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
“谁认识这个……荀烟?”
起初, 只是网友发觉Vanilla Class更新了官网海报,新海报的背影是一份人物剪影。
再往后,某个沉寂已久的娱乐圈瓜主发送了一篇推文。
“@内娱唯一真瓜主:蓝血顶奢Vanilla Class代言人, 拟邀荀烟。”
荀烟?
好事的网友顺藤摸瓜,把Vanilla海报剪影和荀烟微博里新几张照片做了对比。
重合度百分百。
网友懵了。
要知道, Vanilla是蓝血中的蓝血,历任合作的都是各国国宝级影视明星——而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
Vanilla搭线荀烟, 无异于一位富庶的皇室无视一众皇亲国戚, 反而去拉一位乞丐的手, 宣布她才是唯一继承人。
“可是……荀烟……也不算什么名不见经传吧……”
有网友敲了一串省略号,说,“几年前她和路语冰那个《荆棘鸟》,只是在内陆不太火而已。那个文艺片在海外评价一直挺好的, 抱了大大小小许多奖。而且那是荀烟的出道作。这个出道起点, 怎么也不能说是‘名不见经传’吧?”
“冷知识, 荀烟在《荆棘鸟》以后人就飘了, 接烂剧赚快钱,一整年下来无缝进组但没一部能看的。要是她演完《荆棘鸟》后好好打磨自己, 不乱接剧,姜屿这个角色能给她挂一辈子的滤镜,可惜她太功利也太不爱惜羽毛了,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还要说多少遍呀, 烟烟就是被前公司坑了。演完《荆棘鸟》时她才几岁?被垃圾公司骗着签了不平等合同,有苦都没地方说——”
“哟,粉丝闻着味儿就来了?你在这里给你家姐姐洗地, 她会分你一毛钱吗?”
“你个职粉就甭说别人了。你在这里黑烟烟, 你正主会多吊你一眼吗?……”
“…………”
粉黑大战一触即发。
帖子最终终结于一张电影海报。
海报上的女孩低头不看任何人。额发乱糟糟, 脸颊灰扑扑,唯独一双眼是清澈的。电影名叫《野栀子》,近期上映,点映打分10.0
点映打分10.0——换句话说,参与观影的群众,没有人给出满分之外的答案。
百分百好评。
电影的主线很简单。某一天在颠簸的列车上醒来,周围各异的人给你编造一份虚假但合理的人生,将信将疑的你,该选择接受还是逃脱?
@观影小员:与其说电影,更像一份人性测试。内陆版的“不要相信任何人”,更可怕的是,这是无数个真实事件改编的……
@洋芋片真好吃:主演的演技太顶了!苍天,她全程没有一句台词,台词都写在她的眼睛里,以及手上,比划手语,然而一直到采访阶段我才后知后觉,她不是聋哑人啊!!??
@牛肚河粉:不是悬疑片但胜似悬疑片的公益片。
@路过的网友:毛骨悚然的故事……又很震撼。想讨论剧情但又不能剧透的感觉真抓狂啊!!
所谓的顶奢代言,不过网友似是而非的猜测。演员最重要的,从来都只是作品。
荀烟因为一部《荆棘鸟》进入大众视野,又因为后期一系列烂片被人嘲讽。倘若如今能靠着《野栀子》翻盘,那么,之前所有踩的坑都可以忽略不计。
荆棘鸟挣出小镇,冲进玫瑰色的天空。天空之外,野栀子的晚风能不能从彼岸吹来——在尘埃落定前,还只是谜。
直至那年冬,文体中心盛大的颁奖典礼里,谜底揭开。
“荀烟”两个字像一阵飓风,忽然就把这一切既定的秩序吹散了。
她的名字被挂在“最佳演员”下。
而《野栀子》斩获国内三金时,Vanilla Class适时宣布了代言人。
这一刻,没有人有异议。
*
顶奢代言,一部精良的口碑片,以及之后一个上星综艺。这是宋汀雪在荀烟“归顺”自己后,送给荀烟的三件礼物。
“慕强和怜弱,组合在一起向来好用。”
文体中心外,女人的面庞被名利场的灯火照亮。她手指勾着荀烟发尾,笑得尤其惬意,“能力的强,境遇的弱,其中产生的不平衡的张力,足以掀起巨浪。”
荀烟靠在她身边,视线却留在颁奖中心外,硕大的海报上。
海报上,无名的主角从列车跃出,跌落悬崖。痛苦的阵痛,满面浸入雨水。
但那是她破茧成蝶后,最接近自由的那一个瞬间。
视线收回,她垂眼看向宋汀雪,轻吻对方手背,“您说得是。”
宋汀雪搭着她肩膀,脚下踩着随意摆放的金奖杯。
“小栀,二十二岁生日快乐。”
“宋小姐……”荀烟倚抱着她,与她撞进保姆车中,“您也快乐。”
宋汀雪却笑:“想让我快乐,可不只能说说而已。”
荀烟愣了一下,随即说“好”。
车厢湮暗,顷刻把她们吞噬。
*
这是荀烟在宋汀雪身边的第七年。
从加拿大回来后,宋小姐依旧傲慢。荀烟却一改锋芒。
她依偎在宋汀雪腰侧时,乖得令人心悸。
宋汀雪逗弄着她。
野性是需要被驯服的部分,伶俐与乖巧才是长期蛰伏的养料。
即便梦里,荀烟偶尔会回到Z城的小巷。隔着茫茫烟与海,齐堇玉深深看了她一眼。她们来不及说话。
梦醒,凝望着枕边裹着薄被的女人,荀烟抚摸她的脖颈。
纤白的颈下,血管呈现淡淡的青色。
那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
青色的血管如同枝蔓,维系着微弱的呼吸。
荀烟知道,只需一点点力气,她便能和宋汀雪一同坠入深渊。
无尽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
周末,《音乐留声》录制后台。
《音乐留声》是一项音乐挑战节目,意在挖掘青少年音乐人。荀烟在其中担任评委。
周末仍是海选阶段。节目组将海选人员分组,而荀烟面对的是一系列没有表演经验,也不曾签约娱乐公司的选手。
这些选手没有经历过系统的训练,歌声实在原生态,又失去了后期修音的“粉饰”……
“简直是……魔音贯耳啊!”
中场休息,几位工作人员坐在后台,咋咋唬唬地清点名单,还闲聊着,“那些人唱的都什么玩意儿,给导师的邀请费,有一半得赔进精神损失吧!!……”
“唉,唱得不好的直接被撵走了,连名字都没机会说出来。真的好残酷。”
“本来觉得几百进三五十会不会太难选,现在看看,能选出十个都够呛。你瞧见那几个导师的表情了吗?连水杯都拿不稳了,真怕她下一秒喷出来……”
大概以为室内没别人,她们聊得越发不顾忌。
“说起来,真是风水轮流转……片场里任人欺负的小演员,转眼抱回了三金奖杯……”
“要不怎么说风水轮流转呢?”另一人压低声音,“说不定转着转着,人又掉下去了,哈哈哈……”
她们没有指名道姓,但仔细一听,都知道在说谁。
几人再聊了几句,又抱着名单离开。
后台拐角处,荀烟恹恹靠在门边。
她望一眼昏暗的棚内,听工作人员的脚步声都远离了,才慢悠悠晃荡出去。
坐回前台,她看向工作人员,没事人一样重新打招呼。
前台海选继续。
不知道是第几百个了,眼看着棚外天色渐晚,几位评委对视一眼,笑得都很勉强。
直至那日末尾,一个穿着棉麻校服的女生匆匆推门而入。
“老师们好,我叫黎千和!是1506号选手,”她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年二十岁,就读于早稻田大学水文管理,今天演唱的曲目是阿桑的《一直很安静》。”
话音落下,她没有多闲聊,直接向声控老师示意。音响播出伴奏,黎千和握着麦克风,完成演唱。
很温柔的一首慢歌,一直到末尾,余音回味无穷。
点评环节,一位导师夸张到泪流满面:“太难得了——你居然没有折磨我的耳朵!”她不仅给黎千和亮了灯,还给她打了满分,“我太喜欢你唱歌时候的感觉了!非常纯粹,非常温柔。”
大概是鱼目在前,几位评委见到了黎千和像看到了宝贝,把她夸得天花乱坠。
几人无一例外都亮了灯,打分在八十到一百不等。
最后一个打分的是荀烟。
她叩了叩桌板,“黎千和,你的确是这一整天里,最让我耳目一新的选手。”
此话一出,黎千和的晋级毫无意外。也许她还是这个海选小组里分数最高的选手。
临走前,黎千和念念不舍地望向荀烟:“荀老师,虽然有一句话我在网络上说了一百遍了,但好不容易和您线下见到面,我一定要和您再说一遍——您真的很像昭和时期的复古女明星——美神降临——”
被工作人员拉出门外的前一秒,她再喊了一句,“还有,您和路语冰老师的CP真是嗑昏我啦——”
“啪”,黎千和选手由于太过吵闹,被工作人员推出门外。
荀烟与其余几位评委失笑,“年轻真好,真有活力。”
她们哈哈一笑:“荀老师,您也不老呀!”
*
周末结束,《音乐留声》的海选告一段落。各个海选小组的晋级名单依次公布。
拿到名单时,荀烟多关注了一下黎千和,发现她90的分数只能在里面排个中不溜。
再往上,95、97比比皆是。
这些高分选手大多是签约了公司的。
她们经过了系统训练,对气息、音准、节奏、台风的掌控,本就更加专业一些。
可是……
荀烟看着名单最上方,那个唯一在各方面都拿了满分的女孩儿。
君彦己,十八,未签约公司。
君彦己。名字没什么特殊的,主要是姓氏特别。
荀烟记得,这档综艺本是敲定了一位华语歌星,也以此为噱头宣传了许久。
后来歌星和节目组商榷,为了避嫌,退出导师名单。
避嫌……?
荀烟后知后觉:那位歌星,不也是姓“君”么?
随意把“君彦己”三个字丢入搜索框,网络上的舆论早就铺天盖地。
《音乐留声》海选唯一的满分选手、吃CD长大的女孩儿、年轻的声线、成熟的舞台风格……
以及,亚洲歌星君度的女儿。
君彦己来到《音乐留声》,无异于大神杀进新手村,雌鹰碾压菜鸟。
指尖翻着微博,荀烟极其随意地点开直播视频。
视频里,女生的脸庞模糊不清,但乐声却恰到好处地传进她的耳朵。
君彦己的选曲是Lana Del Rey的Dark Paradise,复古又慵懒。
散漫华丽的旋律,呈现一种时间的厚重感。
仅仅听了几句开头,荀烟确信,如果君彦己是她小组的选手,那她也会毫不犹豫打出满分。
因为没有缺点。
“Every time I close my eyes, It''''s like a dark paradise.
“No one compares to you, but that there''''s no you, except in my dreams tonight ”
荀烟还想再听下去,一通来电霸占了手机屏幕。
点击接通,宋汀雪的声音传来。
“小栀,陪我去吃顿饭。”
荀烟下意识反问:“和谁?”
“公司新股东,君度,”宋汀雪懒洋洋说,“还有她的女儿,君彦己。”
作者有话说:
请听Dark Paradise(Lana Del Rey)和Roman Holiday(Halsey)
第22章 第 22 章 ◇
晚间包厢。
“君度还没到?”
贵宾休息室外, 两个侍应生小声交谈。“没呢……说是暴雨推迟了下机,环城高速上又堵得不行……”
一人沿贵宾室门缝,瞥一眼室内, 低声抱怨:“苍天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小宋老板已经等了好久了, 真怕她撂桌子走人……”
谁都知道,今晚这四人的饭局是整个餐厅的重中之重。
一个刚抱回三金的年轻演员, 一个复出的老牌歌星, 哪一个进入大众视野, 话题都激起千层浪。
但饭局里的最大人物,还并非她们。
正在风投圈里顺风顺水的宋二小姐,才是这其中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贵宾休息室门外,侍应生瞄一眼挂钟, 又走过长廊, 看着桌上菜品, 唉声叹气许久。
晚上八点半的饭局, 眼下已将近九点。等过了一定时间,每一道菜都要重做。
九点钟, 侍应生再敲响房门,“宋汀雪小姐,君度还没有到, 但她的女儿先到了。”
隔着房门, 黑色长裙的女人合上笔记本。
“那让她女儿在楼下乖乖等她妈妈,”她语气里几分怠慢的笑意,“等君度老师到了, 她再一起上来吧。”
“……好的。”
宋汀雪显然不把君彦己放在眼里。
她们是来和君度吃饭的, 女儿充其量是附带的。在她眼里, 君彦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
荀烟靠在宋汀雪身边,目光随着墙壁灯火而跳动,大脑放空。
这些年她随宋小姐参加大大小小不少饭局,得出一个结论:傲慢的宋小姐绝不允许有谁在她之后迟到。
让她不爽了,她也要折磨人。
对方害她多等了几分钟,宋小姐双倍讨回去。
眼看着侍应生带上房门,宋汀雪倚靠在沙发上,抬手圈住荀烟肩膀,“小栀,和我玩一会儿。”
荀烟立即靠过来,“嗯啊。”
咫尺之间,莹白的面庞上捎了笑意,黑曜石一般漂亮的眼睛,亮起光芒。
小猫变得比以前更乖更顺从了。这份乖巧总让宋汀雪松懈。
偶尔情急,荀烟眼底有玩味一闪而过,宋汀雪虽能捕捉到,却来不及深思,已进到下一步。
贵宾室的灯光晦暗,手机闪过一道信息。
“宋小姐,君度老师也到了。”
宋汀雪把手机倒扣在桌面,没回。但意思很明确:让她等。
饭局有一个隐形规矩,迟到的人要僵持。好似谁先到位,就是殷勤,就是输了。
宋汀雪扣住荀烟腰身,“再一次?”
荀烟慢吞吞迎上去,小声抱怨,“裙子都皱了……”
宋汀雪盯她几秒,揉了揉她的红黑格子裙,松开人。
但荀烟却没离开。她冲宋汀雪一笑,手按着宋汀雪膝盖,“我为您清理吧。”
宋汀雪这才缓和了神色。
从前宋汀雪作弄了荀烟,事后总给块糖吃。那时的荀烟好傻,抱着一块糖感恩流涕;现在她学聪明了一些——不就是一进一退,一推一拉,谁不会?
欢愉失去了爱意的浇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干涩。荀烟想,原来身体的愉悦和心理的快乐是可以割离的。
她看宋汀雪,如同从前的宋汀雪看她。
从此她们只剩下博弈。肌肤相贴成了一场互相试探底线的游戏。
*
直到九点半,宋汀雪整理着自己的外衣,穿过贵宾室的长廊。
看见坐在桌前的君度,她没解释自己的怠慢,微笑着递出手,“君老师,A城暴雨,路上很不方便吧?”
相比于宋汀雪皮笑肉不笑,君度正常得多。她为自己的迟到不停道歉,却丝毫不提宋汀雪也让她干等了半小时这件事。
宋汀雪又问:“您女儿呢?”
“她在盥洗室,”君度讪讪笑了下,“马上回来。”
“啊……小栀也在那边。要是她们投缘,说不定还能结伴回来。”
“小栀是……”
“我的小猫。”明明是去人格化的称呼,宋汀雪却说得尤其自然,“她今天和我一块儿来。”
君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最近那位风光无二的三金演员吧?”她自然而然偏过话题,“其实,小宋老板,荀小姐身上,也有您商业投资眼光的影子。……”
*
同一时间,盥洗室。
荀烟靠在镜前,往自己脸上泼一捧清水。
她在来餐厅之前就把妆全卸了。精致的妆容是闪光灯下的必需品,但日常里,荀烟还是不喜欢带妆。
二十二岁的年纪,正年轻,不需要过多修饰。
荀烟看着镜子里,最真实的自己,心里那份疲软可以褪去些许。
在宋汀雪身边的七年,仅仅最初国际高中的那一会儿是真实自在的。十八岁之后,她的生活重心只剩下“宋汀雪”三个字,吵啊闹啊,莫名其妙就进了圈子,稀里糊涂就捧上奖杯。
光鲜亮丽的皮囊下,一片狼藉的骨峭。
荀烟晃了晃脑袋。
视线里,一个女生从隔间出来。
女生长得抓眼,身高脸俏,长发大约到肩下,内一层是冰蓝色的挑染。
个性十足,也挺有气质。
直播视频不是白看的。
隔着镜子,荀烟一眼就认出来——
“君彦己!”
