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霍余眼眸一沉。
防止有贼人逃脱,密林全部被搜查过了,并没有发现幸存的贼人。
她公主府死了五名禁军,贼人居然有人逃脱?哪怕刚喝了安神药,陈媛也不可能睡得着,她坐起身,冽声:
“传令,贼人未尽,本宫要即刻搜营!”
一刻钟不到,整个营地灯火通明,每一个营帐处都有近十位禁军看守,所有人都因这动静心惊胆颤,可下令的是靖安长公主,哪怕熟睡中被吵醒,心中再有不满也得尽数压下,所有人都不敢耽搁。
陈媛被扶着出来时,就见每个营帐都亮起了灯烛。
盼秋似想到什么,上前小声说了一句话。
陈媛稍顿,她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刘尚书家眷所在之处,却未曾看见沈柏尘。
陈儋也被吵醒,得有他的首肯,陈媛的命令才能下达执行得这么迅速。
陈媛有伤在身,脸色在皎洁月色下越显惨白,她视线扫过众人,和往日的张扬相比,略带了分虚弱:
“扰各位清梦,今日有贼子刺杀本宫,想必各位已经知情,本宫府中禁军死伤数人,却得知贼子有人逃脱,不得不扰劳烦各位大人了。”
“说来奇怪,围场尽数被禁军包围,那贼子从何逃脱?”
她跋扈惯了,此时这般说话,也无人觉得不对,陈媛压下眸眼,只看表面,看不出何人有不对劲,她忽然扯唇一笑:
“奉劝包庇贼子的人,贼子意图谋害皇室,挑拨君臣情谊,此等罪责等同谋反叛国!一旦被查明和贼人有关,九族诛连!”
众人骇然,一旦和叛国谋反这两个词扯上关系,满门上下皆要见血!
有人去看圣上,却见圣上沉冷不语,显然是在默认长公主之言。
刹那间,无人再敢对长公主之言表示不满。
陈媛眉眼很冷,虚弱的唇色都似泛着凉意:
“来人,给本宫搜!”
帐篷帘子被掀起的声音哗然响起,徐蚙一搬了椅子放在陈媛身后,霍余扶着陈媛坐下,其余人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有人垂下眸眼不知在想什么,有人行得端坐得正根本无所畏惧。
有凉风吹过,陈媛轻咳了声,脸色越发惨白了些,在禁军搜查时,她不紧不慢地补充:
“贼人被本宫射中,身上有伤,若不想引人注意,必会更换衣着,搜查时且看帐内可有焚烧之迹。”
此话一出,众人中有人皱了皱眉,陈媛将这些人异样神色都看在眼中。
她搜查刺客的话才说出时,就有人立刻朝陆含清看去,但陈媛知晓,这次刺杀绝非陆含清所为。
霍余紧盯陆含清,可以说陆含清的所有动作都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正如霍余所说,陆含清根本有心无力。
陈儋不知何时到她跟前,听她轻咳立即拧眉低声:
“我来处理就是,你伤还未好,仔细染了风寒。”
陈媛轻摇了摇头,忽然,她朝一人看去,扯唇似疑惑:
“刘尚书,本宫记得你府中家眷来时,沈公子也在其中,现在怎么不见人?”
这句话看似无意,但前后联系在一起,顿时让人将狐疑的视线看向刘尚书。
刘尚书脸色顿变,他立即扭头看向府中的嫡女刘芊妤,他脸色铁青带着些许惶然。
他府中只有嫡女和沈柏尘有关,沈柏尘本不该出现,只是嫡女低声哀求,说这一次后和沈柏尘再无关系,他才同意让沈柏尘跟来。
他只以为是沈柏尘对刘芊妤死缠烂打,想叫他求全。
是他忘了,若是沈柏尘没有目的,何时叫他求全不可,非要挑在这个时候?
刘尚书恨不得掐死这个逆女,他愤恨出声:
“你这逆女,人在何处,还要快和公主说明!丢人还不罢休,你是要害死全家吗?!”
刘芊妤双腿一软,直接栽在地上,她眼中茫然,可眼前的场景似乎在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一脸清雅的脸颊顿时灰败黯然下来。
听见刘尚书的骂声,刘芊妤眼泪扑棱棱地掉,她无措地摇头:
“我、我不知道啊……”
她知晓沈柏尘对她无意,可那日在街上偶遇沈柏尘,她无意间听沈柏尘说望有幸可参加此次狩猎,她终究惦记了那段情谊,明知他可能是为了长公主而去,依旧去求了爹爹。
可如今想来,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就刚好无意地听见了沈柏尘这番话。
左右不过又是在利用她!
刘芊妤捂脸痛哭,利用她且罢!她识人不清,认了就是!
可自相识来,她自认待沈柏尘不薄,如此抄家灭族的祸事,沈柏尘他于心何忍害她至此!
刘芊妤跪在地上,爬了几步,爬到陈媛跟前,世家女子的脸面全然不顾,哭着说:
“公主,爹爹不知此事,是我以为他要追求公主,方才动了恻隐之心,一切祸根都因臣女,望公主明察,刘家和此事无关联啊!”
是她眼瞎,岂能连累了家人!
刘芊妤不顾一切地叩头,怕得按在地上的手都在抖。
刘尚书明显没想到她会如此,也是一怔,那是他疼了十几年的嫡女,拦她和沈柏尘,也不过是因沈柏尘非良人,适才公主话落下,他的确恨得不行,毕竟一家老少数十条命,可能都被牵连啊!
可见嫡女如此可怜,他又如何忍心?
皆怪那贼人!骗他女儿至此!
陈媛的视线在刘芊妤指尖顿了刹那,下一刻,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轻颔首,立刻有人上去拦住刘芊妤,陈媛没管旁人意外的视线,淡淡地说:
“还未确定沈公子就是贼人,这罪认得早了些。”
话音甫落,身后林中就传来些许声响,陈媛回头,就见沈柏尘一步一步走出来,似披了一层皎洁月光,冷清谪仙在世不过如此。
他身上裹着厚重的大氅,见到营中场景,一怔,遂后细眉轻蹙。
刘芊妤见他回来了,眼中顿生茫然,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额头还在作疼,刘芊妤再不敢信他,堪堪咬唇止声,只想知晓真相。
陈媛仿若眼前无乱,清淡地问:
“夜深林险,沈公子不在帐中休息,这是去哪里了?”
沈柏尘似走路都费劲,只能一步步地走进,他身后跟了位老仆,他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今日发生了很多事,沈某睡不着,就到林中走了走。”
陈媛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稍颔首:
“今日贼人逃了一劫,但身上落了伤,沈公子这夜深而行,难免逃不了嫌疑,可否进帐让人搜查一下?”
沈柏尘静了一瞬。
他默默地和陈媛对视,半晌,他低垂下眼睑,唇色虚白地点了点头。
陈媛点了点椅柄,徐蚙一当即跟着沈柏尘进帐,陈媛抬手指了指沈柏尘身后的老仆:
“你也一同进去。”
那老仆未吭声,直接跟着进去了。
倏然,陈媛眯了眯眸眼,沈柏尘这番反应,她知晓,在沈柏尘主仆身上必然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陈媛招来一人,低低耳语了几句,她给霍余使了个眼色。
当即一队禁军跟着那人进了密林,见状,一些人看着密林的方向若有所思。
其中就包括了陆含清。
陈媛不相信沈柏尘,哪怕她明面上笑脸相迎,但谁都看得出她对沈柏尘的怀疑。
可怀疑归怀疑,她却没有拿下沈柏尘。
这沈柏尘究竟是何身份?
当真只是一个茶商这么简单?
徐蚙一很快出来,面无表情,谁都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走近陈媛,他才摇了摇头。
至此,沈柏尘的嫌疑似就摆脱了。
可刘芊妤却盯着那张营帐失神,当真没有了嫌疑吗?
陈媛觑了她一眼:
“倒苦了刘姑娘,盼秋,给刘姑娘拿一支凝脂膏,女子家这张脸是顶重要的,莫留了伤疤。”
盼秋跑进营帐拿来凝脂膏,陈媛亲自递给了刘芊妤。
刘芊妤谢恩接过,倏然,她眼眶有些红。
她知晓,公主是在给她作脸,今日她又哭又求,哪怕最后无罪,也丢尽了颜面,可有公主赏赐,日后就无人敢拿此事议论她了。
陈媛未对她多说什么,可有些怀疑一旦落下生了根,就再也拔除不了了。
今日一事和沈柏尘无关?
刘芊妤苦涩地笑,怎会无关?若是无关,他深夜去密林作甚?
很快,进密林的那队禁军回来,抬回了一具尸体。
“臣等在林西尽头的小溪中发现了这具尸体。”
尸体上有伤,是箭伤。
和陈媛所说对得上,如此一来,所有刺客就全部找到了。
所以,等陆含清穿好衣裳出来时,就听见陈媛说:
“既然刺客已经找到,霍大人,让禁军都回来吧,各位大人请回。”
这件事仿佛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
可无人敢真正地放心。
是谁将刺客带进围场?又是谁这么胆大敢刺杀公主,都还未查清。
谁要真的觉得此事过去了,那才真的是没脑子。
陈媛被霍余扶起来,走到那具尸体前,沈柏尘站在营帐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忽然身后传来拉力,他回头,是徐老拉住了他:
“主子,该休息了。”
该休息了,不要去看。
沈柏尘知道徐老想说的是什么,所以,他不再去看那具尸体,垂下眼睑转身,一步步回了营帐。
陈媛低身,伸手抚过尸体上的伤口,殷红染上指尖。
霍余皱眉:“脏。”
死者很年轻,不过二十余岁,他闭着眼,死得很安详。
安详得仿佛甘心赴死一般。
可他明明逃脱了,禁军在密林中寻了半日都未曾寻到他,而夜深后,他却死在了那条溪流中。
作者有话说:
霍余:别的男人,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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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尸体无人认领,最终会和先前发现的刺客一样抛在乱葬岗。
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当真值得这么拼命吗?
陈媛不知道,先前服下的安神药开始起了作用,陈媛困恹恹地耷拉下眸眼,刚入营帐,她就栽进了床榻,身在外,自不如府中舒适,连床榻都硬上两个度。
陈媛觑了眼跟进来的霍余和徐蚙一。
霍余的厚脸皮,陈媛早就领会过了,但徐蚙一这是作甚?
她眼中稍有困惑,遂后,问:
“你有话要说?”
徐蚙一低头说:“公主可记得,属下曾和公主说过,属下嗅觉灵敏?”
陈媛神色端正了些许,徐蚙一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此事,她颔首:“我记得。”
“我在沈柏尘身上闻见了血腥味。”
很浅很淡,几不可察,但的确是真实存在。
陈媛眸眼有一刹那晦涩,很快,她想到了那具后来才被发现的尸体。
即使徐蚙一不说,她也猜得到二者必有关系。
可徐蚙一的话,却让她确定了这个猜想。
只可惜,未在沈柏尘身上查到明确的证据,况且,玉清扇的秘密尚未查明,留着他还有用。
但是,陈媛眸中冷意一闪而过,公主府的五条性命,他必要偿还!
徐蚙一很快退下,临走前,他瞥了眼霍余,似不解霍余为何还停留在这里。
霍余就似看不见旁人眼神一样,面不改色地站在营帐中。
肩上的伤又疼又痒,让陈媛想去碰,可她知晓轻重,再不适也只能耐着,所以,看霍余就格外不顺眼,尤其是想起盼秋和她说的话后。
她轻哼了声,透着凉讽嘲意。
霍余再蠢也听得出陈媛在针对他,他有点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问:
“可是伤又疼了?”
陈媛觉得他在说废话:“受了伤,哪有不疼的道理?”
话落,她上下打量了下霍余,眉眼携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含意:“你知道,适才在营外,盼秋和我说了什么吗?”
霍余不知道,但一见陈媛这神情,就猜到必然和自己有关。
可,明摆着盼秋的话是关于沈柏尘的,又如何能跟自己扯上关系?
