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越深入,就会发现这里面越宽阔,从刚开始只能两人并肩而行,到如今几乎是一个宫殿大小,可以装得下他们所有人。
变故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前方好似传来动静,孙凌瞿的声音传来:“公主小心,这里有蛇!”
蛇?
此处阴暗潮湿,若有蛇倒也属平常。
但很快,陈媛就发现她想错了,蛇吐信的声音嘶嘶传来,陈媛脸色顿时变得难堪,她不怕蛇,但却觉得恶寒,不断有小蛇爬过来,让禁军稍乱了阵脚。
这分明是蛇窝!
徐蚙一斩断一条蛇,掐着蛇头,道:“大部分蛇无毒。”
陈媛适才吃的干粮都快吐了出来,这岂是蛇有毒无毒的问题?哪怕无毒,被咬上一口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阿冽战战兢兢地开口:“这蛇平日里不咬人,喜暗怕光。”
陈媛扯了扯唇,只觉得在说废话,哪怕这些蛇喜欢黑暗,他们也不可能将火把熄了,徐蚙一也说了,只是大部分蛇没有毒,难道让他们在蛇窝处于一种看不见的状态?
这和送死有何区别!
就在陈媛烦躁时,一直安静没有动作的沈柏尘忽然拉住她,身子往旁边一栽,猝不及防下,陈媛就被带入一片黑暗中,她察觉脚踝处一疼,低头就见徐蚙一斩断一条咬在她脚踝处的红蛇。
下一刻,她就看不见徐蚙一了。
因为,她不知栽到了何处,她亲眼看见在徐蚙一去斩蛇时,一道石门被关上,顿时她脱离了大部队,徐蚙一脸色大变的模样被隔绝。
那条红蛇可能有毒,只短短几个呼吸,她就察觉脚踝处传来麻木的疼痛,陈媛脸色稍白,沈柏尘不知将她拉到了哪里,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在台阶上朝下翻滚。
浑身皆疼,膝处、手肘、后背无一处不疼,黑暗中,似乎有人护住了她的头,不知翻滚了多久,陈媛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一抹光亮。
是一片山谷,有溪流缓缓,似通往外间,很安静。
陈媛浑身疼得动弹不得,只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冷眼觑向将她护在怀中的人,察觉到她的视线,沈柏尘松开了手。
沈柏尘的情况似乎比她还要糟糕,他脸色白得近乎没有血色,将手藏进了披风中,但陈媛依旧闻到了血腥味。
她什么都没有说,撑着地面,半晌,才将自己挪到山谷边,靠在石壁上,勉强可以平视沈柏尘。
陈媛不知道沈柏尘究竟是预谋已久,还是想拉她躲开那条蛇。
可陈媛却不敢对沈柏尘掉以轻心,所以,她只是不紧不慢地扯了扯唇:
“徐蚙一他们都在上面,你只把我一人拉进来,又有何用?”
该得到的东西,他们一样不会少。
这句话几乎就是撕开了脸皮。
沈柏尘眼睑稍颤,但他没有回话,他忽然按住胸口咳嗽了一声,陈媛清晰地看见他手背上血肉模糊,应该是滚下来时,护住她才受得伤,剧烈咳嗽后,他唇角印了一点殷红。
陈媛瞳孔倏然一缩,他手上的伤看着再骇人都不如唇角的一抹红给她的震惊大。
陈媛一直都知晓沈柏尘的身子差,可一旦咳出精血,这个人也就命不久矣了。
不过很快,陈媛就没有心思去想沈柏尘的身子如何了,她被咬到的那条腿几乎都动弹不了,意识渐渐恍惚,她紧咬着唇瓣,刺疼依旧无法带来清醒。
她快撑不住昏过去,可身边却没有可信的人,陈媛极度地不安,她握紧了袖子中一直用来防身的匕首。
倏然,沈柏尘似乎察觉不对劲,他站起来,向陈媛慢慢地走去。
他坐下来,忽然很平静地说:“公主应该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陈媛哪想听这些?连握紧匕首的力气几乎都快没有了,她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刚刚作甚要撕破脸皮?
“二十年前,大周最年幼的皇子。”
沈柏尘说得风轻云淡,但陈媛却心下狠狠一沉。
若搁在她身上,害她国破家亡的人就在眼前,她只怕会杀之而后快。
沈柏尘向陈媛伸手,陈媛没有反抗之力,所以,沈柏尘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陈媛的匕首。
一道台阶直通谷底,可惜,这么久了,那台阶上依旧没有动静。
陈媛压下心中烦躁的情绪,她低眸,不动声色地说:
“二十年前,大周皇帝下旨,所有皇室子弟皆自尽于皇宫中,所以,你抗旨了?”
抢了陈媛的匕首,沈柏尘却若无其事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好似听出了陈媛再拖延时间,所以,他没有继续回答,而是拿着匕首靠近了陈媛。
陈媛眸色稍沉,她偏开头,却懒得去说一些讨饶的话。
临死前,不妨给自己留点体面。
总归她死后,沈柏尘也活不久,徐蚙一会叫他下来陪她!
她闭上眼,毒素似乎还在蔓延,她心中呸了声,都要死了,还要受蛇毒这番罪!
然而,她久久未等来疼痛,反而,有人掀开了她的裙摆,陈媛倏然睁开眼,要痛斥沈柏尘恶心,可触目所及,却是沈柏尘用匕首划开她脚踝上被蛇咬到的伤口。
那处早就青紫,伤口被划开后,黑色的血液汹涌而出。
猜到他要做什么,陈媛有些怔然,可沈柏尘已经俯身而下,虚白的唇渐渐贴近伤口,陈媛倏然攥紧了衣袖,脚踝处的疼都似乎可以忽视了,她怔怔地看着沈柏尘,眸中皆是茫然困惑。
沈柏尘说了自己的身世后,按理说,他们应该是死敌。
哪怕仇恨是由他们父辈挑起的,可若说和他们无关,似也太无耻了些。
那……沈柏尘为何要这么做?
沈柏尘吐了一口黑血,又俯身而下,陈媛咬紧唇瓣,这副场景应该是暧昧旖旎的,可陈媛却生不出任何亵渎的心思,她堪堪哑声:
“……你会死的。”
他的身子早就从骨子里烂掉了,如今吸了毒血,哪怕他很快吐出来,也未必没有一丝流入四肢骸骨,哪怕只有一丁点,对于他来说,都是致命的。
沈柏尘一直没有说话,等到那处伤口的血色变成鲜红,他才停下来,无力地坐在陈媛身边,他将那匕首还给了陈媛,才回答陈媛先前的问题:
“我没有抗旨。”
哪怕他当时年幼,可他的确奉旨自杀了,是徐老将他偷偷带出来。
沈柏尘就坐她身边,无力仰着头,他眼中有些恍惚,仿佛在看向什么早就不存在的东西,他似乎只是将一段故事轻缓道出:
“公主见过我身边的那位老仆,我该称他一声外祖父。”
“那日狩猎时,截杀公主的人,是我亲表弟。”
这是他在这世间唯二的亲人了,可以说是,都死在陈媛手中。
陈媛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但她没有说话,因为再来一次,她依旧会派人去截杀那个老仆。
“他将我带出皇宫,告诉我要替大周报仇雪恨,教我读书,让我习武。”
他年幼时当真饮了毒药,初见时,他未曾对陈媛说实话,他这一头银丝有悲痛缘故,可更重要的是,是当年中毒所致。
陈媛听到这里,却拧了拧细眉:“习武?你的身子不适合习武。”
习武对于他来说,就相当于慢性毒药渐渐残害他的身体。
沈柏尘只扯了扯唇,对她的话根本没有泄露意外的情绪,陈媛当下了然,他早就知晓了。
徐老会让不管不顾自己孙儿的死活,那么当初救沈柏尘的原因,就绝对不会是怜惜外孙。
沈柏尘说:“从那时起,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大周皇室血脉,本就该是天子。”
“我要替大周报仇雪恨,要带他们重返故土,要将大周的旗帜重新树立起来。”
所以,他当初刚醒过来时的兴奋很快就散了,无人记得他是大周皇子中最调皮、最不爱念书的那一位皇子。
“我是大周残余的血脉,没有选择的权力,我若想要平稳地生活,就是罪大恶极。”
这是自幼所有人都告诉他的事情,他被困在一方院子中,不断地读书、习武、生病、喝药,然后,有一天时机成熟了。
他的外祖父来告诉他,他们该启程了。
一路北上,路途中,他们经过很多个地方,遇到了很多人,但外祖父告诉他,要心如止水,不可玩物丧志。
他要去接触一些人,要将名声宣传出去。
然后,在初进皇城的那一日,有一人站在高高的楼台上,喊他小郎君。
四周人都惊诧地看过来,他回头抬眸,就见那人着一袭红衣,笑得张扬明艳,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视线,是他心心念念却不得为之的肆意。
陈媛不知说什么,他在活下来的那一日,就注定了所有人会将期盼放在他身上,那些人会为他卖命,同样的,所有压力都倾轧在他身上。
和他相比,陈媛无疑是幸运的,因为有陈儋替她扛起了一切压力,她只需要肆意而为。
陈媛仍是不解,既然身负压力那么久,为何还要救她?
她如实地问了,沈柏尘只抬眸看向她,和往日每次看向她时一样,很平静很冷清,没有很多情绪,他眼睑颤着,顿了很久,才道:
“不知道。”
冲动下,将她拉了进来。
拉她进来,从不是因为要害她,而是因为知道上面才会危险。
这个答案让陈媛哑声,有一刹那她意识到了什么,稍移开视线,不再问这个问题,而是问了一句:
“那日在观音寺,你许了什么愿?”
念在他救了她,待出去后,她也许可以帮他实现那个心愿。
沈柏尘顿住,他几乎微不可察地看了陈媛一眼。
那日他没有许愿,因为他不知道要许什么愿。
究竟是当初大周不灭,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身份终可配得上她?
还是若他只是沈小郎君,二人之间没有血海深仇?
他犹豫不决,最终没有许下任何愿望,从一开始就不信神佛,又何必将妄想寄托在神佛身上?
沈柏尘忽然咳嗽了起来,咳得很凶。
陈媛顿时忘记了自己的问题,她想抬手替他抚抚后背,可终究,她没能将手放上去。
肩膀上似倒了份重量,沈柏尘无力抬起头,只能倒在她身上,唇角的鲜血弄脏了她的衣裳,沈柏尘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若是平日,她恐会嫌弃地推开他吧。
他轻轻扯唇笑起来,女子家的确该娇气。
视线渐渐恍惚,似乎又见那日她一袭红衣站于高楼,笑语晏晏地问他:
——欸,这位小郎君,可是刚来长安?
他终究没有问她,若他只是沈小郎君,她可会叫他站在身边?
所有心思皆化为一句:
“公主,那支梅花枯了。”
他也无法让她看见,白雪红梅和他了。
作者有话说:
——白雪红梅加柏尘,方才是叫人刻骨铭心的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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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霍余和徐蚙一打开石门,从台阶上下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场景——一对男女相互依偎着倒在石壁旁,女子衣裳凌乱,脚踝处有一滩血,而男子埋在她脖颈处。
仿若亲密无间。
霍余脚步停在了原处,他愣愣地看着这副场景,他知道陈媛的性子,偶尔的洁癖,对敌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而沈柏尘的身份注定了和她站在对立面,她……怎么会允许他靠得这么近?
徐蚙一向前跑去,打破了他的怔然,霍余回神,快步走到陈媛身边,待看见她脚踝处的伤和那滩血,心中狠狠一沉。
他半抱着陈媛,不动声色地将沈柏尘推到徐蚙一手中,徐蚙一拧眉看了他一眼,霍余仿若不知,沉声去喊陈媛:
“公主?”
陈媛只觉得有人在喊她,她艰难地睁开眼,待看清眼前的人,不知为何,她只轻蹭了蹭他肩膀,软趴趴地喊:“霍余。”
霍余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适才刚进来的场景却说明了很多事,他将女子搂在怀里,动作不敢过大,低声很轻:
“公主,我在。”
陈媛很累,可能是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山上,或许是身上的疼痛错觉,总归她很累,这时只想闭上眼不欲动弹。
这么想着,她就做了,她埋首在霍余脖颈处,很快就沉沉入睡。
霍余打横抱起陈媛,将视线放在徐蚙一身上,这么大动静,沈柏尘都未醒来,徐蚙一对他轻摇了摇头。
霍余轻拧了拧眉,不知作何想,淡淡道:
“公主累了,先下山。”
他扫了眼沈柏尘,顿了顿,才添了一句:“将他也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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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媛醒来时,她已经身处安陵村中了,出行条件简陋,刺眼的阳光照在她脸上,陈媛刚睁眼,就不得不又闭上眼睛。
盼秋听见动静,忙忙过来扶起她,明显地松了口气:“公主醒了?”
陈媛有些头疼,但脚踝处的疼减轻了很多,她抚额,问:
“我睡了多久?”
“一日一夜了。”
陈媛哑然,这么久过去了吗?
她眼睫轻颤了颤,想到在山谷中发生的事情,耷拉下眼睑,才问:“沈柏尘呢?”
话音甫落,盼秋和盼春面面相觑,噤声不语。
陈媛抿了抿稍涩的唇瓣,她知晓答案了,其实并无意外,沈柏尘的身子差到那种地步,还帮她吸了蛇毒,在山谷中的时候,他就没坚持下去。
盼秋打破沉默,端起一旁的粥碗:
“公主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先吃些东西吧。”
陈媛恹恹地,一日一夜未吃东西,但她却没有食欲,轻蹙了起细眉。
“吱呀——”木门被推开,发出陈旧的刺耳声,陈媛一抬眸,就看见了霍余。
他和在长安时似乎无甚差别,只眉眼间多了些疲倦,也是,她这一行吃喝玩乐到洛劢城,霍余则不同,风尘仆仆地赶了那么久的路,才赶在她们之前到了安陵村。
陈媛安静地看着霍余走近,忽然想起,在沈柏尘夺了她的匕首时,她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人好似就是他。
古怪地叫陈媛纳闷,她觉得即使临死前,她想起的也该是皇兄,再不济也得是盼秋才对。
霍余直接走到床边,他接过盼秋手中的碗,和平日中一样低垂着眼眸,舀了一勺粥,待将温度吹凉,才送到陈媛嘴边。
陈媛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眸,她敏感地察觉到霍余心情似乎很差,下一刻,霍余说的话,让陈媛确定了这个猜想:
“公主先喝点粥,待会好用药。”
陈媛当即皱眉,她没好气地觑向霍余:“我才醒,你作甚给我撂脸色?”
霍余这一恼,直接让陈媛将沈柏尘暂时忘在了脑后,很不满地皱眉,觉得霍余颇有些得寸进尺。
霍余头也不抬,平静回话:
“我不敢给公主撂脸色。”
说着,他继续喂陈媛喝粥,陈媛见他这样子就心生烦躁,直接转过头,蹭进锦被中,背对着霍余,懒得搭理他,一点也没有在山谷时的软和。
盼秋和盼春面面相觑,不懂这两位主子再闹什么别扭?
霍余抿直了唇线,但他向来拿陈媛没有办法,明明山谷中她和沈柏尘相依偎的场景还在脑海,但他仍旧服软,放低姿态去拉女子的手。
陈媛烦躁地挥开。
陈媛心中有股郁气,说不出因为谁,但在发现霍余的态度时,这种情绪达到了颠峰,她的情况可以说是死里逃生,若非沈柏尘替她吸了蛇毒,她未必称得到霍余他们到来。
结果一醒来,霍余就和她闹性子,陈媛当真烦不胜烦,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作祟,似是委屈,让她甚至觉得霍余有些蹬鼻子上脸。
她懒得遮掩情绪,直接不耐地吩咐盼秋:“让他出去!”
霍余端着粥碗的手倏然一紧,他只觉得喉咙间堵得慌,有些涩涩地刺疼,眼眸都被逼得有些红,但陈媛不回头看他,盼秋只能将他请出去。
和陈媛对着来,只会招惹她厌烦。
霍余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可他适才没有忍住,他并非想要和公主闹成这副模样,早在察觉陈媛语气不耐时,他就后悔了。
房间中安静下来,盼秋轻咳了一声,陈媛烦躁地动了动身子,盼秋可不吃这一套:
“上山三日,公主未喝药,若不想将量补回来,就快些将粥喝了。”
对于陈媛的软肋,盼秋是一掐一个准,偏生陈媛乐意纵着她,霍余对此,只能眼热得看着。
半晌,陈媛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没叫盼秋喂,自己将那一碗粥喝了,盼秋这两日跟在霍余身边,见他马不停蹄地找人,在和徐大哥汇合后,听说公主被沈柏尘拖入石门,脸上血色刹那间就褪得一干二净。
这些公主不知,盼秋却是亲眼瞧见,不由得替霍余说了句话:
“公主也别和霍大人置气了。”
陈媛不爱听这话,拧眉轻呵:“难道不是他一大早来和我耍性子?!”
“公主可冤枉霍大人了,在听见公主不见时,霍大人身子都快站不稳了,费尽心思打开石门,就见公主和沈公子靠在一起,依奴婢看,霍大人哪是和公主闹性子,根本就是吃醋了!”
旁观者清,盼秋一眼就瞧出霍大人心情为何不爽,但偏生自家公主不知为何,就见不得霍大人对她态度有一丁点的不好。
饶是盼秋,有些都觉得好似公主对霍大人要比对旁人苛刻些许。
陈媛堪堪哑声,对霍余的那抹恼怒终究在盼秋这句话散了。
作者有话说:
霍余:也和公主贴贴
第63章
陈媛没滋没味地喝着粥,在她昏迷时,林太医替她清了余毒,如今她只能喝一些流食,只简单的一碗白粥,炖得很烂,她似不经意地将视线觑向窗外。
可惜,这里并非公主府,在公主府时,她卧在软榻上,只要一抬眸,就可以从楹窗中看见院子,但在这里,她瞥了半晌,也从窗户看不见外面。
她略为晦气地收回视线。
对霍余的气消了,但她有点拉不下脸去找霍余,闷闷地喝完粥,将粥碗递给盼秋,她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盼秋一时也没能察觉她的心思,盼秋道:
“怕公主醒得晚,药还在熬着,奴婢去给公主端药。”
陈媛轻哼了声,就当应了,眸子不着痕迹地朝外瞥,霍余每次都会抓住机会来见她,可当盼秋端着药进来时,木门被打开,陈媛快速扫了眼,根本没瞧见霍余的身影,她抿紧唇,稍有些憋闷。
盼秋不明所以,只当她不想喝药,她轻瞪了公主一眼:
“林太医给公主开的清余毒的药方,霍大人昨日连夜去洛劢城买了药,公主可不要任性。”
陈媛觉得这小妮子不过三四日不见,怎么就仿佛被霍余收买了一样,话里话外都在替霍余说好话,她狐疑地盯了盼秋一眼:
“霍余给了你什么好处?”
盼秋一噎,当她在替谁操心?自家公主这别扭的性子,撵了人后,独自在生闷气。
她没好气地将药碗递给陈媛:“公主是要自己喝,还是奴婢喂您?”
谁要被药一勺一勺地折磨,陈媛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顿时溢满口腔,涩得她紧皱眉头,仿若刚喝了毒药一样。
见她这副和平常无甚区别的模样,盼秋无声地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亲眼见到在山谷时的公主,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软趴趴地伏在霍大人怀中,她伺候了公主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公主是多么骄傲的性子?
醒来后,公主依旧心不在焉的,那副食欲不振的模样,让盼秋不得不去想,在山谷中短短的时间里,公主和沈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太医说,沈公子是因蛇毒而死的,而沈公子浑身上下皆无伤,再联想山谷中的那滩毒血,不难想到沈公子如何中毒。
他用命保下了公主,保下他本该有血海深仇的人。
连盼秋都想不明白,遑论公主这个当事人呢?
不过好在霍大人来了一遭后,公主只顾着和霍大人生气,似乎将沈公子抛在了脑后,许是对沈公子不公平,可在盼秋心中,公主的身子和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因身上有很多擦破的伤口,陈媛刚醒来的这一日,都被盼秋拘在房间中,她如常地用膳喝药,只在喝药时皱眉嫌弃,不过一日都未见到霍余,晚膳时,她哼哼唧唧地发了通脾气,冷呵:
“他今日倒是乖觉!”
往日在长安城,她让霍余滚,霍余可从未有一次这么听话过。
盼秋唇角轻抽,她要是还听不出公主情绪不佳,她也就不用在公主身边伺候了。
不过,倒也不用盼秋去叫,木门被人推开,霍余从外间冒出头,他端着一个碗进来,脸色似乎平静,但看向陈媛的视线中明显带着迟疑和试探。
但他迈进的第一步,没有被斥责出去,他心中就稍稍松了口气,越来越靠近陈媛,陈媛仿佛不耐地移开视线,霍余抿了抿唇瓣,将手中的碗放到桌子上。
陈媛不经意地瞥到了一眼,顿时猜到那碗中的是什么,当初她可以刁难霍余时,让厨房熬的苦瓜汁。
陈媛怔了下,才轻轻拧眉,就听霍余低声说:
“我寻了一日,到洛劢城中才买到苦瓜,我陪公主喝药,给公主赔罪,望公主息怒。”
霍余早就认了,他永远犟不过陈媛,再如何都好,他只不想看见陈媛再冷脸撵他离开。
陈媛徒劳地动了动嘴唇,他一日未出现,就为了去买苦瓜?
陈媛一时不知该气该骂,他是个傻子吗?
这时,陈媛才发现霍余应是刚沐浴过,风尘仆仆一日,连来见她都要好好梳洗一番,来得匆忙,他衣裳稍有些不整,微微敞开的领口松松向下垂着,露出了修长的脖颈,他很白,冷冽的锁骨和白皙的皮肤搭在一起,似上好的羊脂玉。
轻易就让人晃了眼。
可他平日中,总遮掩地严严实实,不露一丝春光,乍然见到,陈媛才发现他肌肤冷白至如此。
青砖瓦房中烛光昏暗,霍余将苦瓜汁一饮而尽,似一滴水顺着他下颚线滴落,缓缓从脖颈上滑下,很快隐入衣衫中不见,他喉结轻轻滑动,透着股莫名地色|欲。
陈媛忽然晃了神,好半晌,她才移开眼神,心中呐呐地想,怎会有人不矜持成这个样子?
没错,陈媛觉得霍余就是故意的,他又不是初犯,仗着自己的好颜色,总拼命勾引她。
除去勾引二字,陈媛不知该用何词来形容霍余的做法。
陈媛调匀了呼吸,她草草地动了几筷子,一时连盼秋端药来时,都未曾拒绝,喝药下,还有些不知所谓,待盼秋惊讶地递给她蜜饯时,陈媛才倏然回神,她似觉耳根子都有些烧红,一时不敢对上盼秋的视线。
她恼怒地瞪了一眼霍余,霍余茫然回望,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夜色渐渐浓郁得化不开,安陵村靠山,一到夜间就格外安静,霍余一步不离地紧跟着陈媛,陈媛心中还有些赧得慌:
“你不去休息,跟着我作甚?”
霍余轻垂下脖颈,许是今日陈媛脑子中皆不对劲,愣是从霍余身上看出了一种任君采撷的含义,待回神,陈媛只觉得自己疯了,若不然怎么会想到这些?
见霍余没有离开的意思,陈媛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来:
“你怎么会和蚙一一起找到我?”
她记得她在山谷中待了应该还没有一日,而且,石门需要玉清扇打开,霍余怎么进去的?
霍余抬眸:“是盼秋发现不对劲,去山中找了我,后来在这些人家找到暗道,我们从暗道进去的。”
陈媛一行人遇到的蛇,也并非因那里是蛇窝,那些蛇都是那些村民带进去,从四面八方投进山下的宫殿中的,不仅如此,那些村民丧心病狂,居然在通道里纵火,根本就是想要同归于尽!
幸好霍余一行人及时赶到,将那些村民制服,才免了这场灾祸。
陈媛听得直皱眉,眼眸中神色都冷凉了下来,她可以想象,若非霍余一行人赶到了,她府中的人恐怕会死伤过半,或许不止如此。
霍余说罢,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沈柏尘将公主带入山谷,应是想要救公主。”
沈柏尘不知陈媛有后手,所以,在知道那群村民会拼命的时候,他选择将陈媛带离,为的就是救助公主。
陈媛指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她抬眸看向霍余,霍余垂眸,说完话,就板平了唇,他似想说什么,最终堪堪无声。
陈媛不知为何,竟问了下去:“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霍余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睑,他闷闷地说:
“若有下次,公主能不能让我跟在你身边?”