荀烟有些惊喜地看过去,“你好,我是荀烟……”
却只得到对方恹恹的一瞥。
君彦己瞧一眼荀烟,上下眼皮犯困似的一碰,懒懒“哦”了下。
没后文了。
偌大的洗手间,君彦己无视荀烟伸出的手,弯腰洗手,再刷刷抽两张纸。
然后。
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荀烟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手没放下,却磨了磨后槽牙。
一句脏话卡在喉咙里,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
君彦己慢吞吞走在长廊。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走路时还单手扎了头发。
披肩的长发扎成一个高马尾,走廊昏暗灯光下,冰蓝色的挑染显得更分明一些。
荀烟抱着手臂,磨磨蹭蹭跟在她身后。
荀烟不矮。一米七出头的身高让她在红毯上脱颖而出,又险些被一些偶像剧拒之门外——她想不明白的是,君彦己不过比她高了三四厘米,为什么气场比她高出好大一截?
是她的鞋跟不够高吗?是她还不够目中无人?
走回包厢,宋汀雪的视线越过君彦己,“小栀。来和君度老师问好。”
荀烟调整情绪,毕恭毕敬看向君度,“君老师好,我是荀烟。久仰您大名……”
君度没有一点儿架子,上前轻拥了拥她,长辈一样地夸赞她几句。
荀烟坐到宋汀雪身边。
宋汀雪莫名其妙问了句:“投缘吗?”
“和谁?”
宋汀雪不回,视线在君彦己身上打转。
荀烟娇气说:“一点也不。”
她声音压得很低,吹在宋汀雪耳边时,暖风吹开一片薄冰湖水。
宋汀雪笑了下。
另一边,君度也小声问君彦己,“感觉怎么样?”
“谁?”
“她们呀。”
叛逆的十八岁高中生扬起声音:“不怎么样。”
总裁和她的金丝雀,能怎么样?
话音落下,君彦己抬起眼,和圆桌对面的二人目光相撞。
荀烟事不关己移开目光,宋汀雪和君彦己却正面撞上。
她们的面色都恹气得要命,不对付到极点。一个是上位者目下无尘的傲慢,一个是少年人横冲直撞的桀骜。
像在对峙。
反倒是君度来打圆场:“小君,这是荀烟老师,也是你之后的导师~”她向女儿介绍荀烟,“你在《音乐留声》里有什么不懂的、苦恼的,都可以去找她。”
“啊,对,”荀烟立刻上道地站起身,“你在竞技里有什么难办的,都可以来找我。”
君彦己一挑眉,“难办?难道说荀老师要为我在竞技里保驾护航?”
“不……”
“倒也不是给你开绿色通道的意思。”君度踩了女儿一脚,没好气说,“就是看在小宋老板和我的面子上,多照顾照顾你而已。”
“哦,”君彦己拖长尾音,“不过,我不需要什么照顾。我想要的,我一般自己努力争取。”
她看向圆桌上另三位,“也无需您几位费心了。”
好傲气,荀烟心想。
不明所以的看客,大概真的会以为她只是一个中二病少年。可想到君彦己在海选时候的表现,荀烟清楚,这个少年有傲气的资本。
不过……
荀烟注意到,君彦己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宋汀雪。
“我想要的”,到底在说名次,还是在说人?
难道,君彦己看上的其实是……
宋汀雪?!
荀烟被这个想法一惊,随即觉得好笑。
剑拔弩张的氛围里,荀烟毫无顾忌地笑出声。
宋汀雪不爽,冷不丁问:“笑什么?”
荀烟好委屈:“笑一下都不可以嘛?”
荀烟撒娇一句,宋汀雪面上那点不爽立刻转移到君彦己脸上。
君彦己的脸阴沉了几个度。
看着她不爽,宋汀雪反而舒坦了。
得意——这样的情绪本不该出现在宋汀雪身上。很幼稚,但很新奇。
君彦己坐下来,生硬地问君度:“还不开吃吗?”
“行行行,吃吃吃。”
一整个饭局,主要是宋汀雪和君度的交易场。她们聊得起劲,荀烟偶尔也捡几句说一说。只有君彦己自始至终埋着头,好像真的只是来吃饭的一样。
少年人的情绪太透明了,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
几人吃到将近十一点,窗外又一场倾盆的雨。
她们下了电梯,看酒店外风雨飘摇,淹了一片。
荀烟打开长柄伞,雨水骨碌碌地滑落在空中。她走出几步,没注意到,往君彦己的白色鞋面上猛踩一脚。
君彦己没情绪地瞄她,“道歉。”
荀烟于是低头,对她的白球鞋说:“抱歉。”
“……”
君彦己哼了声。
等车的间隙,荀烟好奇问她:“你初次评级的曲目是什么?”
一周后《音乐留声》正式进组,荀烟可没忘了自己导师的身份。
君彦己懒洋洋回:“选了猴西的歌。”
“她有那么多歌呢,哪一首呀?”
“随便选了一首……”
看女儿一副爱答不理样,君度又踩了她一脚。
君彦己这才不情不愿地说,“罗马假日。Halsey的Roman Holiday。”
荀烟还没应声,宋汀雪适时地揽过她肩膀。
“小栀,走了。”
*
一上车,荀烟戴上了单边的耳机。
车身穿过雨帘,城市的光怪陆离倏尔消散在天际。荀烟靠在车窗,耳机里播放的正是那首罗马假日。
倒不是多相信君彦己的乐品,只不过荀烟个人也挺喜欢那部叫《罗马假日》的电影。
这是奥黛丽·赫本的电影,是电影史上爱情文艺片的典范。电影有关一位公主私奔的故事。公主在一日之内玩乐古罗马城,又在钟声敲响之前回到皇家官邸。
耳机里,欧美女声混合电音,还是那种慵懒又随性的风格。
“Late December with my heart in my chest and the clouds of my breath. ”
十二月的冬末,我的心砰砰直跳,呼吸带起白色的雾气。
“Didn''''t know where we were running to, but don''''t look back ”
不知道要去哪里,但请不要回头……
没戴耳机的一侧,宋汀雪箍紧她手腕,冷不丁问:“在笑什么?”
“没呀……”
荀烟腹诽:我就是非常端庄地坐着而已!
宋汀雪却说:“小栀,餐桌上,你在笑什么?”
“哈哈,那个呀,”荀烟干笑,“当时君彦己一直盯着您看,我总觉得她是看上您了。”
宋汀雪垂下眼,意味深长盯紧她,“是吗?我却觉得,她看上的……另有其人。”
荀烟佯作听不懂。
“We know that we''''re headstrong,(我们都知道,我们实在任性,)”耳机里的节奏还在继续,“And our heart''''s gone. (我们的心代替身体,高飞远走……)”
左侧耳机乐声慵懒,面前是宋汀雪的清绝面庞,与无尽的雨声。
长发掩盖了耳机,昏暗的车厢里,宋汀雪看着她,没觉察异常。
她只说:“小栀,你有些心不在焉。”
“……宋小姐,我怎么敢呀?”
车窗外雨声渐大了。
宋汀雪紧扣荀烟后脑,却不料,是荀烟主动坐到她身上去。
“宋小姐,”荀烟难得向她讨一次,“这次,我来让您舒服吧。”
宋汀雪仰视着她,鼻腔里哼出一声“好”。
车身穿过雨帘,夜里的急雨忽而就停了。轿车静静地停在别墅边。
熟悉的别墅,熟悉的山林,车窗半开。荀烟在雨后的风里,闻到乌木、柑橘和温柏的味道。
荀烟抱着黑色衣裙的女人,感受着她。
红唇溢出细碎声响。
宋小姐失控的样子实在太美了,眼里湿漉漉的雾,眼尾桃红绯色,云眉微蹙,唇上潋滟。
荀烟低头,凝视她,险些以为自己还在爱着她。
耳机里,单曲循环播放。
歌曲中的私奔还在继续——
“The timing’s never right. ”
我们没有在对的时机相遇。
“But for now let’s get away. ”
但此刻就让我们一同离开。
“On the Roman holiday ”
在这罗马假日……
作者有话说:
谁还没听罗马假日!Halsey的
再给照镜子的小烟,点一首蔡依林的《我》
感谢营养液,L 40瓶;咕咚不老肉 38瓶;62815146 30瓶;木子李 26瓶;石头 20瓶;盼誰不是盼 10瓶;旌羽 8瓶;59300605 1瓶;爱你们,亲亲~~
第23章 第 23 章 ◇
一周之后, 《音乐留声》的初次评级舞台上,荀烟听到了君彦己版本的Roman Holiday。
原版基调慵懒迷醉,而君彦己的翻唱更多一分少年人的横冲直撞。在这场假日私奔里, 她追着地平线最后一道光,逃亡到世界的角落, 义无反顾。
不知怎么的,荀烟听完, 小声感慨一句:“年轻真的很好。”
“什么呀, ”两边的导师异口同声笑了, “荀老师,您也正年轻呀!”
导师席位,荀烟一左一右两位导师,一个叫江见素, 一个叫周行云。
江见素是圈内金牌主持人, 见过大大小小不少风浪, 很会救场。
周行云则是圈里出了名的魔头。她出身国家歌剧院, 乐理水平上上乘,但脾气急躁, 看到偷懒的、水平次的,骂起来是狗血淋头。
——可即便严格如周行云,在面对君彦己的翻唱时, 面上藏不住的笑意。
“无可挑剔, 不论技巧还是天赋,”她对君彦己说,“如果你不是这一届的冠军, 我只能说华语乐坛真完了。”
江见素隔空打岔, “哎, 哎,哎,周老师,这话说得有点过了,后期把这段卡掉。”她打哈哈,话说得半真半假,“夸得太满,小君要遭人记恨的。”
江见素说得没错,但周行云夸得也没错。荀烟跟在她们之后,随波逐流打了满分。
“很完美的表演。”
只是,不知道是否错觉,荀烟话音落下,君彦己略带不满地瞥来一眼。
这视线转瞬即逝。
荀烟才望过去,君彦己已经坐上满星选手的席位。
她是第一个满星选手。
导师席一共五位导师,每位导师可以给出F不及格、D及格、C中等、B良好、A满分五个评价。倘若五个老师都给出了A等级,就生成一位满星选手。
满星选手可争夺主题曲Sing(Gary Barlow)的C位。
君彦己之后,还有大半的选手没有评级。
她们虽然都通过了海选,但水平仍然参差不齐。导师席上偶尔亢奋几下,昏昏欲睡是常态。
直到一小时后,那个叫黎千和的选手再次登场,导师们惊觉,《音乐留声》大概能再出一匹黑马。
她演唱梶浦由记的Every time you kissed me。
“Every time you kissed me, I trembled like a child. ”
每当你亲吻我,我颤抖如一个孩子。
……
“Roses die, The secret is inside the pain, Winds are high up on the hill, I cannot hear you ”
玫瑰凋落,秘密隐藏在哀恸里。风肆虐山谷,我再也听不见你的声音。……
很厚重的歌曲质感,但少女的声音又很清脆。很难界定这声线里哀伤和甜蜜的分别,可单单直视那双眼睛,已能感受到她情绪里的深情充沛。
周行云是第一次接触黎千和,听完只问了一句,“我看简历,你的专业是水文,可以说和音乐没有半毛钱关系。可以问一下吗,你的声乐技巧是……?”
“哦~我比较好学啦,”黎千和毫无压力地自夸起来,“我会跟隔壁音乐学院一起上基础课。既然喜欢音乐,总要多学一些声乐技巧和乐理知识呀。”
周行云点点头。
“业余能做到这个地步,很不错的。”她在导师席上轻声说,“就冲她的认真和唱歌时的情绪,我会打满分。”
江见素笑嘻嘻:“所见略同。看来要再出一个满星选手了?”
荀烟抬眼,和不远处的黎千和稍稍一对视,笑了下:“我没有异议。”
听到自己的满星成绩,黎千和乐得不行,又小碎步跳到导师席前,“满星选手可不可以有奖励啊?”
周行云对她的自来熟感到害怕。
才第一面,还能讨奖励?
只看黎千和盯紧荀烟,“荀老师,等下满星选手之间要battle吧?我好紧张,你可以给我一个鼓励的拥抱吗?”
“……你看起来可一点儿不紧张。”
话虽这么说,但荀烟还是站起身,走过席位。
相拥的一刻,黎千和仰头大笑:“我抱到姜屿了!我抱到姜屿了!”她对着所有人炫耀地呐喊,“我抱到小岛了!!!”
有导师揶揄:“荀老师,她还是你的小影迷啊?”
“是呀!”黎千和笑嘻嘻,“我每到夏天都要重温一遍荆棘鸟哦!”
她看向正前方的摄像头,一本正经说,“所有观众朋友们,谁不看我们荆棘鸟小镇爱情故事,我都会悲痛欲绝的OK?”
周围笑开一片。
黎千和的操作让节目气氛轻松了不少。
半小时后,初次评级尘埃落地,总共出了三个满星选手,君彦己,黎千和,祝时好。
这最后的祝时好是女团出身,今年二十六,经历诸多选秀,会戏谑自称回锅肉。
而她的表演也证明了她这些年没有在做无用功。一首Ariana的Problem,把她送上满星选手的坐席。
接下来是三位选手的最终Battle。才听完规则,君彦己先站了起来。
她跨过顺序商量的流程,站上舞台。
她很自信,好似向来如此;这自信并非自大,不让人排斥,只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仅仅站在那里,所有光芒理应追逐着她。
荀烟看着她,说不羡慕是假的。
君彦己最终坐在钢琴下。
一抬手,黑白琴键里激荡出强烈的坠落感,如同城堡分崩离析,击散、坠落在云里。
君彦己坐在琴凳上,奏出Avril Lavigne的Alice。
“Don’t you try to stop me, I won’t cry
“I found myself in Wonderland ”
(不要试图阻止我,我不会哭泣。我已经在梦幻之地,找到我自己。)
周行云听着,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Get back on, My feet again
“Is this real? Is this pretend? I''''ll take a stand until the end ”
“她没有用假声。音域很广,技巧又熟稔得可怕,”又一位导师说,“最可怕的是,看谱子就觉得累的一首歌,她唱起来……好像非常轻松。”
一曲终了,五个导师都愣了一下。
她们仿佛带入了音乐会的观众角色,居然忘了要给出评价和感言。直到周行云开始鼓掌,才把她们拽回现实。
“很精彩。”周行云说,“还是那句话,你的技巧和天赋,无可挑剔。”
几位导师迅速交换眼神,再问:“君彦己,你的钢琴演奏和电子伴奏配合得很好,应该……不是即兴的吧?”
“算是即兴吧?”君彦己却说,“因为摸不准Battle的时候允不允许弹钢琴——先前只练过三两次。”
“那你的乐感和钢琴水平,都是很不错了……”周行云点点头,“那你能再即兴来一段钢琴独奏吗?想到什么都可以弹。”
临时抽查——还是国家歌剧院严格水准的临时抽查。
说实话,要是换作别人,总会有点儿紧张。
但君彦己之所以是君彦己,就因为她永远镇定与从容。
她重新坐回琴凳,甚至没有酝酿,指尖已经在和黑白琴键打招呼。
几个轻音,荀烟听出来,是Carol of the Bells的开头。
只不过君彦己指法飞快,拉大了音域也加快了节奏,低音和高音之间的转换自如。片刻后,空灵的圣诞颂曲顺利接轨李斯特的《钟》。
李斯特的《钟》!
这可是帕格尼尼大练习曲难度、堪称神曲的存在!