霍余眼眸平静中透着股困惑,他不解,只能静闻其详。
陈媛似是漫不经心地说:
“盼秋说,沈柏尘进了你那表妹的营帐,遂后,你表妹就进了密林。”
随着她的话,霍余的脸色越来越冷沉,最后近乎余了抹难堪。
陈媛翻了个身,她右肩上有伤,所以身子侧躺着,不去看霍余,但话音中藏了冷意:
“白若卿被关押了,如何处理,你自行看着办。”
沈柏尘尚有用,可多活些时日,但白若卿,她凭甚来得那么大胆子,敢闯出这么大的祸端?
白若卿不是爱慕她表哥吗?
那她就让她的表哥送她一程,也算成全了她一片痴心!
陈媛闭眼,如何处理白若卿,她只需要吩咐一声,根本无需多费心神,困倦渐渐袭来,忽然有人替她将锦被朝上拉了拉,有人轻抚她青丝,低声沉沉:
“公主放心。”
霍余从始至终都知晓他自己要的是什么,唯眼前一人。
陈媛蓦然一怔,心中似有郁气烟消云散。
罢了,白若卿做的蠢事,她就懒得迁怒霍余了。
**********
翌日天明,陈媛才沉沉醒来,营帐只能遮住刺目的太阳,却挡不住无处不在的光,她下意识地和往日一样用脸颊蹭蹭软枕,却忘了额头的伤。
倒抽了口冷气,陈媛终于彻底清醒了。
盼秋听见动静,一过来就见公主捂住额头,疼得眼眶都要红的模样。
任谁见了,都只会说这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有昨夜中见死尸却眼都不眨的模样。
盼秋忙忙拿下她的手细看:
“碰到伤口了?”
陈媛气闷地不想说话,她只觉得这些日子好晦气,前段时间伤了膝处,伤才好得彻底,如今肩上和额头就又都受了伤。
她刚醒,青丝凌乱披散在身上,脸颊透着软红桃色,不似清醒时的难以接近,反而有些女子家的软乎乎娇意,这气闷就似姑娘在闹脾气,说不清是撒娇还是埋怨。
盼秋看得心都化了,恨不得叫画师将这一幕画下来。
营帐中只有盼秋和盼春,霍余早就没了身影,他身为殿前太尉,和徐蚙一职责不同,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着她。
盼秋拿来药膏和凝脂膏细细地涂抹在伤口,她动作很轻柔,陈媛这么怕疼的人都只是轻轻蹙眉,盼秋叮嘱:
“公主可不能再碰到伤口了,太医说额上的伤浅,三四日就可消了,公主再忍耐几日。”
陈媛觉得她好聒噪。
伤都伤了,她不忍耐,还能怎么办?
可惜,盼秋不是霍余,她不能直接将心中话说出来,因此,她轻撇了撇唇。
盼秋视若不见,公主受伤难免有点怨气,且让她在心中嘀咕几句。
等将药皆涂好,盼秋才问:
“公主今日可要出营帐?”
陈媛没说话,只是站起了身,让盼秋替她洗漱。
陈媛眉眼恹恹地耷拉着,好不容易才盼来一次狩猎,怎么可能不出去?
只可惜,她这次不能亲自下场了。
不过前有和陆含清的赌约,昨日狩猎推迟,她今日不论如何也得亲眼去看一下结果。
狩猎在午后开始,如今辰时过半,陈媛刚出营帐,就迎面遇见了陆含清。
这么说也不恰当。
陈媛不着痕迹地动了动眉梢,该说是陆含清刻意在等她才对。
她歪头,恰好到处露出一抹惊讶:
“含清?”
她未施粉黛,依旧桃腮粉面,只唇上稍失血色,看上去有些虚弱,不难看反而让人多生了几分怜惜情愫。
陆含清往日惯是温和的眉眼此时拧在一起,夹杂着抹担忧:
“公主伤势可好些?”
顿了顿,他轻垂了垂眼眸:“昨日不便前来,只好在这里等公主。”
陈媛似怔了一下,她很快回神,眉梢荡过一抹讶然:
“你等了这么久,只为问这一句话?”
陆含清稍顿,仿佛被这一句话问住,半晌,他才苦笑地说:“若不亲自看上一眼,怕是无法专心午后的狩猎之行。”
陈媛在心中细品陆含清的这一句话,话中不含一个关切之词,但字字不离关心。
她真的很佩服陆含清。
陆长泽一事后,竟还能若无其事地和她演出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至少,若放在陈媛身上,她自认是做不到他这样的,论隐忍和内敛,她倒也不吝惜甘拜下风。
陈媛只笑,眸眼弯弯似染上灼亮:
“我无碍,太医说,只要好好养上些许时日即可。”
视野中忽然出现一个人,他着一袭玄色绣纹锦袍,从一个营帐中走出,他垂眸脸上无甚情绪地擦了擦手,似染上了什么脏东西。
忽然,他抬头,朝这边看过来,顿时拧起眉,板平唇角朝这边走来。
不知为何,陈媛看得竟有些好笑。
身上有伤时,陈媛耐心总不会如平时一样好,她懒得继续和陆含清虚与委蛇,脸上神情不变,弯眸轻笑:
“狩猎在即,含清早些回去准备,我可等着看你拿魁首。”
陆含清想要邀她一同走走的话被堵在喉间。
他心思细腻,哪怕陈媛脸上笑得再明媚,他依旧听得出她在赶人离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今日的陈媛和以往相比,似有些不同。
可何处不同,陆含清却不知。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含清猜到了来者何人,毕竟,除了霍余,还会有谁如此不要脸面,总爱插手打搅旁人好事?
陆含清眉眼情绪依旧温润似轻风抚过,他说:
“那公主好生休息,待狩猎结束,我再来看望公主。”
陈媛无不应下,这时,陆含清才告辞离开,一转身,就险些撞上霍余,但二者皆不在意,在空中撞上的视线似都隐隐不对付,各有嫌弃。
霍余站住,一时有些哑声和茫然。
往日公主和陆含清会面,不都是会聊很久还不罢休吗?
今日陆含清怎么这么快就离开了?
霍余摸不清头脑,先前想说的话皆数都堵在了喉间,堪堪将不解的视线放在陈媛身上。
陆含清不会自己主动离开,只有一个可能,公主赶他走的。
霍余不会承认,故意用这个“赶”字是因他小心眼。
陈媛轻挑了挑眉梢:
“看什么看?”
霍余立即摇头。
反正陆含清都走了,他才不想继续在公主面前提起那个叫人厌烦的名字。
只要公主不和陆含清待在一起,至于原因,他不在乎。
二人一同朝陈儋的营帐走去,陈媛状似不经意地问:
“你刚才去哪儿了?”
霍余一顿,才回答:
“审白若卿。”
沈柏尘找了白若卿,白若卿死有余辜,可若查清她和沈柏尘如何认识、又是如何交易,对他们来说,才是利益最大化。
陈媛觑了他一眼:“你倒真舍得。”
禁军的审问,岂是一般手段?脱层皮都是轻的。
白若卿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是他嫡亲的表妹,他在白若卿身上用这种手段,当真不担心霍夫人的反应?
霍余没说话,有何舍不舍得的。
对于他来说,白若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若非霍夫人在意她,霍余连一记眼神都不会放在她身上。
和周国皇室血脉牵连在一起,叛国这等诛连九族的罪责,她可担得起?
倒不如身死,一了百了,免得牵连家人。
霍余不说话,陈媛也不再提起这事,和刘芊妤不同,对于白若卿,其中牵扯到她府中五条人命,她自不会怜惜。
作者有话说:
霍余:不熟,不认识,各自安好,不要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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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陈媛一见陈儋,屏退所有人后,就立刻说:
“玉清扇一事不可再拖!”
昨日刺杀一事,和沈柏尘必然有关,可除了白若卿以外,朝中可还有人和沈柏尘勾结?
昨夜突发搜查,就是想打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若真的和沈柏尘有关,在朝中隐藏了二十余年,当真是老狐狸,昨日那种情景居然一点马脚都没有露出。
陈媛不禁撇了撇唇。
霍余平静地赞同:“沈柏尘和白若卿都只到长安不过半年,在那前,白若卿和沈柏尘并无联系,前有刘芊妤,后有白若卿,哪怕这沈柏尘再有魅力,若无途径,如何相识这二人,沈柏尘在长安中必有人脉!”
说服白若卿和他合作,这并不难,只要知晓白若卿想要什么,拿出打动她的筹码即可,但白若卿进长安后,很少出府,他是如何跟白若卿相识?
这才是重中之重。
听了霍余铁面无情的话,陈儋和陈媛对视了一眼,陈儋轻挑了挑眉梢,陈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陈儋问了:
“朕没记错,白若卿应该是你嫡亲的表妹?”
霍余垂眸,面不改色:“是非对错,和她跟臣是何关系无关。”
陈儋意义不明地“哦”了一声,让霍余在心中叹了口气。
身为君王,这般八卦爱凑热闹,真该让那些参他大逆不道的人好好见识陈儋这一面,岂是他乐意管那么多朝事?若得空闲,他宁愿耗费在公主府。
陈媛听不下去他这么不着调,隐晦地觑了他一眼,将话题扯了回来:
“可在地图上找到了那扇上所画之处?”
霍余和陈媛都看向陈儋,陈儋正了正神色:
“有三处地方和扇上画面相似,还未确认。”
陈媛拧了拧眉,她问:“哪三个地方?”
“太阴山,龙湖,和洛劢城。”
陈媛和霍余都错愕失声:“洛劢城?!”
陈儋耸了耸肩,示意没错。
陈媛和霍余对视一眼,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颇为凝重。
无他,这洛劢城曾是大周王朝的皇城!
霍余忽然说:
“自二十年前大周灭亡,陆氏一直未曾放弃在洛劢城寻找玉清扇的下落。”
大周朝自建朝以来,除了战乱外,皇城一直都未曾改变过,位居洛劢城,可事实是,洛劢城位置险峻,北侧尽数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可堪易守难攻。
以往他们都认为大周皇城立于此处,是因其地势位置缘故。
可若不是呢?
毕竟洛劢城的气候可不宜人。
倏然,霍余看向陈媛,他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陈媛曾一段时间不在皇城,那时霍余不关注这位骄傲跋扈的长公主,只隐约记得那时她向南游玩去了。
近乎三个月,才回了长安。
如今想来,洛劢城就在大津朝的最南方。
陈儋抬手捏了捏眉心,有些疲累:
“待回去了,我再让人仔细核对地图,确认后,再议此事。”
陈媛却是摇头。
霍余也同样说:“不必查了,洛劢城。”
陈儋颇为意外,他提醒道:
“此事关系重大,确保万一才好。”
他说得没错,可陈媛等不了,沈柏尘敢在狩猎时行刺,昨日是她,下次是不是就要针对皇兄了?
明知身边隐埋了一条毒蛇觊觎,陈媛不可能任由他潜伏下去。
陈媛眯了眯眸子,她和陈儋平视片刻,道:
“待狩猎结束,我亲自去一趟洛劢城!”
陈儋脸色顿变,第一次严厉地打断她:“不行!”
陈媛拧眉。
“他将玉清扇拱手奉上,必有所图谋,也许是在洛劢城设下埋伏,我绝不允许你以身犯险!”陈儋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根本没有回旋余地。
那三处地点,他早就查清了,一直不告诉陈媛,怕的就是现在这种场景。
他可以任由陈媛做任何事,但绝不允许这件事涉及她的安危!
陈媛知晓他在担心自己,可陈媛有理有据:
“玉清扇一事,皇兄不可能亲自前去,你交给谁,都不如我来得可信!我身边有徐蚙一,加上三百禁军分批而行,安全足以得到保障,皇兄若不放心,再派二百禁军随行便是!”
“而且,沈柏尘将玉清扇交给我,就代表了,他希望我去!皇兄别忘了,靖安长公主张扬无比,一旦出行必然大张旗鼓,若皇兄派旁人去,你寻何借口派遣那么多禁军出动?”