他知晓,不该抹去沈柏尘救助公主的功劳,可只要一想到有人用死可能在公主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时,他就悔恨得不行,若他再快一些,是不是就可以阻拦这一切了?
辰时,他恼的非是公主,而是自己,似乎公主每次遇到危险时,他都不在公主身边。
陈媛怔了下,霍余的话中有话,让陈媛下意识眼神稍有闪躲。
但下一刻,有人握住她的手腕,猛地让她回神,她感觉手腕上传来一股温热,从霍余指尖持续渡过来的温度,她体温常年凉着,尤其在这种将要入冬的时候,她就似捂不热的冰块一样。
房间中明明点着炭盆,她却觉得不如霍余指尖传来的温度高,山间林边的村落该是潮湿的,现在却干燥得仿佛是要擦出火。
这人动手动脚的毛病还是没改,陈媛不自在地想着。
她将锦被盖得越严实了些,只露了一张巴掌大的脸蛋在外面,被炭盆烤得滚热,似芙蓉映面般,她闭上眼,轻缩了缩身子。
锦被中,男子的手一直未收回去,甚至得寸进尺地朝下,最终勾缠住她的手指,似在一点点试探她的底线,然后一点点和她十指相扣。
陈媛心尖稍颤了下,这刹那,她才终于相信了十指连心这个说话。
她闭着眼,含糊不清地说:“知道了。”
霍余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公主在回应自己刚才的那个问题,他不得不垂首,将额头抵在床榻上,才能不被人发现他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可贴近床榻上,女子身上的馨香不断传来,霍余分辨不出这是何香味,似莲似梅,但这股馨香曾在梦中伴了他二十余年,他闭着眼都知道身边的人是他的长公主。
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陈媛的手,遭到的就是陈媛的嫌弃:
“你松开些。”
陈媛埋首在软枕中,她背对着霍余,所以霍余根本察觉不到她的脸色,陈媛觉得很奇怪,她替沈柏尘簪过梅,和陆含清贴近耳语过,甚至,她也曾勾过清倌的下颚。
但无一时候,会像现在这般,叫她脸红心跳着。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在胸口,感受着这莫名其妙的跳动,可一想到身后的人,她却抿了抿唇,眸眼似有一刹那的暗色。
作者有话说:
霍余:握手了,贴贴还会远嘛?
昨天那章短小,真的不是故意的,头疼得厉害,晚上又吐了好几次,撑不住了才只写了两千多
今天再加更一下,抱歉嘛
第64章
翌日,陈媛终于可以下榻,她一出房间就和徐蚙一撞上,她颔首示意徐蚙一跟上,不紧不慢地绕着安陵村而行。
洛劢城的初冬似要比长安城来得晚一些,这时的长安城怕是寒气逼人,而洛劢城却还有些暖意,暖阳从林间缝隙中射下来,让陈媛整个人都透着些许懒洋洋的慵情。
林间漫步,陈媛稍深呼吸一口气,就觉胸口连日受伤的闷气都烟消云散了,她终于抽出时间去问:
“将那日的事情一清二楚地全部告诉我。”
蛇是村民所放,霍余赶来时,刀剑无眼,除了少数被拿下的村民,其余皆在负隅顽抗中丧命。
陈媛听言,只稍稍颔首,并不意外。
那群人在安陵村等了这么多年,又是放蛇又是想要放火,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带回来的人呢?”
徐蚙一:“被关了起来,有人严加看守,等候公主发落。”
陈媛随手折了一片将要凋谢的落叶,她恹恹地垂下眼睑,观音寺后山替沈柏尘簪梅的情景似还在眼前,可惜,那人却不在了。
陈媛忽地觉得有些乏味,她眉眼的情绪有一刹那寡淡:
“发配边关吧。”
叛国,刺杀皇室皆是死罪,依着陈媛往日的性子,绝不会手软,可她终究念了沈柏尘的情谊。
徐蚙一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他没有任何异议地应下。
周国余孽这个隐患解决了,可陈媛却没有忘记她们此行的目的,玉清扇尚在手中,可如今陈媛却不相信这所谓的玉清扇了。
将要午时,陈媛带着徐蚙一回村子,迎面而来的就是霍余,陈媛不着痕迹地轻挑眉梢,今日醒来时,霍余就不在身边了,陈媛也没去管他,直接和徐蚙一出了村子。
霍余手中拿着披风,并非陈媛给沈柏尘的那件,而是一件黛蓝色绣纹披风,他上前轻拧眉替陈媛披好披风:
“山中清晨凉,公主的伤还未好,处处皆要小心才是。”
陈媛任由他的动作,抬手摸了摸耳垂,好不掩饰地撇了撇嘴:“你快要比盼秋还要啰嗦了。”
霍余无声地看了她一眼,她若能待他如同待盼秋一般好脾气,他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翼翼。
路过关押村民的那间土房时,陈媛忽然想起什么:
“阿冽呢?”
那间石门就是阿冽带她们过去的,一路上,陈媛都未发现阿冽有任何地方不对劲,可最终若非霍余及时赶到,她们恐怕会全军覆没在石门内。
陈媛眼眸中有一刹那的凉意,轻嗤了声,万没有想到竟会在这个狼崽子身上看走了眼。
她醒来至今,都未曾有人和她提起过那批宝藏,陈媛自然知晓,不论石门后建造得有多么逼真,都不是宝藏的藏身之地。
陈媛回去后,被盼秋盯着喝了药,有些压不住的烦躁——这一路以来,人死了不少,但最终目的至今不见影子。
霍余替她梳青丝,铜镜中的女子心不在焉的,霍余略抬眸:
“公主在想玉清扇的事?”
陈媛哼唧了声。
其实不止陈媛在想,霍余同样在想,亲自跟了这一趟洛劢城之行,霍余隐隐察觉到前世为何公主和盼秋都不愿提起玉清扇了。
沈柏尘在这里设下埋伏,等的就是公主,前世没有他及时支援,公主也没有提前防备,可公主依旧活了下来,至少沈柏尘在其中起的作用不可忽视。
怪不得,他前世从未听说过有周国余孽一事。
他未得用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恐怕就是公主特意隐瞒了真相。
霍余轻拧眉,如今出现的玉清扇就有两把,一把在公主手中,另一把在淮南人手中,宋卓山带五十人逼退淮南那些人,可那些人躲在深山中,至今不见踪影。
这依旧是个隐患。
前世的结果证明,淮南应是取得宝藏了,那么这里就肯定有,只不过,他们寻错了方向。
倏然,陈媛将玉清扇朝地上一扔,没好气道:
“这该不会是假的吧?”
大周世代守着的玉清扇,一下子冒出来两把,陈媛很难不去怀疑它的真假。
霍余捡起玉清扇,刚欲说些什么,就见铜镜中的女子忽然狐疑地看向他:“当初玉清扇的消息就是你告诉我的,玉清扇从未露面过,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霍余堵声,难道说,是前世公主亲自告诉他的?
且不说这话公主会不会相信,他也不可能说出口,他闪烁其辞:
“我不会骗公主。”
陈媛狐疑地轻眯眼眸,心中冷呵,看来这个问题也和他身上的违和之处有所联系。
霍余对她几乎从来都是知无不言,只有涉及到他身上的违和之处时,才会要么沉默,要么答非所问。
陈媛耷拉下眼睑,玉清扇没有问题的话,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
陈媛抚额,身后人将手放在她额头上,替她按了按,他手指稍凉,顿时让陈媛冷静下来:“将阿冽带过来。”
阿冽既然能找到那个石门,那么他也应该认得玉清扇。
很快,阿冽就被带了过来,他这两日过得可不好,亲眼见村民死伤无数,自己又被关押起来,甚至至今他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阿冽瑟缩着身子跪在地上,惶恐不安地抬头看向陈媛,软榻上,女子卧坐在上方,她和初见时一样让人惊艳,可现在,在她身后多了一位男子,只瞥过一个眼神,就冷肃让他吓得心惊胆颤。
短短两日,矜贵雅然的女子在他眼中就不再是让人怜惜的仙子模样,他无措地垂下头。
啪——一把玉扇被扔在阿冽眼前。
阿冽抬头看去,他人得这把玉扇,那位贵公子就是用这个玉扇打开了石门。
女子稍凉的声音传来:“你既知道石门所在,那这玉扇你可认得?”
阿冽不解地抬头看向陈媛,遂顿,他拼命摇头:
“不、不认识。”
他靠山吃山,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小村子中,莫说玉扇,连一把木制的折扇他都很少见到,在他眼中,那都是读书人才会有的东西,他这种粗人碰一下都仿佛玷污了折扇的清高。
陈媛和霍余对视一眼,皆觉不对劲地轻拧了拧细眉。
这阿冽的反应根本不似作伪,难道阿冽这般能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在村民死伤无数后,居然还能保持无懈可击的伪装?
陈媛觉得不可能,但不妨碍她心中谨慎:
“安陵村皆为大周余孽,和大周皇室残余血脉勾结,妄图刺杀皇室叛国,这般紧迫联系,你会不知道玉清扇?”
她眉眼似隐隐有些不耐烦,但阿冽光听着陈媛前半句一系列的罪名,人就吓傻了,他呆滞地呢喃:
“余孽……叛国……”
他吓得浑身瘫软,这两个词离得他太遥远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可陈媛的话终于让往日村中的古怪有了解释。
这副反应,叫陈媛纳闷,玉清扇这么隐晦的消息并非人人皆知,除却大周皇室,也只有几大国的皇室才得知。
淮南会知晓,是因当初先皇下命让陆氏和霍家搜索皇宫,这消息才渐渐泄露了出去。
陈媛给了徐蚙一个眼神,徐蚙一上前,面无表情道:
“谁让你将我们引到石门的?玉清扇你又知道多少?剩下几位村名的性命可都捏在你手中。”
很简单的话,由徐蚙一说来,就似威胁一般。
阿冽擦了把眼泪,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尤其知晓其余村民皆靠他的回话才能活,更是吓得只能摇头:
“草民真的不知道!草民幼时被捡到村中,阿爹阿娘死后,和其余村民并不亲近!石门是草民有一次意外看见村长领一个外人上山,才发现的!”
“殿下不知,我们村中排外,村长会领人上山,这在村中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所以草民才会好奇地跟上去!”
陈媛觉得他话中不对:“你既说你是被村中捡来,那可以说村中对你恩重如山,明知石门对村中的重要性,你居然就轻易地领我们过去了?”
陈媛问起这个,阿冽当真很委屈:
“草民本来是不想带殿下等人过去的,可殿下和草民说你很累,脚下磨了水泡,草民只是一时不忍……”
霍余倒不知这件事,倏然低头去看陈媛,陈媛被他看得甚不自在,不着痕迹地瞪回去。
阿冽还在抽抽泣泣的,一个大男人愣是被逼哭了:
“草民也不知道什么玉清扇,倒是听有人提起过,村后有座山很多年前叫玉清山,不过后来改名了,叫周洛山,不过村长说周洛山猛兽多,不给我们过去。”
话音未尽,就倏然被打断,他眼中的仙女蓦然坐直了身子,视线紧迫地看向他:
“玉清山?”
阿冽不明所以,呆愣地说:“那都是好多年前的叫法了。”
玉清山,玉清扇……
二者听来近乎一样的名称,当初经过暗线口口相传,传到各国后,就只剩下了玉清扇一词,所有人都对此信以为真。
可若不是呢?
大周皇城一直都是洛劢城,并非因玉清扇上的地图,而是因为洛劢城就在玉清山脚下!
陈媛轻抚额。
怪不得,当初几国将洛劢城皇宫搜了个遍,都未搜到玉清扇,因为玉清扇根本就不存在!
难怪淮南手中也有一把玉清扇。
不过沈柏尘他们利用各国所知的信息制造出来的假物罢了,怨不得霍余一直笃信,这就是真的玉清扇。
的确没错,只不过和他们要找的玉清山没有关系罢了。
陈媛不由得瞪了霍余一眼,险些害她困死在这一把破扇子上。
霍余哑声,心中说不出的委屈。
作者有话说:
霍余:这是真委屈
昨天没撑住,抱歉抱歉,今天补回来,一定会补回来的,晚上等我!
第65章
十一月的风很凉,似拂过冰块才落在人脸颊上,硬生生地让人打了个寒颤。
知晓玉清山所在后,陈媛就立即下令,让所有人准备好,这几日就要进山,霍余不着痕迹地抿唇,陈媛余光瞥见,挑眉不解:“怎么了?”
霍余视线落在陈媛的脚踝处,略微迟疑:“公主的伤……”
陈媛的伤还未好,但已经不会影响行走,在霍余的视线下,陈媛稍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才若无其事地说:
“无碍。”
在盼秋心中,公主方才是最重要的,先前不过上山一趟,就落了一身伤,如今伤还未好,就又要出发,她不由得跟着劝道:“公主养好伤再出发,也不迟。”
陈媛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还有一月余就要过年了,我想回长安城过年。”
末了,她觑了霍余一眼,徐徐添上:“也好让你回家过年。”
省得国公府说他日日钉在公主府,有家不回。
霍余和盼秋皆数哑声,盼秋是想到公主只有圣上一个亲人了,佳节年宴,公主肯定是想要和圣上一起过的,她心中生了疼惜,也就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霍余则完全是没有料到公主后面的那一句话。
他一时不知该为公主记得他而高兴,还是为公主将他排除在外而泄气,但总归他也噤了声,任由公主安排。
陈媛懒得理会这两个爱忤逆她话的人,对徐蚙一吩咐:
“蚙一近日多注意后山,淮南那群人消失后就一直躲在山中不见踪迹,我可不想看见坐收渔翁之利这种事情发生。”
对于淮南的小人行径,陈媛早就心生了厌烦,沈柏尘一行人和大津有血海深仇,哪怕手段再阴损,陈媛也很难生出情绪。
但淮南一直是大津国土,陆氏等望族仗着历代圣上的优待而恃宠而骄,竟想取而代之,狼子野心忒招人嫌恶,待这次回到长安,也该想法子除了这祸根!
待这事吩咐下去,陈媛再看见手边的玉清扇,就有些没好气了。
她当初认定了这是玉清扇,除了霍余的肯定外,还有一点,这玉扇遇水不湿的古怪之处叫她记在了心上,她稍有不忿:
“既然是假的,还呕心沥血地将其做得遇水不湿作甚!”
关于这一点,霍余恰好知晓,前世盼秋曾无意和他提过一句:“这扇面是用蛇皮而做,取白蛇皮浸泡药水,直至透明再覆盖纸面上,就形成了遇水不湿的迹象。”
对此,陈媛的反应是直接扔了玉扇,脸色青青白白地变化,一想起自己曾经日日将这蛇皮捧在手心,陈媛就一阵想要作呕。
她嫌弃地将手伸到一旁,一副连手都不想要了的模样:“打水来!”
盼秋不敢耽误,取了花皂,跪坐在一旁替陈媛洗手。
陈媛怒瞪霍余,气得唇瓣都在抖:
“你明知这是蛇皮,居然不告诉我?还让我日日拿着它?”
霍余百口莫辩。
前世关于玉清扇的消息皆是公主府的人告诉他,一时疏忽,他以为公主会认出这扇面的材质,才忘了将这事告诉公主。
若眼神可化刀,许是霍余早就被陈媛大卸八块了。
霍余自知犯蠢,不敢狡辩,只能低头认错:“霍余知错。”
盼春要将玉清扇拿去销毁,陈媛当即拦下,让盼春将玉清扇递给霍余,冷呵:
“以后你就日日带着它,睡觉也给我放在枕边!”
霍余嘴唇动了动,想告诉陈媛,自己不怕蛇皮,甚至有一说一,这玉清扇的确称得上大家之作,用来收藏都不为过。
但这话,霍余不能说,明知公主在生气,再说这话,那就是在火上浇油。
陈媛整整洗了三遍手,若非身上还有伤,似乎恨不得立刻沐浴一番,这一晚,霍余都没敢继续待在房中,生怕不知何时又惹了她烦。
一行人在安陵村休整了一日,就让阿冽带路前往玉清山。
而淮南那群人依旧没有下落,陈媛不可能等他们出现,无奈下只能下令出发。
安陵村靠山而立,而玉清山则在这座山后,翻了一座山,陈媛这些日子触目所及,除了山就还是山,她是个喜爱热闹的人,这山林几乎都要看吐了。
玉清山许是很久没有人踏入,和安陵村后山相比,玉清山更了无人烟,树木高壮如铁塔,偶有猛兽声如闷雷,还未踏入玉清山,霍余和徐蚙一都变了脸色。
停下休整的时候,陈媛让盼秋和盼春留下,徐蚙一倏然跪地请求:
“请公主留在山下,属下会把好消息带回给公主。”
在大周还幸存于世时,玉清山一直是禁地,后来物是人非,这处依旧无人踏足,这么多年下来,里面必然猛兽凶狠,公主的那点拳脚功夫,恐怕不得用,只弓箭好些,但未必来得及施展开。
陈媛只慢条斯理地挑眉:“那你打算留多少人保护我?”
淮南一行人多在暗中虎视眈眈,徐蚙一不假思索:
“三百!”
公主府私兵全部留下,他带其余禁军进山,虽不知淮南带了多少人来,但绝对不敢大规模地派人从北至南,有三百禁军在,足以护公主安全了。
陈媛又问:“那如果他们只针对玉清山而来呢?”
和知根知底的公主府私兵来说,二百禁军未必皆数听他言,互相不了解,徐蚙一不知其擅长,对上不知何数的淮南军,未必敌得过。
徐蚙一堵声,他知道公主问这个问题,就是打定主意要进山。
因为如果她不进山,就必须留下大部分人手来保护她,对于陈媛来说,那批宝藏她可以不要,但绝对不能被淮南得去,所以,即使有危险,她也会先择进山。
终究无人拗得过陈媛,盼秋和盼春知晓自己能力,公主最起码骑射皆佳,她们若跟着去,完全就是拖后腿,所以二人什么话都没说,直接道:
“奴婢二人去洛劢城等公主。”
一行人终于踏上玉清山,山路难行,霍余和徐蚙一步步紧跟她,用刀剑割断草木替她开路,漫山遍野,一眼望去,皆是树木杂草,这般情景,她们恐怕得将这山全部搜一遍。
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怕是要远远超出估计。
她大津朝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人手可不是要耗费在这种地方的,陈媛很快下了命令:
“三日!”
“三日如果找不到宝藏所在,立即派人通知洛劢城知府,我要洛劢城但凡年轻力壮者全部进山!”
陈媛要比淮南多出优势,她是大津朝唯一的长公主,手持空白圣旨,若非她不愿将事情闹大,她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手填进这座山。
无人对她的命令提出异议,刚进山半日,他们就撞见一头猛虎,不过慑于他们人多势众,几乎一露面就调头跑了,可在这山林中,独行者不可怕,可怕的一直都是成群结队的凶兽。
阿冽跟在队伍中,根本不敢大声说话,当初安陵村村长有一点倒是真的没有骗陈媛,那就是阿冽是他们村中最熟悉山路的人。
在山脚长大的人,对山中的痕迹远比这些世家贵公子来得了解。
细细对比,只半日时间,他就发现不对劲处,阿冽被宋卓山带到陈媛跟前,陈媛讶然:
“你发现什么了?”
阿冽低着头,很认真地用手比划:“这里曾经是条路。”
陈媛细细打量过去,半晌,只拧了拧细眉,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她将希望放在徐蚙一和霍余身上,这二者,一人出身贫苦,一人曾带兵出征,怎么说,对地形也该比她要熟悉了解。
不过阿冽怕她们听不懂,还在详细解释:
“公主看这里的树木和旁处的树木,相较而言要矮上一些。”
他让人砍了一棵树,然后给陈媛看树桩上的年轮,陈媛听得头疼,视线觑向徐蚙一和霍余,在二人都不着痕迹点头时,才颔首:
“我信你,你带路即可。”
听见陈媛说相信他,阿冽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后来一路上都是阿冽在带路,最终行了一日路,到了一处山谷中。
霍余蹲下,细细摩挲地上的泥土,半晌,才站起来,面不改色:
“这里之前有一条溪流,不过现在干涸了。”
陈媛眸眼含笑地看过去,霍余若无其事,只视线有些不自在地躲闪,陈媛不着痕迹地凑近了他些,声音很轻地笑话他:
“你怎么这么争强好胜,什么都要比较?”
霍余没想到小心思会被发现,尴尬地偏过头,所以陈媛很清楚地看见他耳根子红了。
他心想,若非公主今日的目光都放在了那个阿冽身上,谁会这么幼稚地攀比?
不过女子离他很近,呼吸几乎喷洒在他脸颊上,若无旁人的态度让霍余很快就忘了这一抹不自在。
稍作休整后,一群人围着山谷敲敲砸砸,宝藏就在这里,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一条路。
也许是运气,没等第三日,翌日中午就有人来报,有发现了。
在山谷的侧面,一锤子砸下去,明显传来空洞的声音,陈媛退后几步,她掩住口鼻一抬手,立即有人上前,几番敲砸下来,山谷顿时露出一个可供人行的山洞。
陈媛探头觑了眼,山洞中阴森森地,让她一阵嫌弃:
“继续砸,拆了这山谷都无妨,给我砸出一条可以走的路。”
而如今这只能一人行走的路,很明显不符合陈媛的要求。
半日后,这个山洞就砸到有五人宽,陈媛也终于可以看到里面究竟有多大了,似有些潮湿,但也看得清楚,里面铺的是砖石。
若无意外,他们应该找到地方了。
宋卓山请命探路,陈媛没有拒绝,半个时辰后,宋卓山回来,灰头土脸:
“公主,里面没有危险。”
陈媛和霍余对视了一眼,这才让所有人都进入了山洞,和在安陵村后的石门相比,这里才符合陈媛对宝藏之处的猜想,诺大的空间,台阶也可供十数人一同迈上。
如何说,这宝藏也是大周皇室所藏,怎么可能建筑得那么小家子气?
里面没什么危险或者机关,应该是当初藏宝的人没想到大周会被灭,这里会被旁国人踏足,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这里面很多东西都腐朽了,连壁画都不如何能看清,四周透着潮湿的腐烂味。
陈媛被尘土呛了声,顿时烦躁嫌弃:
“究竟有多少天才地宝,还要这么折腾地给埋起来?这些宝物若当初拿去养兵,何至于被灭国?”
话音甫落,前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声,陈媛走近,就被那稍显黯淡的金色乱了眼,满地皆是桐木箱,现在被打开,里面全是字画和珠宝,甚至还有些天价的药材。
可越珍贵,陈媛越不懂当初大周皇室是如何想的?
她摇了摇头,懒得去想这些,宫殿很大,遍地是金银,陈媛对着徐蚙一稍颔首:
“立即传信回长安城,让皇兄派人过来。”
她只负责找,这么多东西,要她搬回国库,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
不过,变故来得很快,忽然,手腕处被人攥住,霍余拉过陈媛挡在身后,徐蚙一袖中的短刃飞出去,狠狠扎在一人的后心处,那人立即倒下,不过饶是如此,仍旧有几人逃脱。
陈媛脸色稍变,皇兄派人前来,估计还要一段时间,玉清山宝藏的消息不可泄露。
徐蚙一带了几队人手追了出去,陈媛推开霍余,当机立断下令:
“传我命令,封锁洛劢城和玉清山附近几座城池,我要这段时间,任何人都无法离开!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
作者有话说:
霍余:有我在,我绝不允许其他男人吸引公主的注意
等回长安,就是感情戏比较多啦(应该)
加更啦,这章将近四千字,夸我!