而这位君彦己同学显然对神曲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她弹奏着,随意又惬意。
流利的钢琴曲中,荀烟听见周行云和自己耳语:“刚刚看简历都没注意,这孩子是斯宾塞的,之后要去曼哈顿……”
荀烟喃喃:“……好厉害呀。”
其实荀烟也不知道什么斯宾塞不斯宾塞、曼哈顿不曼哈顿的,夸就是了。
总之,毋庸置疑,不论实力背景,君彦己都是一等一的大TOP。而荀烟也完全可以预见,这一期节目播出后,慕强红人粉要有多激动了。
耳边,周行云又说:“主题曲Sing开头有钢琴独奏,给她正好。”
荀烟“嗯”了下,却心想,真是不公平啊。
其余两位选手甚至还没有开始表演,但导师话里话外已经把她当作最佳C位了。
视觉C位,又是绝对C位,再加上钢琴独奏——
这样的安排,会让其她选手彻底沦为伴唱。
可有什么办法?如果C位没给君彦己,这节目才像是有黑幕。
君彦己演奏完毕后,黎千和与祝时好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我们还用Battle吗?”黎千和脆弱地喃喃,“都变成君彦己个人音乐会了……”
祝时好也捂住前额:“压力山大……”
不过,即便百般哭丧,节目组也不会真的取消黎千和与祝时好的Battle环节。
祝时好拍拍黎千和的肩,悲壮说:“我先去了。”
Battle舞台上,祝时好在唱林宥嘉的《想自由》。
“或许只有你懂得我,所以你没逃脱。”
“一边在泪流,一边紧抱我,小声地说,多么爱我……”
祝时好的歌声很有感染力。她唱歌的时候,周围人不自觉都静了下来。
荀烟看着她,也不由自主开口,小声哼起来。
“只有你,懂得我,就像被困住的野兽。在摩天大楼,渴求自由……”
荀烟听得有些恍惚。也许好的词作和演唱就是这样,会让人不由自主代入自己的故事。
最后一个Battle的是黎千和。
闪光灯打下时,黎千和却忽然喊了停。
“导师们,我想换个曲目,可以吗?”
“嗯?”荀烟一愣,“怎么突然想换歌呀?”
黎千和愁眉苦脸:“我本来准备的是陈泓瑾的《光阴》和佐藤笃志的《红蜻蜓赤とんぼ》……但我忽然觉得这两个会不会太幼稚了……”
“啊,也可以。你有准备新歌曲的伴奏吗?”
黎千和摇头。“清唱吧,”她说,“那首歌清唱更有感觉一些。”
荀烟眨眨眼,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歌,黎千和已经握紧麦克风。
“Let me ”
“Hear the sound of your heartbeat on my toes, let me touch my ear on your chest ”
让我踮起脚尖,听听你的心跳,让我把耳朵,贴近你的胸膛——
——怎么会是这首歌?
荀烟全然愣住了。
眼前少女的歌声,与她记忆里巧妙重合了。
梦幻般美好的十七岁,天使经过心房。世界成了一场雨中的梦,梦中的雨,飞逝的雨水闪烁如光。
“Can you hear the rain above, it sounds like a tiny march of angels ”
“Please don’t leave me here just watch me dance ”
不要留我一人,孤独地起舞。
“Pointé passé fouetté. ”
翩翩起舞。
“…………”
一直到演唱结束,黎千和都忘了说这首歌的名字。
可荀烟怎么会不知道它的名字?
记忆里,少女的声音好灵动,正笑盈盈地向宋小姐讨要夸奖:“这首歌叫Fish in the pool,池鱼。宋小姐,好听吗?”
而这一刻,荀烟恍惚发现,她已经不记得宋汀雪是如何回答她的了。
好听吗?也许吧。但更多的是无所谓。矜贵如宋汀雪小姐,身前从来不会缺谄媚的人。
与此同时,耳边有人关切地发问:“没事吧?荀老师……”
为什么这么问呢?
——直至脱离梦境的刹那,荀烟才恍然,煞白的聚光灯里,上百只好奇的眼睛下……
她的面庞,早就被泪水浸得湿透。
作者有话说:
这章里的歌曲都在文里写出处了,文后不赘述。
特意批注一下:
1.Carol of the Bells 是乌克兰圣诞曲,林赛有小提琴曲,我听的是Tommee钢琴版本
2.Fish in the pool 在第十章出现过,没听的打pp!!
3.推歌:Every time you kissed me(梶浦由记)
想自由(林宥嘉)
Sing(Gary Barlow)
本章有个关于Wonderland的伏笔,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出来^^
这几天更新很懈怠,非常不好意思,这章发点点红包叭
第24章 第 24 章 ◇
意识到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的刹那, 荀烟头皮发麻。
低下脸庞,急于寻找一张能用的纸巾。但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她一无所获。
只得拿袖子胡乱抹了把脸。
勉强迎上旁人目光, 荀烟半捂着脸,有些尴尬地道歉。
“对不起……我就是, 想到了自己的一些事情……”
话说出口的瞬间,荀烟清醒过来——不该这么回答的。
这综艺的摄像台导堪比狗仔, 都是狗鼻子, 哪儿有话题往哪儿钻。
而荀烟此刻情绪不定, 控制不好自己的思绪,慌乱着说话,保不齐就被断章取义,预定一份黑热搜了。
好在黎千和登登几步上前, 一边打哈哈, 一边王婆卖瓜:“哎呀!是我唱得太好了, 情绪把荀老师也感染啦!”
“是、是的, ”荀烟连忙顺着台阶走,“你的情绪感染力, 是我见过最好的……嗯,黎千和,谢谢你的演唱……”
此时, 其余几位导师也终于反应过来, 带了这话夸下去。
荀烟松口气。
有惊无险。
可才抬头,视线掠过选手簇拥的台前,居然和君彦己打了个正着。
荀烟恍然:君彦己是知道她和宋汀雪那些事儿的!
此刻君彦己看过来, 不屑的眼神在荀烟身上草草一荡, 轻撇了撇嘴。
——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回来了。
仿佛一个沉浸在独角戏里自怨自艾的丑角, 忽然被拉到台前,暴露在聚光灯下,供人审视嘲笑。
一种虚妄的无力感要把荀烟吞没了。
“——荀老师!”
身边周行云撞了撞她肩膀,把她拽回现实,“走啦!”
荀烟愣着,没反应过来。
“去哪儿?”
周行云指了指坐席后桌:“去商量Battle结果。”
*
若无意外,Battle的胜者本该是君彦己。
可荀烟对着Fish in the pool一落泪——这哭泣的插曲立刻把这份没有悬念的结果消解了。
后桌旁,荀烟叹了口气:“我道歉。”
“哈哈,这有什么,”江见素拍拍她,“情不知所起嘛……”
按照实力水平,君彦己的实力毋庸置疑。连荀烟都知道该把票投给谁。
但考虑到播出效果,她们又得拉扯一番。
“黎千和的优势很明显,注入的情绪非常感人。但她的短板也很明显,一个是咬字,一个是气息。祝时好就是各方面都达标了,却都是七八十分,相比之下,没有特别抓眼。”
周行云听完,唉了一下,“这两个选手还有音域的不确定……”
“主要是君彦己的气息、音域、技巧都太一骑绝尘,年纪又最小,”一个导师用手捧住自己的脸,满面慈爱,“这样一个少年天才,真的很难让人拒绝啊。”
“话说,牧老师,你看到小君简历里的TMI初印象了吗?爱好是射击,赛车,马术……”江见素说,“她还是纽约斯宾塞的学生,到时候继续回去读书,应该也是音乐专业。”
有人感慨:“啊,讨厌的罗马人。”
几位导师聊着聊着,又盘了一遍三位选手的粉丝状况。
荀烟以为,祝时好出道多年,本身就有坚实的粉丝基础;黎千和自来熟,会来事——加上满星成绩,不可避免地会得到许多镜头。流量的时代,镜头数多者为王。
相比之下,君彦己有些沉默,显得高不可攀,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市场对上电波。
但打开手机,看了眼目前票数,荀烟知道自己多虑了。
她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君彦己有君度这个亲妈。
君度的歌迷爱屋及乌,票数砸起来一点儿不含糊。小君的票数简直是倍杀第二名。
荀烟扶了扶前额。
很快,一刻钟倒计时结束。导师们宣布结果。
结果毫无悬念——君彦己。
*
主题曲Sing,Commonwealth Version,本是唱给伊丽莎白的歌曲。
“Some words they can’t be spoken only sung So hear a thousand voices shouting love ”
有些话不能说,只能通过歌唱。所以我们能听见有一千种声音在大喊爱。
“Sing it louder, sing it clearer,knowing everyone will hear you. Make some noise, find your voice tonight ”
大声唱出来,清楚地唱出来,要知道每个人都会听到你。
制造一些声音,找到你自己的歌声,就在今夜……
空灵又纯粹,好有意境的一首歌,荀烟心想。
她坐在舞台下,乌发披散,一身挂脖无袖裙,小香风玫瑰香颂,洁白裙尾配一点细碎花瓣,胸前一块红宝石蝴蝶结。
仰头看着选手们的初次彩排,歌声结束时,不由自主鼓起掌。
“分Part的部分各有特色,融合在一起也很和谐。辛苦大家了。”
选手们纷纷鞠躬,说着客套话。
初次彩排后,还要调整站位和舞台美术风格。术业有专攻,站位的事情荀烟帮不上忙,便只能帮一帮舞美。
一合计,节目组给主题曲MV选定的是“小王子”风格,皇冠、星空、狐狸、玫瑰花,她们派荀烟去和选手对接信息。
PPT里的模型照片精美非常,荀烟本也没想到会出什么岔子。
可才把小王子三个字说出口,她面前的君彦己立刻拿食指比了个叉。
“荀老师,”君彦己拖长声音,“选手都是女孩儿,为什么要按《小王子》的故事?”
“什么?”
“小王子是男本位的故事,不是女孩儿的故事啊。”
荀烟怀疑自己没睡醒,一瞬间居然跟不上君彦己的脑回路。“《小王子》……就是一个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啊?”
“是吗?”君彦己皱起脸,又好像拿荀烟作反面教材似的,“可是,你看,女性读者总是对Prince的故事代入良好,即便那些故事的主角和她们不是一个性别。女性在《小王子》里有哪些角色?被驯服的狐狸,被禁锢在某一个地界的玫瑰花,好片面的角色,并且不是故事的能动式主体。极少男人把Princess的故事安在自己身上,Princess的故事被限定成女性读物——但女性却总是对与自己同性别的角色沦为配饰、或者干脆不存在的Prince的故事们都很宽容。……”
别的学员隔得远,听不清她们在吵什么,只知道有人唱反调。
荀烟被君彦己说得发愣,脑子里一团糟,忘记回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要是我在海外的同学看到我在女生选秀里扮演什么小王子元素……”君彦己扯扯嘴角,小声说,“她们要把我嘲笑死。”
荀烟嚼了嚼她的话,沉默十几秒,最终低头让步:“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君彦己非常傲气地“嗯”了下,也没说什么,伸个懒腰,径直走了。
舞台风格紧急更变。
是错觉吗?荀烟莫名又想,即便除去今天这次观点碰撞,其余时间,君彦己对她的态度……
也挺差劲的。
是远差劲于正常陌生人之间的社交态度。
即便她们没产生矛盾,君彦己对她,也总是在“爱答不理”和“咄咄逼人”两个状态间游离。
君彦己是选手里的TOP,荀烟是导师,合照时总要站在一起。可有时只是挨得近了些,君彦己触电似的避开,避嫌一样。
君彦己很排斥和荀烟肢体接触。
荀烟自觉没惹过这祖宗!
错觉,错觉,荀烟心里喃喃,也许君大小姐脾气大、有洁癖——也许君大小姐对谁都这个样子呢?
——然而几天后,主题曲Sing拍摄结束,一场火锅团建,荀烟终于确定——君彦己就是在针对她!!
那是春雾朦胧的傍晚,东南风稀松平常地吹拂在地平线明暗交界处。
主题曲Sing的拍摄里,选手们为了追求上镜,被要求节制饮食。如今拍摄完毕,女孩儿们嚷嚷着要吃大餐;导师江见素和她们一合计,提议吃火锅。
导师请客,不吃白不吃。
于是偌大火锅店,节目组的选手们霸占了所有座位。
宋汀雪口味清淡,荀烟随她,很少吃这些重口的。被大巴载到火锅店前,她才闻到些许油锅飘香,眉毛已经直打结。
“荀老师,你怎么了?”
荀烟摆摆手,坦然:“我不太会吃辣。”
江见素立刻笑说:“荀老师吃清汤锅——坐小孩儿那桌!”
身边有人在笑,荀烟佯怒,回瞪她们。
荀烟走到邻边桌,几个人和她一起坐下去。
是君彦己和另一位叫李川月的选手。
李川月头发很长,扎成一只蛇骨辫儿,齐刘海,肤色偏麦色,眼睛像月牙,笑起来脸颊两边都有酒窝。
荀烟记得她。
她今年二十二,刚从戏曲学院毕业,特长是民乐,初次评级唱了一首傣族民歌。
其实李川月水平挺好的,技巧含蓄,音域很广,又有少数民族的唱腔,可惜发挥太不稳定,演唱的时候晃了神,没找准段落,又心态不稳,连着跑了好几个调子,才评分不高。
看着君彦己和李川月和自己一起坐在清汤桌,荀烟挺奇怪的:李川月是云贵人,不可能不会吃辣,而君彦己……
君彦己跟着君度一起吃饭的时候,好像也是无辣不欢那一挂的啊?
大概觉察她疑惑,李川月讷讷说:“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才只能吃素的。小君是被我挟持来的。”
荀烟“哦”了下。她离餐筷近,顺手给对面两个选手分了筷子。
“谢、谢谢荀老师!”李川月一紧张就话多,“嘿嘿,其实我和她们一样,也看过您的电影呢!野栀子我看的还是点映,路演也去了,特别特别喜欢!”
“谢谢你呀。”
“我和小君是一个寝室的,我喜欢她是因为我是君度老师的粉丝!”
“这样啊,那很巧啊。”
“荀老师,你喜欢吃火锅吗?我特别喜欢和家人一起吃火锅的感觉,好热闹呀!涮肉的时候、吃毛肚猪脑的时候,都很快乐啊!”
“嗯,很热闹,很快乐。”
李川月:“荀老师……”
李川月:“荀老师荀老师……”
荀烟面上维持职业假笑,礼貌回答,心里却犯愁:得,这尬聊还没完了。
终于,李川月哎呀一下,“忘了搭油碟了!荀老师,我先去找小碟了。需要我帮您一起配吗?”
“啊,好,谢谢你。”
李川月离开座位。
而自始至终,她身边的君彦己都一言不发。
桌上也没几个菜,就两盘小零食,君彦己没碰。她抱着手臂坐着,也不看手机,眼恹恹垂下,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摆一张少年人厌世脸。
周围吵吵嚷嚷。清汤锅终于开始冒泡。
倏然,君彦己抬起眼,看向荀烟,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荀老师,你好假。”
“……什么?”
对上视线,荀烟一股无名火。
她追问:“哪里假了?”
“你看,你被缠着尬聊,心里不爽到死,脸上还摆着笑。”
君彦己用嘴努了努,指向桌边小零食,“你想吃那盘妙脆角,甚至不好意思开口提,一个劲扒拉生菜,嘴里还得附和李川月天马行空的尬聊——她就是个话痨,不想听拒绝掉嘛,谁拦着了?”
君彦己说得直接,荀烟噎了几秒。
“这叫礼貌,谢谢!这是公众人物最基本的礼貌!”
哪想君彦己再说:“那之前呢?”
荀烟没好气:“什么之前?”
“之前满星Battle,祝时好唱想自由,黎千和唱Fish in the pool,你都很动容。唯独我表演的时候走神得厉害。”
“就这样,你还是把票投给我——”
满星选手Battle……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荀烟心说,都过去一周了,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
“啊,还有当时,你、你老板、我妈、我四个人一起吃饭,”君彦己扭了扭脖子,像在回忆,“你和宋二小姐的相处也蛮怪的。她让你做什么,让你吃什么,其实你根本不想吧?心里排斥得要命,面上还得顺从。对亲妈、上司都没必要这么毕恭毕敬吧?”
她声音虽然压得低,但语气里的讥诮却一分不少地穿进荀烟耳朵。
“所以我说,荀老师,你好假哦。”
如果说君彦己之前只在提综艺里的事情,荀烟还不至于太生气,可现在带了宋汀雪,荀烟真的觉得这人很越界。
没大没小。
荀烟压抑着脾气,一条一条回击:“第一个,和李川月的,我已经说过了。那是基本的社交礼仪。”
“第二个……”
看着君彦己,荀烟决定在这里说得过分一点。
“君彦己,你知道为什么周行云老师总是说‘你的技巧和天赋无可挑剔’吗?为什么只说‘技巧和天赋’呢?”
“因为别的夸不来啊~”荀烟冷笑,“她们的歌声,我闭上眼睛还能感受到情绪,而你呢?你表演时情绪太紧绷。”
“我以为在你这个水平,会是很自如的表演家,没想到还是像小孩子文艺汇演一样,特别注意台下的目光。”
“简单来说,你只是在炫技。”
“我讨厌没感情的炫技。自然走神了。”
“至于你说的,我和宋……”
后两个字还没说完,一道咋咋唬唬的嬉闹声撞到身侧。“荀老师!”