只有她,派禁军随行,旁人只会道她奢侈张扬,而不会多想,谁让她一贯作风不好。
陈儋被怼得哑口无声。
她说得对,若此事交给旁人,很有可能走漏风声,可别忘了,旁国和陆氏可都还在虎视眈眈呢。
霍余见这兄妹二人对持,谁也不相让,但明显的,圣上隐隐颓废之势。
他忽然插话:“圣上若不放心,可让臣陪公主同行。”
陈儋顿时就有了发泄口,没好气道:
“你也陪她乱来?!”
陈媛毫不意外地挑眉,她就知晓,若让霍余选,他必然会站在她这一边。
霍余甚爱见她骄纵的模样,眸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抹笑意,他轻轻垂眸,面不改色地解释:
“公主并非乱来,当初周国血脉皆自尽在皇城,臣子也非降则囚,国亡家破,即使身边有忠心之人,也不过尔尔,公主带五百禁军,足可应对。”
前世,公主并无防备,也平安归来。
若非如此,霍余也不会罔顾陈媛的安危。
陈儋脸色气得铁青,但心中却叹了口气,徐蚙一和霍余都护在身边,她若要去,便让她去吧。
午膳,陈媛是陪陈儋一同用的,霍余似脚下长钉子一样,站着不动,陈儋嘴角抽了抽,客气了一句:
“霍卿不若一同用膳?”
霍余垂眸:“臣遵旨。”
陈儋心中呵呵,怪不得都说,人若不要脸,则天下无敌。
既是同宴,陈儋派人去将皇后也一同请来了,皇后明显打扮了一番,雍容华贵自有母仪天下的气度风范,一见陈媛脸上就带了笑,待看清霍余也在时,她没掩住,眼中稍泄了分错愕,下一刻就收敛好情绪。
消息传进旁人耳中,容贵妃将青丝上玉簪拍在梳妆台上,玉簪易碎,直接断了两截。
近身宫女吓得一跳,见她还要扔东西,忙忙拦住她的动作:
“娘娘,这可是圣赐之物!”
若是坏了,那可是不敬之罪!
容贵妃动作僵在半空,半晌,她狠狠啐了声:“她们一家子用膳,本宫倒成多余的那个了!”
脸颊上娇媚的笑终究不复当初,想到陈媛,容贵妃不解,她弟弟究竟哪里不如霍余了?
陈媛竟然没入眼?
白白折了她容家的脸面!
容贵妃心中不由得藏了丝怨怼,可她倒底脑子还算清醒,长公主是圣上的亲妹,她们这些后宫妃嫔自比不得长公主来得重要。
不可得罪,只能拉拢!
容贵妃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脸上神色恢复如常,娇声问:
“子枫在何处?让他来见本宫。”
见她压住了小性子,宫女松了口气,忙忙应了是,小跑出去。
容贵妃看着铜镜中娇媚欲滴的女子,有些失神,轻轻地呢喃:
“子枫,你可要争点气啊……”
午膳后就是狩猎,陈媛困恹恹地回去睡了个午觉,待醒来时,才领着盼秋等人去了看台。
台阶上,一见她,容贵妃就热情地招手:
“阿媛来了。”
陈媛抚了抚额,只要贵妃和皇后同出现在一个场合,必然要别苗头,哪怕早就习惯了这种场合,每每夹在二者中间,陈媛也觉得不自在。
女眷除了少数,基本都在看台处,陈媛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皇后,皇后嫂嫂依旧笑得雍容大度,根本不在意容贵妃的作为。
陈媛轻啧了声。
的确,皇兄对容贵妃是很宠爱,一是因为容贵妃家世,另一则是容贵妃也很懂得讨他欢心;可相较而言,皇兄待皇后嫂嫂就多了几分尊重。
对此,陈媛不知说甚,她只得庆幸,她有一位好皇兄,所以,她不会落得皇后和容贵妃这种处境。
她生来高高在上,也不会对容贵妃这种无可奈何的人有过多批判。
只是想要往上爬,有何错?只要手段和能力可以撑得起野望,若撑不起,那自讨苦吃,亦怪不得旁人。
陈媛落座,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容贵妃看得好笑:
“阿媛这是刚醒?”
陈媛轻轻点头,待视线落到容贵妃身后的人身上,陈媛当真无奈了。
好好的族弟,让他赶考入仕不好吗?
陈媛敛下眸中一闪而过的厌烦,再抬眸,她似有些惊讶地问:
“今日狩猎,容公子怎么没有同去?”
她明里暗里地提醒容贵妃:“每次狩猎,夺得名次靠前者,都能入圣上眼,得到不菲的奖励。”
皇后听见二人对话,不着痕迹地觑了陈媛,她唇角轻轻勾起一抹幅度。
她族中也有族弟,为何从不向陈媛提起?
是她不想?非也,而是看多了皇上和陈媛相处,她知晓,陈媛并非表现得那么任性,只有讨得了圣上欢心,才能得陈媛另眼相待。
否则,容贵妃以为霍余是如何接近的陈媛?
皇后觑向根本不曾察觉陈媛话中提醒的容贵妃,心中漫不经心地道了句,蠢货。
容贵妃见陈媛主动注意到了容子枫,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了些:
“是我许久未见他,才叫他来陪我说会儿话,适才子枫还在担忧公主的伤如何了,这不,公主就来了。”
容子枫在容贵妃说话的时候,抬眸看了她一眼,遂顿,他抿紧了唇瓣。
他的确问了公主伤势,可和容贵妃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刚准备好要参加午后的狩猎,容贵妃就派人寻了他,话里话外皆是要他把握好机会,她将长公主当成登云梯,非要让他爬上去。
他辛辛苦苦准备了多日的狩猎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眼前消失。
他没忍住,问了句,公主不是昨日受伤了吗?
受伤了,要养病,他留在营中又如何?
可现在,容贵妃明显歪解了他意思,偏生,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不能说,他不能打容贵妃的脸,不能让家族的期望落空。
容子枫依旧一身青衫,只他堪比松柏挺拔的腰杆今日似有些弯,他比往日越发沉默了。
陈媛觑了眼容子枫,笑容很轻地道了句:
“让沈公子担忧了。”
这是客套的一句话,容子枫和她都心知肚明,尤其那记眼神,让容子枫有片刻失神。
当初得知长姐让他来长安,他一心拳拳抱负,可刚到长安,就在某一日被长姐叫进皇宫了,见到了名声如雷贯耳的当朝长公主。
容子枫不可否认,长公主生得很美,似生来就该傲于世间的寒梅,任何人折了她,都是玷污。
长姐和家族的心思几乎昭昭,他的命运就似当初被送进宫中的长姐,他们没有幸福可言,受家族恩,就该反哺家族!
容子枫知晓这个道理,就如那时得知要入宫后而失神了刹那的长姐一般,他那时不懂,荣华富贵尽在眼前,长姐为何失神沉默?
可只有身临其境时,才知晓这充斥全身的无力感。
明知晓有别的出路,可沉甸甸的家族期望压在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你,足够让你敛言不语,沉默地低下头屈服。
可,明知这一切,容子枫依旧在陈媛那记寡淡的眼神中失神了。
他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地立在朝堂上。
容子枫一点点地攥紧了手心。
陈媛看出了容子枫的沉默,可世人皆有难言之隐,想要挣脱,还需靠自己。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容贵妃的话,视线则早就放在了密林处。
容子枫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插曲,她可没忘记,她和陆含清可还有赌约在身呢。
她有点心不在焉,这次狩猎的结果究竟谁会赢呢?
一阵鼓哨声响,陈媛倏然抬眸——狩猎结束了!
盼秋适时地送上一杯茶水,陈媛接过,堵住了想要继续说话的容贵妃。
陈媛内心悄悄松了口气。
一批批狩猎的人回来,陈媛在其中看见了霍余和陆含清,两个人的猎物都很多,只凭肉眼看去,陈媛一时竟分不出谁更高一筹。
倏然,陈媛怔住,眼眸稍稍睁大。
几名禁军抬出一头猛虎,摆在了霍余身后,这就代表,这猛虎是霍余所猎。
众人一阵哗然。
隔着人潮,陆含清和霍余的视线在半空中撞在一起,霍余脸上淡漠得近乎没有情绪,近乎赤裸裸地说明,他就是在故意打乱他和长公主的赌约。
陆含清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他这两日穿的劲装,靴子紧贴腿根,那条珠串硌得脚踝似有些疼。
霍余才懒得去管陆含清在想什么,他似完成任务一样,下意识地想要人夸赞,抬头朝高台上看去。
陈媛一直在看着他,二人视线对上时,陈媛不由得一点点勾起唇角。
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份骄傲凭空升起,来得猛然又强烈。
陈媛怔然,她何时竟将霍余当成自己人了?
狩猎的魁首自然是霍余,第二名则就是陆含清,今年狩猎因这二人在,压得其余人近乎无法出头,尤其那些武试结束的人,皆有些羞愧。
陈媛忽然扭头,勾了勾手指。
徐蚙一不明所以,却依言弯了身凑近,陈媛有点好奇:“若是你上场,可有能耐压过他二人?”
徐蚙一稍顿,才面无表情地回答:
“公主想让我赢,我就会赢。”
陈媛挑了挑眉,一时竟有些听不出他话中何意,她眯眸回头看向徐蚙一,谁知晓徐蚙一低着头,根本不看她,让陈媛一阵没好气。
狩猎结束,傍晚举行宴会。
陈媛没有坐在高台上,她带着盼秋和徐蚙一等人围了一圈,将兔腿、鱼肉串上架在篝火上,阵阵肉香很快飘来。
霍余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其中,落座在陈媛身边。
陈媛觑了他一眼,许是气氛很好,她自然而然地凑近霍余耳旁,轻声地问:
“你今日可有舞弊?”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根处,让霍余一时不知究竟是耳根热还是眼前的篝火的更热,他轻轻抿了抿唇瓣,才压抑住喉结的滚动,耳根子飘红地说:“没有。”
怕陈媛不信,他认真地添了句:
“堂堂正正,我就可以赢他。”
两人离得太近,让霍余稍稍偏头,就可以将女子脸庞尽收眼底,被篝火烤得嫣红绯然,轻巧的余媚刻在眼稍,自骨中散出的慵情,叫人忍不住沦陷。
女子呵笑了声:“别紧张,我信你。”
霍余心尖都跟着这声笑颤了下。
他不由得失神,陈媛总道旁人好看,可何人在她跟前会不显得黯然失色呢?
远处,陆含清带着庆安走近,他换了身湖蓝色的长衫,越发衬得他温润如玉,他的目的地直奔陈媛,陈媛扭过头看他。
好好的气氛被破坏,霍余板平唇角,在心中唾了句晦气。
陆含清早就学会了无视霍余,陈媛如常地邀请他入座,有点遗憾地说:
“今日未见含清得魁首,当真可惜。”
霍余垂眸,将烤鱼翻了个身,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
陆含清刚输给他,陈媛就说了这话,尤其先前陆含清还一而再地在陈媛面前说过会拿魁首,真够让人臊得慌的。
果不其然,陆含清顿了下,才摇了摇头:
“是陆某先前自大,忽略了长安城地灵人杰,倒叫公主看笑话了。”
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任何人都无法再挤兑他,反而恨不得安慰他无碍。
霍余将手中烤好的鱼递给陈媛,无视陆含清,认真地叮嘱:
“小心刺。”
旁若无人的亲近。
庆安隐晦地撇了撇嘴,心中啐了声不要脸,狐媚子。
若非自家主子放不下身段,哪来他猖狂的份?
陈媛眯了眯眸子,霍余明显在故作亲近,她要配合霍余吗?
其实霍余心中也没底,毕竟不论前世今生,公主待陆含清一直是很好的。
所以在陈媛接过烤鱼,接受了这份旁若无人的亲昵时,霍余和陆含清都怔了一下,霍余只觉身心都舒畅了,恨不得骑马在围场跑上一圈,整整两世,他终于在陈媛跟前胜了陆含清一次。
无人知晓他在面对陆含清时的憋闷。
若非陆含清是淮南陆氏之子,霍余甚至都会怀疑,公主会不会真的对陆含清动心?
但谁让陆含清的身份摆在那里,永远都改变不了。
陆含清怔怔地垂眸,一阵风吹过,拂开了他的衣摆,脚踝一串殷红的玛瑙珠子明显。
陈媛和霍余都注意到了。
陈媛早就忘了她那日送去陆府的赔礼,因此,只是惊奇,陆含清居然有这个爱好?