第66章
山中寒风稍涩,夕阳余晖似透不进山林中来,地下宫殿中潮湿,陈媛身子本就存着寒毒,这种地方不适合她久待。
将大半人手都留在了玉清山,陈媛和霍余返回洛劢城,她上山的披风被树枝刮坏,披在身上不伦不类的,遭了陈媛嫌弃,下山的途中,她看似若无其事,但手指甲几欲刺破了手心。
待走出山林,夕阳余晖挂在天际,也终于不被密密麻麻的木林遮住,映在女子身上,衬得她身姿卓越,青丝随风而动,给女子添了抹柔弱作态,娇而惹怜。
公主很少露出弱态,霍余立即发现了不对劲,他伸手去碰小姑娘的手,很冰很凉,似在摸冰块一样,霍余脸色蓦然一沉,生了气恼。
恼陈媛冷还不吭声,气自己居然没早些发现不对劲。
山脚处有马车在候着,陈媛觑了眼霍余不好的脸色,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上了马车,霍余紧跟其后,上马车后,霍余也没有同陈媛说话。
他摸了摸茶壶,壶壁还是温热的,二话没说,他倒了杯酥油茶,递给陈媛,硬梆梆地说:
“没有汤婆子,公主先捧着杯盏暖手。”
酥油茶很热,连同杯壁都热了起来,此时陈媛理亏心虚,倒也不生气霍余的态度,细白的指尖捧起杯盏,杯子是青玉做成,衬得那双手越发白皙,在昏暗的马车中勾人眼球。
霍余只不过瞥了眼,就又倒了杯酥油茶,捧在手中却未喝,待稍凉了些,他轻抿了一口,确认温度适宜,才送到陈媛口边。
陈媛稍许不自在,她只是有些冷,又非残疾了不能动,至于喝杯水都要人喂吗?
可总有人觉得你需要被怜惜,陈媛轻颤着眼睑,顺着霍余的动作将一杯酥油茶饮尽,霍余很了解她,连茶水的温度都是她平日中入口的温热。
天色稍晚,马车中未点烛火,只靠着一抹浅薄的夕阳余晖落进来,陈媛的脸颊藏在昏暗中,没叫人看出她脸颊上冒出的赧红——霍余尝过那杯水。
二人共饮一杯水,似只有亲密无间的人才会如此。
他唇上沾了点水渍,低垂着眼睑替她整理衣物,似还在因她不爱惜身子生气,闷声不语,绣鞋上的绒珠被刮掉了几颗,他替她将绣鞋脱了下来,解开外衫捧在怀中暖着。
适才冰凉的手似渐渐回温,陈媛扯了扯他未紧的腰带,脚趾踩了踩他的腰腹,硬梆梆似还有幅度,有些好玩,陈媛眼眸灼亮,用足尖一点点顺着幅度蹭下来,最后寻了个最舒适的位置,踩在了他小腹上。
然而,就在这时,陈媛明显感觉到脚下的身子颤了下,遂顿立即紧绷,似有什么不对劲,头顶传来男人隐忍克制的声音:
“公主,别玩了。”
意识到什么,陈媛脸颊顿时臊得一片红,回想适才的动作,似和挑拨并无区别,羞赧下,她情不自禁地蜷缩了下脚趾。
她听见霍余似抽了一口气。
陈媛不明所以,她又没动!
可霍余却不止说了,他还动手了,攥住她的脚踝,让她不得动弹,被禁锢住的感觉很不好受,陈媛轻微地挣扎,和他打着商量的语气:
“你让我收回来。”
不许她动,她不捂了还不行?
霍余低垂着头,许久都不说话,陈媛察觉到不对劲,忙忙松开人家的腰带,手指不着痕迹地扣着身后坐垫,身子几不可察地绷直。
公主府的马车自是奢靡华贵,在长安城时都是四马拉行,出行时也未曾收敛,其内空间足可摆张床,可如今陈媛却觉得这空间似有些逼仄,马车内温度仿佛在升高,陈媛常年冰凉的手心似都有些许的糯湿。
马车该是要进城了,眼前人还未有丁点放松的痕迹,陈媛左顾右盼地眼神躲闪,耐不住去催他:
“你怎得这么慢啊!”
霍余攥在女子脚踝的手稍用力,耳根子红得欲滴血,前世今生他第一次听见公主嫌弃他慢,昏暗中,他眼尾都被逼得些许红,平白添了几抹昳丽。
若是白日,叫陈媛这种爱美的人看见,必觉格外勾人。
可如今陈媛看不见,她浑身皆不自在,心中不断地埋怨这人好不矜持,她只碰了他一下,至于这么久都缓不下来吗?
她倒底存了分心虚,没敢将埋怨说出口,但轻哼唧了声,嫌弃不耐的意味很明显。
霍余松开了她,稍有情绪地板平了唇角,低垂眼睑不去看女子,他本只是好心好意替她暖身子,乱动瞎撩拨的人本就是她,结果事到临头,反而是自己遭了嫌弃。
陈媛立即将脚收了回来,似察觉到他的情绪,陈媛很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垂,小声嘀咕:
“我就说你一句,你还不乐意了,怎得脾气这么大。”
霍余动了动嘴唇,半晌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得格外难受。
暗中似有人摸索着靠近,唇上贴了一抹温软,一触即离,但即使如此,霍余仍旧紧绷住身子,半晌放松不得,他愣愣地朝女子看去。
就见女子眉眼间不自在地烦躁,眼神稍些许飘乎,半晌,许是觉得他眼神太过直白,女子呐呐了声,不断嘀咕着催促他:
“我都给你道过歉了,你怎么还不好?”
霍余脸颊烧热,浑身似都烫得难受,公主不断催他,偏生还要火上浇油,他将外衫的腰带系好,宽大的衣摆垂下遮住了一切,他声音低沉沙哑:
“好了。”
陈媛催促声稍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尚存的一丝女子家的矜持羞赧让她没有继续询问,矜贵地轻颔首。
最近的一处驿站离得远,盼秋等人在城中包了一座客栈,马车就停在了这个客栈前,盼秋盼春候在门前,知晓公主和大人都在马车中,但谁知先下马车的居然是自家公主。
盼秋稍惊讶:“大人不在吗?”
并非盼秋惦记霍余,而是规矩如此,霍大人和公主在一起,本就该公主后下马车,尊卑有序。
陈媛可疑地停顿了下,才恼声道:
“不用管他!”
盼秋只好噤声不言,瞧公主穿得淡薄,她忙大氅披在公主身上,手背不经意蹭过公主脸颊,她顿时惊呼一声:
“公主你脸怎么这么烫?可是受凉得了温病?”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她知晓公主的身子情况,常年冰凉,如今这么热,除了温病,似乎也没其他解释了。
身后马车中似传来一声轻笑。
陈媛顿时羞恼,她瞪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盼秋,恼道:“没生病!”
话音甫落,盼秋似察觉什么,视线在公主和马车中来回飘乎,见公主羞恼地进入客栈,她轻咳了一声,憋笑着跟在身后。
半晌,霍余才从马车中下来,萧果悄无声息地靠近,面无表情地说:
“主子不合规矩。”
霍余睨了他一眼,轻呵,懒得搭理这个破坏他心情的人。
萧果不解,觑了眼自家主子,意识到主子心情似乎不错,眉眼皆舒展开,顿了顿,他想到一个形容词:
“主子春心荡漾。”
霍余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容一收,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萧果,扯了扯唇角:“府中有书房,待回长安,你多看点书。”
省得连话都不会说。
萧果迷茫,他哪里说错了吗?
又仔细看了眼主子,他很认真地小声:“恼羞成怒。”
刹那间,霍余所有的好心情都毁了,见主子又和往日一样情绪寡淡,萧果顿了下,才请教:
“属下又说错了吗?”
霍余不想搭理他,见他还要开口,顿时头疼地打断他:
“闭嘴!”
萧果说话不中听,但还是很听霍余的话的,他立即垂头不再说话,只心中难免纠结,他倒底哪里说错了?
霍余进客栈时,陈媛正准备用膳,他顿了下,才在公主的没好气中靠近。
等看清他脸色后,陈媛乐了:
“谁招惹你了?”
萧果抬了抬头,但很快,又低了下来。
不过这点小动作依旧被陈媛察觉到,她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梢:“你叫什么?”
对于霍余身边亲近的人,陈媛只记得一个梓铭。
萧果很恭敬:“回公主,属下名为萧果。”
陈媛喝了口粥,轻斜睨眸:
“你怎么招惹你家主子不高兴了?”
霍余想到萧果那张嘴,就想阻拦,陈媛斜睨过来一记眼神,堵住了他的话。
萧果仍旧看了眼自己主子,见主子没有阻拦,才一五一十地将适才的事道来,末了,他还茫然地问了句:
“属下说错了吗?”
霍余面无表情地盯着萧果。
万没想到霍余这种人身边居然会有这么一个活宝,陈媛一想到霍余心中的憋闷,就乐不可支,她摇头肯定了萧果的说法:
“没错,只是你家主子恼羞成怒,迁怒你罢了。”
她刻意咬重了恼羞成怒四个字,霍余又岂能听不出她话中的调侃揶揄,耳根子通红,心中打定主意回去后必让萧果多看点书,和梓铭好好学学,哪些话不能说。
在山上待了那么久,用膳罢,盼秋就让烧了热水,陈媛沐浴后,赤脚出了浴桶,盼秋替她擦身子,在碰到公主身上的伤痕时,鼻尖蓦然生了酸意,轻声道:
“公主也是,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这出来一趟身上落了这么多伤,若日后留了疤痕该如何是好?”
陈媛也是第一次将身上的伤痕看得这么清楚,严重的伤几乎没有,基本都是擦伤,她迟疑地说:
“你日日监督我喝药,应不会留疤……吧?”
作者有话说:
霍余:公主贴贴
今天是爱美的公主
呐,更新~
第67章
在等候长安来人期间,陈媛见到驻军洛劢城的征南将军,先帝在位时就一直在集权,现如今除了淮南,能够拥兵驻守边关的几乎都是圣上可信之人。
陈媛一行人进城的动静不小,朱德黔早就得到了消息,他是从长安被派到边关的,对于禁军多少有些了解,况且长安城早就有消息传来,长公主一行人南下游玩,所以朱德黔早就猜到长公主的身份。
只是陈媛一路并没有刻意宣扬身份,进城也是悄然而行,所以,朱德黔才当作不知,直到公主下令封城,朱德黔才明白,长公主这一行的真实目的恐怕并非游玩。
这不,长公主一表明身份,朱德黔就立刻过来拜见了。
不过这一见,朱德黔就生了一脸古怪,那个从公主房间出来后又站到公主身后的人,应该是国公府的嫡公子,如今的殿前太尉吧?
霍太尉出身贵重,性情淡漠,能够在短短时间内爬到一品太尉的位置,自是手段骇人,听闻圣上不顾霍家曾经的嫌隙,对霍太尉亲信有加,就足可以看出他手段了得了。
并非无人好奇,为何霍余这般得圣上看重?
朱德黔曾也好奇过,待到今日,他才似乎摸到了原因,感情霍太尉走的是长公主的路子,谁不知晓圣上有多重视长公主?
陈媛就见这人视线一直朝霍余瞥去,她不禁轻挑了挑眉稍,颇有些好奇:
“将军和霍余相识?”
朱德黔立即收回视线:“回公主的话,卑职曾在长安城时,得幸见过太尉大人几次。”
二人皆是朝廷命官,朱德黔虽驻守洛劢城,但偶尔也要回长安城述职,怎么可能不认识霍余?
听出二人并无私交,陈媛就不感兴趣了,再次吩咐近日封锁城门,哪怕婚丧嫁娶都不得出入城门!
听出这话中的严肃郑重,朱德黔猜测许是出了任何大事,尤其是长公主紧跟着吩咐了一句:
“派人挨家挨户地搜寻,发现不明人士的消息都要上报,任何知情不报或窝藏罪犯的行为皆以叛国罪处刑!”
这句话长公主说得风轻云淡,可朱德黔却脊梁骨都生了些许凉意,长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可能就要了很多人的性命。
洛劢城百姓大多都是原大周百姓,当初三国分周,大周百姓流离失所,兴得如今圣上仁善,才渐渐安稳下来,一旦涉及叛国,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对于刚安稳十数年的洛劢城百姓来说,这是绝对不乐意看见的,其实底下的百姓并不在乎龙椅上的那位是何人,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日子能不能过得安稳。
陈媛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之所以会这么吩咐,就是为了防止有百姓不明所以地给淮南那群人提供庇佑之地,朝廷将这个消息传下去后,任何想发善心的人都会掂量掂量能不能付出代价。
善良可贵,但需在保证自身安全下才会显得可贵,否则就是害人害己的愚蠢罢了。
朱德黔出去时,是霍余陪同的,朱德黔对霍余挤眉弄眼,让霍余轻眯起眼眸,稍有些狐疑地觑了眼朱德黔,往日见这征南将军倒也正常,今日瞧着怎么这么不着调?
日日在这边关,得亏这洛劢城气候宜人,若是在淮南,朱德黔肯定受不了,但既是驻军,自会为了军饷发愁,如今圣上的心腹,甚至将来的驸马爷就在身边,朱德黔自想让霍余帮忙在圣上美颜几句,当即寻了话头,朝霍余隐晦拱手:
“大人好事将近,下官在这里先恭喜大人了。”
说着话,朱德黔还朝公主房间挤眉弄眼,抬手道喜,话里话外皆是真心诚意。
霍余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刹那间挺直了脊背,给了朱德黔一个赞赏的眼神,难怪无人帮扶,却仍得圣上信重,这股眼力劲旁人就比不得。
霍余矜持地颔首,语气稍许温和地道谢,甚至投桃报李:
“驻军边关艰难,圣上前些日子还提起过征南将军。”
现无战事,一个驻军将军被圣上提起还能有什么事?不是为了发放军饷,就是让人返回长安做个京官。
别看朱德黔如今在洛劢城逍遥,但若想要再上一层楼的话,就得回到长安,回到圣上跟前。
朱德黔眼睛一亮,知晓霍余肯给他透露这些消息就不错了,当即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回来后,陈媛就发现他心情似乎不错,不由得惊奇:
“这朱德黔和你说了什么,叫你这么开心?”
霍余稍有不自在,旁人不知胡乱猜测,他却是知晓自家事,公主如今能让他近身就已是底线,所谓好事将近,不过安慰自己罢了。
但霍余高兴的是,在旁人眼中,自己和公主是一对,在长安城太多人不自觉地往公主身边凑,乍然听闻旁人这么说,难免有些自衿。
不过,这些话不得对公主说了,省得她又道他轻狂,他摇头否认:
“无甚。”
陈媛轻呵,根本不信这套说辞,但她懒得多问,而是轻蹙起细眉,担忧起徐蚙一:
“蚙一带人追着那群人离开,如今一日一夜过去,尚无消息传回来,也不知任何了。”
她话音恹恹地低落下来,她习惯了徐蚙一日日跟在身边,自今日醒来时不得见徐蚙一,她就生了分担忧,虽说信任徐蚙一不会有事,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女子托腮低眉,稍稍拢蹙着细眉,洛劢城昨日下了雨,楹窗外似烟青色一片,映在了女子眉眼间,就给了人一种错觉,仿佛拢尽世间的几抹忧愁,叫旁人生了怜惜,恨不得替她抚平眉梢。
可霍余知晓,这只不过是错觉,女子看似娇柔却格外坚韧,困境中她只会逼得自己成长,远远轮不到旁人来安抚她,但饶是如此,霍余依旧生了分酸涩。
公主待自己一向是格外好的,如徐蚙一、盼秋和盼春,有些险地她甚至会亲自前去,但却不会让盼秋等人涉险,前世他也曾是其中一员。
可今生不知为何,任凭他如何努力,都似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烟雾隔离开二人。
霍余想起前世陈媛常含义不明说的那句“日久见人心”,只能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二人都尚在,自有很多时间给他慢慢来。
前世他曾错过的,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她自有她的骄傲,可这些其余女子皆有的他想一件不错地给她。
霍余回神,只好说:
“徐蚙一武艺高深,无人能伤到他。”
盼秋心灵手巧,今日替陈媛挽了个很温婉的发髻,披上一袭烟涩的披风,若再持一把油纸伞,就可落于画中了。
女子斜插了一支垂淬玉簪,似一滴水珠贴在侧边,霍余好奇地伸手碰了碰,就被女子斜眸睨了眼,霍余立即做贼心虚地收回手。
陈媛心中泛嘀咕,霍家当初还想要谋权篡位,就霍余这般若坐上那个位置,指不定就椒房殿中日日歇,还记得何朝政大事?
就在这时,盼春匆匆进来:“公主,徐大哥回来了!”
陈媛倏地起身,徐蚙一推门进来,脊背挺直,在山林中奔波了数日,身有些许狼狈,尤其脸上还有一道不知由何构成的伤痕。
陈媛当即细眉紧拧:“你受伤了?”
徐蚙一手指蹭过脸颊,轻微的疼痛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他摇头:
“没有,只是不小心被树枝刮破了。”
陈媛这才松了口气,徐蚙一才继续道:“昨日属下带人追着那群人离开,在山林中追逐一夜,仍是有漏网之鱼,请公主责罚!”
他跪在地上,羞愧地几乎将头埋在了胸口,向来挺直的脊背都似有点弯。
他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干将,可狩猎时让公主受伤,如今逮捕贼人依旧有人逃脱,他深觉办事不力,回来路上一直沉默寡言着。
陈媛听说只是有几个人逃脱,惊讶地挑了挑眉梢,要知晓,她一开始就报了最坏的打算,见徐蚙一自责的模样,她只好说:
“和你无关,淮南人和大周余孽勾结,有备而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这句夸奖倒是真心实意,只见徐蚙一现如今狼狈不堪、甚至脸上有疲倦之意,就只他昨日必经过一番苦战,才会如此筋疲力尽。
为护她安全,徐蚙一将大半人手都留下保护她,能追上那群人已经属实不易。
徐蚙一知晓公主仁善很少苛责身边人,也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刚回来,他就立即请命:
“公主已经下令搜查贼人,属下愿请命!”
陈媛见他执迷不悟,顿时说得不耐烦了,烦躁道:“就知道请命!你身子是铁打的吗?给我滚回去休息!”
见他闷不作声,陈媛白了他一眼,道:
“谁也不知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你离开我身边,准备让谁护着我安全?”
霍余轻轻觑了陈媛一眼,他离得近,陈媛不着痕迹地踹了他一脚,怕他在这时拆台,她踹得很轻,不疼不痒的,刚贴上来就放了下去,霍余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睑。
徐蚙一被公主说得哑声,将公主安全交到旁人手中?
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将公主交到霍余手上,徐蚙一都不会放心,终究是公主的安全更为重要,他堪堪哑声,垂头丧气地低眸。
他这一默认,霍余就硬梆梆地板平了唇。
陈媛让他回去休息,养好精神再过来。
等人一离开,陈媛顿时斜眸觑向霍余,翻了白眼:“他力冠十万禁军,又非针对你,你有何好不服气的?”
霍余扯唇呵呵。
作者有话说:
霍余:不是,他什么意思?
【小霍穿条裤子】
今天电脑太卡了,才晚了
晚上加更!
第68章
淮南野心死而不僵,让洛劢城的人去查,打断他们传信的机会,陈媛就没有继续耗费心思在他们身上,她在准备回长安城了。
此次出行,先前一路南下做足游玩的姿态,加上在安陵村浪费的时间,至今已经一个半月过去了,距离大年三十也只有月余的时间。
回程尚需耗费半月余,若再不抓紧时间北上,未必赶得上回长安。
陈媛吩咐盼秋等人打点行李,盼秋顿时想起什么,觑了眼霍余才低声说:
“公主,在来洛劢城前,奴婢将安陵村中的行李皆带了回来。”
陈媛不解抬眸,和盼秋视线对上的一刹那,顿时了然她想说些什么,他们一行人的行李包袱再如何收拾,盼秋也不必刻意和她说。
唯独一人,沈柏尘。
沈柏尘和她们一路同行,行李自不会少,当初皆数放在安陵村中,盼秋收拾行李时,略一思索就将其全带上了,最主要的是,沈柏尘虽是大周血脉,但公主对他的态度明显难以捉摸。
陈媛稍有一怔,下意识地觑了眼霍余,在霍余要生狐疑时,她立即心虚地躲闪开眼神。
待回神,她才生了分懊悔,她有何好心虚的?
这些时日,陈媛特意避开了有关沈柏尘的话题,沈柏尘的身份终究是条鸿沟阻碍,偏生救命之恩在鸿沟上似架起了一座桥梁。
他用性命告诉她,哪怕生来就注定了立场,也未必是这个人心中所愿。
陈媛让人寻了二十年前大周皇室的埋骨之处,国破君亡,但死后却无人折辱,墓碑耸立成林,陈媛命人在那附近将沈柏尘埋下。
因为,陈媛记得那日山谷中,沈柏尘涩声和她说,他听命自裁了。
他在二十年年前就饮下毒酒,徐氏救了他,他就多熬了这二十年,落叶本该无根,可沈柏尘却是该回到他的故土了。
陈媛命人在其墓碑旁移栽了数棵梅树,总有一日,白雪红梅会落在一个叫沈柏尘的人身上。
——红梅枯了,亦会再开。
霍余心觉不对,狐疑地朝陈媛看过去:“公主在和盼秋姑娘说什么?”
什么行李?竟还能让公主对他生了心虚?
盼秋讪笑,明知霍大人对公主的心思,且公主明显待霍大人不同,她自不会乱说话。
陈媛顾左右而言他:“你和皇兄请命,是为玉清山而来,如今日日守着我作甚?”
霍余扯唇无声地冷笑,心中笃定了公主必然瞒了他何事,否则为何心虚地要赶他离开?
待陈媛,霍余向来直白,但人和人之间说话时偶尔也可加些小技巧,只见,霍余低垂了眼睑,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但旁人就能察觉到他情绪顿时低落了下来。
霍余低声问:“公主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有些不安和无措,他一手紧攥住书本,那是陈媛让他读来取乐的话本,宽肩窄腰,青丝如墨被玉冠束起披散在身后,无端就透着股细致的颓废。
硬生生地让陈媛觉得自己欺负了他。
陈媛哑声无言,明知他在装模作样,可偏生心虚作祟,她只能抬手捧一杯茶轻抿,掩饰情绪,然后装作不耐烦道:
“谁瞒着你了?她只是在说沈柏尘的物件。”
说完,陈媛还郁闷地拧了拧细眉,只觉得这人怎么越来越娇气了?丁点的破事都要闹腾?最初时明明不是这样的。
霍余看了眼盼秋,盼秋福了福身子,示意公主说得没错。
霍余理了理话本,重新找到适才读的段落,并且道:“只是沈公子的行李,公主何必遮遮掩掩。”
沈柏尘救了公主一命,谁都无法否认,哪怕霍余心中有些酸,也不会和一个死者计较。
陈媛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又遮掩般地抿了口茶水。
盼秋同样低下头,一时间室内只剩霍余的读书声,陈媛抬眸细细看着,男人迎着霞光垂眸,声音不疾不徐,和沈柏尘的清冷、陆含清的温和皆不同,冷冽清晰,似石子落入寒潭,自属于霍余。
这一刹,在陈媛眼中,霍余身披霞光。
她手中的茶喝完了,将杯盏放下,霍余只是抬手顺其自然地替她重新倒了一杯,甚至连抬眸都没有,似乎这不过很平常的一件事。
陈媛顿了顿,轻垂下眼睑。
她年幼时格外喜欢天际弦月,所以宫中至今还有着一座望月楼,她觉得夜间洒下月光浅淡,所以明月该是温和,后来许多年,她偏爱温柔的女子和男子。
后遇沈柏尘,她才惊觉,明月该是清冷挂在天际,所以,哪怕明知沈柏尘是大周余孽,她依旧待他温和,同他上香游玩,替他林中簪梅。
她自始至终,都未忘记年幼时,和父皇说的那句她想要摘月。
可如今她才似有所悟,人人眼中的弦月皆不同,可自有一轮弯月独属于她,无需她多做什么,他也会直奔她而来,盼她揽月在怀。
等霍余离开后,盼秋才松了口气,她转身然后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公主跟前。
陈媛抬眸,就见折纸上挂枯梅,只一眼,她就知这梅花是她途中替沈柏尘簪的那支。
盼秋显然也清楚,她悄声地问:“公主,这如何处理?”
盼秋眉眼都生了纠结,沈公子救过公主,就这么丢掉似乎是在轻贱沈公子的情谊,可盼秋心中却清晰地知晓,公主和沈公子并无私情,一时生了恻隐之心留下这东西也无甚好处。
若是方才,陈媛许是就让盼秋将这枯梅收好带回长安,她向来随心所欲,无需考虑其他人感受,但如今,她觑了眼房门,再回眸,她淡淡道:
“明日是他死后第七日,带过去给他吧。”
盼秋哑声,沈公子为救公主而死,都不得公主一丝旖念,盼秋顿时觉得这世间无人能让公主动心,可这又仿佛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扇木门,霍余维持一个推门的动作停在那里,他手中还拿着那本话本,他走得匆忙,一时将话本带了出来,本想送还给公主,结果就听见了这番对话。
果然,能叫公主对他生了心虚,又岂会是单纯的沈柏尘的物件。
他在时,公主尚不自在,如今却未选择将那物留下,霍余不知是为何,但……也许就因他呢?