荀烟以为是李川月回来了,一抬头,却见是黎千和。
黎千和像选手里的“孩子王”,到哪儿都呼朋引伴。此刻她抓着身边人的衣袖,大笑:“荀老师,你知道吗?周行云老师三十老几了,还没谈过恋爱!哈哈哈哈……”
“诶?”荀烟对这没头没尾的话感到不解,“你们在……”
“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问周老师最不开心的是什么,她说了这个!”
荀烟眨眨眼,和周行云对上视线,看到对方一脸“随她们闹吧玩吧”的无奈。
荀烟也笑笑。
黎千和说:“荀老师,现在轮到我大冒险了,我就是特别想问你,在拍荆棘鸟的时候,姜屿和宁礼没有接过吻,那是剧情需要,那戏外,你和路语冰有没有……”
“……当然没有。”荀烟失笑打断她。
“唉!唉!”黎·荆棘鸟CP头子·千和夸张地摇头,“太可惜了!”
黎千和再问:“话说回来,荀老师,你谈过恋爱吗?”
荀烟下意识一愣。
谈恋爱?和谁?
……她和宋汀雪,算是谈恋爱吗?
看她愣怔,黎千和追着再问:“荀老师,那个,你初吻还在吗?”
荀烟急于脱离先前那个问题,才捉了初吻这一问慌慌张张回答。“这个倒是……在的。”
也无暇思考怎么包装答案了。
“好!好!”黎千和大喜,“请您一定要抓紧机会亲一亲路语冰老师,圆了我的CP梦!”
周围笑倒一片。
正巧,李川月端着油碟回来,和她们吵吵闹闹笑起来,一直缄默的君彦己忽而起身,拿了桌上一颗硬糖,丢进嘴里。
趁着混乱,她坐到荀烟身边。“荀老师还没说完啊?您和宋汀雪……嗯……”
嚼碎的声音摩擦在口腔,嘎吱嘎吱,很刺耳。
更刺耳的是君彦己说出口的话。
“她为什么不吻您?”
声音依旧很轻,语气依旧不好听。
“也对。金主没有亲吻金丝雀的义务——”
话音落下的刹那,荀烟的筷子‘啪’地一下敲在桌面。
荀烟面色铁青。也不顾周围选手错愕的视线,便站起身。
在经过君彦己的时候,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说:“君彦己,你真是……”
“太没有礼貌了。”
*
随口和节目组扯了个身体不适的理由,荀烟提前打车回了宿舍点。
接送的司机是个女士,话少,实诚,和荀烟一打照面以后便回了头,专注开车,倒让人很安心。
车内安静。
晚上八点的路况实在差劲,远处一片光怪陆离。绿灯放行,也只慢吞吞滑过几辆轿车。
今天本是《音乐留声》第一期放送,可荀烟早就没心情看了。
堵车时,她随手切了号,点进热搜,果不其然看见君度和君彦己的名字霸了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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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第十三十四的排位,荀烟看见自己的名字。
#荀烟,听哭了,Fish in the
猝然,一个电话撞进屏幕。
来电显示宋汀雪。
荀烟接起,些许有气无力:“宋小姐……”
宋汀雪停顿了下,问:“你不开心?”
这四个字敲在荀烟心里,让她忽而一愣。
——宋汀雪能立马听出她不开心。
荀烟眼眶一涩,居然还有点儿感动。
挺没出息的。
也许是今天真的太糟糕了吧,她自嘲,太糟糕的时候看一朵路过的云都会感动。
才想和宋汀雪抱怨讨人嫌的高中生选手,对方继续说:“我看到你的热搜了,节目组给的。你在综艺里哭了啊。”
……原来是在说综艺里的事情啊。
荀烟吸了吸鼻子,在心里叹口气。
“小栀,为什么哭了?”
宋汀雪的声音实在温柔,荀烟有些恍惚。
她想到那些葳蕤的灯火夜里,宋汀雪指腹揉搓在她眼角,口中也是这样问的。
荀烟动容,放软声音:“宋小姐,您不记得那首歌了吗?Fish in the pool Let me hear the sound of your heartbeat ”
宋汀雪愣了下,莫名其妙地打断:“那是什么歌?”
荀烟面色滞落。
再陡然垂下眼,自嘲一笑。
果然不可能记得。
荀烟心里想,今天怎么了?又是感动,又是期盼——怎么,是还没吃够苦头吗?
能不能别傻了!
荀烟迅速调整情绪。“没什么,就是那首歌很好听。选手唱得很动情,很不错。”
电话里,两个人再貌合神离交谈几句。
司机将荀烟送到目的地时,电话也正好挂断。
走出车外,天空开始飘雨了。雨点很小,但细密烦人。
回到房间,荀烟挂上插销,甚至懒得再多走一步,干脆一头扎在小沙发里。
四肢都没力气,脑子混沌,所有心思撞在一起,乱得像要炸开。
脆弱又烦躁。
迷糊窝在沙发上好久,荀烟听见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是工作人员吗?
大晚上的,还有什么事情要交接啊……
荀烟不想搭理,躺在沙发上装死。
门外的人也只是敲了几下,不说话。
这大概是在大众前八面玲珑的荀烟演员难得一次耍脾气。
她干躺着,晾了门外那人一刻钟。
急事急不来,好事不用催。二十分钟后,荀烟坐起身,心想,那人该走了吧?
可接近玄关,猫眼却显示走廊还亮着灯。
没走。
荀烟摁着插销,贴近猫眼。
只能看到门外人的侧身,站得很直也很僵硬,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那人的发型几分熟悉,尤其马尾辫里那一撮冰蓝色挑染——
君彦己!?
荀烟贴在门上,手搭了门把手,不自觉转动。
于是两个瞪着眼的人面面相觑。
荀烟懵了几秒,“刚刚睡着了,没听见你敲门……你来做什么?”
君彦己转过身。少年面上还装得很傲慢,语气却有一瞬间的慌乱。
君彦己抬起手里的袋子,里面一套打包盒,“荀老师,你、你没吃晚饭。”
荀烟不是不记仇的人。
她没好气,“哈?”
君彦己看着她,狭长的眼里眸色闪烁,抿了抿唇角,一秒破功。
“对不起。”她局促地移开眼,低了头。
“荀烟,我来和你说……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啥用的年龄和名单:
君彦己18,黎千和20,李川月22,祝时好26
主角这边,荀烟22,玉子24,宋汀雪29,宋折寒33(安伽四十出头)
谢谢读者“L”的24瓶营养液~
第25章 第 25 章 ◇
君彦己说完, 荀烟盯她两秒,没回应,只退后两步, 在玄关让出空间。
“进来吧。”
导师的房间是套房。玄关过后,一片窗明几净, 偌大客厅里,东西少得像是没人住, 仅仅几个抽屉柜里放了个人物品;还有点强迫症, 非得摆得齐齐整整。
荀烟站去餐桌旁, 随手抓了把头发。
——和整齐到过分的房间相反,荀烟扎出来的头发实在松松垮垮,乱得很,毫无形象可言。
君彦己的视线略显错愕。
荀烟不以为意:“你不是说我假吗?来吧, 看看最真实的我。”
君彦己立刻低头。
“……荀老师, 您别生气了。真的对不起。”
态度还算诚恳。但荀烟早就不是那种会被所谓诚恳打动的人了。
态度都是虚的, 物质才是实的。
荀烟看向君彦己手里的袋子:“看看, 你都带了什么?”
第一次做带饭这种服务性工作,君彦己有点手忙脚乱。
“呃……一些是火锅店的, 清汤涮锅,一些是碳烤肉,她们都说很好吃, ”袋子不大, 装得倒很多,“我多带了一些生菜,卷饼, 妙脆角, 还有雪碧可乐。”
荀烟领导巡视一般扫几眼, 点将:“烤肉,生菜,雪碧。”
君彦己‘哦’了下,又问:“陈宛如会不会管你?”
陈宛如是荀烟的经纪人。但事实上,她就是宋汀雪安排在荀烟身边的眼线,大事不理,小事告密得飞快。
荀烟耸了耸肩:“她才不管我这些。我能维持身材体态,靠的全是自觉。”
“那今晚怎么这么不自觉?”
荀烟幽幽:“被某人气得,心情很差。”
君彦己一秒熄火。
“对不起。”
“嗯……而且,”荀烟又眯了眯眼,“这不都是你打包的吗?打包了不就是拿来给我吃的吗?”
君彦己举手投降:“对不起,荀老师,我不该多问。”
“嗯哼,”荀烟从鼻腔里哼了下,又撕开一副手套,“卷饼、生菜、烤肉在这里,手套在这里。”她指使君彦己,“包吧。”
“哈?什么?”
荀烟理直气壮:“帮我包烤肉啊。”
君大小姐难以置信:“……这还要我给你包?”
“你不是来负荆请罪的吗?”荀烟看着她,“帮我包一下烤肉,很为难吗?”
君彦己:“……”
她着实没想到荀烟是这种里性格。
有些娇纵,有些颐指气使,有些小脾气。
君彦己顺风顺水十八年,没人敢这么使唤她。
……但谁让君彦己之前,没话找话又说得难听,真惹恼了荀烟。
君彦己乖乖照做。
荀烟吃得不快,吃相还算斯文。
吃了一半,她喝一口雪碧,点评:“碳烤肉还是包生菜更好吃。”
看着君彦己手里的卷饼,又指一指生菜,“都换成生菜。卷饼没生菜好吃。”
使唤得很顺手。
君彦己握起拳头上上下下,最终妥协。“好。”
荀烟看着她,笑了:“哈哈,你好可爱。”
君彦己微微愣住。
也不知道是因为荀烟的笑,还是荀烟对她的评价。
“可爱”
这种亲昵又甜腻的词语,总感觉和君彦己很遥远。
但荀烟也就随意夸了那么一嘴。等君彦己把烤肉包完,荀烟立刻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吃得很开心,谢谢款待。”
“……荀老师,用完就丢啊?”
荀烟仰起脸,笑得狡黠,像一只骄傲的猫儿。“小君,能为我服务,是你的荣幸。”
君彦己失笑。她问:“那你还生气吗?不生气了吧?”
“嗯,”荀烟说,“不生你的气了。”
“那就好。”
君彦己离开的时候,窗外雨水渐收,是个朗夜。
望向繁星如许,荀烟忽然觉得……一切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
次日风和日丽。
主题曲拍摄完毕,之后再进行第一轮小考。
“此次考题是‘情感’。第一,选择和‘情感’相关的曲目,第二,演唱时也要代入自己的情感。是否用心歌唱,从歌声能听出来的。”
练习室里,荀烟提醒,“另外,第一轮舞台考核,台下会有真的粉丝哦。”
有些选手听完跃跃欲试,但是在场大多数没有舞台经验的,基本都显得很慌乱。
“明天提交选曲,三天后导师答疑考核,四天后初次彩排。再过三天,正式演出。”
“也就是说,你们有一周时间准备。”
“啊——这么赶!”选手开始鬼哭狼嚎。
荀烟为难地笑了笑,又说:“但这次之后会有一个小小假期哦。”
“是假期还是死期,很难说吧——”
“哈哈哈……”
隔天,到了提交选曲的流程。荀烟与江见素提前半小时到练习室,屋内选手本来三三两两坐着,看到她二人,立刻都站起来。
“不用,不用,”江见素摆手,“坐回去吧。我们就是好奇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来瞧一眼。”
导师面前,选手难免有点儿局促。但到底相处了一个多月,也不乏抛哽捧哏的好事分子。
比如黎千和。
“我们在聊小君的马甲线!”
君彦己大惊:“我没有!”
“对啊,你没有聊,是我们在聊嘞,”黎千和笑嘻嘻,又甩锅,“是李川月开始说的!”
李川月连连摆手:“是我昨天看手相看出来的。”
“嗯?”荀烟不理解,“看手相还能看出这些?”
“可以。李川月很神。”
荀烟看向君彦己:“那你到底有没有啊?”
君彦己脸色一分不自然。
身边,是江见素好奇地问李川月,“那能给我也看看吗?”
“可以呀,江老师想看哪方面的?”李川月说,“噢,不过手相这个东西,听听就好,不可尽信哦。”
江见素立刻说:“有你这句话就知道你很专业。”
黎千和大笑:“哈哈哈……”
荀烟站在后面,也好奇地凑上去。
君彦己和她挨得近。见她感兴趣,君彦己主动请缨说:“我也会看。”
“真的?”
君彦己一挑眉。“当然。”
荀烟于是把手递过去。
可君彦己明显就很不专业。李川月至少会问“想看哪方面”,而君彦己搭着荀烟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居然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沉默十几秒,她说:“嗯……荀老师,你这个爱情线非常崎岖。你看,好短一条,最后还分岔了!”
荀烟一皱眉,小声抱怨:“你到底会不会看啊!连我都知道,这条不是爱情线——是成长线啊!”
君彦己:“……”
装神棍失败的君彦己佯作无事发生,松了手,又移开视线,假装咳嗽。
正好此刻李川月看完了江见素的手相,才走到荀烟身边,“荀老师,你也想看吗?”
“当然!”荀烟立刻推开君彦己,开心地看向李川月,“大师也帮我看看。”
“什么大师呀……不敢当不敢当,”李川月摆手,问,“荀老师想看哪方面的?”
“都想看!”
“好贪心哦,荀老师。”
虽这么说,李川月还是仔细看起来。过了几分钟,她开口,有些犹豫地问:“荀老师,你从前是不是过得很辛苦?心理……或者生理上……”
荀烟闻言,显然地愣住。
黎千和先替她答了:“那当然了!荆棘鸟之后,那破公司都给荀老师接的什么烂戏!确实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打击啊!!”
“嗯……不是那种感觉……”李川月用极轻的声音喃喃,“应该是更久以前的时期了……”
不过她也没有多纠结,看着荀烟的掌纹,继续说,“不过,虽然从前很辛苦,但否极泰来呀。只要坚定了本心,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最后,她放下荀烟的手,笑说:“那就祝荀老师坚定本心后,一切顺利啦。”
荀烟有些恍惚地说了声“谢谢”。
神游片刻,荀烟由衷地感慨:“李川月,你好神啊……”
又聊了几句,周行云来练习室敲门,“时间到了,来报曲目了。”
选手之间的氛围猝然紧张起来。
她们收了玩乐的心,都向周行云走去。经过荀烟时,君彦己多看了她几眼,但还来不及说话,便被朋友拉走了。
选手的曲目报得飞快。荀烟心不在焉记录着,只在君彦己出声时,微微愣了下。
“你的选曲……是张惠妹的《血腥爱情故事》?”
“有什么问题吗,荀老师?”
荀烟想到自己在火锅店说的那些话。
那时的她虽在气头上,可话却是真心的。君彦己的短板在情绪。
而此刻荀烟潜意识觉得,君彦己并不适合这种歇斯底里、声嘶力竭的虐恋歌曲。
果然,身边周行云似也有同感,替她说了一句,“小君,从技巧来看,你确实很适合《血腥爱情故事》,这首歌保不齐能让你炸场。但如果是情绪……”
周行云顿了顿,“你这个年纪,选这么深怨浓烈的歌,很容易为赋新词强说愁啊。”
君彦己看着她们,却说:“我没有赋新词。我在唱别人的故事。”
周行云一愣。
但瞧君彦己态度坚定,她们也不催着换曲目。
几日后初次彩排,她们才确信自己多虑了。
昏暗的舞台上,君彦己肩膀随意搭了件黑色外套,两条空落落的长袖系在胸前。
“你尝过的那些甜头,都是寂寞的果实。”
“那是活生生从心头里割下的我……”
台下,导师怯怯交谈:“你有没有觉得,她唱这首歌的时候,很像一个人?”
“君度。”牧老师接话,“君度老师。”
几人对视一眼。
其实单看歌曲取向、舞台风格,这对母女确实不怎么相像。君度多唱情歌慢歌,只唱华语,君彦己更爱金属质感的欧美乐曲。
但在演唱《血腥爱情故事》的时候,这位十八岁的少年身上,终于出现了她母亲的影子。
几人聊着,却发现荀烟正在对着手机走神。
“荀老师,小君这么激烈的歌,你还能游神!”
“没有……唱得很好,吓了一跳。”荀烟收了手机,“我要收回当时对她的批评了。”
“你批评了她什么?”