倒是霍余猛然咳嗽出声,一张脸被呛得通红,冷肃漠然之色顿消,反而添了几分昳丽。
但无人关注,连陈媛只顾着躲开,嫌弃得坐地老远,惊呼出声:
“霍余,你疯了?!”
她手上的烤鱼被喷了秽物,被陈媛一下子扔到篝火中,她气结:“都怪你!”
婢女递上水,霍余连饮两杯,才压下呛声,半晌,止住脸上古怪神色,他才歉意地说:
“抱歉,我重烤一份给公主。”
说着,他抵了抵鼻尖,拿起一份烤鱼重烤,不敢把视线看向陆含清,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
他从中秋前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亲眼看见陆含清将这串玛瑙珠串戴在脚踝。
陈媛隐晦地瞪了他一眼,只不过男子爱戴脚链而已,哪怕搁在陆含清身上有些匪夷所思,也不必这般大惊小怪!
陆含清不着痕迹地皱眉,不知为何,他莫名就觉得适才霍余的失态是因为他。
可为何?
他身上有何事值得霍余这般失态?
陆含清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脚踝,对于女子来说,脚链是贴身物,红豆是相思物,无论如何,这串玛瑙珠串都不该有错。
这次狩猎,形势不明得让陆含清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很多事情都出乎他的意料。
何人刺杀长公主?可是要嫁祸淮南?沈柏尘又是何人?
还有,长公主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明明陈媛先前对他态度不明,说话举止也都透着股暧昧,可昨日受伤醒来后,一切就变了。
说话时依旧透笑,可陆含清却能察觉到她身上隐隐约约压抑住的不耐和烦躁。
莫说陆含清了,连陈媛都莫名其妙,往日她尚能忽视淮南这一点和陆含清调情,可这次受伤醒来后,却不行了,一见到陆含清她心中就烦躁得厉害。
情不自禁的抵触,让陈媛手指轻颤了下,她轻轻垂眸,掩住眸中的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两章合一,加更也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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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若说今日还有何事出乎陈媛的意料,那就只有刘芊妤了。
陈媛不经意间抬眸,就遥遥觑见刘芊妤和沈柏尘坐在一起,她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细眉,当真是执迷不悔,旁人拉她都拉不回来。
她厌烦地移开视线。
狩猎结束,翌日一行人返回长安城。
回宫后,陈儋就让人将洛劢城详细的地图和另外两处的地图一同送到公主府,陈媛立刻吩咐下去,这几日公主府隐隐有所动作。
等了几日,霍余都准备好了,却依旧不见陈媛动身,这日夜暗,他刚下值,寻到陈媛寝宫,道出心中不解:
“那日公主说回来后就立刻启程,怎么至今不动?”
陈媛侧卧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地图,闻言,像看傻子看了他一眼,她抬手点了点肩膀:
“伤还未好,皇兄不许我现在启程。”
肩上的伤比额头的要严重,她额头的伤近乎看不出痕迹了,但肩膀有时还在隐隐作疼。
霍余讶然,颇有些古怪地看了陈媛一眼。
这理由,总归霍余是不信的。她会留下,必然还有别的原因。
果不其然,稍顿了顿,陈媛才不紧不慢地又添了句:“回来后,沈柏尘就不见踪影,先前他还会来公主府看书,这几日一次都未来过。”
玉清扇和沈柏尘有关,沈柏尘的任何动向,陈媛都很关注。
霍余心中有点吃味,但无法,这涉及正事,容不得他瞎酸:
“公主是想将他一起带去洛劢城?”
话落,霍余就皱起了眉头,沈柏尘是从关城冒出的,关城是大津的制南处,洛劢城同样位于南方,可以说,那方是沈柏尘的大本营。
带沈柏尘去,当真无碍吗?
陈媛轻飘飘地点头,打消了他的疑虑:“难道让他留在长安城给陆含清通风报信吗?”
霍余顿时不说话了。
谁都不敢高看沈柏尘一行人,谁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然而,紧接着陈媛的话就让霍余顿住:
“这次南下,你和我分批而行。”
霍余猝不及防:“为何?”
好不容易可以和公主同行,还未出发,就要分行,霍余有点不情愿。
陈媛将陈儋送来的地图铺开,她细白的指尖点在龙湖和洛劢城上,凝声说:“龙湖和洛劢城同在南,我们必须要以防万一,万一淮南和沈柏尘当真勾结在一起,我们也可以有防备之力。”
“你带二百禁军去龙湖,绕道而行,穿山林而过,快则一日,慢则三日,就能赶到洛劢城,我会沿途给你留下记号。”
她在白纸上画了两个记号,其一为按兵不动,其二为立即汇合。
陈媛抬眸看向霍余,平静而郑重:“到时,你看见这两个记号,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双眸子很平静地托付了信任,近乎将她们一行人的性命皆交在了他手上,霍余拒绝的话被堵在喉间。
霍余眸中闪过些许恍惚,他的公主似乎自始至终都十分信任他。
前世国乱,她让他披甲上阵,似乎从未想过他会不敌,从皇城上倒下,将幼儿和天下交给他,也未想过他会有谋逆之心。
忽然,额头被人拍了下,回神就见陈媛不满地拧眉:
“傻了?听见了吗?”
霍余压下心中阵阵地颤栗,认真地和陈媛保证:“我一定会保证公主安全。”
前世悲痛,他根本未曾想过陈媛所有举动中含有的信任,霍余抿紧唇,他似乎终于明白史册中那些忠义之辈何来,这等托付所有的信任下,谁会不对她肝脑涂地?
这般郑重其事,让陈媛眼睑轻颤了下,她手指轻轻瑟缩,有点不明所以。
让他带二百禁军随后而行,只不过是个后手罢了,她府中的三百禁军随行,再加上徐蚙一就在身边,到时再挟持沈柏尘,她的安全足以得到保障。
陈媛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鼻尖,不论霍余在想什么,她总不好去打击士气。
翌日,起身时陈媛抬眸见盼秋摇头,顿时轻拧眉,不打算继续等了:
“派人直接去他府中请他,就说我有事找他。”
沈柏尘主动将玉清扇交给她,若无阴谋,陈媛自己都不信,对此,陈媛只有一个打算——将计就计。
那么,她就不能在沈柏尘主动将玉清扇交给她之前,就知晓那是玉清扇。
沈柏尘在午膳后姗姗来迟,他似乎生了场大病,身子单薄得不像话,让陈媛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有一段时间卧床不起,似乎这世间所有的热闹都和自己无关。
所以,她轻轻拧眉,那股担忧和不虞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来:
“你怎么了?”
沈柏尘稍怔,才垂眸:“不幸染了风寒。”
这是真的,他回来就派人去抓了风寒的药,城中药铺中的人可以作证,在他背后,徐蚙一也不着痕迹地点头。
女子细眉还是蹙在一起,沈柏尘不知为何,就又虚弱地说了句:
“现在已经无碍了,我身子、一贯如此。”不得用。
他话间停顿了下,似不喜和旁人谈论自己的身子情况,陈媛倒是颇为理解他,嘱咐了句让他日后仔细些,就略过了此事。
玉清扇还在她手中,就摆放在案桌上,玉屏挡住内殿外殿,风吹过珠帘轻晃作响,恰好掩住了沈柏尘眸眼中一闪而过的波动。
“不知公主今日找我来,是何事?”
陈媛也不废话,她拿起一旁的玉清扇,直接了当地问:“你这把玉扇从何处得来?”
她将若有所思的视线投在他身上,似乎真的不知这玉清扇一直的拥有者就是他,丝毫看不出伪装。
沈柏尘顿了下,眼中有些许茫然:
“来长安的途中,从一商户手中买的。”
须臾,沈柏尘眼睫轻颤了下,他迟疑地问:“可是这玉扇有何问题?”
他敛了敛身上厚重的披风,依旧清冷脱尘,但这种小动作明显似有些不安。
被当朝公主质问,似有不妥,这种不安很符合他现在的身份。
陈媛舌尖轻舔舐过牙根,有些兴趣盎然,遥想和沈柏尘相识以来,他所作所为都符合常理,哪怕不经意的一个停顿都是如此,唯独那日在藏书阁无人时的失态,除此之外,他仿佛就是“茶商沈柏尘”。
女子眉眼间的狐疑未打消,她很快就有了决定:
“我记得沈公子家住关城,我近段时间要南下游玩,不若沈公子陪我一道,也好给我介绍介绍这一路的风景。”
她看似询问,却用的陈述语调,根本不给沈柏尘拒绝的机会。
沈柏尘抬眸看了她一眼,才轻轻点头,轻声:“好。”
霍余得知这个消息后,只沉默不语,用膳的时候用一种莫名委屈的眼神一直盯着陈媛,叫陈媛好生心虚,她瞪圆了眼眸:
“你闹什么?带他一同而行,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
霍余知晓啊,可一想到他不能陪公主同行,反而其余人可以,他当然心中有所吃味。
但南下一事已经定好了,霍余心中酸也无法改变,只好叹了口气,低声稍沉:
“那公主在洛劢城等我一同回家。”
去时不可一道,回来时总可以吧?
陈媛眼睫快速地颤了下,一同回家?她呐呐地抿了口汤水,情绪不明地想,这公主府何时成了他的家了?
这半个月以来,所有人都知道靖安长公主要南下游玩,公主府三百禁军随行,出城时的声势那叫一个浩浩荡荡。
赶了一日路,众人在衢州驿站歇脚。
无人知晓,这一夜,有个人行色匆匆地也赶到了驿站,被徐蚙一悄无声息地带进了公主的厢房。
陈媛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梢:
“刘姑娘?”
刘芊妤知晓长公主要带沈柏尘南下时,她心中一个咯噔,她紧赶慢赶才在驿站时追到陈媛,等人站在陈媛面前时,她青丝尚有些凌乱,脸色稍白,她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陈媛。
陈媛给徐蚙一使了个眼色,徐蚙一接过信封,确认没有问题,才将信封递给陈媛。
陈媛颇为纳闷,她和刘芊妤根本无交情,追了一路就为给她送一封信?
将信纸打开,陈媛脸色顿时生变,她眸光紧迫地看向刘芊妤:
“这信的消息,你从何得来?”
刘芊妤忽然跪在地上,她仰脸看向陈媛,一字一句说:“臣女知道,那日刺杀公主的人必和沈柏尘有关,人是我带入围场的,公主最终侥幸逃脱,也宽容大量地没有怪罪臣女,可臣女却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信上内容,是臣女在沈府中看见的。许是狩猎一事,让他对臣女有所愧疚,或是经那事臣女还昏了头地想和他在一起,让他松了警惕,回来后,臣女提出要去沈府,他并未拒绝,这半月来,臣女来往沈府数次,才在沈府中发现这信上内容。”
“可他既敢刺杀公主一次,未必没有第二次,臣女无力报答公主恩情,只能将这信上内容送来给公主。”
刘芊妤惨白着脸,在说起自己做的糊涂事,也不过苦笑一声,最后,她深深埋身叩首:
“臣女不知公主要做什么,但此行,还望公主保重。”
近来城中对刘芊妤的风评可不好,就连陈媛,在看见刘芊妤依旧死不悔改地和沈柏尘走近时,都生了厌烦。
女子千里迢迢赶来送信,孤身一人跪在地上,她曾是长安城中人人夸赞的世家贵女,娴雅温柔。
如今名声毁于一地。
陈媛眼眸中稍有晦涩,手中轻飘飘的信纸似有些沉重。
作者有话说:
霍余:为什么不让徐岒一分开走?