心脏砰砰得跳,似快得要跳出胸膛,霍余攥了攥话本,转身离开。
翌日,霍余就在陈媛房间看见那物是什么了,一截枯萎的梅花,昨日的欣喜顿时消了大半,一股说不上来的闷涩涌上来。
霍余太了解陈媛了,前世就是如此,她常只是一时兴起就撩拨旁人而不自知,赠人红珠,夸人如皎月在世,霍余常常想,若她生为男儿,三宫六院恐都放不下她情人郎。
这一截红梅,必然是公主赠于沈柏尘。
他就知晓沈柏尘不安好心!明明是大周皇子,竟不顾性命救了和自己血海深仇的敌国公主!
霍余自顾自地生闷气,都没听见公主叫了他一声,陈媛纳闷地抬眸,从铜镜中觑向霍余:
“霍余,你想什么呢?快过来。”
霍余回神,和陈媛置气,他尚是不敢的,换句话说,他还未有资格对公主管束,只能自个儿生闷气,抿平唇线走到公主身边。
“手。”
霍余不明所以,却仍是听话地伸出手。
他今日穿的宽袖锦袍,陈媛将他衣袖掀开,在霍余时不时朝枯梅上瞥去时,替他系上一样东西,霍余回神,垂眸去看,顿时视线怔住。
女子的手指纤细白皙,正认真地低眸替他系上一条编绳,红绳上缠着青丝不断,仅绕了一颗玉珠,霍余手腕处肌肤冷白,和这条红绳相映相辉。
一条称得上简陋的红绳,却让霍余怔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他怕一动,这场景如梦境般破碎了,女子青丝系于红绳,无论前世今生,霍余都未敢想会得如此礼物相赠。
公主生平格外宝贝她那头青丝,掉一根,都要心疼半晌,谁敢肖想?
陈媛让盼秋编织这条手链时,其实很平静很淡定,她只是觉得她送过陆含清赔礼,亦送给沈柏尘红梅,可似乎从未送过霍余什么。
昨日洗漱梳青丝时,一时瞥见,陈媛就生了心思罢了。
但这时替霍余亲自带上,她才似恍然想起女子青丝绕红绳的含义,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推开霍余的手臂,状似不经意地解释道:
“昨日玉簪掉碎,不慎落了几根青丝,才叫人编了这根红绳。”
顿了顿,想起这根红绳的确简陋,长公主从未送过如此廉价的礼物,又堪堪补了句:
“若嫌简陋,回去拆了就是。”
霍余当即收回手,生怕公主一时兴起将红绳当场拆了,护犊子似的将手背到身后,稍有些失态地说:
“公主说笑了,这天底下何宝物比得上公主。”
长公主金贵,一根青丝也值万金。
霍余见惯了天才地宝,哪怕大周皇室留下的宝藏也没能多得他一个眼神,可手上的那根红绳却是他前世求而不得的东西。
他堪堪低声说:“我定日日携带,绝不让它离身片刻。”
陈媛耳根子冒了一点红,她些许不自在,斜瞥了霍余一眼,至于吗?说得这么夸大其词。
但,陈媛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她承认,她被霍余的反应隐晦地讨好到了。
霍余压下心中的狂喜,再未看那支枯梅一眼,只余了,他竟生出一抹惋惜——他恨不得立即截一段青丝,和公主的青丝红绳二者相缠,即为结发。
可红绳是公主亲自替他戴上,他舍不得。
作者有话说:
霍余:咳咳,我今天有什么变化吗?有没有多一点什么?
【啊,小霍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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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洛劢城中浩浩荡荡地搜寻了多日,什么消息都没有,长安派人将要到洛劢城的前一日,徐蚙一冷声禀报的时候,陈媛头都未抬:
“躲在肮脏水沟的臭老鼠。”
陈媛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能找到漏网之鱼的希望,所以,她才会那么快地让人封锁城门。
淮南自称名门望族,近几年却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陈媛稍晦气地撇了撇唇,也不知会不会把他们百年前那些清风傲骨的祖宗气得从墓碑中爬出来。
自从陈媛将那根红绳送给霍余后,陈媛就察觉霍余心情甚好,偶尔给她读书取乐时,唇脚都会不自禁地勾起一抹笑,很淡很浅,若非陈媛离得近,几欲都要看不出来。
离开前的这一晚,陈媛做了个梦。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梦中她和如今无甚区别,和沈柏尘同行到了洛劢城调查玉清扇一事,这一行,所有人皆在,唯独缺了一个霍余。
她看见沈柏尘在路途中总是朝她看来,几不可察地抿唇。
梦中的她无人提醒,从一开始就未对沈柏尘设防,也无人告诉她安陵村所在,等进了安陵村后,她自然不会处处警惕。
上山后,未保安全,她将所有人都带上了山,同样遇到了那个石门,用玉清扇打开后,他们看见壁画和台阶,自觉找到了宝藏所在。
梦中她也很谨慎,但这其中的谨慎却是针对淮南,在淮南人涌进台阶时,同样被她们发现,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他们的身份,但他们都知道那一定是淮南人。
在这时,梦中的她才对沈柏尘起了疑心,玉清扇是从沈柏尘手中得到的,那时沈柏尘正要将玉清扇送于旁人,她瞧见玉扇风雅,就半路截了去。
也是因此,梦中的她才一直对沈柏尘没有怀疑。
可她还来不及质疑,就听见“嘶嘶”的蛇吐信声,一行人脸色顿变,她仍被沈柏尘拉进了石门,可却和现实场景不同。
在跌入山谷的前一刻,她抬眸,只觉眼中印了一片红,四面八方的火势汹涌而来,饶是如此,她依旧听见府中私兵在喊保护公主。
她看见徐蚙一飞扑而来,伸手去拉她,却被一扇门挡住,她看见他身后扑面而来的火势。
这只是梦,所以她立在高高的角度,眼睁睁地看见她府中的士兵在火中被焚烧,她听见宋卓山嘶吼让徐蚙一带她离开,他身上皆是火,疼得浑身都在打颤,却全力挡在最外面。
皇兄赐予她的全是禁军中的佼佼者,他们前仆后继地挡火,不顾危险地冲进台阶暗道中替后方人开路,她看见徐蚙一扒石门到手上血肉模糊,被人硬生生拖着离开。
陈媛明知这是梦境,但在看见火势汹涌不断,她的人被困在石门后甚至根本无法逃脱,只能生生地忍受焚烧之痛时,她心中似刀绞般不断冒出疼痛。
仿佛身临其境。
她手都是抖的,声音都在颤,甚至她一时都忘记这是梦中,在看见徐蚙一不要命地想回去救她,她没忍住让他快滚,她一声声地喊不许回去。
无人听得见。
她亲眼看见了一场人间地狱,她听见有人惨烈的哀嚎声,她看见宋卓山被烧成人炭,不断有人倒下,好不容易处理完淮南人逃出山洞,却死伤惨重,很多人倒地看着烧伤颤抖。
掉入山谷中的她只想回去,根本听不进去沈柏尘的话。
沈柏尘拉着她,声声皆颤:“你回去会死的!”
她依旧被毒蛇咬到,身子渐渐麻木,她手拍在石门上,甚至能察觉到石门上的灼热,烫得她手心皆是泡,她很快因蛇毒昏迷过去。
沈柏尘将她抱到山谷中,把她靠在石壁上,俯身替她吸了蛇毒,蛇毒从口入渐渐蔓延心脏,他将往事皆数道来,不顾昏迷的她是否能听见。
可陈媛听得见,她听见他说:
“他说若你身死,大津皇帝必然悲痛至极,朝廷自有动荡,他特意送了玉扇给淮南,这场祸事总要有人背裹,此事后,朝廷会和淮南开战,只有大浸彻底乱了,我们才有可乘之机。”
可他依旧把她拉了下来,所有谋划顿时成了一片空。
她看见那么清冷如月的人毫无预兆地落了一滴泪,但是陈媛心中却掀不起一丝涟漪,她冷眼看着沈柏尘,见他一点点没了呼吸,倒在了离她很远的地方,因他知晓,她必厌极了他。
的确如此,在看见公主府私兵被大火焚烧的场景,纵沈柏尘万千苦难,她也生不出一丝怜惜之情。
甚至恨得咬牙切齿。
陈媛自知皇兄待她又如何看重,所以,她很清楚地知晓,一旦她今日命丧在此,他口中的种种皆会成真!
她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找徐蚙一。
徐蚙一颓废不堪地跪在她跟前,哑声一字一句似泣血地向她禀告:“府中禁军死亡一百二十三人,其余人也皆有伤在身。”
“属下恳请殿下,许属下将他们的尸身带回长安!”
——
有人在不断地喊她,陈媛倏然睁眼,她直接坐起身,梦中的情景还挥之不去,陈媛觉得浑身冰冷地愣在原处。
霍余坐在床边,眼眸一沉,握紧她的手,低声问她:
“公主可是魇住了?”
适才公主眉头紧皱,仿佛陷入极深的痛苦中,似还在说着梦话,霍余听不清,只听见了一百二十三这样的数字,他只能将人喊起来。
可谁知晓,公主醒了,却仍旧似在梦中回不过来神。
霍余当即转身要去叫太医,手腕却被人拉住,霍余回头,就见公主拉住了他,抬眸怔怔地问:
“你为何不在?”
霍余拧眉,他不在?
他低下身子,握紧公主的手,同她承诺:“我一直在。”
疼痛似乎还未从心尖处消失,梦中一百二十三具被烧得不成型的尸体摆在她眼前,前一日还恭敬对她请安的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心尖处阵阵作疼,让陈媛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很不耐疼,就仰头抬眸看着霍余,眼眸一点点红了,泪珠子好无预兆地掉下,狠狠砸在霍余手背上。
霍余愣住,前世他从未见过公主哭,今生也只在她嗑破膝处时见过一次,她怕疼,却不爱哭,如此毫无预兆的哭更是从未有过。
霍余慌得手都在抖,他替她擦着泪珠,将人搂在怀中,不断问:“公主怎么了?”
他声音很轻,似乎生怕吓到女子。
听见动静的盼秋和盼春早就进来了,见到这种情景,皆吓得不轻。
可陈媛只固执地攥着霍余的手,她带着哭腔泣声说:“你不在!你刚才根本不在!”
梦中没有他,他根本没有来支援!那么多人都死了!都被火烧死了!
她眼泪掉得又急又凶,单薄的肩膀似因痛苦轻颤,霍余从未看见她这个模样,当年兵临城下,城中鲜血染地时,霍余也未曾见她掉一滴眼泪。
她坚韧高傲,宁死都不会低一分头颅。
霍余被她眼泪砸得难受,声声堵在喉间,他想起前世那个仿若何时都游刃有余的公主,和如今做了噩梦仍旧可以肆意掉泪的公主,霍余不知前世那三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将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大?
盼秋听得不明所以,替霍余说了句:
“公主,霍大人一直都在啊!”
往日霍大人想要留在公主房中,都会被公主嫌弃一番,才懒得和他多说,今日怎么会因霍大人不在哭成这样?
霍余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可她身子都在轻颤,似在无声说着害怕,许是梦中她遇险可他却不在,霍余一点点抱紧女子,低声和她道歉:
“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在。”
陈媛埋在他怀中,冷冽清香传来,是她花皂的香味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冷冽,陈媛明明第一次靠他这么近,明明第一次闻见,却觉得似很熟悉,让她安心。
盼秋和盼春对视一眼,深觉不该在此,无声地转身退下。
陈媛一点点松开手,霍余轻抚她后背,忽然女子一句话炸响在他耳边:“为什么你不在,他们都被烧死在石门后了,你不是应该从暗道中来救他们吗?”
怔怔的一句话,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她只是还未回神,很低很低地问出了这句话。
可却像用小锤子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了霍余心里,霍余顿时知道她做了什么噩梦,前世,长公主南下游玩,却三月未归,后来盼秋告诉他,因玉清扇,公主府死了一百余人。
公主适才说,他们皆被烧死了。
霍余想起他带人从暗道中进去时,安陵村的那些村民就是想要放火,所以,前世的时候,公主也遭受到了这场困境?
而且那时没有他。
她当真经历过那一场灾难,被困在石门后无所依,一场大火送走了她最忠心的下属。
怪不得。
怪不得她前世连提都不愿提起玉清扇一句。
霍余刚欲说话,可怀中的女子不知何时埋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她眼睫上还有泪湿,房间中点着炭盆,她脸颊被靠得温热,一道泪痕干在上面。
许是刚哭过一场,她睡得很沉,呼吸很缓很轻,霍余将她放平,刚要起身去打水来给她擦脸,才发现她手还攥着他的衣襟。
霍余一动,她就轻轻蹙起了细眉,眼睫轻颤,仿佛要醒来一样,这是种很不安的体现。
霍余呐声,他不敢再动,无声地躺在公主身边。
他想,好在他回到一切事端还未开始的时候,幸得可以陪在她身边。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今天睡过了!抱歉抱歉!
第70章
熹微的日光透过楹窗散在房间中,一扇木格窗根本遮不住,床榻未有床幔,直接映在女子脸上,她眼睫轻颤了颤,半晌,才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她昨日夜中哭了一场,眼睛有些涩涩得难受,脑子中含糊似摸了层浆糊,但视线一触及到躺在她身旁的人时,她眼眸刹那间就清醒过来。
刚醒,尚觉万事皆含糊,一时还未想起昨夜中事的陈媛大惊失色。
霍余?!
他为何会躺在自己床上?!
陈媛视线下移,她的手尚攥在霍余的衣襟处,他只脱了外衫,因她的动作,胸口的衣襟被拽了大半下来,先如今美男胸口半敞,露出大片冷白的肌肤。
吓得陈媛立即松开手!
她下意识地抬脚一蹬,不知踹在了何处,适才还深深沉睡的人顿时倒抽了口冷气,眼睛顿时睁开,眉头隐忍地皱起,霍余还有点愣愣的。
他记忆还停在昨日夜中,女子攥着他不许他动,他只好躺下陪在女子旁边,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回来数年,霍余似乎从未睡得这么好过,以至于辰时将过,他还醒过来。
霍余腿根处隐隐作疼,就听见公主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霍余苦笑,这是将昨晚的事情忘记了吗?
正当霍余在想如何解释时,陈媛堪堪一怔,因为昨夜中的记忆渐渐回拢,她想起是自己哭哭啼啼不许霍余走,还因一场梦,怪罪霍余怎么不在。
蛮不讲理又作闹,窘迫和羞赧还未烧到脸颊,陈媛就冷了冷脸,因为昨夜中的梦境依然记得很清晰,那一个个倒下的人,嘶喊的痛苦声。
陈媛抿紧唇瓣,几乎肉眼可见地恹下来。
因为她知晓,如果当真没有霍余和刘芊妤的提醒,她即使谨慎,也不会过多在意一个小村落,梦境中的情景的确可能重现。
甚至,在梦中那场大火倾席而来的刹那间,突如其来的心绞让陈媛至今记忆深刻。
身临其境已经不足以形容,就好似那件事当真发生过一样。
霍余一直在看着公主,见她恹下来,眼神几不可察地稍闪了下,他低声问:“公主又想起昨日的噩梦了?”
所有的情绪低落和不对劲,在霍余问出这句话时,达到了顶峰,陈媛倏然抬眸,深深地看了霍余一眼。
玉清扇根本是假,那么霍余如何提前见过玉清扇?
霍余身上的矛盾疑点重重,这才是陈媛一直以来明明对霍余信任,却永远心存隔阂的原因。
下一刻,陈媛就轻垂下眼睑,若无其事地说:“无碍了。”
锦被下她的手稍稍握紧,梦中场景终究在她心中埋下了一根刺,往日霍余的不对劲尚可说无关紧要的,但如今,若梦境中的事当真发生过,那么陈媛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
霍余多看她了一眼,很快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陈媛整理好情绪,见霍余还好生生地坐在她床上,立即又蹬了他一脚,在霍余茫然的视线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这都何时了,你还赖在我这儿作甚?!”
霍余默默拢了拢衣襟,遮掩住那片冷白诱人的肌肤,不由得小声谴责:“公主这是过河拆桥。”
陈媛被说得一愣,下一刻,她震惊地瞪圆了眸眼,这霍余是要翻天?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究竟是谁,霍余心中没数吗?
听见动静端着洗漱用品进来的盼秋恰好听见这一句话,没忍住偷偷抬头瞄了眼床榻,公主衣裳尚好,完成得贴在身上,而霍大人的衣服稍乱,似昨日被公主□□过一般。
盼秋耳根发红,这、这二人无名无份的,也太乱来了些!
这想法刚落,就听见公主撵霍大人离开。
她比公主年长几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待公主就如待亲妹妹般,觑见霍大人稍有委屈的模样,将这事记了下来。
霍余披了外衫,就回了自己房间洗漱,盼秋领着婢女伺候陈媛洗漱,待替陈媛梳发时,她挥退了其余婢女,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看似喃喃地说:
“昨晚公主可有做什么?”
她说得太轻了,几乎出口就散,根本没有飘进陈媛耳中,陈媛不由得抬眸,从铜镜中看向她,若有似无地拧眉:
“你不舒服?”
盼秋一噎,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好意思问这些?才稍显得扭捏了些。
但终究是公主的事重要些,盼秋臊红了一张脸问:“公主昨晚可有和霍大人发生什么?”
这句声音大了,几乎振聋发聩,让陈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盼秋,像看傻子一样,无语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陈媛觉得昨日那场梦境真的叫她脾气好了甚多,她扯了扯唇角:“林太医就在旁边,不舒服就去他,别在我这儿胡言乱语的。”
盼秋当然没走,她轻哼了声,小声嘀咕:
“奴婢不就是提醒一下公主。”
辰时睁眼,霍余胸口半敞的模样似乎又印入脑海中,陈媛耳根几不可察地冒出一点红,在盼秋的絮絮叨叨中,脱口道了句:“那又如何?”
待话一出口,她耳根处的红顿时烧上脸颊。
她捂住脸颊痛呼,她真的疯了,才会和盼秋在讨论这些有的没的。
反而盼秋异常认真,立即瞪大了眼睛,反驳:“当然不行!”
盼秋比陈媛年长些,也听过嬷嬷和娘娘曾经关于宫中新入妃嫔的说话,大致就是年幼进宫,不论是床事还是有孕皆是在伤身。
说句难听的,本就是半大的孩子,哪经得起这事?
盼秋往日不懂,进宫女子皆在十三以上,女子十六及笄,怎得就年幼了呢?她虽在宫中待了很久,但也隐隐记得,在村中时,常有女子早早嫁了出去,十三四岁是常有的事。
但不懂归不懂,不妨碍盼秋将这事放在心上,公主在她眼中不论何时都尚年幼,况且公主都尚未及笄,怎可做那些伤身的事?!
她羞羞臊臊地将这些掰碎给了陈媛听,甚至带了些恐吓:
“公主见后宫那些新妃,在侍寝后哪个不是青白了脸色?如今想来,怕是疼得厉害。”
盼秋自个儿也一知半解的,但不妨碍她说给陈媛听。
陈媛捂住脸颊的手一顿,下意识跟着盼秋的话去想往日,好似的确和盼秋所说,那些新妃都得上一层厚重的粉才能稍稍遮掩脸上的青白。
待霍余,她向来是顺其自然,甚至连他待在她房间过夜,在陈媛看来都是正常的事情。
她身为当朝的长公主,这点任性的权力还是有的。
陈媛这时没有去想,除去霍余,往日得她夸赞欢喜的人甚多,但何时她留夜过旁人?
她只想着盼秋的话,稍有些退缩地想,当、当真有那么疼?
陈媛最怕疼,也不耐疼,当即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她放下手,呐呐地说:“知道了,好啰嗦。”
见公主的神情,盼秋就知晓公主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她就知晓,万事可欢愉,但若会疼在自己身上,必会三思而行。
等盼秋去给她传膳时,陈媛才怔怔地反应过来。
若当真会疼得那般厉害,母妃那时为何一直盼着父皇来?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陈媛心中不解甚多,但对盼秋她是极为信任的,所以,就迟疑地将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
长安来人到了。
陈媛梳洗好后,就见到了长安来人,大理寺柳寺卿,陈媛并不如何意外。
柳寺卿是皇兄的心腹,掌管大理寺,朝中大臣都挺怵他,他这次来,足足带了三万禁军,一路浩浩荡荡而来,所过之处,手持圣旨,无人敢不给他开城门。
陈媛心道,来人多是正常的,否则偷偷摸摸的,这么多宝藏要搬到何时?
只不过,淮南那边肯定得到了消息,幸好她早就让人封了城门,不得任何人进出。
柳寺卿没想到长公主此行居然是为了当场的大周宝藏,一路行来,他心中对长公主的评价变了又变,到最后,他只摇了摇头,皇室的心思他还是不要乱猜了。
陈媛根本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将诸事交给他,让徐蚙一带他们进山,顺便将自己的人带回来,等了小半日的时间,不过好在没有耽误启程。
回程时,霍余本是想上陈媛马车的,但不知为何,公主似有些纠结,然后道:
“你骑马而行。”
霍余平静的眼眸中透了股困惑。
尤其在注意到盼秋对上他视线时的心虚,他越发不解,他不过回去梳洗了一下,这短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盼秋也不知道会这样,她只是想让公主在等些时候,谁知晓,公主连马车都不让霍大人上了。
如今将进十二月,天气明显转凉,路边枯枝落叶都不剩,稍显得有些萧瑟,如同霍余现在的心情一般,他几不可察地板平了唇角。
萧果是见到辰时主子衣衫不整回来的,现在见主子蹭车不成,不由得好奇:
“公主对主子始乱终弃了?”
霍余面无表情地看向萧果,萧果对情绪感知能力不强,绞尽脑汁地安慰了句:
“主子不要娇气。”
“滚。”
霍余将萧果赶走后,不由得觉得自己脑抽了,为何这次洛劢城之行,会将萧果带在身边?
若照萧果这种说话水平,那些年他在淮南没能打探出消息才是正常。
徐蚙一听见二人对话,觑了霍余一眼,始乱终弃?
徐蚙一疑惑地皱了皱眉,顿了顿,才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作者有话说:
霍余:……盼秋,我得罪过你?
昨天很抱歉,这三天都有加更作为补偿
第71章
陈媛可不知外面几人作何想,这次南下对于陈媛来说,并不是个什么好的体验,情绪大起大落,林太医今日来给她请安时,甚至调了调药方。
陈儋让柳寺卿给她带信,催她尽早回长安,不要继续在外逗留。
其实无需陈儋催促,陈媛也想要赶在年前回去,一路上,除了物资和婢女,尚有受伤的人乘坐马车,其余皆骑马快速赶路。
几乎没有在途中逗留,即使如此,仍旧行了半月余,才抵达衢州城。
衢州城到长安只需一日的时间,陈媛似想起什么,下令让所有人在衢州城休整歇息。
霍余一无所知,盼秋脸色些许古怪。
注意到盼秋的神色,陈媛冷不丁抬眸觑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最近怎么情绪起伏如此大,纳闷地问:
“怎么了?”
霍余此时不在,盼秋也就放着胆子好奇了:
“公主为何选择在衢州城停下休整?”
盼秋可没有忘记,当初公主在衢州城和沈公子去观音寺上香的事情。
谁知,陈媛似乎并未察觉不对劲,格外坦白:“明日去一趟观音寺。”
盼秋目瞪口呆,甚至堵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提醒:
“霍大人和公主形影不离,如果去观音寺的话,想必霍大人也会一同前去。”
陈媛茫然,不解地朝她看去:
“有什么问题吗?”
盼秋噤声无言。
霍大人和公主同床共枕过,在盼秋心中,霍大人和旁人是不同的,稍有些将霍大人当作驸马来对待,可若如此,将霍大人带去公主曾和旁的男子一同游玩的地方去,真的没有问题吗?
若霍大人知晓,心中是否会有膈应?
顿了顿,盼秋鼓着勇气,又问了一句:“公主去观音寺作甚?”
陈媛觉得现在盼秋好生唠叨,稍些许地不耐:
“还愿。”
当时前往洛劢城,路过衢州时,她在观音寺许个愿,按照当地的说法,在如愿后必须去还愿,否则会被视为对观音娘娘的不敬,后续会有不幸发生。
总归都路过这里了,陈媛心想就顺道去还个愿,和信不信无关,单纯地求份心安。
而盼秋听了这话,脸色不由得越加古怪。
这份古怪在听见霍余进来和公主的对话时,达到了顶峰。
霍余沐浴换了身衣裳,浑身似有股冷清的竹香,很好闻,见公主和盼秋在说话,很自然地问了句:
“公主在说什么?”
