他垂眸看向站在院子里变得渺小的县丞:“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即使不是这辈子。”
“没有谁能成为上天遗落的幸运儿。”
风似乎大了起来,将他的发丝吹得凌乱,与红色发绳纠缠在一起。
他站在阳光下沉默了许久,喊道:“堇青。”
空气中传来一道女声:“属下在。”
“看好他,在颜词派来的人到之前别让他跑了。”
堇青:“遵命。”
从省城返回村庄已是傍晚时分,太阳落下边际,天地被一片朦胧的深蓝笼罩。
昏暗下,姜时镜远远看到某处聚集了大片的火把。
靠近后,发现是原本昼夜颠倒的村民全部都拿着火把出门,围在何伯家的门口,大部分人身后还拖着拖车,上面是用草席盖着的尸体。
浓烈的尸臭汇聚在一起,充斥着所有人的口鼻。
每个人脸上都被愤怒和怨恨占据,像是黑暗中爬出来吃人的猛兽。
站在最前面的是义愤填膺的宁戚,她今日下午一家家的敲门恳求村民跟她一起去山上寻找证据,虽然只有寥寥几人还愿意相信她。
但上山后,当那些被泥土和爬虫侵袭过的尸体真的映入眼帘,她第一反应竟然是那个少年若是哄骗自己就好了。
她情愿再被村民不信任讲闲话翻白眼,也不愿意看到朝夕相处的村民像是破布一般躺在乱葬岗里。
被虫兽啃食,成为蛆的繁殖地。
“快开门,再不开门就别怪我们把门砸了。”
“何伯你出来看看,看看这些面目全非的人,你怎么忍心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何天坡你个杀千刀的,我儿媳才十六岁啊,你让刚满周岁的娃娃怎么办……”
“他不出来,就砸了,大家都去他后院里,看还能不能救一两个出来。”
怒骂和哀嚎声充斥在一起,一时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在哭。
姜时镜站在人群外面,淡漠地看着汇聚在一起的村民,拉着从土里挖出来的尸体,叫嚣着要给他们报仇,却只愿意施舍一张破烂的草席。
任由苍蝇飞虫栖息在尸体上啃食血肉,像一场盛大又可悲的闹剧。
何伯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整个屋子连一支蜡烛都没有燃,村民们一蜂窝地冲进屋子里,砸的砸泄愤的泄愤,还有的趁机偷拿了物件。
似乎知道村民们会去,后院的通风口光明正大没有任何一点遮掩。
“好啊,还真被宁丫头说对了,何天坡个丧尽良心的,真的做了这种遭天谴的事情。”
“我相公上个月才消失的,是不是,是不是还有救。”有个老妇人手里抱了个四五岁的孩子,急匆匆地跑到通风口跪下来,朝着里面喊,“旺哥,旺哥你在不在里面啊,旺哥……”
怀里的孩子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愣愣地抱着妇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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