陈媛:女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加更在晚上~啾咪~
第55章
刘芊妤离开了,趁着夜色,有徐蚙一等人的掩护,沈柏尘根本没有一点察觉。
既然说是游玩,陈媛当然不会直奔洛劢城而去,她翻看着手上的信纸,上面笔墨不是很清楚地画着一张地图,似乎并非一气呵成,而是断断续续地好几日才临摹好。
陈媛想到什么,她将洛劢城的那张详细地图拿出来,和信纸上的一对比,就发现信纸上的地图是洛劢城终的一部分。
刘芊妤在信纸上很犹豫地写了三个字——安陵村。
很显然,刘芊妤不知从何处看见或听到了这三个字,但并不确定和这张地图有关,所以落笔的时候很犹豫。
等徐蚙一回来,陈媛将两张递给他,徐蚙一轻沉眸:
“如果她没有问题,那么玉清扇的秘密就在洛劢城了。”
先前都只是猜测,这张信纸上的地图则是确认了陈媛等人的想法。
陈媛有点心不在焉,恹恹地耷拉着眸眼,徐蚙一微不可察地觑了她一眼,低声问:“公主在想刘姑娘?”
陈媛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她就是觉得人和人当真是不同的,哪怕在同样的问题前,做出的选择也可能是截然相反的。
就如同她母妃,在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前,就做不到如同刘芊妤这般理智。
刹那间,陈媛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她下了命令:“明日在衢州休整一日。”
徐蚙一无声地看了她一眼,领命退下。
翌日,沈柏尘醒来时,才知晓公主下令在衢州城待一日再离开,车马劳顿,她身份尊贵,娇气些也很正常。
徐老和他一同而行,闻言,不由得拧眉,沉声:
“大津皇帝当真儿戏!”
玉清扇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交给一位女流之辈,沿途嬉闹游玩,不堪入目!
沈柏尘眼睫轻颤了下,他唇色泛白,没有去反驳徐老的话,也没有出声赞同。
他一直记得,陈媛南下的目的本就是游玩,若一路南下并不停留,过于急功利切,只不过徒惹人怀疑罢了。
很快,有人敲响房门:“沈公子,公主午后要去观音寺上香,沈公子可要同去?”
沈柏尘有一刹那的错愕。
观音寺上香?
厄运缠身,沈柏尘从未有去寺庙上香这个举动,所以,在他的认知中,去观音寺上香的人多为……求子?
得亏陈媛不知沈柏尘在想什么,否则非得一脑子嫌弃。且不说她从未想过嫁人这件事,即使嫁人了,她也未必会有孕生子。
为何会想到去观音寺上香,不过是听说衢州观音寺很灵验,她闲来无事,不若去拜一拜,替他们这一行求得好运些。
午膳后,沈柏尘走出驿站时,陈媛已经坐在马车中了,她掀起提花帘的一角:
“沈公子可要和我一辆马车?”
话是这样问,但她明显给沈柏尘备了另外一辆马车,就跟在她这辆马车后面。
沈柏尘自然看得见,所以,他未曾讨嫌,垂眸:
“沈某身子不便,还是不了。”
陈媛笑吟吟地让他随意,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身后垂着头的徐老,待他和徐老上了马车后,陈媛才轻眯着眸子松开了提花帘。
队伍出发,盼秋给她倒了杯茶水,不明所以:
“公主在想什么?”
陈媛轻蹙着细眉:“我只是瞧沈柏尘身后那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偏偏一时想不起来,她有些烦躁地抿了口茶水。
闻言,盼秋纳闷出声:
“近段时间公主都在府中养伤,可没见过外人。”
她了解公主,公主不耐记人长相,公主若觉得何人眼熟,不是那人给公主的印象深刻,就是那人近日公主刚见过。
和盼秋日日和陈媛待在一起,根本记不得有徐老这号人物。
但盼秋话音甫落,陈媛脑海中顿时灵光一闪,她稍稍捏紧了杯盏,眯眸轻声:“是他……”
“谁?”
陈媛脑海中蹦出一张年轻的脸,他闭着眼睛,浑身被泡得有些发白:
“狩猎时,从溪中找到的那具尸体。”
尤其眉眼间和脸庞轮廓,那个年轻人和沈柏尘身后的老奴近乎七分相像,只不过老奴更显年迈,还不如那具尸体看得顺眼。
听出她话中含义,盼秋稍稍惊讶。
陈媛和她对视一眼,轻挑了挑眉梢,若她没有记错,那就好玩了。
世间没有那么巧合的事,看来那年轻死者和沈柏尘身后老奴脱不了干系,这般相似,许是子孙罢。
那日,老奴是和沈柏尘一起从密林回来的。
明明有了一线生机,见到了可以托付身心的人,可惜等来的不是救援,而是要他心甘情愿地赴死。
陈媛轻扯了扯唇角,无声冷笑。
倒真狠得下心!
她倏然敲了敲马车,徐蚙一靠近,仗着马蹄声,陈媛掀开提花帘,眸光扫过后面那辆马车,用一种很轻的声音平静吩咐:
“找机会除掉那个老奴。”
洛劢城一行,有沈柏尘就足够了,至于其他人,没必要跟着一道前去!
尤其是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留着他,只会是个祸害。
徐蚙一不知陈媛为何忽然有这个命令,但他有一个优点,执行命令而不多问。
他隐晦地点了下头,驾马朝前回到他原先的位置上。
一路安静到了观音寺,观音寺很灵验,香客自然络绎不绝,不仅达官贵人,甚至一些农妇也有上香求签的,倒叫陈媛多生一分兴致。
一般农妇忙于生计,哪有闲情雅致,或者说,哪有多余香油钱来上香求签?
可这观音寺却不同,农妇竟不止一两个,陈媛真的好奇了,这观音寺究竟有多灵验?
观音寺供奉自然是观音娘娘,陈媛心中哪怕不信这些,但也对鬼神也都还算敬着,让人添了香油钱,才和一旁的沈柏尘说:
“皆说这观音寺很灵验,沈公子可有什么心愿,不妨也拜一拜?求个心安。”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似乎别有深意,沈柏尘不禁抬眸看了她一眼,可女子脸上挂着浅笑,觑向他的眼神似含了分催促之意,眉眼间只有好奇。
小和尚送上香烛,沈柏尘顿了顿,他眼神似有些晦涩,但陈媛细看过去,就发现他眸眼如往常一样透彻冷清,似乎适才只是错觉。
沈柏尘终究接过香烛,和陈媛一同跪下,在陈媛提醒他记得许愿时,他几不可察地看了女子一眼,遂后,闭上眼,他许了一个愿。
待起身后,陈媛好奇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沈柏尘眼睫似颤了下,他垂眸:
“不能说。”
说了就不灵了。
作者有话说:
霍余:我也想和公主一起许愿!
这张两千字,有点少,明天再继续加更哈
主要是今天头发没干睡了会儿,起来时有点头疼
第56章
观音寺后有一片梅林,听寺中的小僧提起时,陈媛颇有些惊讶,这才十月,梅林竟开花了?
饶起了一分兴致,出了大殿后,陈媛和沈柏尘道:
“小僧说这时后山的梅林开得正好,沈公子可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一路以来,沈柏尘都未对她的安排提过异议,这时也是恭敬不如从命的。
后山有一道青石阶,从山脚向上,镶在山间,倒有些说不出的好看,只走到山腰处,陈媛就生了些许懊悔,她未曾想过这后山竟如此高。
怪不得那小僧说后山幽静,这般高的台阶,谁会乐意爬上来?
陈媛只觉兴致一点点散去,精致的眉眼都似软趴趴地耷拉下,她觑了眼沈柏尘,却见沈柏尘脸色虽白,倒并未觉得累,甚至有些茫然地看回来,似不解她为何停下。
陈媛一阵牙疼语塞,索性不去看沈柏尘,盼秋低声问:
“公主可是累了?”
陈媛扯唇,的确累了,可沈柏尘适才那记眼神倒叫她有些说不出口,毕竟,这来后山赏梅一事本就是她自己提出的。
所以,她只是郁闷地摇了摇头,盼秋无奈和徐蚙一对视一眼,任由她倔强。
一刻钟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山顶,一座凉亭立在顶端,可陈媛却未在意那些,她微有些诧异的怔然,入目的是一片立于枝头的红梅,满林皆是,轻风拂过似带着满阵清香。
得见这片美景,倒也觉得先前的苦累也算值得了。
陈媛一步步往里走,盼秋不得不跟紧她,陈媛好奇不解:“这后山的梅林自生自长,无人精心照料,怎么会这个时候花开满林?”
盼秋也不知晓:
“许是在观音寺后,得了观音娘娘灵气的庇护。”
陈媛古怪地觑了眼盼秋,她倒不知这小妮子这么信赖鬼神之说,不过这番理解,好像也似合情合理,陈媛没有纠结这么多。
她进了凉亭中稍作歇息,婢女们很快摆上糕点水果,带上来的茗茶已经有些凉了,陈媛并不怎么在意,轻抿了几口凉茶,被盼秋念叨了一句。
陈媛烦不胜烦,让沈柏尘坐下,盼秋的念叨声才停下,陈媛松了口气,说:
“沈公子坐下歇息会,我们再去赏梅。”
沈柏尘无话,忽然,一块糕点被女子递过来,细白的指尖捻着浅绿色的糕点,沈柏尘视线不知在何处停顿了刹那,女子娇怪:
“你怎不动,还得要我亲自拿给你。”
沈柏尘眼睫轻颤了下,将糕点接过,一点点送进口中,有些干,也有些甜。
他抿紧唇,咽下那块很甜的糕点。
他未曾和陈媛说过,其实他不爱吃糕点,他日常喝药,甜食轻易碰不得,并非身子不可,而是教导他的人告诉他,不可享乐过多。
时间长了,他就不爱碰糕点这些东西了。
可现在,那分莫名别扭抵触的情绪似乎就散了,糕点本身的确好吃,就似他年幼时,装哭耍赖只为母妃多让他吃一块糕点,记忆尤新,和如今口中的味道似也有相同。
沈柏尘今日过度吃了三块糕点,身后有不赞同的视线朝他看来,沈柏尘才堪堪停手。
陈媛仿若什么都不知,自然而然地道:
“走吧,好不容易才爬上来一次,若不好好赏一番这美景,可就亏了。”
沈柏尘和她同行,盼秋等人在后面紧跟,他落后半步,这时,他才发现女子较一般女子高些,近乎抵到他下颚的高度,她裹着披风,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尽数藏在狐绒中。
她走在他前面,哪怕步调随意轻慢,可那脊背挺直,抬手碰梅枝时,衣袖随动作而落,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她手上未戴首饰,可却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至少那抹白皙露出时,沈柏尘那么守礼的人都顿住了视线,下一刹,他似抿紧了唇瓣,一抹可疑的绯红烧上耳根,可银丝垂散,帽檐轻戴,无人发现。
连沈柏尘自己都没有发现,只要有陈媛在的时候,他的视线就一直放在陈媛上,连余光都不曾分出去。
沈柏尘忽然见女子回眸,他下意识垂眸躲闪,他听见女子似有遗憾地说:
“若是此时落一场雪就好了。”
沈柏尘不明所以,倏然,他的帽檐被人轻轻拨开,许是女子靠得太近,让他一时忘记了躲开,总之,沈柏尘僵在原处,任由女子将一支梅花插入他发丝中。
女子眼中清晰地映着惊艳,她弯眸说:
“白雪红梅加柏尘,方才是叫人刻骨铭心的绝美。”
她很自然地叫出他的名字,一字一句不软不糯,轻慢中透着慵情。
沈柏尘却在这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如擂鼓,他看见女子眼眸中他的身影,一支红梅插于银丝,不见阴柔,只余惊艳。
他似被钉在了原处,半晌,他终是垂下眼眸,未曾说一句话。
好在陈媛根本没有指望他会说些什么,不过她还是轻撇了撇唇,颇觉得有些无聊,她扯下一支红梅,带着众人下山,依旧是那条青石台阶,顺延而下。
马车回了衢州城,已经将近傍晚,将夜的衢州城灯火通明,陈媛根本没管这些,她爬了山路,现在累得不行。
回驿站后,她草草用了两口晚膳,就回房休息了。
和她不同的是沈柏尘,银丝上那支梅花被他拿下放好,徐老在他身后,出声:
“被折下的梅花不会活过三日,主子扔掉吧。”
沈柏尘捏在梅枝上的手有一瞬间紧缩,他清冷地说了个借口:
“现在扔掉,许会惹得公主不悦。”
徐老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让他扔掉梅花的事。
指腹因用力被梅枝抵得有些疼,等徐老回去休息,沈柏尘才失神地坐在床榻上,他情绪波动过大,压抑不住地咳嗽出声。
一时间,房间中除了他压抑的咳嗽,寂静得有些冷,半晌,沈柏尘才抬眸看向被放置在案桌上的红梅。
沈柏尘颓废地松开手,他有些迷惘,他为何要留下这支红梅?