陈媛根本没有盼秋的顾虑,才回答:“去洛劢城时,我和沈柏尘曾去观音寺上香许愿过,明日准备去还愿。”
一句话很简单地就将前因后果全部说明了。
霍余极浅地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道:“明日我陪公主一道去。”
他心中稍有些酸,但公主向来如此,前往洛劢城时,本就是游玩,遇到好奇或感兴趣的事必会去凑热闹,沈柏尘和她一道,难免会同行。
可同样的,霍余很清楚,这对于公主来说,并非是对沈柏尘的看重。
再加上那日公主做的梦,霍余知晓,许是那日山谷中沈柏尘当真给公主心中留下浓烈的烙印,在那场梦后,恐怕也被冲刷得所剩无几。
公主本就是很难被打动的人。
前世霍余致死都不知晓,在公主生前,他可有在其心中留下痕迹?
五年相守,日日夜夜的致死缠绵,都尚且如此,遑论其余人。
所以,霍余很大度地放过这件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沈柏尘不存在世,自不会对他产生威胁。
听见二人很平静地安排好行程,盼秋还有些没回过神。
这就结束了?
她暗戳戳地觑了眼霍余,霍大人往日可并非如此大度的性子。
翌日,陈媛带了些许人,前往观音寺还愿。
遥遥地就见观音寺后山一片红梅,开得正好,只是依旧未曾落雪。
霍余同样看见了那片红梅,顿时了然,公主送于沈柏尘的那支红梅,应就是在这里折的吧?
他轻抚了抚手腕上的青丝红绳,遂顿,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脊背。
甚至,霍余还大度地问了句:
“公主还愿后,可要上后山赏梅?”
陈媛斜睨了他一眼,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一想起那日爬的台阶,就丁点欣赏美景的心思都没有,摇了摇头:
“要去你去,那么高的台阶,我可懒得爬。”
陈媛想到什么,抬了抬眸:“你若想赏梅,待回长安后,到宫中看就是,这时后宫应是开花了,说不定到时就恰好落了皑皑白雪。”
陈媛很爱后宫那处红梅林,尤其落雪后的红梅林,给陈媛一种白皑皑中只独余其色的傲然孤寂。
霍余忽然不说话了,他稍有些不自然地低垂眼睑,耳根似有些红。
前世他和公主在宫中那处红梅林中肆意过,点点滴滴的回忆记在脑海中,如今被陈媛一提,不知为何他就想起那时公主无力攀着他的情景。
同样是那个小僧接待的他们,小僧对陈媛明显还有印象,待看清她身边跟的男子换了一个时,不知世俗的小僧不知想到什么,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陈媛看得不禁笑出声,眉眼弯弯得甚是好看:
“小师父在看什么?”
小僧涨红了脸,不敢对上女子视线,堪堪垂下头,只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慧根,在寺中修行那么久,居然还有俗尘妄念。
他慌乱地将香火递给陈媛,结巴地说:“没、没有。”
霍余似不经意地上前,打断了公主和小和尚的对话:
“听闻今日衢州城有夜会,公主快些上香后,回去我们许是还能赶得上。”
陈媛若有似无地觑了眼霍余,霍余稍错开视线,接过香火亲自递给陈媛。
被打断后,陈媛也没和小僧说话的心思,上香还愿后,就回了城中。
就如霍余所说,今夜中衢州城当真有夜会,天色稍暗下来,可街道上却是灯火通明,一排排地挂满了红灯笼,热闹非凡。
陈媛有些不解:“再过几日就是大年三十,此时举办夜会是为何?”
“听说这是当地习俗,在大年三十的前三日,会举办夜会,为的就是迎接新年。”霍余解释道,顿了顿,他才低声添了句:“似乎还有才子佳人的故事。”
陈媛惯爱听话本,闻言,当即好奇地追问:
“是何?”
女子回城后就换了身衣裳,才带着他们几人出来,她穿着一袭红色长裙许,裙摆恰好及踝,外面披着身狐狸毛制的大氅,一张小脸半隐半现地窝在绒毛里。
衢州城靠近长安,比洛劢城冷了好些,这一路上,陈媛几乎得不断加衣,汤婆子更是根本不离手。
此时女子仰头,浅淡的月色似乎都印在她眼眸中,如眸盛零碎星光,霍余手指轻颤。
他不由得庆幸,在今日听见旁人提起夜会时,多听了两句,否则何来女子这般的亲近?
如寻常男女一同逛夜会,对于霍余和陈媛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
陈媛这一路上都在避着和霍余的亲近,但今日许是灯光太盛,在霍余试探地握住她的手,陈媛顿了顿,却没有挥开,她只轻颤了下眼睫。
霍余垂眸几不可察地轻勾了下唇角,一边小心地护着她,一边低声道:
“相传,衢州城曾有一女善舞,一日她梦见一位男子,尤为吹箫,二者梦中结为夫妻,翌日醒来,此女按照梦中所见,独上青湖,果然遇见一男子,羽冠鹤氅,玉貌丹唇,正在吹箫,二者在月下吹箫共舞,竟引来白鹤相迎,后知男子原是仙人,本欲驾鹤而去,却因女子留世百年。”
“这个故事在衢州城代代相传,许多男子若上门提前,必要备上玉箫作为聘礼,意为二者往后会情比金坚。”
陈媛听得细眉轻拧:“一梦误人。”
霍余一愣,他细细回想自己刚才的话,确认男子是为了女子留下,而并非直接驾鹤而去,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敢对公主道来?
若是平常的书生官家小姐的故事,霍余根本不会拿来脏公主的耳,因为公主只会嫌弃作书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敢在书中意|淫。
但此故事中,何来的一梦误人?
陈媛觑了他一眼,只当他不服气,撇了撇唇道:
“男子既为仙人,不老不死,对于女子来说,自身容颜逐渐枯老不复年少时貌美,而夫君却仍如同初见时,百年后,她离世而去,男子依旧上天作仙人,只消几个百年,就可将女子忘在脑后,生前的种种自卑不过徒劳罢了。”
霍余一怔,他想起前世在幼儿可执政后,他倒在公主的灵柩前,所想的是终于可见公主,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时他生了数不尽的自卑和迟疑。
公主爱美人,可那时他一头银丝,似是迟暮,他怕遇到公主时,她眼中并非惊艳,而是嫌弃。
若搁在那女子身上,夫君日日见到她容颜不再,如何会不自卑?
而至于公主后半句话,霍余却不愿苟同。
至少在他仅限的生命中,在她离开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片刻不敢忘。
所以,霍余低声反驳:“他未必会忘记那女子。”
没想到霍余会因一个故事反驳她,陈媛轻挑了下眉梢,可对上霍余眸子时,陈媛顿了顿,不知为何,这刹那间,她竟觉得霍余在说的并不是那个故事,至少不止是那个故事。
陈媛似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仿佛懒得同他争执,轻哼着嘟囔道:
“不会就不会。”
霍余抬眸,深深地看了眼公主。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公主什么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霍余:我就不会忘。
呐呐,加更来啦~啾咪~
第72章
回到长安时,只差一日就是大年三十,霍余进宫诉职,陈媛回到公主府就卧在了软榻上。
在外时,吃食和住行自不如府中来得舒适,单单就是暖宫中这无时无刻不在烧着的地龙,在外时就没有,只得点上好些炭盆,总不如地龙来得舒服。
有霍余和她同行,她就正好可以偷懒无须亲自去和皇兄汇报这次行程的细节,如此想来,陈媛才觉得这次一行,带上霍余倒真是方便。
待傍晚,霍余回来,经过陈媛寝宫时,陈媛昏昏欲睡地听见动静,些许茫然含糊地问:
“怎么回事?”
盼秋:“霍大人回来了。”
陈媛几不可察地朝盼秋看了眼,也不知何时,盼秋对霍余来公主府,竟是用的“回”字了。
陈媛披了层外衫起身,盼秋纳闷:“公主不是说困恹了吗?”
不需要陈媛回答这句话,盼秋就知晓答案了,几乎陈媛刚起身,霍余就掀开珠帘踏了进来,陈媛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但抬眸时,陈媛错愕地将视线放在霍余身后的几位太医身上,霍余见状,稍许地低声道:
“皇上知道公主受伤且中了蛇毒后,就让我带着太医回来替公主请脉。”
若说陈媛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没有特指,但凡太医她都不想见。
府中伺候的人都知晓,陈媛苦太医久矣。
陈媛脸色变得又变,在太医上前请脉时,终于忍不住狠狠瞪了霍余一眼,这人不知诉职时挑重点说吗?受伤和中毒一事,林太医早就诊断过了,有什么好对皇兄说明的?
果然,太医们也许会空手来,但总会留下东西才会离开。
半晌后,盼秋拿着封药方,毕恭毕敬地将太医送出公主府,回来后就道:
“这段时间,公主要喝两副药,奴婢会好好盯着公主的。”
不仅如此,陈媛的甜食又被禁了。
陈媛脸色肉眼可见地难堪下来,霍余讪讪地不敢对上她的视线,陈媛冷呵一声:“当初让你来府中,是为了照顾我伤愈,如今我伤也好了,且明日就是佳节,你就回府去吧,省得国公府的人道我扣留你。”
陈媛往日作风摆在那里,哪怕她一直偏爱温柔的男子,但谁也说不出霍余生得不好的话来,在霍余搬进公主府后,外间私下里总有些风言风语。
道陈媛仗着身份,竟连朝廷命官都敢扣留于府。
霍余没想这刚回来,公主就要撵他离开,霍余自是不乐意的,他只当没有听见陈媛的前半句话,平静道:
“明日宫中会设年宴,我在公主府还是在太尉府并无不同。”
霍余在心中盘算,明日众人都得去参加宫宴,后日再回国公府陪霍夫人用膳,公主将要及笄,这段时间,他不愿离开公主府,否则及笄后再想进来可就并非那么容易了。
陈媛不敢置信,她这是被赖上了?!
霍余不敢对上她的眼神:“一路风尘仆仆,容我先回去换身衣裳,免扰公主清净。”
说罢,他转身离开。
陈媛没好气地摔了摔软枕,盼秋好笑地将软枕捡起,掸了掸上面莫须有的灰尘:“公主若真想霍大人离开,他今日就进不了公主府,既不想,作甚常说这话来消遣霍大人?”
霍余被因公主这话失了平常心,盼秋就不会。
陈媛一噎,半晌才轻哼着说:“我就见不得他自在。”
害得她每日都添了一份苦药,陈媛自然要让他提心吊胆地陪着。
霍余不知陈媛和盼秋的对话,这一日都躲在宫殿中,叫陈媛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怎就一副无赖的模样?
翌日三十,公主府早早就忙了起来。
今日无需早朝,霍余尚在府中,但陈媛自醒来就未见到人,心中顿时猜到人在躲着自己,洗漱时,盼秋不由得道:
“瞧公主将霍大人吓的。”
陈媛轻嗤:“掩耳盗铃。”
人在她公主府,只不见她,就真的万事大吉了?
还不是她懒得和他计较。
昨夜中长安城当真落了一幕雪,今晨起身时,盼秋一推开楹窗,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白皑皑,府中的人知晓公主爱看雪,扫雪时只扫出一条可供人行走的路。
所以陈媛今日醒来时,心情格外好,她仍旧一身红衫,外间披了昨日圣上刚赏赐下来的狐绒大氅,帷帽带上后,一脸巴掌大的脸颊遮掩在边沿的绒毛中。
她似又抽条了些,身段愈发玲珑有致,那一截细腰堪堪一握,盼秋替她束上腰带时,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陈媛稍觉痒,恼她:
“没规矩。”
盼秋瘪唇:“人皆道杨柳细腰,奴婢可终于亲眼瞧见了。”
今日盼秋替她戴上一对玉镯,羊脂玉配上白皙的手腕,说不出的好看,单看一眼,就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把玩。
盼秋时而庆幸,公主生得如此样貌,幸得生在皇家,才得以庇佑。
若是寻常百姓家,可未必护得了自身周全,盼秋从不小看这世间人的恶意和对美好事物的摧残。
盼秋日日伺候陈媛,都深觉惊艳,何况是旁人?
霍余在马车前等待公主,陈媛被人扶着出来时候,霍余稍惊艳地一怔,过去几月陈媛衣食虽不差,但绝不如在公主府时。
如今她换上新时的冬装,襦裙袄夹,她就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成了白雪皑皑中唯一的色彩,身后点缀的府中繁荣都只成了背景。
她一动,就似从画卷中刚走出来,斜眸觑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怎不继续躲着我了?”
霍余的小心思被发现,却不觉得窘迫,他面不改色地伸手扶陈媛上车。
昨日的气一夜过去自是消了,陈媛没有拒绝,将手递给他,霍余轻抿出一抹幅度,陈媛瞧见,不由得怔了下,常冷着脸的人乍然笑起来,觉得稀罕。
陈媛多看了眼,才上了马车,霍余格外自然地跟了上来。
陈媛觑了他眼,知晓他真的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也懒得多管他,马车一路行至皇宫,陈媛怕他进宫后,仍旧要跟着自己,不得不提前和他说:
“进宫后,我会先去给嫂嫂请安。”
说话时,陈媛很别扭,她何时需要和旁人交代自己的行程。
但霍余接受良好,他甚至问:“公主去多久,快午宴时,可要我去接公主?”
陈媛噎住,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哪怕宫中设宴,后宫可让外男进入,但仅限景色处罢了,那些后妃居住的地方,外男是不可靠近的。
而陈媛转念一想,巡视后宫的禁军就是他安排的,换句话,他还真的可以随时进后宫,而且,合情合理。
陈媛眯眸盯向他,霍余不明所以:“公主怎么了?”
倏然,陈媛半倾了身子,声音似轻凉却含着不明意味:
“你常入后宫,可有觉得后宫哪位妃嫔生得最好?”
她忽然靠近,霍余怕她摔着,伸手揽在她腰间,半扶着她,但手一搭上去,他才发觉今日公主穿得并非宽松长裙,细细的一截腰握在手掌,他心跳不自觉加快了些许。
半晌,他才似听清公主的话,未去想话中深意,因他知晓公主小气的心思,绝不许旁人碰她皇兄一分一毫的东西,霍余很认真地说:
“娴妃。”
陈媛动作一顿,半晌,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倒真不要脸。”
娴妃和霍余同胞生,是他嫡亲的姐姐,二人容貌相似,说娴妃生得最好,岂不也是在夸他自己?
霍余无声地抗拒这句话,他并不心虚,甚至觉得的确他生得最好。
至少公主身边出现的人中,当真无一人生得比他要好,若非恰好撞上公主的喜好,单论陆含清,凭甚和他作比较?
陈媛和霍余一同下马车,落入皇宫前无数人的眼中,尤其是霍夫人,自白若卿一事后,白府曾来过信,哪怕前因后果摆在那里,但得知动手的的人是霍余时,皆沉默下来。
最后一封来信,只草草几个字罢了。
兄长的无言,在霍夫人心上似割了道口子,偏生这段时间,霍余陪同长公主游玩,刚回长安就是年宴,霍夫人至今才见到霍余。
陈媛遥遥觑见了霍夫人,霍夫人轻拧着眉,陈媛并未因霍余而放低姿态,只简单地瞥过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白若卿是国公府和长公主之间的隔阂,换句话说,是霍夫人和陈媛之间的隔阂,但对于霍夫人的心情,陈媛并不在乎。
她是当朝长公主,未因白若卿迁怒霍夫人,她就该感恩戴德,若心怀怨恨,不过自讨苦吃。
陈媛冷觑了眼霍余:“别跟着我。”
心情被霍夫人破坏了一分,就不自觉透了一丝在语气中,冷飕飕地剜人疼。
霍余不解,但陈媛已经转身进宫,他只能看见公主腰肢挺直的背影。
不待他想清楚公主最后一句的恼声,霍夫人已经走到了跟前,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人人皆说养儿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可你如今还未娶妻,就连家都不沾,眼中也怕是早就没了你娘亲。”
终究顾及脸面,这句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话中的怨气却一分都不少。
霍余拧眉:“南下是圣上的旨意。”
听出他话中反驳,霍夫人这些日子心中受的折磨都翻涌出来:
“你身为殿前太尉,难道职责就是为陪一女子游玩?!”
若说前一句话,霍余尚未觉得不对,这句话,他还有什么不懂,娘这是在对公主不满。
霍余抬头,只淡淡地说了句:
“娘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她口的女子是当朝长公主,莫说殿前太尉陪玩,哪怕圣上也因公主情绪不佳,而曾圣驾南巡过。
霍夫人早知霍余对长公主情根深种,可却不知,在霍余这里,竟连旁人说都说不得长公主一句了。
哪怕这个旁人是他娘亲。
霍夫人压下心中情绪,带着霍余到了一处人少之地:“你舅舅来信,道若卿是你亲自裁决,那可是你亲表妹,哪怕犯了错,你为何要亲自动手?!”
即使她压低了声音,话中的怨涩依旧汹涌而出。
霍夫人这些日子难捱得紧:
“你这一动手,让我和你舅舅、舅母日后可如何相处?”
那是她亲哥亲嫂,感情甚笃,如今因霍余的举动,大有不再来往的迹象,霍夫人心中如何不难受?
霍余知她难受,可他眼中情绪仍旧一点点冷下来:
“我曾让娘将她送回江南,可娘亲未听。”
“娘亲有一点说错了,若非因娘亲的缘故,你以为刺杀皇室意图叛国这等罪名,白家当真可以逃脱?”
他甚至连句舅舅都不愿叫,白若卿犯下罪行时,未曾替白家日后如何同国公府相处考虑,反倒想让他有所顾忌?
白若卿敢如此行事,何不是仗着霍夫人对白府和她的心软。
霍余他冷声道:
“白家若觉得我行事冷情,那我可请圣上秉公处理。”
霍夫人听得心都在抖,她听霍余似要赶尽杀绝的话,控不住情绪,失态厉声:“霍余!”
但当她抬头对上霍余视线时,她从未觉得有一刻这么冷过,仿佛从骨子中都透着股凉意。
霍余眼中只余厌恶。
“娘会觉得怨恨,是因觉得我和公主亲近,就对公主失了敬畏之心。”
“可娘觉得对于公主来说,我当是什么?”
“我所想,本就艰难,绝不允许任何人成为阻碍。”
霍夫人颤声:“若我不同意呢?”
霍余抬眸,和霍夫人对视,声音很平静:
“在娘心中,白家比儿子重要,而儿子心中,自也有比父母家族重要的妄念,父母恩情不敢忘,但此事之上——无人例外。”
作者有话说:
霍夫人:媳妇重要,我重要?
霍余:白家重要,儿子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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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霍夫人自觉和霍余的谈话隐晦,殊不知这宫中并无秘密。
这番对话很快就传到陈媛耳中,彼时,陈儋就在一旁,听霍夫人对陈媛似有怨怼,脸色瞬间一沉:“不知所谓。”
陈媛眉眼间闪过一抹轻讽。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一旦她认为你可亲可近,就会对你提出要求,若达不到就会心生怨恨,认为你明明抬手就可以满足她,为何不愿成全她?
但,能做到,就要成全她?
贪而不自知。
陈儋皱眉看向陈媛:“他住在你府中,总归不伦不类,白氏敢如此大放厥词,所倚仗是何,我不说,你也知晓。”
倚仗的就是霍余,认为陈媛和霍余的关系似到了可婚嫁的地步,就消了对皇室的敬畏,渐渐地,她拿陈媛当的并非长公主,而是她儿子心仪的女子。
陈儋只要一想到白氏如今所想,就恶心厌烦得厉害。
他捧在手心呵护的小妹,尚未和霍余有关系,就得白氏如此轻视,若日后小妹当真和霍余有了什么,她岂不是要爬到小妹头上作威作福?
亏他往日还觉得霍余是个好的。
陈媛轻飘飘地抬眸:“霍余不是你推给我的吗?”
若非如此,哪怕霍余当真对她用情至深,一开始也近不得陈媛的身,遑论如今的登堂入室?
陈儋堵声,半晌才讪讪地说:
“霍余本身自是个好的。”
单听霍余和白氏的对话,也挑不出错来。
只一点,陈儋心知肚明,男女婚嫁,看的岂止是二人?身份背景和家人,皆是重中之重。
最重要的,陈儋觑了眼神情不明的陈媛一眼,他有点摸不清小妹的意思。
若说她对霍余没有那种情谊,绝不会让霍余进入公主府。
可若说她对霍余生了爱慕,又似乎没到那种地步,如今白氏的一番话,都未曾令她有多少动容。
陈儋不由得好奇:“小妹究竟是如何想的?”
单论霍余,陈儋自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陈媛其实不解陈儋为何这么气愤羞恼,她无语地扫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
“她许是高估了霍余在我这里的位置,我未嫁人,想当驸马者前仆后继,哪怕有一日当真看上霍余,亦是他为驸马,而非我入国公府。”
“纵为夫妻,亦为君臣,岂有失了规矩的道理?”
白氏当真脑子生了包,哪怕她和霍余当真成亲,她不摆着公主的架子,让国公府日日请安,她就偷着乐吧。
陈媛轻嗤:“何况,我和霍余一无名,二无份。”
陈儋听出她话中何意,对白氏的那股愤怒都消了大半,不知不觉对霍余生了分可怜。
他心中轻啧了声,谁摊上小妹,恐怕都得折掉半条命。
的确很可怜霍余,但陈儋不仅没有替他说话,反而幸灾乐祸地添油加醋:
“小妹还有一个月余就要及笄,必须要大办一场,这半年你被霍余缠住,倒叫许多人忘了你的身份。”
陈媛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却信他不会害自己,蹙了蹙细眉,恹恹地提不起兴致:
“女子及笄礼能有何大办?”
不过是个生辰罢了,远不如男子及冠时隆重。
陈儋诚心要给霍余添堵:“公主及笄后,就可挑选驸马了,也是时候敲打敲打一些人,让他们知晓自己的身份。”
陈媛不明所以地觑了他一眼,懒得理会这些事:
“皇兄看着办就是。”
出了坤宁宫,陈媛刚穿过小径,就遥遥看见霍余候在凉亭处,似在等她。
陈媛眉眼间的情绪稍有些寡淡,她几不可察地抿紧了唇瓣。
霍余和霍夫人的那番对话并非对陈媛没有影响,她没想到堂堂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居然那么拎不清,可惜了,她又并非霍余不可。
若非白氏这么多年的确勤勤恳恳,没有一丝二心,她今日必让霍夫人知晓何为祸从口出!
霍余上前来,见公主情绪淡淡的,不由得问:
“谁让公主不高兴了?”
陈媛觑了他一眼,除了他,还能有何人?有些人当真没有自知之明。
霍余猜到什么,顿时苦笑:“公主,祸不及子女。”
看似淡定,却无人知晓袖中他狠狠掐紧了手心,他比谁都知晓公主的冷情。
若惹了她不悦,哪怕二者前一刻还耳鬓厮磨,下一刻,她就能当机立断地让人滚。
陈媛不知他心中的煎熬,慢条斯理地冷呵:
“真可惜,皇室向来喜欢连坐。”
对霍余的迁怒的确很少,许是那句“无人例外”过于振聋发聩,让她至今心中还存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过仍旧待霍余没有好脸色就是了。
距离午宴还有会时间,陈媛没有直接去太和殿,而是转身去梅林,霍余有点怔愣地和她同行,还有些未回过神来。
事态发展得出乎意料,一路上,霍余不断地偷看公主。
陈媛被他看烦了:
“今日回去后,你就搬回太尉府。”
这话至今,她提过三次了,每一次都被霍余打着含糊逃了过去,但今日,陈媛不想纵着他了。
霍余心尖狠狠一颤,他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半晌,他才闷声传来一句:
“我不。”
他从未如此明晰地拒绝过陈媛。
陈媛回眸,她看了霍余很久,倏然,她轻轻地呵了声:“你赖在公主府又如何?”
她挑明了和霍余说:
“我自始至终就从未想过要嫁给你,你赖得了一日两日,难不成还能赖我一辈子不成?”
她没有说的是,她也从未想过要和任何人成亲。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寒毒缠身,这辈子都可能无法有孕,她亦不愿有孕,若当真嫁人,眼中就容不得一粒沙子。
所以,何必祸害旁人?