荀烟扶住前额,“我说她唱歌没情绪……”
江见素笑了,“没事儿,也可能是她在你的批评下,进步了。”
荀烟看向舞台。
“再去着墨,都太多了,再浓烈的故事都算太俗气了……写到哪里能刚好就好,才能看得要死要活……”
“爱也要死要活……”
一边听着,口袋里的手机冷不丁亮了屏幕。
几秒后,又悄无声息地熄灭。
置顶的消息,是几天前,宋汀雪说自己最近都有事情抽不开身。
荀烟回:“好的,您忙。”
映衬似的,舞台上,歌曲接近尾声。
“越血流、越手酸、心越空、肉越痛……千刀万剐的感情才生动……”
荀烟望着君彦己,愣愣出神。
结局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这场血腥的爱情故事从来没有赢家。
而当歌声收尾,它也该结束了。
*
正式演出时,君彦己的表演轻而易举炸翻了全场。
功底深厚,情绪到位,找不到不拿第一的理由。
票数公布后,选手互相簇拥着下台。后台晦暗不清的灯影下,荀烟望见君彦己。
少年一身黑白配,西装内衬扣得严谨,外套搭在手上。
狭长眼尾是妆的红晕,说笑间,面上神色玩世不恭,居然有点儿西装暴徒的韵味。
……还挺好看的,荀烟想。
某一刻视线对上,君彦己也向她走来。
两个人礼貌性质地抱了抱,荀烟好奇问:“彩排的时候,你说这是别人的故事,是在说谁?”
君彦己和她一同走着,压低声音,语气轻松:“我妈妈啦。她就是一个被无趣爱情刷得团团转的傻女孩。”
荀烟‘哦’了下,不再问。
君度是复出的歌星,而她的隐退是因为一场不幸的婚姻。荀烟隐约听说过其中秘辛,但都不确切。
向她年轻的女儿询问这些,好像又不太礼貌。
她于是避开这个话题,再与君彦己聊了些别的。
晚上十点,所有人回到综艺基地。
第一次正式舞台结束,往后有几天假期。选手们大多是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儿,身上还有那种大学生的青春活力。
宿舍楼灯火通明,有人大喊着要彻夜狂欢。
太嗨的结果就是……
乐极生悲。
十点半后,郊区一场春末雷雨落下。闪电像一道霹雳,从天空砸向地面。
同一时间,宿舍楼猝然漆黑。
停电了。
工作人员紧急查寝,说一定是有选手偷偷用了违禁物品——比如煮火锅的锅子。
查完寝后又折腾几下,那些叫嚣着要彻夜狂欢的女孩们被迫早睡。
但这些与荀烟都没有太大关系。
导师和学员的宿舍不是同一栋楼,荀烟的房间未被波及。
看着工作人员群里刷屏的消息,她慢慢吞吞吹头发。
顶端弹出一条信息。
一个小狗头像的人说:“荀老师,救我……”
荀烟点进对话框,空白的聊天记录里就这一条信息。她懵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直到看了朋友圈,才想起来,啊,是君彦己。
当时饭局,宋汀雪让她们加了微信。不过进节目以后,荀烟和她的关系一直很一般,于是私下也没多联系。
荀烟回君彦己:“怎么了?”
对面应得很快。
“荀老师,停电了,热水器没得用了。”
“So?”荀烟回,“你要我给你搞台发电机?”
君彦己:“……”
和宋汀雪一片纯白的性冷淡头像不同,君彦己的头像又傻又可爱,是一只几个月大的阿拉斯加。听说这是她在美国养的。
而此刻,这只“小阿拉斯加”可怜巴巴地对荀烟说:“荀老师,借个浴室呗。不洗澡睡不着。”
荀烟放下吹风机,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拒绝:“再等等吧,工作人员在修了。马上来电了。”
但君彦己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我已经在楼下了!”
荀烟无语,晾着她,没回。
君彦己再说:“荀老师,是你和我妈说要好好照顾我的。”
荀烟叹了口气:“好吧,浴室借你一次。”
同一时间。
综艺基地,夜色浸墨。连绵的春雨外,一辆锃黑的轿车停在楼下。
助理从副驾走出,撑起一把黑伞,阻隔雨幕。
漆黑的伞下,后座的人迤迤然走下车。
是宋汀雪。
她的眼底有几分疲倦,于是面色恹气更重。只不过在那张精致无俦的脸上,什么情绪——或好或坏——都不过锦上添花的点缀。
宋小姐美得很危险。
像雨林花色最艳丽的毒蛇,或者月色海中,皮囊最清绝的塞壬。
旁人落入她的陷阱,还没有反应过来,船只触及礁石,死亡和烈火已灼了满身。
黑伞下,宋汀雪抬起眼。
楼层中段,荀烟的房间,正亮着灯。
第26章 第 26 章 ◇
“荀小姐, 小宋老板在楼下了。您准备一下。”
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荀烟险些拿不住手机。
她刚把门外的君彦己塞进浴室,而此刻浴室里已传出水流的声音——
宋汀雪的助理和她说——宋汀雪也在楼下!?
今天是什么日子?世界末日吗?
怎么解释?怎么说?还是……
荀烟脑子一团乱。
而行动越过思想,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玄关, 换了一双外出的鞋。
本能地不想让宋汀雪和君彦己撞上。
也许是因为想到了君彦己说的那些“金主和金丝雀”的话,也许是因为……想到了齐堇玉和路语冰的下场。
荀烟离开房间, 手机点开君彦己的头像, 在等电梯的间隙飞快编辑微信。
“临时有事出门。有什么需要去8404找江老师。”
点击发送。面前“叮”的一声, 电梯到达她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的一刹,眼前一个黑色人影。
宋汀雪!?
荀烟一愣,心提到嗓子眼。
可定睛一看,并不是宋汀雪。只是一个住在同楼层的工作人员, 形貌气质与宋汀雪大相径庭, 仅仅穿衣风格有些相像。
荀烟心有余悸地收回视线。
一打照面, 擦肩而过。十几秒后, 荀烟来到一层大堂。
大雨湿寒,夜晚的风吹来, 荀烟只一身睡裙,被冻得一哆嗦。
才走出几步,入眼一双直筒长靴, 往上是皮裤和黑色皮草外套。
卷发乌黑, 冷面清绝。
荀烟立刻迎上去,“宋小姐!”
见了她,宋汀雪掀一掀眼帘, “怎么下来了?”
“我, 我的房间太乱了……而且刚刚园区停电, 弄得一团糟,”荀烟挽住她的手,“宋小姐,我想起来您在附近不是有一处公馆吗?我们可以去那里……”
宋汀雪盯她一眼,只问:“这里住得不舒服?”
“嗯……”荀烟含糊应了下,“周围都是同事,还有选手学员,挺吵的。平时工作人员也要进进出出,没什么隐私空间。有点儿不适应。”
“那走吧。”
“……什么?”
宋汀雪圈住她的腰,“去我的公馆。”
*
荀烟跟着宋汀雪上车,捏着手机忐忐忑忑。轿车却久久不动。
“宋小姐,我们怎么不走?”
宋汀雪不回应。
宋汀雪瞥一眼正驾司机,副驾助理,没什么情绪地问她们,“不知道要回避吗?”
……什么意思?
荀烟咋舌:不是要去公馆吗?轿车上路,为什么让司机和助理回避?宋汀雪要自己开车吗?
但司机和助理不可能问这么多。她们说了声抱歉,急急忙忙便下车了。
荀烟的视线跟着她们的背影走了一段,心里困惑。
下一刻,宋汀雪猝然扣紧她手腕,按腰掐了蝴蝶骨,逼迫她贴紧车窗!!
荀烟被压制着,动弹不得,甚至有些难以回身。
“……宋、宋小姐?”
身后,宋汀雪冷笑一声。
“小栀,你扯的谎真是……越来越没有水平了啊。”
宋汀雪的手上移,掐住荀烟后颈,轻拽她头发,迫使她透过车窗向外看。
车外雨帘,司机和助理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荀烟只看见,住处的楼外,一个身形颀长的人,正撑一把蓝色的伞向外走。
是君彦己!
她刚洗完澡,一身清爽的白衬衫,头发软软披在肩上,多一分柔和。少年气扑面而来。
“——是因为屋里藏着人,才怕我上去,撞见她,是么?”
宋汀雪半讽半愠,皮笑肉不笑。
荀烟只觉得一阵彻骨寒意沿脊骨一路向上,刺激头颅,令她险些落泪。
“宋小姐,不是的……”
车窗贴了防窥膜,君彦己并看不到车内情况。
可荀烟看着她,竟觉得无地自容。
有所感应似的,君彦己四处张望,最后停在车前。
她拿出手机。
几秒后,车里,荀烟的手机亮起光芒。
是君彦己回复她:“行。谢谢荀老师。”
荀烟还没去看,宋汀雪已先她一步拿起手机。
这些年,宋汀雪的控制欲愈发严重。她知道荀烟每一个社交账号的密码,在荀烟的手机里录入自己的指纹,以方便查岗。
荀烟确信,如果不是因为法律约束,宋汀雪甚至会在她的手机上装窃听器。
眼下,宋汀雪轻而易举解锁了荀烟的手机,顺着君彦己的那条回复向上翻看。
好在荀烟并没有和君彦己过多交流。
荀烟的微信聊天框里,大多是公式公办的工作往来,插科打诨都很少。
逛了聊天记录,检查了联系人名单,又看了朋友圈。宋汀雪一无所获。
最后,她还是把手机界面停在了荀烟和君彦己的对话上。
反复默读好几遍,她笑:“一口一个荀老师,叫得好欢呀。”
荀烟有气无力:“不应该这么叫吗……”
宋汀雪从喉间“呵”了一下。
她们仍然维持着压制的姿势,荀烟被迫靠在车窗,脸颊贴着冰凉玻璃。
视野里,君彦己慢慢消失在雨雾。
宋汀雪问:“现在和君彦己很熟?”
“没有……”荀烟说,“就是普通学员和导师的关系,而且,而且我也没有说谎,就是园区停电了,她才来借浴室……”
“怎么非得找你借?”
“宋小姐,君度老师让我照顾君彦己的时候,您明明也在现场。”
宋汀雪不说话了。
车内针落可闻。
荀烟背对宋汀雪,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通过脊背的触感,稍稍体会宋小姐的情绪。
宋汀雪的力气渐渐弱下。
终于,她松开荀烟,把手机丢还给她。
荀烟缓了一会儿,拿回手机,眼角余光一瞥,阿拉斯加头像的人还留在屏幕上。幸好没删,荀烟想。
也许宋汀雪是怕君彦己向君度告状。
宋汀雪用电话叫回了司机和助理。
轿车启动时,宋汀雪揽过荀烟,轻轻梳理她稍乱的头发,温柔说:“别和她走得太近。”
“……好。”
看她温顺,宋汀雪拥了拥她,“综艺结束,你们各奔东西,此后再也不会有交集。小栀,不要把精力投入无用的社交。”
荀烟听着,应了一声,“我明白的,宋小姐。”
宋汀雪终于满意了。她垂下眼,好似才意识到荀烟出门匆忙,穿得单薄,便脱下皮草外套,搭在她肩上,“不要冻去。”
“……谢谢。”
轿车四平八稳行在路上,窗外光怪陆离。雨点淅淅沥沥,模糊了远处的人声。
车水马龙,星星点点,让荀烟恍然回到半年前,某个摩天大楼的夜。
那是《荆棘鸟》上映的三周年,荀烟与宋汀雪和解了有一段时间,整体相安无事。
荆棘鸟剧组公事直播,另一位主演路语冰却缺了席。
这三年路语冰隐隐有淡圈的趋势,对外给出的理由有很多,众说纷纭。但荀烟知道,当时荆棘鸟之后,路语冰家里亲人去世,疲于处理后事,日夜颠倒,心理压力巨大,换上了轻微的抑郁症。
等她从老家回来,电影上线,却有很多做不到人剧分离的网友隔着网线对她进行谩骂。
路语冰戏龄不短,却一直不温不火。荆棘鸟之后,她如愿红火,但是……
被扒得体无完肤。
她没有后台撑腰,公司也是小作坊,根本护不住她。出席演出出言不逊、小号言行举止不佳……
那段时间,就算她路过刷条帖子,都能被恶意曲解。
没有一个人经得起这样的审视。
除非脸皮够厚,或者藏得够深。
铺天盖地的谩骂里,假的也变成真的。
等荀烟发觉,路语冰的抑郁症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路语冰会在电话里,一边叫她“小岛”,一边隐忍地哭泣。
原来路语冰也走不出那座小镇。
无数夜深啜泣,她们交心。那时的路语冰太脆弱了,什么都向外说。
荀烟倾听,偶尔回应。
“小岛……”路语冰说,“其实,我还是有些担心你。你这些年,还跟在宋二小姐身边吗?”
“……嗯。”
“你还喜欢她吗?”
“……”
那个靠坐在摩天大楼顶层夜里,情随事起,荀烟说起Z城的事情。
她换了一种方式说出来,用了不同人称。但表达里的情绪很浓,悲哀,劝诫,不知所措。和路语冰异曲同工。
荀烟拿着手机,坐在落地窗边,看夜色车水马龙。
正说着,却是,一杯冰冷的红酒浇头而下。
宋汀雪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身后。“小栀,你把从前Z城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路语冰了?”
“我……”
却来不及反应,宋汀雪揪起荀烟湿漉漉的衣领,把人压在地上。
手机摔在一旁,路语冰的声音逐渐模糊不清。
荀烟怔怔地抬起眼,“宋小姐……”
屋内漆黑,只在室外有光。A城夜景不休,斑驳陆离的色彩照在宋汀雪面上,勉强映出一片清冷。
但当那些光亮触及她漆黑的瞳仁,便被尽数打散,消失不见。
宋汀雪的瞳孔,幽暗如夜色。
宋汀雪不由分说按住荀烟,掀开衣摆。
电话里,路语冰隐隐约约地唤她;“小岛?……”
荀烟挣扎着要去拿手机。宋汀雪见状,却笑:“不用挂断,就让你的朋友好好听着。听你那些……混乱又失控的嗓音。”
话音落下,她用力,捉紧荀烟脚踝,几乎把人对折。
荀烟咬着牙:“为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宋汀雪压制她,“你们在剧组,戏里戏外拥抱太多次。小栀,我让你们离远点,是你不听话。”
“可是她……”
“没有可是。”
荀烟不知道那晚最后是怎么过去的。只记得午夜清醒,她去捉手机,浑觉电话仍未挂断。
几个小时的通话让手机变得好烫。
看着无声的手机,荀烟眼角滑落一滴泪。
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绕过来,轻飘飘挂断电话。
那晚之后,荀烟的手机里录入了宋汀雪的指纹。
荀烟丢掉了和路语冰的联系。不敢面对她,也害怕宋汀雪再做出什么过分的。
可她不知道,那天后,宋汀雪居然在路语冰身边也安插了人员。
说是照顾,其实是监视。
而再次看到路语冰的名字,是荆棘鸟剧组里有人传言,说她抑郁太重,试图轻生,好在被救了回来。
“……宋小姐,这是真的吗?”
看到消息,宋汀雪只哼了一声,“如果没有我的人去救路语冰,她会死掉。”
“可是宋小姐,您不觉得吗?您的监视对她而言……”荀烟闭上眼睛,“也是一种心理负担。”
“监视?我从来不做那么低级的工作。”宋汀雪依旧傲慢,“她抑郁是因为那些吸血的亲戚,还有乌烟瘴气的网络环境。”
她摇晃酒杯,晶莹的颜色在夜光里沉淀。
“小栀,是我救了她,明白吗?”
“…………”
荀烟没说话。
宋汀雪又喃喃,“她大概要退圈了……这么严重的病症,之前怎么不离开呢?”
荀烟:“因为,她很喜欢演戏。”
宋汀雪轻蔑:“抑郁症怎么演得好戏?”
荀烟不知道。
身前,宋汀雪不疾不徐走近。
她惬意笑着,红酒杯下移,杯口触到荀烟锁骨。
好冷……
荀烟一哆嗦,收紧胸膛。
“用锁骨接住这杯红酒吧,小栀。”宋汀雪垂首,声音咬在荀烟耳朵,“当作顶撞的惩罚。”
夜色如茫茫的雪,落下,触及肌肤,又倾泻开来。
宋汀雪俯下身——到底在品尝酒,还是人?