他明明知晓,只一支梅花,公主翌日根本不会记得。
沈柏尘虚弱无力地阖上眼眸。
红梅被烛火印得娇艳欲滴,那是这房间中,唯一的亮色。
陈媛说了在衢州城停留一日,翌日,队伍就继续南下,偶有停留,皆看陈媛心情行事,直到快达到洛劢城时,忽然有人来报——沈柏尘病倒了。
太医诊脉过,车马劳顿,他身子本就薄弱,才会一时不查染了风寒。
洛劢城近在眼前,沈柏尘却病倒了。
这巧合到让陈媛挑了下眉梢,她细问太医关于沈柏尘的情况,得知他身子如何差劲时,不由得呵讽:
“这种身子骨,还敢随意造作,迟早死在自己手中!”
盼秋一时听不出这话中何意,和盼春对视一眼,颇有些面面相觑。
唯独徐蚙一面无表情,对陈媛的话根本没有感想,他只平静地问:
“今日还启程吗?”
沈柏尘和玉清扇有关,是必须要带去洛劢城,可沈柏尘的病来得太巧了,若停留几日,难免会给他们留出时间钻空子。
陈媛拧起细眉,她未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霍余到哪儿了?”
“据传信,还有一日,就可以抵达洛劢城后的山脚。”
刘芊妤信中的那三个字又浮现在脑海,陈媛轻眯了眯眸子:
“他想拖延时间,要么是洛劢城的部署还未完善,要么就在等待什么人,你传信给霍余,让他在三日内查清洛劢城附近可有一个安陵村的地方。”
“若是有,查清这个安陵村有何不同,和沈柏尘又有何关系。”
徐蚙一应声,遂顿,他稍抬眸:“公主是要等沈柏尘将伤养好?”
否则,公主不会说给霍余三日时间,这明显是公主给沈柏尘养病的时间。
陈媛撇唇,这时还不好和沈柏尘撕破脸皮,她说:
“沈柏尘病倒了,让太医就近照顾他,盯紧了那个老奴,只要他赶踏出驿站一步,就不要让他回来了。”
这一路太平静,那老奴和沈柏尘日日在一起,根本不好找机会出手。
如今沈柏尘病倒,倒也给了他们除掉徐老的机会。
沈柏尘知晓公主下令休整,并将太医派过来时,不由得稍怔,徐老在一旁低声说:
“看来,这位长公主对主子倒是颇为上心。”
旁人不知,他们却是知晓陈媛这行的目的,那可是玉清扇,若是搁旁人身上,恐怕都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这长公主居然还会为了主子停下三日。
徐老似乎对陈媛很看不上眼,他轻嗤:“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沈柏尘双眼轻闭,听见这句话,眼睫似颤了一下。
陈媛等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徐老要出去替沈公子买药,无人拦他,徐蚙一和陈媛说时,陈媛淡淡道:
“盯紧他,先看看他去作甚,哪怕和旁人的一个对视,都不要放松警惕,若当真只买药,就严查那家药铺。”
“谨慎为上,多派些人手。”
最后,她抬起眸眼,说:“我不想看见他会回来。”
这一日,驿站中很平静,陈媛甚至还去看望了沈柏尘,眉眼挂着明显的担忧,他正在喝药,陈媛仿佛身临其境,立刻说:
“这药味太涩了些,盼秋去将我房中的盐渍蜜饯取些来,待会给柏尘过口。”
自那日从观音寺回来后,陈媛就一直叫他柏尘。
沈柏尘也未曾有拒绝。
在沈柏尘房中待了一刻钟,起身离开时,陈媛忽然回眸说:
“柏尘记得安心养病。”
作者有话说:
陈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安心】养病呀
霍余:今天只活在公主的话中
第57章
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午后,徐老对洛劢城很熟悉,他曾在这里生活了半辈子,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药铺,他和掌柜的对视一眼,那掌柜挥开店内的药童,亲自上前:
“客官带药方了吗?”
徐老从袖中取出药方递给他,才道:“各取三副药。”
掌柜细致地看过药方,才将药方还给徐老,自家的药铺,找草药很快,须臾就将徐老需要的药材备好,他态度和对平时的客人并无区别:
“客官慢走。”
徐老和掌柜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这个药铺距离驿站稍有些远,他心中盘算着事情,待回神,才发现四周气氛有些不同。
四周格外安静,明明是街巷,却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徐老脸色顿变,下一刻,利箭带着破风声呼啸而至,徐老艰而险地避开要害,他眼中露了慌乱,药包洒了一地,他忙忙回头去看。
谁?究竟是谁?为何要杀他?
徐老不是傻子,那利箭而来根本就带着杀意,从未想过让他活下去。
可徐老不懂,他只不过一个老仆,自问并未做出令人怀疑的举动,是谁要这般煞费苦心地杀他?
徐蚙一远远地冷眼看着他。
那日狩猎时,刺杀的人和他有关,那日所有人都想置公主于死地,箭箭未有留情,若非公主命大,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可即使如此,他们公主府仍损失了五位人手。
这五条命,总要有人来偿还!
徐蚙一没有说话,他只面无表情地一挥手,下一刻,对于徐老来说,近乎是铺天盖地的箭雨袭来,他惊恐地看向天空,躲无可躲。
第一支箭刺破皮肉时,徐老踉跄了一下,但很快,他就仿佛一个靶子,无尽的箭羽贯穿在他身上!
疼,很疼,浑身都疼!
徐老思绪一片空白,他忽然想起那日,他和主子前往密林,他的孙儿倒在溪流中,勉强躲在一块巨石后,才没有被禁军发现。
那日很冷,夜间很凉,溪水用手碰都冻得手疼,徐子偌泡得唇色发白,他肩膀处尚有伤,一见他二人,眼睛顿时一亮,但很快,子偌就低下头,他艰难地爬起来,惭愧地跪地,说办事不力。
主子没有怪罪子偌的意思,上前要扶子偌起来,可……却被他拉住了。
主子和子偌都不解地看向他,主子更是冷下脸:
“他的伤再不处理就晚了!”
徐老记得自己用了一种非常冷静的声音说:“他逃不出去,前是禁军,后是悬崖,你带他回去,就会暴露自己。”
这话在夜中飘荡,似比将入冬夜中的溪水还要冷,格外无情。
主子声音一点点冷下来,情绪波动甚大,压抑的咳嗽声几乎止不住,他咬牙切齿地说:
“他是你的亲孙儿!是我的亲表弟!”
子偌也听明白了他的话,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下来,最后,他拦住了主子,他说:
“主子,祖父说得没错,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射中子偌的那支箭,还未拔掉,子偌看向他,眼中情绪难辨,他攥着箭身一点点刺进自己身体,最终无力地倒在溪流中。
临死前,他还在用最后一丝力气说:“望主子照顾好我祖父。”
身上的疼将徐老拉回来,他颓废地倒地,一辈子皆铁石心肠,如今临死,他才有些恍惚,那时子偌恐怕要比他疼的,毕竟,他是被唯一的亲人逼着去死的。
可他不甘心啊!
他谋划了一辈子,不顾先皇圣旨,将年幼的皇子藏起,孙儿皆为此丧命,洛劢城明明近在眼前,大业眼看功成名就,主子身体不堪大用,连性情都是软弱,只差一步,就可以实现他所想!
图谋数十年,到头来,竟死于这无名小巷中!
徐老徒劳地睁大眼睛,一张脸狰狞骇人,可纵他再如何不甘心,不断流失的血液和逐渐变凉的身体依旧让他停了呼吸。
徐蚙一在原处停了一刻钟,才悄无声息地上前,鞋底连滴血都未碰到,取出他袖中的药方,他看都未看徐老一眼,直接带着人离开。
一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徐蚙一就回来了。
彼时,陈媛正在慢悠悠地饮着红枣燕窝粥,这些补身子的汤汤水水几乎是她每日都要喝的,觑见徐蚙一,她就要放下手中的汤碗,盼秋轻咳了声,她脸色一僵,不情不愿地将粥喝完。
盼秋若无其事地将汤碗端下,徐蚙一这才回禀:
“主子,处理干净了。”
陈媛有点好奇:“你将人丢哪里了?”
“城外的那条运河。”
让孙凌瞿去办的,当真丢在街巷中,不到半日,这城中必乱不可。
徐蚙一将药方奉上:“他一路都未曾停留,直奔药铺而去,除了和药铺掌柜交谈外,再未和旁人有所交流。”
陈媛颔首,她接过药方,白纸黑字却偏生染了血迹,但无伤大雅,纸上除了药方,还有一个不显眼的符号,就似乎笔墨不慎滴落。
陈媛持笔,将那个记号画下来,头也不抬地继续问:
“那家药铺查了吗?”
“嗯,不过那掌柜嘴巴很严,什么都没有说。”徐蚙一轻轻拧眉,显然对没有查出什么,有些不满。
陈媛扯唇轻嗤了一声,她说:
“人皆有所求,也皆有所惧,不论你用什么手段,我只要知道答案。”
徐蚙一垂头应声,正如公主所说,人这一生,不可能孑然一身的,总有几个牵肠挂肚的人或事。
不论他曾是哪国人,如今在大津的版图上,勾结旁人意图谋反,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既主动求死,徐蚙一自然不会有丁点手软。
陈媛将药方放在一旁,不紧不慢掀眸轻呵:
“可惜,我们柏尘的病怕是会越来越严重了。”
徐蚙一不言,眸中无甚情绪地站在一旁,对于沈柏尘这种对自家公主包藏祸心的人,徐蚙一除了一心让他死,别无他想,若非公主尚用得着他,徐蚙一又怎会留他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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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越来越暗,那抹日落余晖也都消失在天际,沈柏尘的一颗心不断下沉。
将近夜色,徐老还未回来。
沈柏尘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他紧攥着靠枕,根根分明的手指很好看,可惜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却破坏了这分美感。
这时,房门被敲响,沈柏尘立刻扭头看去,是盼春,她逢人脸上就带笑,格外讨喜,可这时却有些焦急:
“沈公子的药可买回来了?公主先前吩咐过,和公子的药一起煎,这喝药的时间可不能耽误!”
婢女脸上的催促和一丝埋怨过于明显,沈柏尘哑口无言,甚至他些许迷惘。
徐老久久未归,沈柏尘对他的下落早就有了猜想,可……难道并不是公主所为?
他不知,也不解,他只能无力地说:
“我那老仆久久未归,可否请公主帮我寻人?”
盼春愣了下,拧起细眉,道:“沈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心,许是您那仆人被何事绊住了脚,奴婢这就回去禀告公主。”
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沈柏尘也无力阻止。
很快,陈媛就亲自过来了,她瞧了眼外间的天色,才迟疑地安慰了他一句:
“我已经派人去寻了,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
烛光下,将女子那张脸衬得越发明艳,她青丝稍凌乱,未如何绑簪发,应是一听消息就赶过来了,女子眉眼情绪不似作伪,沈柏尘眼睑轻颤了又颤。
若不是公主,那会是何人?