霍余脸色顿时煞白,血色几乎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了解公主,所以,他听得出,这句话,公主说得平静果决,甚至斩钉截铁地没有一丝余地。
她是当真从未想过要嫁给他。
可,她曾在清醒时亲吻他,亦容他在她房间过夜,即使未发生过什么,可论繁文缛节,二人间差的不过是那层名分罢了。
他以为,只待她及笄,名分成亲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而现在公主告诉他,她从未那样想过,一切皆不过他多想罢了。
霍余浑身似冷凉,手指僵硬得无法动弹,在公主有些不耐将要转身时,他忽然拉住了公主,他听见自己说:
“我能。”
陈媛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
霍余颤着手攥紧她,一遍又一遍地和她重复:
“我会赖着公主一辈子。”
前一世,他不得名分,如今不过延续罢了。
待陈媛,他前世今生都卑微到了极点,他只是想要陪在她身边,仅此而已,名分不过今生妄求罢了。
她若不想给,他不要就是。
陈媛没曾想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他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可在自己面前,却无数次弯折下腰来。
平白地,陈媛生了分烦躁。
甚至可以说是厌烦。
厌烦霍余这种不将自己当回事的态度。
他将他口中的公主捧得太高,以至于自己低微到泥土中,可陈媛觉得怪诞的是,她觉得霍余口中并非是她,或者说,不止是她。
所以,陈媛如何能不厌恶?
一股郁气冲上来,在陈媛要口出伤人时,又消散在喉间,她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说:
“霍余,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霍余僵住。
陈媛抽回手,她说:“你既想娶我,又何必一副奴才作态?”
奴才二字,她说得有些伤人,可若不这样说,她觉得霍余根本察觉不了自己的病态。
她曾说过霍余很了解她,每一分都似合着她的心意调|教出来的。
她总觉得和霍余相处间有些别扭,如今终于想明白这抹别扭是为何,霍余有时就似清风馆中特意调|教出来的小倌,可调|教的名义并非财富打骂,而是情爱。
陈媛甚至觉得霍余有些可悲。
自狩猎时起,她曾做过两场梦,这两场梦,让陈媛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
若那人当真是她,那霍余就是她摆在棋盘上最好的一颗棋子,甚至她都不用付出什么。
只是陈媛不是很明白,如此调|教的手段皆是用在身份卑微的人身上,霍余自幼就是天生骄子,她是如何做到的?
陈媛懒得继续和霍余粉饰太平,她的手段也让陈媛不得不道一句:
“她很厉害。”
很平淡的一句话,不带一丝情绪,只单纯地就事论事。
霍余呼吸倏然滞住。
陈媛很好奇:“你就真的一点都未察觉到不对劲吗?”
霍余哑声,怎么会没有?
早在她倒在城楼上,临死仍让他剖腹取子时,他就察觉出她的用意。
陈媛了然:
“哦,原来如此,你明知她利用你,仍然心甘情愿。”
她脸色依旧很平静,可只有陈媛知晓,她十根手指都紧紧攥在了一起,因用力指尖泛着白,隐隐有些疼。
霍余察觉到不对劲,他原以为公主猜到那人是谁,可公主的确猜到了,但反应却出乎意料。
霍余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迫使他上前想拉住公主,却被公主挥手躲开。
那股不安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霍余茫然堪声:
“……公主?”
陈媛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弄不懂,有点厌烦霍余又似乎不是,所以,她烦躁地拨弄了下上方垂下来的梅枝,昨夜间刚下了雪,如今梅枝上的雪还未化,因这一动作,丝丝雪花飘零落下。
她忽然抬眸,很平静地问霍余:
“我很好奇,你分得清我和她吗?”
作者有话说:
霍余:……该来的还是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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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你分得清我和她吗?
霍余当场愣在原地,这一句话,如遭雷劈,让他脑海一阵空白。
梅林中拂来轻风,从冰雪中渗透而来,似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女子语气太过平静,霍余心尖传来丝丝拉拉的刺疼,很清晰,让霍余逃无可逃,不得不正视公主的问题。
可是,什么叫分得清?
她们本就是一个人,让他如何分得清?
他很清楚,前世的公主就是眼前小姑娘,只前世她经历多种折难后,心思越难让人猜透,可除此之外,她仍旧是这个怕苦怕疼嗜甜的小姑娘,难道少一份记忆,她就可以是另外一个人了吗?
霍余喉间堵得生疼:
“可公主和她分明是同一个人。”
陈媛倏然攥紧手指,稍顿,又不着痕迹地松开。
果然,她就知道是这样。
陈媛不爱听这话,怎么就是同一个人了?
她没有霍余口中的那份记忆,没有那种经历,同一件事情,那个人和她可能做出两种选择,这怎么能算同一个人?
陈媛厌烦地冷下了脸。
但往日一见她冷脸就会认错的霍余,这次格外固执。
让陈媛想骂他,但又堪堪止口,她摆手,让一旁云里雾里的盼秋带着婢女先退下,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陈媛本就没打算让旁人知晓。
陈媛心中堵的那口气一直泄不出去,她冷飕飕地剜向霍余:
“你就这么肯定,我日后会变得和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样?”
这根本不可能。
她眸色晦暗不明地盯着霍余,似是想知晓答案,又似想要告诉霍余某件事。
霍余半晌不说话,在陈媛快失去耐心时,他才堪声说:
“不会。”
陈媛眸中神情一顿,很快,她拧了拧眉。
霍余抬眸,一字一句很清晰地传进陈媛耳中:“公主不会变成那样。”
因为公主不会经历玉清山之痛,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盼秋徐蚙一等人枉死,她会一路顺风顺水,最终得偿所愿,自不会变的像前世那般。
陈媛思绪断了一截,她眸中似一闪而过茫然,但很快消失不见,以至于她没有察觉到,只剩余纳闷:
“既然你明知我和她不同,作何还将我当成她?”
霍余抬眸,他似察觉到了什么,但离真相却还隔着一层迷雾,不待他细想,陈媛这句话就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如同困兽只能不断重复:
“公主是她!”
陈媛烦躁,既说了不同,还如此固执。
有那么一刹那,陈媛当真升起个念头,让人将霍余拖下去打几棍子,让他好生清醒清醒,认清站在他眼前的究竟是谁!
霍余不懂:
“公主为何执意要将你和她分个不同出来?”
“如同公主和年幼时,处事性格亦会不同,难道公主和年幼时的自己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吗?”
“不论公主是何模样,我爱慕公主一点自不会变。”
陈媛哑声半晌,险些被他说服了。
但回神后,她就拧紧细眉:
“自然不同!”
“你不要混淆视听!我认同年幼时的我,是因我有年幼时记忆!可她呢?她的记忆,我有吗?”
让陈媛承认自己就是霍余口中的公主,很简单,等有一日,她能有拥有那个公主记忆,她就认。
但如今不行。
甚至霍余将她当成那个人,都让陈媛觉得些许恶心。
陈媛甚至不知,她为何还会在这里和霍余废话,她压住出口伤人的冲动,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霍余:
“你所谓的情感和经历,我都不知道!我没有参与感,也没有成就感,你让我觉得我仿佛是个小偷,将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凭一张相似的音容相貌,唾手可得!”
字字句句如刺骨,霍余控制不住失声打断她:
“公主!”
她冷声骂他千句,不如一句对自己的诋毁。
那脱口而出的“小偷”二字,如同密密麻麻的银针扎在霍余心上,让他浑身颤抖。
霍余被她逼得双眼殷红,陈媛眼睫轻颤了下。
她不愿霍余将她当成那个人,而背负那段记忆的霍余会承受多少痛苦,陈媛不知,也不想知道。
可谁让霍余倒霉?
拥有记忆的那个人偏偏是他。
偏偏他又接受了那段记忆,明知她有多恶劣,仍旧不愿放弃。
可难道要委屈自己,而成全霍余吗?
陈媛做不到。
感情这种事,往日陈媛不知,如今尝到点滋味,也只觉得各凭手段,既无法让她低头,那就只能霍余节节败退。
陈媛不否认自己对霍余有好感,否则只需要享受霍余待她的好就是了,何必纠结霍余动心的究竟是谁。
可她在意了,霍余就必须分得清。
陈媛将霍余独自扔在了梅林中,心中有些闷闷地不舒服。
她抿紧了唇瓣,盼秋一头雾水地拥上来,偷偷看了公主几眼,有点云里雾里地试探:
“公主是恼霍夫人吗?”
所以迁怒了霍大人?
陈媛撇了撇唇,霍夫人的话的确让她不喜,但还不至于占据她那么多心神。
盼秋看得出公主心情不佳,左思右想也只能和霍大人联系在一起,不由得道:
“公主就算想让霍大人搬出去,也不必说那种伤人的话。”
陈媛烦躁,她用一种旁人听不见的小声:“可我真的很在意……”
小姑娘瘪了瘪唇,似有些情绪上涌,她眨了眨眼睛,很快将这抹情绪藏起来。
盼秋没有听清,疑惑地追问了句,陈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可盼秋些许担忧,公主往年这时皆情绪高涨,如今抿紧唇瓣,似所有情绪都憋闷在心中,仿佛那年娘娘追随先帝而去时,她将自己关在殿中数日的车沉闷,让人止不住的心慌。
她现在这种状态不适合出现在皇兄面前,所以,陈媛在回廊尽头径直转弯,回了印雅宫。
盼秋抓心挠肝,生怕公主憋出个什么来。
太医一直交代切莫让公主心有郁结,往日公主有什么皆会同她说,这种情况,盼秋很少会在公主身上看见,不由得,盼秋在心中怨了霍余一声。
她端了碗热羊奶进来,递给公主:“奴婢让御膳房的人多加了些糖。”
太医不让公主吃甜食,可现在这种情况,盼秋只想让公主心情好些。
陈媛恹恹地接过。
盼秋试探地小声问:“可是霍大人叫公主不高兴了?”
她想起她离开前,公主和霍大人的对话,脸色沉了沉,只能凭借自己的一知半解猜测:
“公主当时和霍大人说的那番是何意?他将公主当成旁人的替身了?”
陈媛瞥了义愤填膺的盼秋一眼,有点不解她怎么这么敢想:
“他敢将我当成旁人,我非将他皮扒了不可,还容得他现在这般?”
话落,陈媛狠狠一怔。
她内心深处其实根本不觉得霍余有将她当成旁人吗?
盼秋猜错了,一时呐呐的:“那公主和奴婢说说,为何如此不开心,许是奴婢可以为公主开解一番呢?”
宫殿中寂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盼秋才听见公主的低声:
“父皇在时,世人皆道我是当朝唯一的公主,父皇宠我甚过皇子。”
这一点,世人皆知,盼秋不知为何公主会说起这个,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公主此时的情绪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她不禁呼吸轻了些。
陈媛耷拉着眸眼:“可我知道,这份宠爱不过是我偷来的罢了。”
“皇姐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在皇姐诞生,足足三年,父皇膝下并无旁的子嗣,待皇姐,父皇才是如平常百姓家的父亲,谆谆父爱皆数给了她。”
“后来,为了两国之交,父皇不得不派皇姐去和亲,皇姐惨死消息传来时,父皇身为帝王,竟当场落泪。”
“那时我是父皇膝下唯一的公主,我知道,他是将对皇姐的宠爱和愧疚尽数转移到了我身上,他有时在看我,又似乎不是在看我。”
盼秋噤声。
而陈媛的话还在继续:
“母妃同样如此,她自年少就心悦父皇,见父皇待我宠爱,就不断对我好,将原本对皇兄的重视全部放在我身上,我年幼时在寒冬中身披薄纱,曾站在雪中数个时辰,只为替母妃争宠。”
陈媛抬眸,视线飘乎地落在窗外,她很平静地重复了那句话:
“那时,世人皆说我是当朝唯一的公主,受尽宠爱,人人不可攀。”
盼秋适才不察,如今方觉这句话对于公主来说不过是讽刺,如今由她亲自道出越添了分自嘲。
“唯有皇兄,他因我是他的皇妹,待我甚好,皇兄曾立志游遍九山万河,可因我救他,他甚至为我放弃他的理想,我知晓,他最初只不过怕旁人登基后,会使我落得和皇姐同样的下场,才会奋力相争。”
盼秋不知说什么,她一直知道公主待圣上很好,甚至肯为其生为其死。
往日盼秋不知为何,可如今方才似乎明白了些许。
但盼秋依旧不解,这和霍大人有何关系?
然后她就听见公主淡淡地说:“我原以为霍余也是如此。”
公主似乎很在意这件事,因为她又说了一遍:
“我以为他和皇兄是一样的。”
在盼秋无措不安的心疼中,陈媛只不过淡淡地轻扯了扯唇角:
“可惜,并不是。”
“他只是另一个父皇罢了。”
那个人肯定结果惨烈,所以,霍余日日如作噩梦,在最初时,只能时刻盯着她才觉得安心。
许是霍余本没有那么欢喜她,只是悔恨和遗憾不断加注。
最后得见她,就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将一切情感都倾斜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说:
亲戚来访,疼得难受,夜里又失眠,我感觉我要凉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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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陈媛的低落情绪没有持续很久,她本就只是心中闷闷的,将霍余独自扔下时,即使她没去看霍余的神色,也大致猜得到些许。
和盼秋说了一番话,哪怕盼秋开解不了她,但将话说出来,那股郁闷的情绪似乎也跟着散了出来。
就在这时,陈儋派人来寻她,让她去参加宫宴。
盼秋不解:“往年圣上都是随意公主是否参加午宴,怎么今日反倒特意派人来请了?”
陈媛心中隐隐约约猜到些许,之前听见霍夫人的话后,皇兄就想在她及笄礼上做些什么,让她过去估计就是要搞些幺蛾子。
陈媛无所谓,只当去散心了。
盼秋替她理了理衣裳,一行人就朝太和殿而去,遥遥地,陈媛就看见了霍余。
陈媛很久没见过霍余现在这样颓废,一怔,险些软下心来。
遥遥对视,但陈媛仍旧率先移开视线,她若无其事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眉眼不紧不慢地耷拉着,根本看不出任何不对来。
上方的陈儋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霍余一眼,心中轻啧。
也不知小妹又和霍余说了什么,将好好的一个人打击成这样。
风铃不知何时挪到陈媛身边,陈媛觑了她一眼,两人亲近,陈媛也泄了分情绪:“干嘛?”
风铃上下打量她一眼,啧啧称奇:
“谁让我们的长公主不高兴了?”
陈媛没有说话,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不说,风铃也能猜到些许,她眼神扫了对面的霍余,霍余一错不错地看着陈媛,眼神余光都没分一缕给她,风铃收回视线,低声说:
“你和霍余之间发生什么了?我还以为你和他南下回来后,就会好事将近,怎得还不如从前了。”
她低声纳闷,旁观者清,她冷眼瞧着,霍余待陈媛是有十成十的真心的,单瞧公主对霍余的作态,也不似个没意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瞧着不对劲,特意来寻公主说话。
这人嘛,怎么可能寻到个完完全全合心意的?依她看着,霍余做到九分,公主做一分也就能和和美美了。
公主性子傲,风铃也怕她一分不肯相让。
欢喜的人易寻,情投意合者可难得。
陈媛听得烦,应付了句:“没什么。”
怕风铃继续问,她反而提了句:
“你和余亲侯府的亲事如何了?”
风铃一赧,暗搓搓地瞪了陈媛一眼,这人就坏,不乐意说不说就是,非要拿这种羞人的事来堵人。
风铃今日扮得也娇俏娴雅,放在人群中也是个让人目不转睛的存在,小姑娘脸红了红,压不住那份和好友分享的心情,小声地说:
“定下了,就在年后三月,公主那时也恰好及笄了。”
陈媛只是随口一问,得了回答,反倒一脸错愕,轻拧了拧眉:“这么快?”
定在三月,离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两个多月的时间了,这期间还要聘礼嫁妆,满满当当的事,怎么忙得过来?
风铃脸一垮,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离我和你说这事都过去多久了?你南下前这事就定了下来,中间空了将有半年。”
顿了顿,她声越小了些:“嫁衣我都快绣好了。”
陈媛稍稍地有些心虚,前阵子忙,她的确将风铃的事忘在了脑后,可半年的时间也不算长。
这小妮子居然连嫁衣都绣好了。
陈媛不由得白了她一眼:“看来你对余家那嫡长子很是满意。”
否则,动作也不会这么麻利。
风铃羞得拉了拉她的衣袖,明明是她来说公主和霍余之间事的,怎得反而是自己被说臊得不行?
就在这时,上方的陈儋忽然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道:
“今年过后,长公主的及笄礼也就在眼前了。”
陈儋忽然将长公主及笄一事在这时搬出来,殿内安静了些许,暗流汹涌,不明白圣上是何意。
陈儋不着痕迹地给了陈媛一个视线,陈媛纳闷地拧眉,不知他要作甚,就听他风轻云淡地撂下一句话:
“公主及笄后,驸马一事也可提上日程,我大津男儿善骑射,公主的驸马自也不可是手不能提之辈,此事就交给礼部,待及笄那日,让公主看看我大津男儿的风姿。”
风铃小声地惊呼了一下。
陈媛端着酒杯的手轻抖了下,些许心虚地不敢看对面那人,她刚对霍余说了那番伤人的话,皇兄就立即道了这事,哪怕没有明说,但也隐隐约约有给她相看驸马之意。
陈媛有些不敢去想霍余的心情。
她些许后悔,早知道就不由着皇兄乱来了。
陈儋话一落,视线就隐晦地朝霍余看去,霍余几乎刹那间抬头,朝对面看去,未得那人一个眼神,他浑身气压骤低,脸色近堪白,四周原本想要敬酒的人都面面相觑,不敢扰了他。
再去看霍夫人,根本遮掩不住的怔愣,似乎根本没有想过在霍余搬入公主府后,公主仍要挑选驸马。
霍余的那一句“娘觉得在公主眼中,我当是什么?”又浮现在脑海中,她嘴唇轻颤,这一刻终于明白霍余那句话是何意。
陈儋抬头将酒水一饮而尽,借此动作遮掩眸眼中的冷凉。
当年若非霍余投诚快,这世间岂还有霍家?既拎不清地敢作威作福到公主身上,他只好叫白氏知晓,何为皇恩浩荡。
有了陈儋这句话,整个年宴都有些暗潮汹涌,陈媛身子能感觉到有很多男子都朝她看来,往日身份悬殊,他们不得机会,可如今圣上都差些明示,人往高处走,无人愿意放弃这次机会。
陈媛生平第一次知晓什么叫食不下咽。
她往日贪好林公公做的糖醋鱼,如今那糖醋鱼摆在跟前,她却提不起一分兴趣,对面那人视线灼灼地钉在她身上,陈媛都怕他将眼珠子看掉下来。
一场宴会在陈媛的心虚中结束。
按理说,这些大臣都该出宫,毕竟晚宴对于圣上来说只不过是家宴,可陈媛一出太和殿迎面就撞上了霍余,她几不可察地一顿。
霍余站在回廊的台柱旁,陈媛若想离开,就必须经过霍余。
陈媛在心中骂了好几句,主意是皇兄出的,来找她作甚?
不论心中如何腹诽,但明面上,她只能若无其事地朝霍余走去,霍余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连适才在殿内起伏的情绪都消失不见。
陈媛稍有些不是滋味,不着痕迹地拧眉,有些心烦意乱地脚步加快了些许。
但刚和霍余擦肩而过时,手腕就被人捉住,陈媛停下,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刹那间的感觉,仿若尘埃落定般地松了口气。
这让陈媛生了分别扭。
霍余根本不知道她的想法,在陈儋说出要给陈媛选驸马后,他脑子中就一直紧绷着根弦,稍有不对,可能就会断掉。
他紧握陈媛的手,不顾这是在太和殿前,陈媛扫了眼四周,低声:
“放开。”
霍余没放,甚至反问:“公主要选驸马?”
皇兄话都说出来了,陈媛不想打皇兄的脸,刚欲敷衍过去,但一对上霍余的视线,陈媛就顿住,她头一次看不清霍余眼底的神色,晦暗汹涌。
陈媛原本要说的话皆数堵在喉间,她意识到,这个时候,不适合敷衍霍余。
就好在他正处于悬崖边,她接下来的话,就决定了是将他推下去,还是将他拉回来。
陈媛只是厌霍余将她当成那个人,却并非是厌了霍余,二人之间的事她未想过让旁人插手,她些许低声呐呐:
“没有。”
霍余攥着她手的力道似松了些,又很快握紧,他不信:“可皇上刚在太和殿中——”
话音未尽,就被陈媛打断:
“不信我,你还杵在这里作甚?”
霍余哑声,他抬头看向女子,女子仍旧夺目,斜斜不耐的一瞥,就让霍余的底气一消再消,他说:
“我信。”
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会信她。
这处来来往往的人甚多,陈媛扯了扯手,没扯出来,顿时有点没好气: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她拉着人往印雅宫走,霍余不做抵触和抗拒,乖乖地和她离开。
将人带到印雅宫,陈媛就懒得管他,背对着霍余懊悔自己的一时心软,霍余就仿佛到了自己的太尉府一般,脱鞋褪外衫,用清水净手。
陈媛有午时小憩的习惯,今日不得出宫,她肯定是要小睡一会儿的,不然很难捱到晚上。
霍余闷声替她卸下步摇玉簪,陈媛被他伺候得懒洋洋的,连待对他的恼意都散了些许,陈媛在心中轻呸,呸霍余诡计多端。
她含含糊糊地说:“那件事没完。”
她未说清,但她和霍余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霍余顿了下,才低低“嗯”了声。
陈媛满意了,这才又道:
“皇兄圣旨都下了,自不会有反悔余地。”
霍余抬眸看向陈媛,似在控诉她说话不算数,陈媛被看得稍有些不自在,蹬了他一脚:
“但皇兄话中并未明说是在替我择选驸马。”
霍余心中仍是不痛快。
但陈媛却不会再惯着他,也不想想,若非皇兄闹这一出,霍余想再近她身,还不知猴年马月。
她冷呵:“要怪,就怪你自己。”
谁让他摊上那么一个娘亲,
眼见霍余似准备去找皇兄的模样,陈媛呵讽他:“皇兄正恼你,你撞上去,可不会有好结果。”
两句话,顿时让霍余猜到这场祸事由何而来。
霍余顿时噤声,半晌,他才低声:“不会有下一次了。”
陈媛轻抬眸,似在嘲讽他的痴心妄想: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霍余:你们以为会刀?只要我死皮赖脸,就刀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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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机太子妃》BY起跃
顺昌侯府因牵扯一桩受贿之案,被抄家夺爵,所有人都在盼着昔日名动京城的美人儿唐韵坠入青楼。
半月后有人在东宫,见到那位一向自律的太子身后藏了位美人儿,美人儿一张粉桃脸,眼角还噙着泪,不是唐韵又是谁?
世人皆以为是顺昌侯府走投无路媚了主,却不知在唐韵被押至青楼的前一夜,太子亲自上门,立在一轮冷月前问她,“去哪。”
唐韵毫不犹豫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年幼时唐韵被母亲扮成了男儿来养,机缘巧合之下同当朝太子成了拜把子的兄弟。
进宫之后唐韵每日都在被一个难题所困扰:如何才能玷污她与太子之间这无坚不摧的纯洁‘兄弟’情,登上太子妃的宝座。
太子妃初选时,唐韵连夜吹起了耳边风:我见那位霍姑娘心机挺重
太子:何意?
唐韵:嗐,你们男人不懂
太子:依你之见,谁最适合?
唐韵:殿下就该寻个花容月貌,知根知底的
小剧场:
红墙之外,春风微动,唐韵立在昔日的小情郎面前,埋着头无不委屈地道,“起初他说,要当我兄长,后来我也不知为何他就动了那样的心思。”
当夜回去,太子无情地扒拉开了她伸来的咸猪手,“先说清楚,谁先动的心思?”
最初太子对臣子的觐言极为排斥:兔子不吃窝边草,老子要孤独终老,太子妃谁也别妄想。
后来娇香入怀:爱妃,真香。
外表娇弱实则不是个善茬的心机美人VS外表温润如玉同样不是个善茬的清隽太子。
第76章
论对陈儋的了解,自无人能出陈媛左右。
陈儋不可能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直接给她挑选驸马,这次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敲打某人,但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结束。
所以,霍余的那句“不会有下一次了”说得早了些。
几日后,早朝恢复,圣上将白若卿一事重提,白氏一族被罢官流放,朝中顿时哗然,不少人隐晦地朝霍余和霍国公看去。
霍余只是稍有一怔,这时,他才明白那日公主话中何意。
上方陈儋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瞥过来,霍国公也朝他看来一眼,猜到父亲是何意,霍余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圣旨已下,除了长公主,谁能让圣上回心转意?