荀烟不知道。
荀烟只看向窗外。
摩天大楼,同样的夜景,同样的月光。
残酷的情人,与她至死方休的折磨。
作者有话说:
BGM《想自由》
第27章 第 27 章 ◇
宋汀雪的公馆在《音乐留声》拍摄基地三公里外。
清晨醒来时, 身边无人,荀烟紧急看一眼手机,确认无事发生, 才松一口气。
置顶消息,纯白头像的人说:“以后都住公馆吧。我不一定来, 但我会安排司机会负责你的接送。”
“好的,宋小姐。”
荀烟揉了揉眼睛。
半小时后, 她回到拍摄基地。
虽说一公完是小假期, 但荀烟作为导师, 没一天能休息。当天下午会有君度的探班,节目组还特地为其安排了一处舞台。次日,节目组再安排人气最高的十位选手,去A城水族馆拍一小段MV。导师自然也要跟随。
君度探班时, 给所有人都带了礼物, 有心意但价格不高, 收了也不会有心理负担。到荀烟这里, 是一整盒Levain Bakery,“这是彦己想送给你的, 差我去纽约人工邮寄,”君度笑着说,“荀烟老师, 谢谢你照顾她。”
“咳, ”君彦己在旁边抱着手臂,假咳一声,“她也没有很照顾我。”
君度:“闭嘴。”
君彦己速度噤声。
荀烟想到上一次见面, 这对母女也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君彦己杠一句, 君度踩她一脚,君彦己于是闭嘴。
荀烟笑:“在君度老师面前,你好像一个小孩子。”
君彦己理所当然反问:“我本来就是我妈的小孩啊?”
荀烟愣了下,打了个哈哈。“对哦。”
荀烟没有母亲,对这两个字也没有任何实感。但看着君度和君彦己,无由来便想到安伽。
宋家别墅,七九初来乍到,是安伽一直在照顾她。可这些年里,安伽不常在别墅,转去跟着宋凭阑。她们像是走散了,渐行渐远。
“唉!”选手间,黎千和捧着礼物,大声叹了口气,“钱都流向不缺钱的人,爱都流向不缺爱的人。”
也许是这样吧,荀烟顺着想。她看着君彦己感慨,原来被爱簇拥着长大是这种感觉。很美好,像阳光一样,温暖而不至于被灼烧。
*
次日水族馆拍摄,荀烟和其余导师一起指导拍摄。目前的选手人气前三是君彦己、祝时好、黎千和,至于那个叫李川月的女孩,大概排在第六。
拍摄分组,荀烟小组格外顺利,拍摄完毕时,别的小组才过了一半。
水族馆里,层层玻璃阻隔海浪与静谧空气。人员走动,有些嘈杂。
荀烟避开摄像头,坐在水族馆的角落,看面前是不是飘过一只水母。
眼角余光忽而瞥见,君彦己向她走来。
荀烟问:“你们组也拍好了?”
“没呢,我先休息一下。”
“你们拍得真慢……”
“是摄影师太吹毛求疵了!”君彦己哼哼气道,扯一把勒紧的衣领,又说,“对了,荀老师,再下次考核,导师合作舞台,我想选你。”
二考的题目是风格,前三名的选手拥有在第三次公演上和导师合作的机会。
……但二考还有半个月,现在就去想三考的舞台,是不是太超前了?
荀烟问:“你二考选了什么曲子?”
君彦己:“还没选。”
“……”
荀烟瞥她,“曲目都没想好,就知道自己能拿前三名了?”
君彦己傲慢道:“我还没拿过第一以外的名次吧?”
确实没有,荀烟喃喃。
君彦己不说话了,只认真看着她,“所以,我可以选你吗?”
“……”
“可以。”
宽敞的水族馆,两个人窝在角落,剪影映在水族箱的玻璃上,像在拍什么电影。
顷刻镜头放慢,呼吸被拉长。
荀烟有些不自然,鬼使神差垂下手,“啪”地一下。
假装打蚊子。
面对君彦己的不解,荀烟面不改色:“有蚊子咬我。”
“这个天就有蚊子了吗……”
“不知道,但真的很痒。”荀烟低下头,本来还装模作样,却惊觉自己腿上真的一片红肿。
小腿肚上,大片红色痕迹格外明显。
她懵了:“这是什么?”
“可能是过敏,水族馆里虫子太多。也可能是隐翅虫。”君彦己揪着她的手,“反正不能抓。皮肤会烂掉的。”
“那怎么办……”看着那两片又痛又痒的红肿,荀烟眼角直抽抽。想到此刻正身处郊区水族馆,她最终叹气,“算了,等今天拍摄结束,我再去市医看看吧。”
君彦己说,“行。”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半跪在荀烟身前,又仔仔细细看了她的小腿,“真的好像隐翅虫……虽然这也不是隐翅虫的季节。”她站起来,颀长的身影罩住荀烟,“荀老师,真是隐翅虫就完了,那得半个月才会退。”
距离过近,眼神正对着,姿势有些暧昧,好像她撑在她身上。荀烟迅速移开眼,“哦”了一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好像也穿着这身红黑格子裙。”
君彦己看着她,认真说,“这裙子是不是很贵啊?”
话题转变得有些快,荀烟愣了下。
她看向自己的红黑格子裙。
贵吗?——恰恰相反,这条裙子是荀烟衣柜里最为便宜的一条。
成为演员后,荀烟很少再自己购物,为了避免代言冲突,大多穿品牌方或节目组赠予的衣裙。
当然,她的衣柜里,更多的是某些晚宴、拍卖会前,宋汀雪挑给她的长裙礼服。
至于这条红黑格子裙,是荀烟极其偶然买下的杂牌。
那时她正经过一家女装店,在橱窗前看见这裙子,恍惚得像是回到十几年前。十几年前,七九在Z城捡到一份报刊,扉页里,上世纪的金发影星正穿着一条红黑格子裙。
也许七九会喜欢,所以荀烟买下了。仅此而已。
“不贵啦……”荀烟回避了眼神,嘴上说话,手又不自觉地抓在腿上,“就是很普通的裙子,我都忘了什么牌子了。”
“别抓!”
君彦己眼疾手快,挡住荀烟向下伸的手,捏着她的小腿肚,又下意识往回拽。
荀烟正失神,被那力气一带,摇摇欲坠的身体猝然向君彦己倒去。
昏暗水族馆里,地面上的水波纹如海洋般静谧。
两个人挨在一起。
太近了,君彦己的面颊贴着荀烟吊带外裸.露的皮肤,眼睫扫在她锁骨。发丝交缠,气息严丝合缝地浮起又坠落。
荀烟想起身,但被少年箍着小腿。
她不自觉皱眉,闷哼一声。“放开……”
那声音似一片羽毛,撩在心底,让君彦己陡然红了耳朵。她触电似的松开手,“对不起!”道歉慌慌张张,“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荀烟面前空出一块空间,远处吵闹的走动声打散先前暧昧气氛。
荀烟听见有人在喊着催促君彦己,让她回去拍摄。
她于是推一把君彦己,“你去拍摄吧。”荀烟开玩笑,“早拍摄完早解脱,我好去医院看病。”
君彦己这才挪开脚步。临走前,她又尴尬地道歉,“刚刚对不起……”
荀烟摇头,“没关系。”
君彦己走了,带着那些闹哄哄的工作人员一同离开。
偌大的展厅又只剩荀烟一个人。
面前游鱼斑斓,仿生珊瑚矗立水中,蔚蓝的水族箱比海洋更静谧。
也比海洋更禁锢。
游鱼困在其中,再也看不见天空。
荀烟猛然想起,自己也曾见过真正的鱼丛和水下珊瑚。那大抵算是一次下潜的经历吧,但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因为是在Z城。
还被唤作七九的她,曾偷摸混进码头轮船,藏在一片腥气熏天的死鱼里,试图逃离。
那样的味道,如今想起还让她作呕。
好像沉在死海,目之所及都是浮尸,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平等地走向死亡,然后腐烂,生出臭味。
两个小时尚可忍耐,六个小时翻江倒海。趁着夜深人静,七九再忍不住,吊着最后一口气打开舱门,趴在甲板上干呕。
轮船摇摆,咸湿的海风被夜色降温,变得冰冷。
只有月光是皎洁的。
七九靠在门外,有些抗拒回到仓库。
——荀烟好后悔,倘若当时容忍那些味道再久一点、倘若当时早点儿离开甲板,是不是真的能逃出Z城呢?
但没有如果。混乱的回忆里,一切早是定局。
海水没过头顶,身体浸在冰冷的海里。
“还逃不逃了?还逃不逃了?”
她被摁着脑袋,手脚无力地拍打海水。
快要窒息了。
但海底,七九睁开眼,却看见一片光亮的珊丛。
一切距离她很远,她仿佛飞在海洋的天空,俯视海底王国。
再次被拽出水面,七九的眼里没有惊惧,反而是新奇。
“……她好像脑子有问题,也不怕死。”
“算了,让伢妈来领人。”另一人说,“伢妈总知道怎么折腾她。”
清晨,渔船驶回牢笼。
伢妈确实很知道怎么折腾七九。她让人押着七九,在她面前踩住玉子。
“还跑不跑了?”每说一句话,只要七九不应,她就一直打下去,“还逃不逃了?”
谁都知道,七九身上挨一百下,她一颗眼泪也不会掉。
但玉子挨打,七九不可能无动于衷。
逃跑的鸟儿获得短暂的自由,转瞬又回到牢笼。
望着Z城无边的夜色,七九闭上眼,想到海底绚烂鱼丛——
回忆穿越时空,七九变成荀烟。
再睁开眼,仍然沉浮在水里,但头顶天光明媚,已是四月艳阳高照。
是宋家别墅的泳池。
荀烟靠在水里,水上水下都温暖。身后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大概都是宋大小姐的相好吧——荀烟在心里吐槽。
宋汀雪被一个电话叫走,临走前踢了一觉宋折寒,“姐姐,帮我照顾一下荀烟。”
宋折寒一挑眉:“这么放心我?不怕我对你的小猫……”
“你知道她是我的,就好了。”宋汀雪掀了掀眼帘,打断她,“到时候哪只手动了我的小猫,砍掉就行了。”
皮笑肉不笑,话也半真半假。
宋折寒翻了个白眼。
看着宋汀雪的背影,荀烟搭在泳池边,好奇问:“宋小姐去做什么?”
荀烟一身吊带泳衣,安全裤长得离谱,在花里胡哨的泳池里,穿着保守得像一只刚进城的土包子。
但摘掉泳帽,露出湿漉漉的额发,仰起脸笑时,气质清爽又干净。
宋折寒移不开目光,不禁逗她:“宋小姐?你找哪个宋小姐?我也是宋小姐。”
荀烟认真说:“你是宋大姐。”
“……”
宋折寒那巴掌是真想呼上去。
宋折寒下了水,手搭着她,“你一般怎么游泳?”
荀烟在水里扑腾两下,承认:“我不会游泳。”
“那你在水里泡这么久?”
“我就喜欢泡着。”
泡着,躺着,随波逐流晒太阳。
宋折寒眯了眯眼睛,“下次带你去泡温泉。别穿这么土了。”
荀烟含糊应了下,不说话了。
这时一个比基尼女士经过,亲昵地挨着宋折寒光.裸的背部,“大小姐在做什么?”
宋折寒把荀烟拉到身前,一字一顿说:“陪她。”
——她故意的。故意用模糊不清的话,把满池子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荀烟身上。
这里太多太多以宋折寒为中心、以她的喜好为喜好、以她的欲望为欲望的人了。
她们虎视眈眈,为一点资源,为一份飘忽不定的眼神,争得头破血流。
争夺的那一刻,她们不再是人,更像角斗场里的困兽。
没有自由,被牵着鼻子走。
果然,宋折寒话音落下,所有目光聚集在荀烟身上。她不自在,捉着泳帽想离开,却被身后一人撞了下。
泳帽掉进水中。
荀烟正要去捡,却感觉有人摁着她的背,迫使她沉入水底!
她不知道是谁,剧烈挣扎着,指甲抓伤那人。
那人吃痛地叫一声,嗓音陌生。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
困兽在围攻,把新入场的小兽驱逐出界。
但荀烟曾遭遇的围堵比这残酷千百万倍。她太知道什么情况要逃,什么情况能与敌手鲁莽地相撞。
荀烟浸在水里,当机立断,捉紧与自己最近一个人的手,迅速找准位置,反着筋骨方向向外对折!
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没完,荀烟仿若认准那一人——即便根本不认识——翻身而上,把自己身体所有有力气的地方都当作武器。
这里的女人纤细可人,禁不住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很快围堵的人散开。
她们看着荀烟,面色铁青如撞了鬼。
宋折寒不知什么时候爬上泳池,正靠在遮阳伞下,惬意地抿一口酒。
“旁观困兽角斗的贵族”,荀烟看着她,想到这么一个比喻。
与那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荀烟对她的厌恶值达到顶峰。
花白天光里,带着水汽的视线猝然一晃,荀烟终于等到宋汀雪的身影。
是隔得太远了么?荀烟在心里喃喃,为什么梦境里,那副清冷决绝的面颊……忽然变得这样模糊……
就好像,从未看清过一般。
泳池里的水汽上涌,再次吞没荀烟。
梦境的水声嘈杂起来,游鱼在水中也不自由。
蔚蓝深景包裹她,海面掀起长长波纹,荀烟感觉到自己在下坠。
——无尽的下坠里,一双手凭空出现,牵住了她。
“荀烟?”
那人的声音也被海水浸湿了,模糊如游离的意识。
“……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买定离手!最后牵住手的人是回忆里的宋,还是现实里的君?
第28章 第 28 章 ◇
“你还好吗?你的脸色……”
声音很模糊。荀烟双眼刺痛, 晃了下神,整个人无力地坠落。
一双手托住她,“荀老师?”
是君彦己。
水族馆里, 选手们都拍摄完毕,此刻三三两两聚集在展厅, 有些好奇地看向她们。
荀烟自知出了洋相,向君彦己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 刚刚睡着了。”
“但你的脸色也很差。”
“我没……”
荀烟从位子上站起来, 才要否认, 顿觉一阵昏天黑地。
“荀烟!!”
君彦己眼疾手快扶稳她,“你没事吧?”
不知怎么了,荀烟整个人昏得要命,大脑空白一片, 思绪像退潮一样不由分说地溃散,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渗进眼球, 刺激得她想流泪。
“你怎么了?荀烟……”
耳边是君彦己焦急的询问, 但荀烟紧闭双眼,捂着额头, 已经无暇回答了。
下一瞬天旋地转。
是君彦己俯身捉了她胫骨,箍紧她的腰,把她横抱在身前。
偌大展厅里, 抽气声此起彼伏。
荀烟一个激灵清醒了, 才被抱着走几步,立刻开始推搡:“你放……你放开我!”
“你站都站不稳,能走路?”
“我……让助理来……”
“那您的助理呢?”
荀烟一时语塞。
脑子不灵清, 都忘了今天助理没跟来了。
君彦己抱着她, 迅速向外走去。“我刚刚注意了一下, 可以打到车。别管节目组大巴了,我们直接打车去医院。”
“……我们?”
荀烟看着她,眼神还是懵的。
我们?谁?她和她?
君彦己反问:“你一个人没问题?”
“没问题。”荀烟有气无力答。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荀烟生硬地抬起手,用手肘推开君彦己,脚尖贴上地面。
……根本站不稳。
要不是君彦己不放心扶着,她能扑腾一下跪在地上。
荀烟搭着她,闭上眼,又尴尬又无力。
君彦己没多说,只是再次横抱起她:“走吧,车到了。”看荀烟还要反驳,君彦己直言,“荀老师,现在你就当我是你的助理。”
荀烟圈住君彦己脖颈,答非所问:“没力气……”
“没力气就别说话了。靠着我肩膀。”
君彦己抱着她四处张望一下,眼尖地看到一辆车,带人几步走到车前。
两人折腾着上了车,司机隔后视镜瞥她们一眼,“去市医?”