禁军在城内找了一日一夜,都未曾找到徐老,但喝药却耽误不得,陈媛不得不让人先去买药,待熬好药,她和沈柏尘在同室内喝药。
徐老生死不明,沈柏尘是喝不下药的,可女子就在他一旁,她端着药,似在喝毒药一般,皱着眉一饮而尽,涩得她一张姣好的脸都皱在了一起。
身旁的婢女忙忙送上盐渍蜜饯,她尝了两个,才好受些。
沈柏尘静静地看着她,他其实一直都知晓,他和公主是不同,哪怕喝药这么讨厌的事情,由公主做来,都是生动活气的,她仿佛生来就应该如此明艳动人。
待喝完药,公主似知晓他现在心情,也未催他,只稍稍拧眉,觑了眼渐渐泛凉的药,对上女子视线的那一刹那,沈柏尘轻轻垂眸,他怀着莫名的情绪将药一饮而尽。
苦得让他皱眉,抵唇轻咳了两声,陈媛仿佛舒了口气,亲自给他递了蜜饯,稍咸稍甜的蜜饯在口中,很快就散去了口中的苦味。
沈柏尘有片刻怔然,那丝甚微的甜从口腔似乎一路蔓延至心尖。
沈柏尘明知不对,人不对,时间不对,什么都不对,可依旧控制不了,他有些迷惘和不知所措,他和陆含清不同,无人教过他情爱,也无人告诉他为何会对一个只短暂接触过的人有如此汹涌的情绪。
那抹微甜后,似漫上些许涩意,让他涩缩着指尖,唇色越虚白了些。
陈媛没有待多久,喝完药就离开,她转头朝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幅度。
队伍在驿站等了整整三日,才继续上路,临行前,她找过沈柏尘一次,说:
“三日都未寻到你仆人的下落,按理说,你若想留下继续寻找,我该让你留下的,可你是我带出来,我总要将你平平安安地带回去。”
沈柏尘并未说任何反对之言,和一路以来相同,他没有拒绝陈媛的任何安排。
哪怕陈媛拨了两个婢女给他,不知是照顾还是监视,沈柏尘都没有拒绝。
作者有话说:
霍余:好的,今天连在公主话中出场都没有。
昨天本来想加更的,结果被一本小说绊住了,真好看,呜呜呜
今天加下更~啾咪啾咪
第58章
洛劢城的一处村落中,说是村落都有些夸张,依山而立,从村头到村尾只有不到五十户人家,偶有炊烟升起。
隔得不远处,霍余和萧果错落贴在树干上,高高在上地看下去:
“确定这就是安陵村?”
萧果颔首:“四周都打听过了,洛劢城附近只有这么一个村落叫安陵村。”
陈媛的消息来得很突然,霍余不得不紧赶慢赶,终于在陈媛要求的时间内赶到这里,按照原先的计划,本该陈媛一行先到洛劢城的。
安陵村很安静,少有孩童的吵闹声,倒时而有鸡鸣声,也有妇人出来收衣服,和寻常村庄无甚区别。
可霍余总觉得有何处不同寻常,却不知哪里不对劲,他皱了皱眉,萧果低声说:
“属下从淮南回长安的途中,经过不少村落。”
霍余的视线徐徐看过去,萧果恭敬垂首:“这个时辰,该是村中最热闹的时候。”
安陵村什么都对,唯独不对的就是太安静了。
若非鸡鸣或者偶有炊烟升起,就似乎村落中根本无人生活一般,看似寻常,却很是怪诞。
霍余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陈媛特意让他调查安陵村时,他就知晓这个村落有问题,他将洛劢城的地图铺开细看,等确认安陵村在地图上的位置时,他眉心渐渐皱在一起。
萧果不解,却没有发问。
半晌,霍余才收回视线,利落下树,视线中看不见安陵村,他冷淡地说:
“先回营。”
另一边,陈媛一行人终于在翌日到了洛劢城后的山脚处,沈柏尘看着那座山,眼神似有一刹那深暗,但很快,又恢复如往常的冷清平静。
三百禁军就地扎营,公主的营帐在最中间,形成强有力的保护圈。
沈柏尘自有营帐,他似乎对明明是游山玩水却戒备扎营的异样根本没有察觉,安安静静地营帐中没有出来,只时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不过陈媛没有什么心思放在他身上,徐蚙一靠近,低声:
“霍大人已经找到安陵村了,他回信来说,安陵村的位置和玉清扇上标记的那个地点几乎重合。”
营帐内安静了一瞬,陈媛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眸。
霍余传回来的消息很有意思,安陵村的消息是刘芊妤告诉她的,同样是从沈柏尘哪里偷听而来,如此说来,沈柏尘早就找到了玉清扇上的那批宝藏?
半晌,她才问:“我们距离安陵村还有多远?”
“就在这座山后。”
陈媛若有所思,很久,她才说:“传信给霍余,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我会先去安陵村探路,让他们等我吩咐。”
徐蚙一眸色稍沉:
“公主不可!”
明知安陵村有鬼,怎能让公主涉险?
依徐蚙一所想,即使探路,也该霍余一行人先去,岂有公主替他人探路的道理?
陈媛看出徐蚙一在想什么,抬眸轻笑,打断他:
“沈柏尘一路跟着我们,换句话说,我和霍余两路人马,我在明他在暗,我不论做什么,行踪早就暴露了,霍余则不同。”
徐蚙一堵声,他知晓公主说得没错。
信传到霍余那里,霍余也沉了眸,可他人不在陈媛眼前,根本无法相劝,即使面对面,陈媛也不可能听他的。
翌日,陈媛一行人就赶到安陵村,三百禁军随行,浩浩荡荡,吓得安陵村人心惶惶,陈媛让人就地扎营,安陵村村长出来,惶惶相问。
徐蚙一就似先前根本不知安陵村,亮出令牌,冷声道:
“禁军行事,不得打听多问,派个熟悉山路的人过来。”
这并非请求,而是近乎命令。
知晓他们的身份,安陵村村长根本不敢拒绝,当下就派了村中的最好的猎手,强装着镇定:
“回大人的话,阿冽是我们村中最擅长打猎的人,他常进山,对山路也很熟悉。”
徐蚙一回头看了一眼,陈媛轻轻颔首。
村长口中阿冽尚未到三十,一辈子待在村中,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城中收猎物的老板娘,何时见过眼前这般矜贵的人,阿冽痴痴地看着,只觉得她身后的婢女都似仙女一般。
他眼神中皆是惊艳,虽说有些冒犯,但并不让人厌恶。
这种眼神,陈媛见得太多,内心根本起不了任何涟漪,不过,陈媛依旧轻笑了声。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村长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推出这么一个人来,不过的确这种人颇为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尤其是阿冽在看见沈柏尘时,也只是惊为天人和些许的自惭形秽,他无措地攥了攥衣袖,这种反应根本就是第一次见到沈柏尘。
陈媛眼眸不动声色地稍暗,她朝阿冽招了招手,阿冽紧张地看了眼村长,才走上前去,他不懂规矩,也不敢直视陈媛,记得见到县城中大人时都要跪下,当即就要下跪。
陈媛拦住了他:“不必行礼,你对山路很熟悉?”
阿冽在山脚长大,七岁后就没了父母,就靠后山养活自己,他敢说,论熟悉山路,这村中无人比得过他。
女子离他有些近,他耳根情不自禁地有点红,他不敢说话,怕冒犯了人,只能慌乱地点头。
陈媛没有为难他,甚至说话很直白:
“我要进山寻一样东西,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带路了。”
阿冽脑子晕乎乎地应下,然后才有些不解,小心翼翼地问:“这山中,草民经常去,根本没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倒是有些猛兽,很危险。”
他小心地觑了眼女子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进山可不就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而且,这种达官贵人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还需要到大山中去找?
陈媛不紧不慢地挑眉,笑而不语。
阿冽当即知晓自己多嘴了,他忙低下头,贵人要做什么,他听着就是了。
陈媛给徐蚙一使了个眼色,徐蚙一面无表情地扔了一锭金子给阿冽,阿冽手忙脚乱地接过,不解抬头,徐蚙一冷声:
“带路的报酬。”
阿冽惊呆了,他打猎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一锭金子是多少铜钱?
陈媛没有继续住营帐,而是让村长给她找了户干净的人家,住进了村中,同行的有近百的禁军。
安陵村拢共才不到百人,根本不敢拦,村长将自己的青砖瓦房腾了出来。
至于沈柏尘,自然同行。
入夜,房中被盼秋安置了一方软榻,陈媛懒洋洋地躺在上方,她轻飘飘地问:
“你们觉得如何?”
盼秋苦恼摇头:“看不出不妥。”
盼春左瞥一眼,右瞥一眼,才呐呐地说:
“奴婢瞧着,那阿冽和村长都挺安分老实的。”
陈媛没指望这两人能说出什么,她将视线投向徐蚙一,徐蚙一不负众望,将自己发现不对的地方一一道出:
“属下从进村就打量过,村中近五十户人家,只有不到十户人家有孩童,而且,除了村长,村中几乎没有老人。”
盼秋和盼春狐疑:“也许是根本没有出来。”
陈媛垂着眼睑,轻轻勾唇,就听徐蚙一摇头道:
“我等来时声势如此大,若村中有孩童,必然会好奇地出来打量,这才是常态。”
“无老人和孩童稀少,这一点就足够说明,这安陵村大有问题。”
陈媛不紧不慢地添了句:“若说村中人搬进了县城中,可村中壮年却不少,而且,蚙一说漏了一点,这村中妇人也同样很少。”
盼春和盼秋对视一眼,有些脸红。
陈媛倒不觉得有什么,盼春和盼秋常待在后宅后院,对这等消息不敏感也很正常。
陈媛朝徐蚙一看了一眼,轻勾唇,不紧不慢地说:
“既到了安陵村,给我盯紧了沈柏尘,哪怕他咳嗽了几声,我都要知晓。”
“明日起,开始搜山!”
作者有话说:
霍余:今天也是酸溜溜的小霍
加更来了哈,看见评论对我看的小说很感兴趣
提一下,我平时喜欢系统基建文,不过昨天看的是一本玛丽苏万人迷受的耽美文,嗐,很久没看这个类型了,你们喜欢的话,明天作话里我把名字放上来
哦,姐妹们,有什么系统基建文可以给我推一下(开始不务正业)
第59章
搜山,这件事说着容易,做着却难。
地图上的标记只在安陵村后的那座山上,可一座山有多大?三百禁军全部填进去,从山顶看去,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陈媛换了身劲装,狐绒领很舒服,盼春知晓自家公主要进山,特意给她备着的,哪怕在深山中,也不会冷着她。
阿冽对山路的确很熟悉,但是一行人的目的却不是上山顶,对着地图看了不知多久,陈媛不禁拧起细眉,将近日落西山,陈媛才招来徐蚙一:
“有线索了吗?”
徐蚙一摇头:“山太大,照这个速度,我们恐怕需要半个月才能彻底将这座山搜遍。”
陈媛极浅地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
莫说半个月,若能找到那批宝藏所在,三个月的时间,她都耗得起。
其实倒不是说陈媛有多贪图那批宝藏,她身为皇室公主,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当初大周本就不如大津,大津倾国之力,这玉清扇中当真没什么值得陈媛贪图的东西。
对于陈媛来说,她无所谓能不能拥有这批宝藏,但是绝不能让旁人得到。
眼见太阳将要落下,陈媛立刻吩咐:
“让所有人扎营休息,不得独自外出,山中猛兽不少,安全为重。”
他们扎营的地方,是山中的一片空地,说空地也不全对,四周只是树木较旁处稀少些,洒上驱虫的药粉,围成一堆用膳。
陈媛借着浅淡的月色打量四周,倏然,她眸光一凝,视线顿在一处不错开。
下一刻,她立即唤了徐蚙一:
“蚙一!”
徐蚙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处有一个模糊的印记,两人徒步上前,徐蚙一用匕首轻轻划开上面的泥土污渍,徐蚙一眸色稍暗:
“是那张药方上的符号。”
这痕迹已经很模糊了,若非先前见过,陈媛特意记下,恐怕这时就算看见了也会忽视过去。
两个圆圈交叠,中间是个另类的图案,陈媛眸中闪过若有所思,印记在石壁上的痕迹有些许年头了,她和徐蚙一对视一眼,眯了眯眸:
“现在日色已晚,明日让人顺着这处石壁四周搜索,看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这个印记。”
宝藏要紧,但陈媛也不会罔顾这二百多名禁军的性命——她未将盼春和盼秋带在身边,以防万一,她留了五十禁军在安陵村,一是护盼秋等人安危,二是若安陵村有何乱动也可尽力阻止。
陈媛站在石壁旁细细打量,浅淡的月光映在了她脸颊上,阿冽坐在众人间,捧着干粮狼吞虎咽,达官贵人的干粮比他平日中吃的饭食还要精细。
谁有白面粉做成干粮啊?