圣旨既出,就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陈媛绝不可能让圣上出尔反尔。
想到待这消息传回府中,娘亲会如何反应,霍余不着痕迹耷拉下眸眼。
祸从口出这一词,在长姐入宫时,娘就嘱咐过长姐,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忘了一干二净?
白氏是地方官,这消息需要圣旨快马加鞭送去江南。
但霍夫人却是当日就得了消息,顿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晕厥过去,奴仆们惊呼一片。
回来途中,霍国公就从霍余那里知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只想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妇人骂一顿。
但不仅不行,他还得让人去请太医。
只因霍夫人的一对儿女,一个是当朝娴妃,一个是如今霍家真正的掌权者。
霍国公压下心中那口气,等霍夫人醒来,就嚎啕大哭,霍国公冷眼旁观:
“闹够了吗?!”
霍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霍国公厌烦几乎摆在脸上:
“在皇宫就敢口出狂言,如今和亲子离心,将生你养你的白府害得如此,你是想要把国公府也全部害死,才甘心吗?!”
霍国公的一句话,顿时让霍夫人知晓为何白府会遭此大难。
就仅仅因为她对公主的一句不满?
国公府和白府一向交好,其中牵扯不少,如今白府罢官流放,国公府也忙得焦头烂额,霍国公冷眼撂下一句:
“叛国之罪,本该灭族,圣上念在余儿的脸面上才只降罪给你侄女一人,你不谨言慎行就罢,竟还敢这件事挂在嘴边,也不知有几个脑袋够你掉!”
“自今日起,你就在院中禁闭,何时清醒了,再出来!”
霍国公转身要走,但一顿,他冷眼回头: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再有下次,哪怕有余儿和娴妃在,也休怪我不念多念夫妻情分将你送回你心心念念的白府!”
话落,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他从未对霍夫人说过如此狠话,显然这次被气狠了,或者说,这件事让他意识到有时后宅妇人的一句话也可能决定一家老小的生死。
余清堂中一片死寂,奴才婢女们被霍国公的怒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霍夫人也愣愣地看着门口之处,待回神,她才恍觉浑身冰冷。
她身为国公府夫人,其女是当今娴妃,其子是殿前太尉,所有人都捧着她奉承她,最初她的确待长公主有一两分敬畏,但霍余和长公主走近后,她内心似将长公主当成自家儿媳,不自觉就轻怠了下来。
却忘了,哪怕长公主当真和霍余成了亲,也绝非她可轻贱之人。
如今圣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她所有的荣誉和得意尽数毁于一旦。
霍夫人怔怔地落下两行清泪,她被富贵遮住眼,如今终于清醒过来,彻底知晓何为皇恩,绝非她可妄图轻怠和挑衅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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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媛知晓这事时,已将近午时,她昨日贪玩睡得晚,今日将近午时才醒来。
盼秋低声将消息告诉她,陈媛只是眼睫轻颤了下,就不紧不慢地“嗯”了声,经此一事,她和霍夫人之间再无和平共处的可能。
不过,夹在这中间为难的却并非是她。
但陈媛根本就耗费多少心神在这件事上,他娘亲都不管他有多为难,她一个外人管那么多作甚?
而且,近段时间陈媛也很忙。
礼部的人前前后后来了公主府多趟,替她量身段尺寸,她及笄那日的衣裳全由礼部操办,及笄礼直接在皇宫举行。
礼部拟了折子,那日圣上提到了大津男儿善骑射,所以,骑射就被安排在了及笄礼上。
礼部的折子被圣上暗中送到了公主府,陈媛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脸颊上浮现讶然,盼秋大着胆子瞟了眼,不由得惊呼:
“摆擂台?”
盼春听懵了:“这不是话本中的比武招亲吗?”
陈媛有些头疼地抚额。
那日皇兄话说得暧昧不清,所有人都认为圣上会在那日获胜的儿郎中替长公主择选驸马,礼部也信以为真,就拟了这个折子。
大抵是那日会摆上十个擂台,自觉胜者可上台守擂,最后胜者再逐一比较。
盼秋和盼春对视一眼,皆有些兴奋,捂唇轻笑道:
“长安也好久未曾这么热闹了。”
陈媛正在翻看皇兄送来的另一封信,听见盼秋的话,若有似无地扯了扯唇,透了几分轻嘲慢弄:
“可不止长安。”
盼秋和盼春皆是一愣,徐蚙一也狐疑地朝公主看去。
陈媛将那张纸扔下,轻飘飘地落下徐蚙一脚边,徐蚙一抬头看了公主一眼,才弯腰捡起信纸,只一刹那,他脸色稍变,微沉:
“北幽和穆凉要派人来津?”
陈媛不知为何,朝楹窗外觑了眼,外间空空荡荡根本无人走动,她收回视线,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消息传出去后,边城、淮南,全州等各处也有人上折皇兄,派人来祝贺长公主及笄。”
及笄礼也是生辰礼,祝贺一词本无错。
可有皇兄那道圣旨在前,这些来人恐怕贺礼是假,觊觎公主方才是真。
盼秋几人面面相觑,有些呐呐地:“闹这么大嘛?”
陈媛并不担心各州各城来贺,反而将心神都放在两国来使上,她和徐蚙一对视一眼,耷拉下眼皮,语气不明地说:
“若只为我的及笄礼而来,倒也就罢了,只怕他们另有图谋。”
她们刚从洛劢城回来不过月余,北幽和穆凉就要来使,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可偏生,陈媛的及笄礼给了他们一个现成的理由,旁国说要为两国之交前来观礼,哪怕是陈儋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待傍晚,霍余回来,又带回来一个消息:
“这次北幽和穆凉前来,都有皇子公主随行,其传来的目的似有——和亲之意。”
说到最后,霍余抬头一错不错地看着陈媛。
大津只有陈媛一位公主,若是要和旁国皇子和亲,也就只有陈媛一位人选。
可远嫁旁国,且不说孤寂,但论身份,她只可能是正妃,但不论北幽还是穆凉都不会允许陈媛生下继承人,一旦和亲,就注定和夫君互相提防猜疑。
对于陈儋来说,这就相当于将陈媛后半生的幸福皆数搭进去。
陈儋根本不可能答应。
徐蚙一冷下脸,但陈媛只是极浅地皱了皱眉,又很快地松开,和北幽、穆凉相比,霍夫人的事根本不是事,她直接问霍余:
“可有消息传来,派来皇子的是北幽还是穆凉?”
霍余还在看着陈媛,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陈媛无奈又没好气:“我并无和亲之意!”
霍余紧绷的情绪稍松,陈媛不着痕迹地觑了他一眼,白府一事,在他心中当真没有芥蒂?
若霍余知晓她在想什么,只会很肯定地告诉她,没有。
前世霍家男儿处死,女子幼儿流放,白府也从未相帮过一分,他后得见白若卿,也只得了一句,莫要牵扯白府。
所以,从回来至今,霍余和白府根本没有联系。
若非霍夫人,白府同他有何关系?
霍余不知,因心神都放在北幽和穆凉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公主的视线,他将得到的消息都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目前得到的消息,穆凉是派了皇子前来,而北幽尚不得消息。”
陈媛听到来者是穆凉,就稍松了口气。
霍余不解:“公主怎么了?”
陈媛不知该如何说,她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稍有无奈道:
“皇兄不可能让我去和亲,若到时穆凉态度强硬,皇兄怕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和穆凉交恶。”
此话一出,满室震惊,饶是霍余也不例外。
陈媛见状,恹恹地耷拉下眸眼,低声道:
“当初皇兄会争这个位置,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不会让我去和亲。”
陈儋许是可以做一个好皇帝,但他绝对不是个全心全意为大津的皇帝,称帝本就不是他所想,正值壮年,就敢贪图享乐的放权于臣,相较于先帝,他私心太重。
论兵马强盛,穆凉和北幽自不如大津,可大津有淮南这个隐患在,也让大津有点畏手畏脚,相较而言,穆凉富饶,但在三国中兵力最弱。
穆凉位于大津南,北幽位于大津北,而当初霍家军皆数集结在边城,也就是大津的最南边,五十万驻军坐镇,而且洛劢城同样位于南,那里也驻军三十万大军,陈媛不担心穆凉敢闹出什么幺蛾子。
反倒是北幽,和淮南相邻,若真有一日会如何,陈媛担心淮南会和北幽联合,给北幽行方便之门。
毕竟如今的淮南野望过剩,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傲骨长存的淮南了。
霍余抬眸看向女子,她细眉轻拢,似有烦心忧愁,他不着痕迹地垂眸,沉声:
“请公主放心,无人可以逼公主做任何事。”
作者有话说:
加更挪到今天!
第77章
北幽和穆凉要来大津观礼一事,很快就传遍长安城,最嫌弃来使的就是礼部尚书,只因长公主及笄一事被交给礼部。
只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从国内各地赶来的臣子尚好说,敢有这个心思,在长安城中自有住宅,可北幽和穆凉不同,使臣到来,所有的招待事宜都落在了礼部身上。
时间本就紧张,如今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礼部尚书怎么可能不生嫌弃?
近日公主府的气氛也有些不对劲,原因就是陈媛这段时间出府,总能遇到些许世家公子,皆是青年才俊,一次两次尚好,偶遇次数多了,谁都知道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
一日回府,盼春无意抱怨了几句,被霍余听见,顿时打翻了醋坛子。
翌日,陈媛就发现长安城中大街小巷常有禁军巡逻,霍余寻的借口格外好,两国来使将要进城,务必要保证长安城的治安稳定。
这鬼话冠冕堂皇,但谁听了都不信。
陈儋轻呵了声,觑向他,哼哼唧唧地问:“霍卿不会忘了自己的职责吧?”
殿前太尉保护的是圣上安危。
霍余面不改色:“臣不敢忘。”
陈儋心中撇了撇唇,小妹没把他赶出公主府,就代表那日霍夫人的话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眼不见为净地挥手:
“滚滚滚。”
陈儋忽然突发奇想,若将霍余和徐蚙一的位置调换一下,只怕他会乐意至极,不过国公府就怕是要闹翻天了。
不过这个想法,陈儋只是想一想罢了,若真的撤掉徐蚙一,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陈媛。
陈媛得知这个消息后,似笑非笑地睨向霍余:
“霍大人这算不算以权谋私?”
自那日在梅林中谈话后,霍余知晓公主在隔阂什么,他渐渐改变对待公主的态度,主要体现在他和公主说话时,不复心虚,反而很淡定道:
“公主是指禁军在长安城中巡逻?这本就是禁军的职责所在。”
陈媛觉得近段时间霍余有些张狂,却越来越有殿前太尉的模样,他本该骄傲矜贵,而不是折了脊背匍匐在地。
所以,哪怕陈媛恼他,也只是轻哼了声,不和他做计较。
一月底,北幽和穆凉的来使终于赶到长安城,由礼部尚书和卓亲王招待,卓亲王是凤玲的父王,翌日,凤玲就风尘仆仆地送来消息:
“昨日父王回府说,北幽和穆凉皆来了位皇子,不过和穆凉不同的是,北幽还带来一位公主。”
旁国来使议事,其实不该她们私下中乱说,但二人身份不同,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凤玲将自己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偷偷摸摸全部告诉了陈媛:
“听说北幽那位公主道是什么第一美人,甚得北幽皇宠爱,此次和亲若成,北幽愿以三座城池作为鸾安公主的陪嫁。”
凤玲说完,哼唧地撇了撇唇,显然对那位鸾安公主有些不服气。
她上下打量了下陈媛,今日陈媛只套了身简单胭脂红的云织锦缎长裙,才睡醒的脸蛋白净粉嫩,眼尾稍翘处透些嫣红,似点了抹潋滟和旖旎,浑身皆散着慵情。
凤玲眼中尚存惊艳未褪,她嘀咕:“我瞧那北幽就是没见过美人,才会动不动就号称第一。”
陈媛根本不在意这些,那道虚名对她影响甚微,以至于她提不起想法,倒是鸾安公主的陪嫁让陈媛有些讶然,漫不经心地轻挑眉:
“北幽君主这么大方?”
北幽和大津的情形可不同,陈媛这一辈的皇子在当初夺嫡时斗得就剩下陈儋一人,陈儋对皇权争斗厌烦,至今都未曾有子嗣,大津皇室只有陈儋和陈媛二人。
可北幽君王已经迟暮,膝下皇子就有十数个,还不论没有序齿的,公主也有将近十人,鸾安公主能在其中脱颖而出,和其母妃脱不了干系。
其母妃是文贵妃,外祖父是北幽的镇国大将军,手握北幽一半军队,北幽皇不得不宠信文贵妃。
但即使如此,鸾安公主的陪嫁有三座城池也过于突兀。
凤玲耸了耸肩,哪怕是她,对北幽的作风也有所耳闻:
“北幽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能这么大手笔,肯定有所图谋。”
她有些恼地推了推陈媛,轻哼道:“你不要打岔,我来是要告诉你,那位鸾安公主可是给你下了战书。”
殿内稍静,陈媛也稍坐直了身子,抬眸看向凤玲:
“我怎不知这事?”
凤玲讪笑,呐呐地说:“昨日父王招待北幽来使时,提到了公主,被那位鸾安公主听见,说什么她早就听说大津朝人人骑射功夫了得,很巧,她也有所涉猎,所以,想在及笄礼那日和公主比较一番。”
凤玲听说这件事,简直想骂人,陈媛向来娇贵,稍稍磕碰一下,底下的婢女都得绷紧了皮,何时学过骑射?
这根本就是故意想要欺负人。
偏生,这事关一国脸面,若到时鸾安公主提出比试,公主根本不能拒绝。
所以凤玲一得到消息,就忙忙赶过来通风报信了。
陈媛轻飘飘地扬眉,捏了捏凤玲气红了脸颊,笑道:“知道了。”
凤玲狐疑地觑了她一眼,她对陈媛还算了解,若陈媛赢不了鸾安公主,这时早就厌烦地骂出声了,毕竟这是明晃晃地算计。
而现在,凤玲有些看不明白。
难不成公主也真的很擅长骑射?
陈媛是自幼和陈媛一起上的骑射课,那时先帝尚在世,女子家多讲究文雅娴淑,先帝也未曾张扬,后来陈儋登基,陈媛越来越胡作非为,已经很少有人记得陈媛曾也是先帝为之骄傲的公主。
当晚霍余回来时,就见公主正在练字。
霍余惊讶,公主在府中时向来懒散,能不动弹就不动弹,居然破天荒地在练字?
他上前瞧了一眼,公主的字迹和寻常女子的娟秀不同,皆透着股大气锋利,桌面铺着的白纸上落了两个字“鸾安”,笔锋似藏着暗芒,让人不敢多瞧。
霍余稍讶然。
这鸾安公主,他自是知道的,昨日才随北幽使臣抵达长安,只是不知这人怎么招惹了公主?
陈媛脸上明明情绪很淡,和往日也没甚区别,但霍余一眼,就认定公主在不高兴。
甚至可以说在记仇。
而且,他下意识就认为是鸾安公主招惹了公主,而非公主无理取闹地要寻鸾安公主麻烦。
陈媛觑了霍余一眼:“看什么看?”
霍余好奇:“她何处得罪了公主?”
陈媛懒得说,一旁的盼秋将前因后果道出,霍余了然,陈媛的骑射少为人知,鸾安公主这一出,只怕是为踩着公主上位,想打公主脸,公主自不可能当作无事发生过。
霍余不着痕迹地皱眉,淡淡道:
“狂妄。”
陈媛本来情绪不好,倒是被他一句话逗笑了,鸾安公主的能力他们皆不知,但敢在卓亲王面前说出比试的话,必然对自己格外自信,所以霍余这句狂妄说得过于偏心了点。
心情一好,陈媛就扔了笔,瞥向霍余:
“再有几日,就到了我生辰,你在我府中住了这么久,可有想好到时准备送我什么生辰礼?”
往日陈媛根本不在乎什么生辰礼,但霍余口口声声说爱她,自不可能连生辰礼都不给她准备吧?
向来波澜不惊的心态愣是生了分期待,就似那年受伤将好,母妃许她翌日可以出宫玩雪,一整夜她都兴奋得没有睡好。
这么多年,她很少再有这份情绪。
霍余身子一僵,下意识地背过手,半晌,他才垂眸低声说:
“待及笄那日,公主就会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陈媛:这个封号鸾安的,她是不是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啊?
第78章
转眼就到了二月二,也就是长公主及笄那一日,整个长安城都热闹非凡,一辆辆贵重的马车朝皇宫驶去,亦有人骑马而上,商贩们避得甚远,勾头朝路间望着,偶有低语:
“听说皇上要在今日替公主相看驸马,一旦娶了公主,那荣华富贵岂不唾手可得!”
旁边人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废话,不然你以为这些人冲着什么来的?”
“听说北幽来的那位公主号称第一美人,也不知和长公主相较,谁能胜上一筹?”
长公主经常出现在各处游玩,这些人偶尔也得见过长公主真容,哪怕有禁军拦住,但只遥遥一眼,就足够看失了魂,那可是真真尊贵的人,仙人恐也比不得了。
所以,这句话很快就被人反驳:“什么北幽公主,但凡你见过长公主一眼,就说不出这种话!”
那人摇头叹息:
“要不是长公主往日行事作风……”
他将那句放浪形骸咽了回去,这种大不敬的话,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
倏地,有人想起什么:“太尉大人是不是还住在公主府中?”
有了太尉大人,公主还要挑选驸马?
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两国使臣的队伍路过时,众人悻悻地对视一眼,又很快地移开视线。
半晌,才有人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
“那可是长公主,自然和旁人不同。”
这些对话,陈媛皆不知晓,自昨日她就被嫂嫂的一道旨意叫入了宫,晚上也是在宫中歇下的,卯时三刻,她就被宫女叫了起来。
这个时辰,比陈媛往日起身要整整早了一个时辰,陈媛含糊不清地睁开眼,困恹恹地根本起不来。
盼秋掀开床幔,没有像往日一样纵着她,直接让盼春和几位宫女将她拉起来:
“公主快些醒醒,及笄礼辰时三刻就正式开始,大臣们都陆陆续续进宫了。”
一张沾了凉水的帕子敷在脸上,陈媛眼中零星的困意顿时散去,被折腾得几乎要去了半条命,不由得抱怨:“都怪皇兄。”
非要折腾这么一出来,哪里是给霍余添堵,完全是在给她找麻烦。
公主大不敬的说得多了去了,盼秋等人只当没听见,整个印雅宫的人忙得脚不沾地,甚至一刻钟后,连皇后都亲自到了印雅宫。
太后早早去了,长嫂如母,陈媛的诸多事宜,都要皇后一一打点。
皇后进来时,见陈媛还未换好礼服,顿时倒抽了一口气,连声催促:“快将礼服取来。”
要穿的衣裳是礼部早早送来的,亦然是红色长裙,却比陈媛平日中穿的衣裙要隆重华贵很多,长裙上绣着的并非花花草草,而是一只傲然昂头的鸾凤,长长的凤羽贯穿了裙摆,珍珠拢身,裙摆微微拖地。
这种长裙沾了地,染了脏污,向来是只能穿一次的。
即使就这一条长裙,让上百个绣娘整整绣了一个月,耗费说不清的人力物力。
首饰主要是金凤步摇,额间点了一抹花钿,陈媛从梳妆台前站起来的那一刻,她似流光闪耀,矜贵傲然压迫而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嫣。
殿内众人倏然失声,惊艳余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后眼中有片刻恍惚,自己年轻时可有这等风姿?稍顿,她就心中自嘲了句,那自是没有的。
她在心中稍有庆幸,幸好陈媛和圣上的亲兄妹,否则这等风姿进宫,岂有旁人容身之地?
见她收拾好了,皇后看了眼沙漏,见还有点时间,顿时松了口气:
“还未晚,我们快些去吧。”
陈媛眼眸一亮,顿时就要跟皇后走。
盼秋一看就知她在想什么,伸手拦住她,对着皇后福身歉意道:
“请皇后娘娘稍等片刻,公主今日的药还未喝。”
陈媛脸色顿时垮下来,恹恹丧丧地提不起精神,皇后看着好笑,她就说今日这阿媛怎么这么积极。
盼春立刻端来药,身后的婢女端着一碗白粥和些许糕点。
盼秋:“公主先吃些糕点垫垫,再喝药。”
总归宴会时的饭菜也都凉了,难以下咽,不如趁这个机会稍用一点。
至于宴会迟到?且让那些人等一会儿。
陈媛知道逃不掉,囫囵吃了两块糕点,喝了半碗白粥,才将药一饮而尽,涩得浑身难受,忙忙将另外半碗白粥喝下,又吃了一块糕点,才觉得舒服了些许。
她轻声埋怨:“连今日都得用药。”
盼秋只当作听不见,让人将药碗端下去,就催促她莫要继续耽误时间。
今日因要摆擂台,宴会并非设在太和殿内,而是在箭亭,名为亭,实则是一处宽阔的场地,陈媛到的时候,遥遥就看见高台上摆着案桌,围了三方,距离高台下,十米远处摆了十座圆形擂台。
就似那种搭的戏台般,遥遥地摆了十个,再往前,陈媛有些估摸不清距离,那处摆了很多箭靶,四周皆站着禁军,场地内气氛顿时严肃。
陈媛在观察场地,殊不知在她走近时,就已经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
所有人都侧头看向她,女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一步一步似踩着风情,甚至根本不曾朝这边看来一眼,待看清了四周景色,她才不感兴趣抬了抬眸,终于正眼看过来,有那一刹那间,许多人都无意识地挺了挺脊背。
这种反应无关权势地位,只单纯想在对方面前表现自己罢了。
霍余的位置距离圣上很近,几乎可以说是和陈媛的位置相对而坐,如今陈媛还未入座,他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今日就要及笄的小姑娘。
前世根本没有这一遭,那时公主的及笄礼只不过草草办过。
那时霍余尚有不解,如今想来,那时公主府刚遭大难,公主自不会有心情大办及笄礼。
而如今,她一身华服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耀眼,出类拔萃,没有任何人可以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霍余这刹那有一种偷偷捂住的宝贝终于被人发现了感觉,既高兴又难过。
她这么耀眼,他会爱上她,旁人自然也会。
可他要做的,从来都不是限制她,而是不论有多少人前仆后继,都要狠狠拦在外!
陈媛视线扫了一周,在霍余身上似多停了一刻,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在盼秋的搀扶下坐回位置上。
这一坐,她就立刻发现了北幽国的鸾安公主,她带着一层面纱,眼中似有错愕,紧紧盯着陈媛。
陈媛只扫了她一眼,就很快收回视线。
说句难听的,在今日这种场景,这位公主根本不值得她多费心神。
鸾安公主稍有狼狈地垂下眼睑,她在北幽是备受宠爱的十七公主,人人夸赞,以至于听得久了,她就当真以为这世间女子无人能出她左右。
可刚到大津朝,靖安长公主刚出现,就如同给了她当头一棒。
倒并非在容貌上甘拜下风,而是一见靖安长公主,她终于才懂得何为公主风范,并非温柔贤淑,而是一种任何人站在她身旁,都要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气魄。
哪怕这么多身份贵重的青年才俊汇集在一起,她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下来,她彻头彻尾都在告诉世人,她是公主,她为尊。
想靠近她,就凭相貌和身份,还不够。
鸾安不由得想起国内还在为丞相之子相争出手的两位姐姐,轻皱了皱眉,该说一处风水养一处人吗?
陈媛一出现,原本还算风平浪静的场内似顿时掀起暗潮汹涌,陈儋勾了勾唇,可不管这些人怎么想,直接道:
“今日乃我国长公主及笄之礼,看见前方十个台子了吗?”
“骑射武功,皆可比试,但只可比试一项,守住擂台者为胜,只要前十胜出者,朕重重有赏!”
“我大津勇士可有信心让长公主看看你们的风姿?!”
数万禁军直身而力,昂首挺胸,似声能破天穹:“有——!”
会前来宴会者,自都知晓今日是要作甚,陈儋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紧绷起来,视线皆转向围场中的十个擂台上。
大津朝兵强马壮,世家子弟也皆要习武练骑射,马背上的功夫没有一个差的。
此时也都战意盎然,无一人退缩。
北幽和穆凉的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北幽皇子几不可察地低声:“父皇曾说,大津朝人人可兵,本殿还觉得过于夸张。”
毕竟世家子弟自幼尊贵,怎么可能会受得了那种苦?