君彦己应声。
荀烟虚弱地靠在车窗,额发乱糟糟,嘴唇白得没有血色,一双眼睛却强打着精神睁着。
君彦己失笑:“小腿被咬了,又是低血糖头晕,荀老师,您真是……落难的公主。”
“什么落难公主……”
荀烟有气无力笑了下,没再说下去。
她无由来地想,七九只是一个扒手。一步登天的扒手。
*
医院给出的结果是蚊虫叮咬过敏,以及低血糖。
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它们在同一时间降临,显得荀烟很倒霉。
往嘴里塞了两块巧克力,荀烟坐在医院长廊,觉得稍微回了点儿魂。
不远处君彦己跑回来,手里拿着几张单子和一盒药膏,“过敏涂这个。”她递给荀烟,又喃喃,“国内拿药好快哦。”
荀烟“咦”了下,“国外很慢吗?”
“慢——得——不得了,我牙疼,去挂号,直接排到半个月后。”
“那你怎么办?”
“痛到一定程度,痛觉就消失了。牙齿嘛,烂完了就不痛了。”
荀烟没忍住,笑了一声。
君彦己扶起她,“终于有精神了。”
荀烟嗯了下,“我可以自己走了。谢谢你。”
“荀老师想谢我,不如答应和我合作舞台。”
“之前已经答应了呀。等你选好曲子,我就去练习……”
“蜂鸟,”君彦己猝然打断,“我选的是吴青峰的《蜂鸟》。”
荀烟微微怔了一下。看来君彦己是早就准备好了?
荀烟又问:“那二公什么选曲?”
“秘密。”
荀烟一挑眉,“看来也是想好了?”
君彦己避而不答,笑嘻嘻说,“荀老师,过几天就知道啦。现在,请您先去练习蜂鸟吧。”
*
二公的曲目公布如期而至。
这次的考题是“风格”,要么是转换自己的演唱风格,要么是把一首经典的歌曲唱出截然相反的曲风。
“此次考核,前三名将获得与导师合作舞台的机会,”导师宣布,“同时,值得注意的是,这次大考的末位,也是要淘汰的。”
第一次公演,主题是情绪。
第二次公演,主题是风格。
第三次公演,主题是合作——要么与导师合作,要么选手之间合作。
第四次公演就是最终决赛。
《音乐留声》的拍摄角度不知不觉已到了中点,各项拥有淘汰惩罚的大考小考让选手之间充斥着紧张的气氛。
彩排时,最让荀烟记忆深刻的,一个是黎千和的Young and Beautiful,Lana Del Rey的Young and Beautiful是一首纸醉金迷的“老钱风”经典乐曲,但在黎千和的演绎下,歌曲充满日式忧伤。
舞池里燃烧的钱花,成了瀑布边死前还绚烂的白色樱花。
“Old money becomes new money,(老钱风成了新贵风,)”点评时,江见素开玩笑,“这怎么不算一种风格变化呢?”
牧老师说:“黎千和的调调……让我想到一个日本歌手,手嶌葵。”
黎千和嗯嗯几声,“我超级喜欢她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荀烟印象深刻的舞台,自然是君彦己的。
君彦己选了Ashley Serena的My Jolly Sailor Bold,一首悠扬诡谲的歌曲。
与君彦己以往热烈的风格不同,这首歌充斥着冰蓝色的哀伤,仿佛月光焚烧百里迷迭香,臆造出一片暗含致命蛊惑的海域。
深海一般危险,月光一般皎洁,迷魂又空灵。
君彦己演唱它,完美契合“风格转换”的考核主题。
——而比唱腔更让荀烟惊艳的,是正式演出时君彦己的舞台妆造。
正式演出的时候,君彦己不只是那片挑染是冰蓝色了,而是所有头发都浸成了一片冰蓝。
冰蓝长发,剔透眼妆,人鱼鳞片似的贴身长裙。一只危险的塞壬。
荀烟看到她,愣着眼,险些没认出来。
身边,李川月替她说出了心里话:“小君,你这个造型一定会很出圈的!!!你今晚铁定又住热搜上了!!!”
君彦己酷酷地哼了声。
荀烟靠近,认真盯着她头发:“这么舍得下血本,全染成蓝的了?”
“只是一次性的,”君彦己说,“洗洗就没了。”
“啊!”荀烟大惊,“那岂不是明天就见不着了?”
“嗯哼。”
荀烟立刻拿出手机,两眼冒星星:“塞壬,请和我合照!”
君彦己破功失笑。
今天荀烟穿得随便,一身墨绿T恤就来了。吵吵闹闹的后台处,李川月帮她们合了几张照片。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来催选手回后台准备。
荀烟拿回手机,和她们再见,挑最顺眼的一张P了点儿光影。
她本想直接发博Po合照:“起猛了,见到美人鱼了!”,但不知怎么的——也许是想到了宋汀雪——荀烟回相册翻了翻,攒了九张图,发一个九宫格。
她把和君彦己的合照放在最后,微博配字:“工作ing”
而回到现场,君彦己的演唱也确实刷新了此前票数。
一千五百个投票席位,她拿到了一千三百八十多票。这意味着,除去弃权的、缺席的,几乎是全场通过。
“My heart is pierced by cupid, ”舞台上,魅惑如人鱼的演唱者这样歌唱,“I disdain all glittering gold. ”
丘比特射中了我的心。我看不起所有闪闪发光的金子……
“There is nothing can console me, but my jolly sailor bold ”
什么都无法安慰我,但我快乐的水手,勇敢无畏……
公演结束,君彦己自然又是第一名。
等一切都结束已是深夜,荀烟走出演出场地,看到熟悉的轿车。
是例行来接她回公馆的轿车。
走到车前,却发现驾驶位上不是熟悉的司机小吴,而是她神出鬼没的经纪人,陈宛如。
“宛如姐?你怎么来了?”
陈宛如启动轿车,淡淡说:“你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今晚宋小姐要回公馆。”
“哦。”
荀烟又低下头,心诽,还以为什么呢。
行驶到一半,陈宛如莫名其妙又说:“还有,准备好你的解释。”
荀烟恨死这人话只说一半的样子了。
“解释什么啊?”
陈宛如开着车,语焉不详:“自己上热搜看看吧。”
热搜?
她的名字在热搜上?
荀烟懵懵地点开手机,粗略扫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和她太相关的。
只是奇怪,那条“My Jolly Sailor Bold”的热搜,后面居然跟了“姜屿”两个字。
词条热度不断攀升,仅仅半小时,从第二十四的中位飙到第四名。
My Jolly Sailor Bold 是君彦己今晚的歌曲,词条下理所应当地出现了君彦己公演时的视频。可荀烟不知道这和“姜屿”有什么关系。
直到她看到一条没头没尾的博文:“狗仔的底线不是不爆同吗???”
荀烟心里蓦地一顿。
顺藤摸瓜,她翻到许多其它论坛的帖子。
@惊奇脆片:恭喜哦,最年轻的蓝血三金影后,家住罗马的亚洲天后亲女儿——好像说不上谁高攀谁?内娱难得门当户对的一对。
@火因火因:门当户对个几把,半素人能不能别捆绑我们家烟烟?炒作CP糊一百年!!
@老妈豆腐干:楼上荀粉别生气,君彦己每次唱到My heart is pierced by Cupid,视线下意识寻找荀烟;My Jolly Sailor Bold 四分半的曲子,这俩祖宗对视四分钟,任谁不迷糊?很难说是不是双向奔赴!
@早春风:嗑个屁……你们不知道荀烟的金主传闻吗?这也嗑得下去?[此条已不可见]
……
@你蝶飞了:君粉乐极生悲。就说君彦己今晚造型怎么这么艳呢,敢情是想勾引嫂子?哈哈,她抱回音乐留声冠军的当晚,转头再给你们抱一个嫂子。
@小周法考上岸了吗:楼上对家粉以后小孩没P眼!
……
@为君烟悦色抗大旗:水族馆公主抱三分钟,谁还没吃?趁还没被删帖赶紧吃吃吃……荀导师低血糖晕倒,君彦己一个箭步把人公主抱,荀挣扎,君死活不放手,我大吃特吃……
@不知道取什么名儿:今天公演还没开始呢,荀烟火急火燎Po合照,特意藏九宫格最后一个,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冒昧一问,荀导师是在为心爱的学员拉票吗?
……
@这是一条咸鱼:我靠,我靠,这对真是越扒越有!看到君彦己十六岁时君度给她拍的视频了吗?亲戚阿姨问她最喜欢谁,我还纳闷儿小君说的“酱鱼”是谁呢——
——酱鱼,姜屿,可不就是荀烟吗?
作者有话说:
My Jolly Sailor Bold(Ashley Serena)一定要听!!!!!!!!!!
还有手嶌葵Teshima翻唱的Young and Beautiful
手嶌葵每一首歌都不会踩雷
第一次接触是因为白薔薇のララバイ
嶌(音同岛)
第29章 第 29 章 ◇
那些刷过的帖子很快变成一串乱码。
可是舆论监管清空了网络界面, 却不可能清空网友的记忆。也不可能让一切不曾发生。
宋汀雪一定也看过了。说不定看得比荀烟还仔细。
荀烟心不在焉回到公馆。
浴室里,还是她常用的香波和沐浴油。荀烟站进浴缸,冲水的间隙不断回想帖子里细枝末节。
那些帖子大多是CP粉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网友在乱扒, 什么发博时间、歌词指向,尽是些似是而非的信息。有些根本是无心之举, 连当事人都莫名其妙。
比如今晚的对视——选手在台上演唱,作为导师, 目不转睛看着她,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吧?
至于君彦己喜欢姜屿, 也完全是她单方面的事情。荀烟一无所知。
把这些当作实锤,未免太胡闹。
唯一有点儿危险的是水族馆里的公主抱。不过,那也很好解释,彼时的荀烟正低血糖, 早就天旋地转不知南北了, 哪儿还顾得着推脱一个拥抱?
虽然在心里都把“罪证”过了一遍, 但荀烟关掉淋浴头后, 室内短暂的寂静还是让她有些心慌。
她对着镜子裹上浴巾,浴室的门一开一关, 出现一个白色身影。
氤氲水汽里,宋汀雪一身丝绸白裙,慢条斯理抱起手臂。
“宋小姐。”
宋汀雪走近, 撩开荀烟湿漉漉的头发, “姜屿,小岛……”她轻轻叹息,“小栀, 看来让你参演荆棘鸟, 真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一场荆棘鸟, 让你遇见太多不三不四的人,也让你被人觊觎了。她们的眼神,真让人作呕。”
宋汀雪用下巴抵住荀烟右肩,隔着镜面盯紧她,眼神温柔至极。
“好可惜啊,”宋小姐感慨,“如果没有那部电影,小栀还是和从前一样,永远属于我、仅仅属于我,不是吗?”
不是的,荀烟在心里说。就算没有那部电影,她们之间也会有新的冲突。
宋汀雪在切断荀烟与社会的其它联结,让她成为一座孤岛,一只金丝笼子里无足的鸟。
可荀烟从来不希望那样。
宋汀雪的爱,她想要。自由,她也想要。如果这二者不可得兼,她一定会……
“小栀。”
宋汀雪再出声,掐住荀烟下巴,“你在走神。”
氤氲白雾里,宋汀雪面庞近在咫尺,却让荀烟看不分明。
对视的刹那,荀烟猝然落下一滴眼泪:“我只是在想……要如何和您说那些帖子……”
“嗯?”
宋汀雪没想到荀烟会主动提起。
她饶有兴致地笑了笑:“那小栀打算怎么解释呢?那些暧昧的对视、肢体触碰,还有那个……公主抱?”
最后三个字说得轻飘飘,但荀烟感觉到了宋汀雪的咬牙切齿。
荀烟微微一愣,竟然推开她。
她与宋汀雪拉开距离,抬眼时清泪盈眶,“我也希望,当时接住我、抱住我的人是您。可那些时候,您从来不在我身边。”
“宋小姐,您知道我为什么会晕倒吗?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难受吗?”她哭着,“您有真的关心过我,哪怕一点点吗?”
宋汀雪被她充满哭腔的嗓音弄得有点儿懵。她以为荀烟会顶撞,会据理力争,或者撒谎、甩锅,但没想到她会泪着眼哭诉,好像真的很伤心。
宋汀雪默了几秒,居然真的开口问:“你那时是怎么了?”
“……低血糖。腿上被翅虫咬了,过敏,又痒又疼,根本站不稳。”
浴巾下,莹白的小腿上抓痕才刚刚结痂。
很有信服力。
宋汀雪一瞥,终于不再发难。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荀烟迅速冷漠擦干眼泪,松一口气。
*
宋汀雪的公馆,布置自然也随宋汀雪的喜好。荀烟独自住了几周,没在房间里留下太多自己的东西。
荀烟坐在床边,身后窸窸窣窣,宋汀雪掀开被子的一角。
下一瞬,温软的柏木香从身后包裹住荀烟。
宋汀雪抱着她,晃了下,与她一同倒在床上,喃喃:“好累……”
室内的灯熄灭。
荀烟嗯了声,在她怀里慢慢地转身,面颊陷进宋汀雪的前胸。
“宋小姐,累了便休息吧。”
宋汀雪没回应,却转而说,“小栀,我不想你与别人过多接触,是因为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
荀烟为这几个字微微愣住,开口,错愕地问:“您……喜欢我吗?”
宋汀雪理所当然:“喜欢啊。”
荀烟不再说话。她抱着宋汀雪,悄悄收起眼角的泪。
好迟的一句喜欢。可荀烟再也找不到当初悸动的感觉了。
她像那只染着血歌唱的夜莺,生命消逝的时候,玫瑰恰巧被染红,可当她把珍视的玫瑰送出手,只得到对方不屑的一瞥。即便冬去春来,大地复苏,夜莺再次站在枝头,可那份被耗尽的热情,她再也提不起当初的悸动与冲劲。
迟来的情意,于她没有任何意义。
*
相比于荀烟,那些帖子对君彦己造成的影响更大。
毕竟是音综风头正盛的选手,流量或高或低,都决定了小船能否到达彼岸。
但君彦己好似也不怎么在意,“只是一些嗑CP的帖子啊,没关系吧。”练习室里,君彦己对前来安慰的好友耸耸肩膀,“而且声明不是也发得很快嘛。”
李川月哦了下,又问:“不过,你为什么唱歌一直看着她啊?”
君彦己坦然:“因为她好看啊。”
扭扭捏捏显得有鬼,坦坦荡荡才不惹疑心。
李川月笑起来:“近距离嗑到君烟悦色了!哈哈哈……”
一个选手凑上来,“不过,小君老师,你居然更喜欢姜屿?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宁礼……毕竟人都会更喜欢和自己更像的人啊。”
君彦己瞳孔地震:“我像宁礼??”
“有一点吧,”选手思索一下,“嗯,那种欠欠的感觉很像。”
“我才不……”
话未说完,荀烟推门而入。
她今天穿了一件红白常服,头发简单扎成一个低丸子。
选手们起哄:“荀老师来了~~”
“怎么在闲聊?曲子都练好了?”荀烟装模作样摆出导师威严,“好好练习!”
选手笑着,呼啦啦散开,都拿起自己的歌词本。
合作舞台上,荀烟和君彦己合唱《蜂鸟》。荀烟昨天才整理了谱子和歌词,今天拿在手上,正要坐到君彦己身旁。
岂料一个面生的选手忽然打断她,“等一下等一下!荀老师,先来后到哦,”她双手合十,“我也在请教小君老师问题呢!”
荀烟咦了一声,凑过去与她们坐在同一排,“在问什么呀?”
“一些英语的发音……还有吐字,节奏和连贯性的问题。”
那位选手的选曲是Olivia O''''Brien的I Hate u I Love u,“不过,荀老师你不要担心,我快问完了!不会耽误小君老师太多时间的!”
“没事。”
于是荀烟听见君彦己和那位选手对着节奏清唱:“All alone I watch you watch her, Like she''''s the only one you''''ve ever seen. ”
我望向看着她的你。她是你眼中的唯一。
选手跟了一句。
“All alone I watch you watch her ”她卡词,“啊!怎么老是卡不进节奏?”
“慢慢来。”
选手抱怨:“这首歌好难!”
“也是你自己选的曲子。”君彦己无情,“继续。”
“You don''''t care you never did, You don''''t give a damn about me. ”
你从不在乎你伤害了谁,你从不在意我。
“How is it you never notice, that you are slowly killing me ”
你从来意识不到,是你一点一点扼杀了我……
选手渐入佳境,君彦己教得很轻松。
荀烟听着,忽然想,好悲伤的歌词啊,尤其是第一句,All alone i watch u watch her…
——我望向你,目不转睛看着她的你。
和吴哥窟、电灯胆有得一拼。
在渡口等一份迫降,又或者在春夜的路灯下,等一个不可能的人的回头。
即便已知她心有所属。
荀烟正想着,抬头撞进君彦己目光。不知什么时候,选曲的选手已经离开了。
君彦己非常快速地一瞥,又移开眼,欲言又止,“你……”
荀烟主动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问昨天那些事情……”君彦己压低声音,“是宋汀雪删的帖子吗?”