如今亲眼所见,他才知道,原来有一个国家当真会人人以入军为荣。
鸾安压低声道:“大津皇帝向来重武轻文,这一任皇帝即使重视科举,也未忘先训,在大津朝,只有军功是实打实的,是寒门子弟入仕的最佳途径。”
陈媛不着痕迹地从北幽穆凉处收回视线,轻轻地勾起唇角。
不论来使何意,她大津朝都会告诉来者,最好收起那些花花心思!
不消须臾,十个擂台上都站满了人。
陈媛视线落在第一座擂台上,霍余站在那里,他今日穿得劲装,在场的男子皆是如此,他正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袖,淡淡抬眸,就逼得人人避开他这座擂台。
和他相邻的擂台上,站着的正是陆含清。
就在陈儋要下旨开始时,倏然,穆凉使臣起身拱手道:
“我国三皇子对贵国公主仰慕已久,这次前来,为的就是和津皇商议和亲一事,不知津皇意下如何?”
穆凉使臣说话时,那位三皇子端坐在位置上,眼神直勾勾地朝陈媛看去,勾着一抹笑,眼中尚有惊艳似势在必得。
陈媛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凉意。
若他不是穆凉使臣,她非将那双不懂规矩的眼珠子挖下来不可!
陈儋尚未开口,霍余就抬头,平静冷声道:
“穆凉使臣可看见站在台上台下的这些人,皆为公主而来,穆凉皇子若想对公主以示仰慕,就亲自对公主展现诚意,我国公主可不会嫁给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
穆凉使臣和三皇子脸色皱了皱眉,穆凉使臣义正言辞道:
“霍大人,和亲乃是为了两国之交,同意与否,该由大津皇上定夺。”
霍余抬眸朝他看去,穆凉使臣身子一顿,堪堪哑声,霍余才沉声道:
“既是来观礼,就守好来客的规矩,我大津的公主还由不得旁人觊觎!”
这句话说得毫不客气,穆凉使臣脸色变了又变,那位三皇子也维持不了淡定,脸色阴沉下来看向霍余。
陈儋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似根本不着急,北幽使臣向上觑了眼,轻皱眉移开视线,鸾安低声说:“皇兄还是不要想着求娶靖安长公主一事了。”
她能在那么多姐妹中脱颖而出,自是敏感聪慧,那大津皇帝虽一字未说,但看向穆凉使臣的视线中却透着股恍恍凉意。
霍余只是一个臣子,听闻他深受大津皇帝信重,若无大津皇帝授意,他岂敢对旁国来使如此不客气?
再联想大津皇帝对靖安长公主的疼爱,他绝对不会允许靖安长公主和亲!
北幽皇子轻皱眉。
如今北幽争储越来越严峻,自要娶得靖安长公主,大津朝就必然会站在他这一边,场中情景他也看得分明,但心中野望却不是一句话可打消的。
鸾安心中叹了口气,不由得抬头看向那位靖安长公主,哪怕这种环境下,她依然不紧不慢。
鸾安不由得升起一分担忧。
大津朝越来越昌盛,最近又找到了大周藏了数百年的宝藏,反观北幽和穆凉,近年来内斗越来越严重,朝内各分党派,意见不合。
大津皇帝会不会趁此机会,对北幽或穆凉下手?
饶鸾安是个女子,都知道统一天下对一代皇帝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
大津皇帝年轻气盛,当真不会有这个想法吗?
鸾安不知道,但鸾安不敢赌。
霍余态度强硬,堵得穆凉使臣心中憋了口气,三皇子母妃是穆凉皇帝的宠妃,自幼深受宠爱,在穆凉可以说是说一不二,如今被人这么下脸面,早就阴沉了脸面。
他冷声:“穆凉和大津自有和亲之例,霍大人妄图插手两国之交,待我国使臣态度如何恶劣,岂是不将我穆凉放在眼里?”
他视线似有若无地飘向上位的陈儋,显然这句话不止是在对霍余说,也是在对陈儋说。
陈儋挥了挥手,霍余稍低头退了一步,三皇子刚欲得意,就见陈儋意味不明地轻勾唇:
“三皇子之意,若我国不将长公主下嫁,就要两国交恶,甚至不惜开战?”
此话落,满殿惊。
穆凉使臣和三皇子被“开战”二字砸得浑身冷汗。
作者有话说:
霍余:呵。
今天晚了十几分钟,因为这章四千多字!!!
第79章
所有人都骇然地看向高位上的陈儋。
穆凉使臣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他战战兢兢地看向陈儋,这话究竟是随口一言,还是蓄谋已久?
自大周灭国后,三国相安无事甚久,那是因大津先帝年迈,渐渐消了年少时的雄心壮志,可大津朝兵强马壮,试图将天下纳入板块的心思可一直不停。
穆凉使臣被架在那里,道歉失了穆凉脸面,嘴硬又担不起责任。
半晌,穆凉低下稍傲的头颅,讪讪地说:
“大津皇帝言重了,三皇子必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要向贵国公主表达仰慕之情而已。”
陈儋并非霍余,他根本不会给穆凉和北幽任何的机会,他只掀了掀眼皮子:
“不用了,长公主不会下嫁任何人,穆凉使臣一旁观礼就是。”
这是直接断了穆凉、大津和亲的意图,穆凉臣子拧了拧眉,想要说什么,但动了动嘴皮子,半晌没有说出来。
怎么说?一说就要开战,回国后,他不得被骂死?
北幽使臣不着痕迹地皱眉,这种形势对他们而言,并非什么好事,北幽皇子刚要说话,陈儋就淡淡地朝这般看过来,鸾安公主顿时扯住皇子的衣袖。
北幽皇子一顿,对上陈儋的视线后,才惊觉一身冷汗。
大津皇帝就在等着他们北幽,一旦他刚刚开口,大津皇帝大可以他们妄图插手大津朝政一事,对北幽步步相逼。
他在心中骂了句,这大津皇帝是疯子吗?!
只一个公主而已,两国开战对大津又有什么好处?
陈媛抿了口果酒,心中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她真怕那穆凉使臣会没眼色地在这个时候和皇兄对上。
前几日,霍余回去后,就曾告诉她,陈儋忽然增加了边城的军饷。
大津重武,军饷一事向来不会拖沓,这个时候平白无故地增加军饷,想也知晓,陈儋对穆凉是当真有了想法,如今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所以,霍余才会顺其自然地挑衅。
陈媛对开战一事并无想法,并非怜悯,而是大津内乱未休,这个时候和穆凉开战并非是最好的时机。
场内气氛似有些僵硬,陈媛放下酒杯,抬眸催促:
“都近午时了,快开始吧。”
她仿若根本没有发现场内的不对劲一样。
鸾安公主不由得投去一抹佩服的眼神,若在北幽,圣上情绪不明时,谁敢在这种时候开口,还是这种隐有不耐的催促。
鸾安公主不可抑制地生出一抹羡慕,她觑了眼身旁的皇兄,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她很清楚,自己在皇兄心中是什么地位,这次特意带着她来大津朝,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若他没有娶到靖安长公主,她就要留在大津朝和亲,如今看来,这几乎是铁板钉钉上的事。
那日所说要和靖安长公主比试一事,如今也不得再提了,出风头是好事,但她不蠢,既然很可能会留在大津朝,和靖安长公主对上,就绝非明智的选择。
陈媛不知鸾安公主的想法,甚至,她现在有点心不在焉地,视线徐徐落在霍余身上,渐渐往下,停在了男人的腰腹上,一条宽腰带将腰缚住,宽肩窄腰。
陈媛曾踩在上面过,很清楚地知道那腰腹上的力量。
可能是适才喝了酒,陈媛觉得喉间稍有些干涩。
十个擂台的擂主几乎很快就换来换去,只有前三个擂台的擂主一直未变,陆含清温和地将一个人送下擂台后,遥遥地看了眼霍余。
和他们这些人不同,霍余是实打实的劝臣,旁人对上他,心中都有点打怵,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他。
陆含清温和一笑:“霍大人积威甚久,这场比试对旁人来说似有些不公平。”
霍余只慢条斯理地将衣袖又挽下来,掀了掀眼皮子:
“连挑战我都不敢,还妄图成为驸马?”
他语气中淡淡的嘲弄,让陆含清嘴角温和的笑几不可察地寡淡下来。
高台上,陈媛轻勾了下唇,低声笑骂道:
“仗势欺人。”
盼秋听见,揶揄地说:“不然让霍大人下来。”
陈媛顿时噎住,没好气地觑了她一眼,呐声:
“你叫得下来,你就去叫。”
盼秋撇唇,公主这就是明仗着霍大人的心思,同她耍无赖。
不过,霍余那句话终究捅了马蜂窝,台下有人皱了皱眉,容子枫早就放弃了长公主,可这次是家族强硬下的指令,所以,他第一个上了霍余的擂台。
他这种翩翩少年,应该是执笔卧于房的,和霍余相比,他身子也似单薄,只他挺直脊背,似松柏耸立不避不躲,就让很多人眼中升起一抹欣赏。
霍余见是他,稍有些意外。
曾在诉风楼,公主对他夸奖有加时,霍余还暗搓搓地贬低过他,但如今,霍余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文臣自有傲骨,霍余待对手向来敬重,他问:
“你要比什么?”
容子枫一身青衫,他只不过走个过场罢了,所以,很平静地说道:“骑射。”
骑射要下擂台,立刻有人牵出两匹马,任何人都能看出那两匹马的野性难驯,霍余和容子枫皆无惧色,扯住缰绳,翻身上马,任由马背如何颠簸,他们身子前驱,仿佛钉在马背上一样。
弓箭就放在马鞍一旁,几乎在听见哨声时,容子枫就拿起弓箭,迅速直起身子,宫人打开笼子,十数只巴掌大的鸟儿被放出高飞。
这就是他们的箭靶。
容子枫眸色稍厉,轻微后仰将弓弦拉满,在对准飞的最高的那只鸟,倏然松手,破风声贯穿而去——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从他身后穿梭而过,紧跟着他射出的那支箭,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从箭羽处劈开,后来居上的那支箭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道贯穿了飞鸟。
容子枫眼中骇然,但并未停下,当机立断射出三箭,避开霍余的锋芒,剩余几箭皆有收获。
但饶是如此,第一支箭的失利,就决定了结果。
待司仪说出霍余胜时,容子枫抿紧唇,翻身下马,低身拱手:
“子枫甘拜下风。”
高台上,陈儋看向陈媛,低声问:“小妹觉得如何?”
陈媛知晓他在问谁,眯着眸子细细打量了一番容子枫,不着痕迹地颔首:
“身处劣势,仍旧没有放弃,而是想要力挽狂澜,文才武略皆出众,此等心态更是难得,恭喜皇兄,这次比试,怕是要得不少能力出众的臣子。”
陈儋满意地勾唇,果然,这世间论何人对他最了解,唯小妹矣。
而台下,容子枫下了场,但谁都不得轻忽他,他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霍余罢了,若不然,这场比试最终的前十赢家是谁还不得而知。
不过,容子枫给其他人开了口子,一号擂台逐渐有人上去挑战,霍余总归不会无聊到挽袖子了。
这几乎是车轮战,对擂主很不友好,一个时辰后,这场比试才落下帷幕。
除去霍余和陆含清外,只还有三号擂台上的擂主从始至终都未曾换过人,其余擂主都是后来者居上,陈媛不由得将视线放在三号擂台上。
只见那擂台上站着的人有高壮如铁塔的身材,长相不能说不好看,只是粗糙狂野,这时赢了,正在挠头对着高台上笑,声如闷雷。
陈媛讶然地抿了口酒水,她必须得承认,她绝对是个爱好美色的人。
陈儋见状,笑着和她解释:
“那是肃北将军的嫡子,我可是常听他得意这个嫡子,今日看来,倒也怪不得他。”
陈媛朝一旁的肃北将军看去,一脸的骄傲都快溢出来,不由得无奈抚额,肃北将军是从小兵一步步爬上来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最厌烦弱不禁风的男子,嫌他们连马都爬不上去。
前十者出来后,视线都若有似无地朝陈媛看去,陈媛十分淡定,果然,陈儋压根不提驸马一事,将这十人夸了又夸,赏赐无数。
几人一愣,但能得圣上看重,也欣喜若狂。
陆含清不着痕迹地轻眯眸,有些被气笑了,虽然他早就知道皇上不可能真的下嫁公主,但这种结果也过于敷衍了点。
他朝一旁的霍余看去,就见霍余十分平静地回了座位,显然早就知道了结果。
陆含清垂眸,和其余人一起躬身谢恩。
比试结束后,就是陈媛的及笄礼,男子及冠时三戴冠,女子及笄时亦是三戴簪,因先帝太后皆去世,是陈儋亲自替陈媛戴了簪。
陈媛跪在那里,陈儋温柔地将金簪戴入她发间,眼中有些恍惚。
当年尚不足他大腿的小姑娘,如今就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了。
他扶着陈媛起来,忽然低笑:
“日后阿媛就是大姑娘了。”
陈媛一怔,半晌,才轻声说:“可不论如何,皇兄都是皇兄。”
及笄礼散后,陈媛就看见霍余在等她,所有人都在退场,只有他和旁人皆不同,站在那里等着她。
其实这并不是霍余第一次在等她。
从中秋开始,到年宴,还有如今,只要陈媛一走出来,就必然会看见霍余的身影。
他其实很少说什么,沉默寡言地让陈媛偶尔会生出嫌弃。
陈媛有时会想,霍余会爱她,是因那些她知道的经历记忆,可她为何也对霍余生出不同?
其实陈媛是知道的。
那日她和陆含清游朱雀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举着一把油纸伞等在岸上,无人知晓那时陈媛是何感受。
可陈媛是在那日就知道了。
有一个人,不论她如何嫌弃、推拒,他都不会离开,哪怕她再伤他的心,他也只会红着眼固执地跟在她身后。
陈媛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俗气。
不可抑制地贪恋这种毫无底线的纵容。
陈媛忽然垂眸,有一丝明悟,其实,她在意的并非霍余将她当成那个人,而是在担心,若有一日,霍余发现她和他记忆中那个人根本不同,然后将这一切都收回去。
她轻步走到霍余跟前,些许不解地问他:“在等我?”
而且,她记得霍余今日还要当差,同住公主府,有何事不能回去再说?
霍余只低声说:“公主跟我来。”
陈媛不明所以,但没有拒绝。
霍余将她带到梅林处,这里的红梅还未凋谢,霍余仿若献宝一样,掏出一个锦盒,从锦盒中取出一个木簪,他低声说:
“公主不要嫌弃,等日后,我再给公主做一支玉簪。”
陈媛原本见他给她的生辰礼就只是一根木簪,尚觉他敷衍,但听见这话后,倏然怔愣住。
什么叫他再给她做一支?
这几日,霍余总躲着她,这时陈媛才终于看见他手指上的伤痕。
刹那间,陈媛明白了什么,她眼睫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下,男人似见她一直没有说话,怕她嫌简陋,不断地和她解释:
“从洛劢城回来后,时间太少了。”
不够让他去学做玉簪那么细致的手艺,这根木簪,他刻了很久,才挑出这一支形状完好的。
他想要在公主及笄这一日,亲自替她戴上一支簪。
陈媛觉得霍余好啰嗦,念念叨叨得让她心生厌烦,所以,她忽然上前,细白的指尖轻攥住霍余的衣襟,稍仰起头,贴上霍余的唇,在他错愕中,将人推在了树上。
红梅受到了惊扰,花枝颤抖,细细碎碎的红梅花瓣飘落下来,落在二人青丝、身上、额间,甚至一枚花瓣就落在霍余鼻尖,乱了一脸昳丽。
霍余一颗心直发颤,他意识到发生什么,却似乎又觉得在梦中。
平日中想尽办法和女子亲近的人,现在手足无措地傻愣着,半晌,他才抖着手轻轻搭在女子腰间,甚至不敢有大动作。
——生怕女子会被他惊醒。
作者有话说:
霍余:和老婆亲亲。
【小霍,你是不是不行!】
来晚了,滑跪谢罪!
第80章
长公主府中,陈媛捂住脸颊倒在软枕上,装死不想见人。
盼秋和盼春都在憋笑。
陈媛恼羞成怒,赧得直接一个软枕扔过去:“没规矩!”
盼秋清了清嗓子:
“扰了公主好事的又并非奴婢们,公主这气撒得也太没有道理了。”
陈媛之所以会如此,还得从在红梅林开始说起——
她嫌霍余烦,就采取行动封了霍余的口,长公主行事作风随心所欲,这都没有什么,盼秋等人也早早就退到了一旁,在陈媛仰头时,就立即背过身去。
按理说,红梅林中的旖旎春色,本不该被人发现。
可惜,偏偏公主很倒霉,和一桩后宫争斗撞到了一起,当一个妃子拉着圣上气势汹汹地要来捉奸时,盼秋等人都是懵的,因为那名妃子是抄的小道,根本没有经过盼秋她们。
妃嫔还未看清人,就指着红梅林,带着股计谋得逞的兴奋:
“皇上,您快看啊!刘才人竟做出这等有辱皇家颜面的事!还不来人,快将这对奸夫淫·妇拉开?!”
那个场景,盼秋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倏然被人打搅,公主立即松开霍大人,这个时候被撞破,饶是公主再没脸没皮,都觉得臊得慌,一时不察,脚下没站稳,栽在了霍大人怀中。
盼秋听见动静,立刻带着人闯进去,就撞上这个场景,几波人顿时都傻眼,弄不清发生了何事。
还是韩嫔瑟瑟发抖地瘫软倒地,众人才回过神来。
盼秋打赌,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圣上这么尴尬的神情,清咳了一声,想要扶额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竟口不择言道:
“咳,那个、什么,你们继续。”
陈媛臊红了脸颊,但公主自不会有错,她冷眼看向跪在地的韩嫔,恼声道:
“皇兄的后宫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她可没有落掉韩嫔的那句“奸夫淫·妇”,平日中的争斗手段也就罢了,今日是她的及笄礼,来宾甚多,竟挑在这个时候闹这么一出。
随意诬陷淫·乱后宫一事,岂能就这么开了先河?!
霍余不着痕迹地拉了下她的手腕,插手兄长后院一事,若传出去对陈媛的名声也不好,陈媛似顿了下,又似乎没有。
她没有再说韩嫔一事,因为霍余的动作,让陈媛回神。
她扫了眼陈儋身边跟着的人,皇后、贵妃,以及后宫叫得上名号的妃嫔几乎都在这里,连霍余的亲姐姐娴妃也在,此时正惊得睁大了眼眸。
陈媛后背倏然紧绷,恨不得想要杀人灭口!
就在这时,韩嫔口中的刘才人才姗姗来迟,陈媛一记冷眼倏然扫过去,今日一事,明显是韩嫔设计陷害刘才人,然后刘才人将计就计逃了过去。
说不清谁对谁错,但不妨碍陈媛有点迁怒。
陈儋轻咳了声,他立即说:“肃北将军还在御书房等着朕,小妹你尽早回府,皇后,韩嫔一事就交给你处理了。”
说完,他忙忙带着刘公公离开。
再不离开,他怕小妹将怒火撒在他身上。
他躲得快,皇后些许尴尬,说了两句场面话,就连忙带着后宫妃嫔离开,还不忘封口,她冷眼扫过在场的人:
“公主一事,谁若管不住嘴,来日大祸临头,可不要怪本宫没有提醒你们。”
圣上明显对公主一事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赐婚一事,显然是由着公主心意了,谁若说出去坏了公主的名声,依着圣上对公主的看重,怕是那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说罢,皇后不由得又想起适才那番场景,阿媛将霍余推在树干上,霍余被迫地低头,那种高高在上的肆意,皇后回神,脸颊有些臊热。
她不着痕迹地觑了眼还未回过神的娴妃,心知肚明,只要娴妃不胡作非为,她的位置才是后宫中最稳的。
谁叫她有一个可靠的母族和争气的族弟。
想到这里,皇后扫了眼容贵妃,她尚有些不忿,显然想到了她那个推荐不成的族弟,皇后抬手掩唇,讽刺地扯了扯唇角。
圣上一行人离开后,盼秋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陈媛也不知晓,但她可以责怪霍余:
“那么多脚步声,你怎么不提醒我?”
霍余一愣,那种情况,他怎么可以听得见脚步声,只听得见剧烈的心跳声。
但女子赧得面红耳赤,明显在找一个台阶,霍余不敢反驳,只能应下:
“是我的错。”
唇上似还有些湿润,霍余不由得抿紧了唇。
盼秋只见公主盯着霍大人,然后倏地噤声,眼神躲闪地打发了霍大人,回到府中后,就恨不得将自己埋起来不见人。
盼秋回神,安慰自家公主:
“公主放心,那些娘娘并不会乱说的。”
陈媛一点都没有觉得被安慰到,这世间哪有不漏风的墙?而且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哪怕皇兄亲自下令,也堵不住那么多张嘴!
陈媛折了一枝花,不断揪着上面的花瓣,盼秋有些同情地觑了那朵花一眼,才纳闷道:
“公主往日也不在乎这些。”
霍大人都搬进府中住了那么久了,外间人的风言风语传得比真相离谱的不是没有,往日公主不是没有听过,怎么今日反应这么大?
陈媛顿时噎住。
这就似她知晓皇兄和嫂嫂早就同床共枕过,可她若亲自撞上皇兄和嫂嫂正在同床共枕,也会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一样。
知道,和亲眼撞见,这完全是两码事。
陈媛不在乎旁人听见风声,但那种情景被人看见,陈媛也会觉得尴尬和窘迫。
她说不清这种情绪,瘫在贵妃榻上,埋在软枕中,闷闷地说:
“霍余呢?”
这都日落西山,连夕阳余晖都看不见了,公主府都挂上了红灯笼,可霍余久久没有回来。
陈媛想不通,她臊得不敢见人,霍余怎就这么厚脸皮,还敢在外面晃悠?
在殿中待得久了,似浑身都不舒服,还因在宫中那件事有些莫名的燥得慌,只好让人将晚膳摆在摘月楼的阁楼上。
那是公主府中最高的一处地方,似一座高峰处的凉亭,抬眼就看见挂在天际的弦月。
陈媛今日有些贪杯,多饮了些果酒。
霍余寻过来时,就见女子脸颊稍些许绯红,霍余一直知晓公主容貌明媚昳丽,可他从不知微醺后的公主竟这般明艳逼人,水雾迷离的一双眼眸让人恨不得将一条命都折进去。
前世公主从不会这样,她一直很清醒,也绝不会给自己失去冷静的机会。
但女子尚未醉,她甚至很清楚地喊出了霍余的名字:
“霍余。”
不软不糯,也不似往日女子说话时清脆,透着些许微醺后的浅浅沙哑,磨在人耳畔,霍余明明刚吹了一路的冷风,竟也觉得有些醉了。
霍余乱了刹那的呼吸。
盼秋和盼春面面相觑,有些不知该不该退下,总觉得这时退下后,会发生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
霍余走近陈媛,夺下陈媛手中的酒杯,陈媛抗拒地躲了下,用手托腮,仰着白净的脸蛋看着他:
“你也要喝吗?”
霍余可疑地迟钝了下,发现微醺后的公主竟有些软乎乎的乖巧,他耳根烧红地多看了眼。
但是,霍余夺下酒杯,并不是想要喝。
霍余可不敢在她面前喝酒。
只有一人醉了,尚可以维持着局面,若两人都醉了,霍余不敢去想后果。
霍余低声诱哄:“公主快将酒杯给我,若是喝醉了,明日起来会头疼。”
饶是喝了酒,陈媛对疼一字还是很敏感,几乎立即就嫌弃地将酒杯扔掉。
不等霍余松了口气,就见公主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然后身子倏然一软,霍余连忙将女子揽进怀中,她喝得迷糊,又似是不适地埋在霍余怀中。
霍余无奈,将人打横抱起,准备送人回寝宫,就在这时,怀中的女子忽然含糊地呢喃了句:
“霍余,你银发好丑……”
脖颈间忽然滴落一抹凉意,刹那间,霍余浑身僵硬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陈媛:我可以死,但不可以社死,懂?
本来今天不打算加更的,但是下午的时候基友吆喝着码字,我就跟着一起写了
然后加更就有了
本来犹豫要不要放在明天早上,后来想想算了算了
(果然,没有存稿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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