“是的。”
君彦己问:“宋小姐会不会很生气啊?”
听字句总有阴阳怪气,但表情又认真。
荀烟没抵触,只皱了皱眉,“还行吧。也没有很生气。”
哪想君彦己说:“如果我喜欢的人和别人传绯闻,我一定会不开心。”
看她傻,荀烟逗她:“啊?我怎么记得某人说过,金主没有喜欢金丝雀的义务?”
“怎么又提这个!”君彦己急了,“我那时候说话没过脑……”
“没过脑,但说得倒是没错。”
荀烟抱着膝盖,慢吞吞坐下,垂了眼,“虽然我喜欢她,但她不喜欢我。”
君彦己皱起眉,语气肯定地说:“你不喜欢她。”
“…………”
“你又知道了?”
君彦己固执:“反正你就是不喜欢她。我看得出来。”
荀烟无语。
“我喜不喜欢她都和你没关系。”她淡淡说,“倒是你,君彦己,都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了,还要接近我吗?”
“为什么不能接近?”君彦己反问,“你不喜欢她,她不喜欢你。你们因为利益才在一起。你只是没有勇气挣脱她。”
君彦己想了想,认真说,“荀烟,我知道你以前是A城国际高中的,高考后的暑假参演荆棘鸟,才遇到了剧组的金主宋汀雪……”
荀烟:“……”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离题十万八千里了吧!
“谁和你说的这些?”
君彦己尴尬到直呼老妈大名。“……君度。”
荀烟了然,这大抵是宋汀雪给君度的说辞。
她没想到宋家把她的履历藏得这么好,就连君彦己也没翻出个所以然。
荀烟叹了口气:“君大小姐,停止你的脑补。我真的不是什么落难公主。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虚荣的……”
“——人都是虚荣的,”君彦己打断,“看到闪闪发光的宝石会喜欢,看到绚烂的城堡会感慨。喜欢了,去追求,试图收入囊中,这个过程是盲目的,也许真的很容易掉进陷阱。”
“荀烟,我们可以不完美,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但我们一定要勇敢。”
她望向荀烟,赤忱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只剩温柔。
君彦己拿出《蜂鸟》的歌词本,“所以我想把这首歌送给你,”扶起荀烟手腕,像抚摸一只易碎的蝴蝶,“唱给你听,也和你一起唱。”
荀烟低垂下眼。
很轻快的歌,积极又开朗的歌词。和君彦己一样。
‘寻找太阳的梦,自不量力说,自己也变成太阳的念头。’
‘我们总是以为能够自由,回过头那世界却依旧。’
‘爱它来的时候,紧握的拳头别忘了捉,那个梦……那个梦,来到我的身旁,收拢世界的光,’
‘我想要成为自己也成为你的光。’
四目相对,荀烟发现,世界上其余人都变得好黯淡。
唯独君彦己看着她,眼睛亮得像在发光。
‘寂寞中拍打的翅膀,终于找到你一起飞翔。’
‘渺小却带来了神话。’
‘你看这世界开满了花。’
“荀……”
“你……”
她们异口同声。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她们的话。
练习室里所有人循声而望。
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音乐留声》的赛制总监。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严肃说:“君彦己、黎千和、伏佳,都和我出来一下。”
被点名的三位是上一次公演的前三名,也是拥有导师合作舞台机会的三个人。
至于其余选手,则两两相配,自组双人合作舞台。
“怎么把前三名叫走了?是开什么小灶……”选手间窃窃私语,“哎呀,不会有福利吧!……”
几人刚要走,总监顿了顿,又看向荀烟,“哦,还有荀老师,你也来一下。”
“嗯?”荀烟迅速跟上,问她,“有什么事情吗?”
总监避开不谈,只问另三位选手:“三位,导师合作舞台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三位选手断断续续说,“没准备多少,才选了曲子。”
“没准备太多就好,”总监说,“上面接到通知,赛制临时调整。第三次公演依旧是合作的考题,但删除三个导师合作舞台,只让选手合作。”
君彦己一呆,“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们和导师们的合作舞台都吹了,”黎千和拍拍她,解释,“你和荀老师的蜂鸟也没得唱啦。”
总监:“对。”
伏佳选手不理解地追问:“为什么?好突然啊!”
总监耸耸肩,“上面的通知。也是照顾别的选手,怕不公平。”
伏佳不认同,“前几届音乐留声也都有导师合作舞台的,那个时候可没说公平不公平。怎么这次突然改了?”
“行了,行了,总之就是改了,”总监无奈地看向她们,“与其追问,不如想想怎么改曲目,编排舞台,重新找到合作队友。”
——这样不由分说的态度,荀烟可太熟悉了。
而她还没说什么,身边的君彦己先一步,扬起脸,单刀直入地问:“上面的通知。总监老师,您这上面的人,不会姓宋吧?”
作者有话说:
小君:勇
推歌:I Hate u I Love u(Olivia)
感谢营养液:奕 3瓶,)''''m 3瓶
第30章 第 30 章 ◇
“……什么姓宋?”
君彦己之外, 两位选手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反而是总监一愣,慌张起来:“没有没有!”她推开黎千和与伏佳,“你们先回去吧!”
黎千和与伏佳半推半就走了, 荀烟和君彦己留下。
总监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本以为她要语重心长说些什么, 可再戴上眼镜,立刻换上一副陪笑的脸。“小君啊……”总监讪讪, “别为难阿姨啦, 那个级别的人和事, 多问也问不出所以然。”
就是默认了。
君彦己当然不爽:“她是这次音综的投资人吗?”
“……不是。”
“那她手伸这么长?”
“闭嘴!”总监眼疾手快捂住君彦己嘴巴,眼角余光还瞄一眼荀烟,低声,“祖宗, 祖宗, 您少说两句!”
荀烟喃喃:“真的是宋小姐?……可是, 为什么呢?”
“还能为什么?”君彦己心直口快, “看不惯你和我合作呗。某个人心思捉摸不透,占有欲倒是很强。”
“扯到哪里去了, ”总监说,“小君,你不知道昨天事儿闹得多大?再出一个合作舞台, 这节目也甭办了, 直接被掀翻去!”
“真是春秋笔法,是被网友掀翻还是被宋汀雪掀翻当我看不出来?”
总监:“别说了!你这张嘴啊……”
先前的计划莫名其妙被打乱,任谁都不爽。君彦己气了多久, 就对总监阴阳怪气了多久。
可再阴阳怪气也没办法改变既定事实。
当日下午, 为了综艺连贯性, 三位选手被要求重新拍摄选队友的桥段。黎千和与伏佳干脆两两配对,互相合作,立马商量出选曲。
君彦己不情不愿站在镜头前。
正赶巧,李川月原本的合作对象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出席,缺了个位置。她和君彦己又熟悉,节目组于是安排她们做搭档。
君彦己没异议。
她的视线扫过好友,假模假式说,“李川月。我选李川月吧。”
赛制风波这才告一段落。
*
李川月的选曲是《琴师》,这本是李川月根据自己古琴特长选的曲,打算来一场古琴独秀。如今君彦己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霸场,询问要不要更换曲目。
“小君,如果你想继续唱蜂鸟的话,我也可以呀,那首歌我会唱。”
君彦己果断摇头:“不用。就按你的选曲。”
“可是我的古琴独奏……”
“哦,怕霸占了全场风头?”君彦己慢条斯理,“抢风头这种事情,也是要看实力的。”
言下之意:李川月,你的实力还不足以霸占我的风头。
这么一说,李川月立刻激起斗志,“君彦己,你真别太傲了!你会唱古风歌吗?”
君彦己耸肩:“不会就学啊。”
舞蹈室里,音乐老师放起前奏。铮铮的古琴声响,细碎却优雅的鼓点……
确实可以说是,和君彦己的风格没有半毛钱相干。
“若为此弦声寄入一段情,北星遥远与之呼应,”李川月已经开始跟着唱,“再为你取出这把桐木琴,我又弹到如此用心……”
这首歌非常符合李川月的气质,但对君彦己显然很不友好。她对着歌词本大眼瞪小眼,配伴奏连着过了好几遍词,明明没有大问题,可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是一首带剧情的情景歌。主视角是一位战俘琴师,被送到敌国,为君王奏乐取乐。故事里,琴师遇到一位侍卫,侍卫替琴师解开脚上枷锁,为她送餐,陪伴她,听她练琴练曲。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怀念的琴师、温柔的侍卫、残酷的君王。
过到第五六遍的时候,李川月大叫:“我懂了!我懂了!”她疯狂摇着君彦己肩膀,“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小君,你的演唱风格完全不像侍卫——你阴狠得像那个变态君王!!”
君彦己:“……”
再过了一遍,还是不尽人意,但到了饭点。民以食为天,李川月拍拍屁股站起来,“先吃饭,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好好琢磨琢磨,争取下午把词曲捋顺了,明天开始编排舞台。”
君彦己说行。
可惜理想很美丽,现实很残酷。李川月也没想到自己一顿饭后,肚子会痛得走不了路,更别说练习曲目了。
“胃疼老毛病了……中午吃嗨了,一连两杯冰可乐……”李川月面色发白,“我先去趟医院,小君,这歌你先自己练着哈!”
李川月向节目组告假诉苦的时候,荀烟正站在一旁。她本就心有愧疚,听了李川月的话,瞥一眼没好气的君彦己,立刻主动请缨:“我来帮你吧!”
君彦己掀一掀眼皮,“荀老师要帮我什么?”
“帮你占李川月的词呀!也可以帮你排一排双人互动,”盯着君彦己,荀烟后知后觉,“你……不会在生我的气吧?”
生气?
君彦己微微一怔:“倒也没有。”
“对不起,”荀烟仍然道歉,“是我拖累了你,拖累了你们。”
“……别这么说。你也是受害者。”君彦己稍稍拉一把她的袖子,小声问,“只是,她一直这么独.裁.专.制吗?”
荀烟明显地愣了下,没抬头也没回答。
但君彦己从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君彦己心里,荀烟是个很割裂的人。和宋汀雪在一起的时候,她是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且满面麻木。
可一离开宋汀雪——仅仅只是短暂地远离——那些属于二十几岁青春活力,显然又回到荀烟身上。
就好像,木偶走出明敞的阳光花房,暴露在真正的阳光下,空气里弥漫着自由的风,万物生长,人偶圆形的关节也生出血肉。
但仅仅片刻,自由的人偶自甘回到玻璃的花房,宋汀雪的身边。
为什么?
宋汀雪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或者说,她到底有什么把柄在宋汀雪手上?
君彦己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她们已经重新回到舞蹈室,荀烟跟着伴奏哼了一遍,“月光常常常常照故里,我是放回池中的鱼……调子好听诶。”
君彦己嗯了下。随那旋律,她的视线落在歌词本上,“舞台情景扮演的话,李川月是琴师,我是侍卫。你注意看分词。”
“好啊,”荀烟笑着,“那我代她演一会儿琴师咯?”
君彦己却蓦然一愣。
她喃喃:“如果你是琴师的话,我是侍卫……我大概知道君王是谁了。”
荀烟莫名其妙:“什么?”
“没什么。我找到这首歌的感觉了。”
自知太激动,君彦己立刻平静面色。荀烟见她开心,于是也不再问。
她们靠在舞蹈室边缘,身前一台黑白电子琴。
一整首歌曲,排了四五遍。荀烟最喜欢的一句歌词是,“你挽指作蝴蝶从窗棂上飞起,飞过我指尖和眉宇”,每次哼到这一句,她语气都稍稍带笑。看她真的喜欢,君彦己忽说:“我们商量着,在这一句歌词上有眼神交流,或者动作交互。”
“动作交互?”荀烟一听来劲了,眼睛刷地亮起,“我教你变个小魔术!”
君彦己说好。
荀烟于是从笔记本裁下一张纸,迅速折成蝴蝶形状。
她把纸蝴蝶放在君彦己手心,微微退开身,双手拢起,五指在空气里摆动。
还真有那么点儿小魔术师的样子。
君彦己发愣,目不转睛盯着她,却忘了关注手心的纸蝴蝶。
某一刻,纸蝴蝶稍稍振翅。
细小的动作让思绪回笼。才低头,竟见纸蝴蝶振动翅膀,跃在空中,栩栩如生!
纸蝴蝶先是在她们之间扑腾着翅膀,摇摇欲坠地上升,最后停留在君彦己鬓发边。
但荀烟放下手的刹那,蝴蝶失去生命,如散架的零件,猝然飘落。
是君彦己眼疾手快接住它,“这是……怎么做到的?”
“用头发丝作提线。哦,是我自己的——我可没扯你头发。”
“为什么最后会停留在我身上?”
“因为你的耳钉啦。你没发现吗?纸蝴蝶上有一小块磁铁。”荀烟收回蝴蝶,继而喃喃,“唔……如果有光影衬托,效果应该更好。”
君彦己嗯了下,眼神落在荀烟手心。
她也许在好奇荀烟口中的头发丝,但隔着距离,她看不清,也不敢随便触碰。
荀烟主动握住她的手,“我教你。”
手心的发丝拽起蝴蝶,荀烟在认真复盘魔术。可是,当温热的指腹摩挲在手心掌纹,君彦己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的视线从荀烟手腕游离,光洁的小臂,圆润的肩头,脖颈纤长,锁骨瘦削。
交缠她们的哪里是发丝?是一条细线,一缕琴弦——一缕融化在月色里的,暧昧又温吞的琴弦。
难以抑制的,君彦己看着她,喉口干涩。
荀烟没注意到她的走神,一边拽起手里蝴蝶,一边轻轻哼唱:“你挽指作蝴蝶从窗棂上飞起,飞过我指尖和眉宇……”
君彦己移开眼,笑:“你很喜欢这句。”
“是呀,”荀烟大方承认,又礼尚往来地问,“你喜欢哪句?”
君彦己想了想,“大概是‘哼着陌生乡音走在宫闱里’吧?”
她靠在墙边,墙壁末尾是落地窗,窗外黄昏时分,天空昏暗,只地平线赤霞一片,“琴师与侍卫,应当也是出生陌生阡陌的人,都望不见故乡的月亮,才惺惺相惜。”
“哦,还挺有诗……”
荀烟话未说完,不过眨眼的电光石火,四周陡然暗了暗。
偌大舞蹈室啪地一下,跳闸断电了。
“怎么又停电——”
选手的抱怨声不绝于耳。
黄昏的风带起薄纱窗帘,罩住窗边的二人。那双漆黑的眼眸近在咫尺,荀烟呼吸漏一拍,忽觉世界变得很安静。
安静到只听得见天边黄昏收影的声音,与扑通扑通的心跳。
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君彦己的。
“荀烟,你真的开心吗?”
寂静的风里,君彦己陡然开口,这么问她。
“什么……”
“在她身边,你真的开心吗?”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也知道我想说什么。”君彦己一字一顿,“荀烟,你不要装傻。”
你不要装傻。这五个字掷地有声,压住了身外所有嘈杂。
君彦己靠近:“荀烟,如果可以,我愿意……”
愿意什么?
命运没给她说完的机会。
君彦己话音未落,练习室恢复供电。
突如其来的光线像一团火,点燃了遮蔽她们的窗帘,让两个近到几乎吻在一起的影子无所遁形。
荀烟一个激灵,触电般远离。
脱离薄纱窗帘的那一刻,像是从无数的茧里挣脱出来,荀烟大口呼吸着空气,环顾四周,发觉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看过来。
她松一口气。
荀烟承认,君彦己靠近的瞬间,她的世界变得好混乱。飞窜的烟火在湖面炸开颜色,雨滴从空中砸落,耳边嘈杂不绝,有人声也有虫鸣。蜂鸟和蝴蝶振动翅膀,展翅欲飞。
——可是,当她脱离君彦己。
蜂鸟不飞了,蝴蝶匍匐在地面。至于荀烟,仍然是身不由己的战俘。
她也许知道君彦己要说什么。
但只要那些话还没说出口,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到。
便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片刻后,她离开舞蹈室,算得上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本章BGM《琴师》
我听的是女版,老吕的翻唱
给李川月选手点一首《月落的声音》吧,感觉很适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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