阿冽的视线不由得时不时朝女子看去,他曾进县城时,偷偷进了茶馆听过说书,书中说,有书生数年前救助过一只狐狸,后来那只狐狸化形前来报恩,狐妖吸天地精华才得以化为人形,生得魅惑妖娆,一个眼神就可以夺人心魄。
他不由得怔怔地想,若真有狐妖,恐怕也比不得这位贵人吧。
其实阿冽不笨,他自幼就是被村中捡来的弃婴,爹娘心善,养他到半大小子,可村中古怪,很少有人成亲生子,阿冽念着村中恩情,也自当作不知。
往日村中没有贵人会前来,他会打猎,可村长爷爷也很少记得他,只让他不要乱跑。
这次村长爷爷让他来给这群人指路,阿冽不知这群人想要做什么,可对他们要去哪里却隐隐有所猜测。
村中人其实不告诉他的,但有一次,他进山打猎,被大雨困在了山中,翌日还未来得及下山,他就见村长爷爷毕恭毕敬地带着几人进了山,他们穿着蓑衣,然后一路向上,进了一个地方。
阿冽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跟上去,后来避开村长一行人,回到家中,他只当作那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哪怕到现在,他都记得那时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得好像快跳了出来。
阿冽偷偷觑了眼站在石壁前说话的二人,埋了埋头。
身边有安陵村的人,陈媛不可能当真忽视他,所以在他表现出异样时,陈媛几乎立即就注意到了,她眸色浅暗了下,不着痕迹地给徐蚙一使了个眼色,低声轻浅:
“探探他的底。”
徐蚙一不动声色颔首。
翌日,天一亮,众人就开始行动了,围着石壁不断搜寻,不需要阿冽带路,阿冽就坠在人群后面,没有了用武之地。
不知何时,陈媛不知不觉地靠近他,阿冽明显地紧张起来:
“殿下。”
他听见那群人这么喊她。
陈媛不紧不慢地觑了他一眼:“累不累?”
阿冽没想到她会和自己搭话,忙摇了摇头,他很少和女子接触,一时居然有点结巴:
“不、不累。”
陈媛不在意,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阿冽在这山中来来往往这么多年,可曾有发现这山中有不对劲的地方?”
男人望向她的眼神明显透着紧张和无措,似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说话就脸红结巴,陈媛太知晓自己的优势了,她根本没有一点愧疚地利用这一点,轻撇了撇唇,有些埋怨:
“寻了两日,都未曾寻到半点踪迹,我走得脚都疼了。”
女子轻声抱怨,细眉稍稍一蹙,就让人恨不得满足她一切冤枉,无人舍得让她蹙眉半分,阿冽耳根直烧得厉害,下意识朝她脚下看去。
否认的话堵在喉间,犹豫半晌,他才低下头,嗫喏地说:
“我、我不知道。”
这副反应,让陈媛眉梢不着痕迹地稍动,她几不可察地一勾唇,不再继续套话。
不过有了方向之后,搜寻一日还是有结果的,近乎将这个小山头搜了个遍,一共找到了三处有标记的地方。
陈媛午后和阿冽说的那番话倒不全是假话,她的确走得脚疼,娇生贵养的长公主,脚底直接磨出了几个水泡,皮肤娇弱得有些夸张过分。
但又似乎理所当然,平日中但凡出府都有马车接送,何时需要她走那么久的路?
他们一行人上山自然是带了太医的,这个时候根本不讲男女大防,陈媛怕疼,徐蚙一伸手挡住她的视线,陈媛紧攥着他的手臂,太医替她挑开水泡。
她哼唧唧地疼出声,若平日中,她恐怕都要闹性子了,但此时她不想拖累行程,愣是咬牙忍了下来,不过身边有徐蚙一这个亲近的人在身边,她终究稍红了眼眸。
和矫情无关,纯粹对于她来说,疼得厉害。
徐蚙一板平了唇,浑身气息似越冷了些。
阿冽就在不远处,他亲眼看见女子似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仿佛天上的仙子坠凡,他呐呐地挠了挠头,时不时就想回头看一眼。
陈媛上了药,翌日倒也能坚持走,徐蚙一要背她,被她拒绝了,但徐蚙一今日一直跟着她身边,显然宁愿行程被拖慢些,也不会再让她逞强了。
陈媛无奈,但好像有人也没有给她机会。
她轻眯了眯眼眸,将视线落在不知何时走到队伍前面的人,他看似闷头带路,和前两日无甚区别,但很显然,他是在有意地把队伍往一个方向带。
徐蚙一也看出来了,他轻拧了拧眉。
他不信这个安陵村出来的人——哪怕阿冽表现得再无害。
陈媛显然也不会全然相信阿冽,她不动声色地低声吩咐:“让他们都打起精神,不要放松警惕。”
跟随阿冽前进,不过一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喧噪,孙凌瞿很快穿过人群靠近,恭敬地垂首:
“公主,在前方发现一个石门。”
陈媛轻挑眉,这么快就找到了?
她和徐蚙一对视一眼,眸中闪过一抹狐疑,这次行动轻易得让陈媛有点不敢置信。
同时,她越发不敢放松警惕。
沈柏尘将玉清扇送上,难道就是想将宝藏拱手奉上?
沈柏尘若当真是大周皇室血脉,那大津皇室就是害他国破家亡的仇人,他会这么好心?
陈媛不信,所以在看见那石门上有一对明显的扇子痕迹时,陈媛也没有轻举妄动。
徐蚙一低声询问:
“可要给霍大人传信?”
陈媛摇头,她觑了眼石门旁的那个模糊印记,上手摸了摸,忽然下了一个让人出乎意料地命令:“让人下山,将沈柏尘立刻带上来!”
玉清扇是沈柏尘送上来的线索,不管这个藏宝之处是真是假,那就让沈柏尘亲自去探探路。
阿冽不解地朝他们看了一眼,上山前,他亲眼看见过女子对那位公子嘘寒问暖,可听女子话中含义,他们和那位公子不是一道的吗?
消息很快传到山下,安陵村中,村长眼神似有些变化,他动了动手指,埋下头的同时,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
见一行人想将沈柏尘送上山,他脸色顿时生变,他上前阻拦:
“山路难行,我瞧这位公子身子虚弱,恐怕不易上山啊!”
似乎只是一时好心而已,但在场的,沈柏尘眼睑轻垂,似没有听见,其他人也只看了眼他,冷声道:“主子有令,自会有人将他平安送上山。”
村长微不可察地朝沈柏尘看了一眼,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在场的人却没有再管他。
眼睁睁地看着沈柏尘被送上山,村长扯了扯脸皮,他埋下头,眼神一时有些晦暗。
陈媛一行在山上待了三日,主要的还是搜山,所以,沈柏尘只用不到一个时辰,就遥遥看见了陈媛的身影。
她在山上待了几日,没有热水沐浴,每日只能将将擦净脸面,也无婢女精心伺候,和往日相较,似有些狼狈凌乱。
但她一回眸,沈柏尘对上她的视线时,这位微末的细节似就不重要了,沈柏尘眼中只能看见她一人,时隔几日,她似越显眼了些,让沈柏尘下意识地错开视线。
这个时候,其实他们都已经心知肚明,陈媛必然怀疑了他的身份,只是不知何时生疑,但二人很有默契都未曾挑明,维持了一丝可有可无的平静。
女子笑吟吟地唤他:“我要进山寻一物,可能许久都不会出来,柏尘和我一道可好?”
那副笑语宴宴的模样,仿佛只是怕许久不见会思念他,而根本不是想要他送死探路一样。
沈柏尘眼睫轻轻一颤,他没有拒绝,只低声:
“公主想要我陪,那我就陪公主同去。”
陈媛眸中似有一怔,又似只是错觉,她将玉清扇交给沈柏尘,让人后退。
石门需要玉清扇才可打开。
她几乎毫不掩饰让沈柏尘走在最前面探路的打算。
沈柏尘忽然抬眸,他从未这样直视过陈媛,但很快,他就平静地接过了玉清扇。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头疼得不舒服,睡过还是头疼得厉害,下午去吊了点水,回来后吃了饭才码字,估计昨天夜里着凉了
本来想请假的,但早上说好了会更新
更得晚了,还没有加更,这一章评论发五十个红包补偿一样,很抱歉呀
第60章
沈柏尘接过玉清扇,就放进了石门旁的凹槽中,顿时,众人就听见一阵抖动声,陈媛谨慎地后退,徐蚙一以身挡在她前面,孙凌瞿则在前带路。
——石门开了。
陈媛几不可察地一挑眉,果然吗?
想要找到那批宝藏,不仅需要地图,玉清扇也是重中之重?
陈媛此行并非只带了一把折扇,在沈柏尘上山前,她将几把不同的折扇放进凹槽,根本无用,有的是尺寸不合适,有的根本不知原因。
所以,这石门认的究竟是重量还是材质?
石门内一片暗,立刻有人递来火把,沈柏尘没有怨言地接过,孤身一人将要踏入石门,倏然,陈媛出声:“等一下。”
沈柏尘站住,他转身看向陈媛,但眼眸中无甚情绪。
陈媛的命令一传到山下,沈柏尘就立刻被人带了上来,他身上没有穿着他往常的那件大氅,陈媛忽然上前,她解开了身上的披风,亲自替沈柏尘披上。
沈柏尘身子有片刻的僵硬,陈媛微微耷拉着眸眼,轻声:
“山中凉,你披上。”
女子的披风很长很大,即使披在他身上,依旧不会显短,披风上似还带着女子的体温,刚一围住他,就传来阵阵暖意,披风是她最爱的灼红色。
沈柏尘从未穿过色彩这么浓郁的颜色,可他生得姣眉清隽,灼红色只减去了他浑身的冷清,惊艳却不少半分。
陈媛稍有一怔,她一直记得初见沈柏尘时,他抬眸泄了银丝的惊艳。
陈媛一直认为他很适合银白色,将他衬得似月中宫阙上的仙人,不染世间凡俗的尘埃,可如今,陈媛却忽然恍惚,回神,她退后一步,抬眸道:
“我记得柏尘束发,曾用的是木莲簪?”
白莲清贵脱俗,是很衬他的。
而现在——“可我还是觉得红梅才和柏尘相配。”
既都是人,哪有不活在凡俗的?世人说他衬得这些那些,可沈柏尘好似从未说过他喜欢什么。
刹那间,沈柏尘眼眸中生了抹很浅的波动,似石子入湖,泛起的一圈圈涟漪,然后渐渐平静。
沈柏尘偏头,披风中的手攥得指尖发白,可他声音依旧冷清:
“前路不知去向,望公主此行能得偿所愿。”
话音甫落,沈柏尘不再停留,转身进了石门中。
陈媛轻颔首,才有禁军哗啦啦地跟在他身后前进,徐蚙一来到她身边,低声稍有不赞同:“公主身子亦可不受风。”
他板平了唇,上山的人中只有陈媛带了披风。
陈媛只不紧不慢地抬眸:“贪人家财,让人送命,只一件披风你还要计较。”
徐蚙一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话:
“公主错了,家财是他拱手送上,为的是害公主性命。不论他在这件事中扮演着什么身份,至少他在将玉清扇送给公主时,他知晓计划,在狩猎刺杀公主时,也不曾手软。”
他不会阻止陈媛将披风送给沈柏尘,但他听不得公主将沈柏尘说得无辜——因为那会显得公主才是个恶人。
听出他话中的不高兴,陈媛心虚地眼神稍有躲闪,旁人不知,她难道还不知?
她将披风送给沈柏尘,的确并非因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不过适才看见沈柏尘单薄地站在那里,就生了分怜惜佳人的心思。
和愧疚不忍无关,只纯粹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了。
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石门,陈媛和徐蚙一排在中间,阿冽和他们同行,初入石门,是一片空地,里面什么都没有,再往前走,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台阶,不知通向何处。
陈媛不知,在她们进入石门不久后,有一群人也上了山,他们顺着山间的痕迹,很快就找到了石门所在,他们手持一柄玉扇,放在石门的凹槽中,同样打开了石门。
若陈媛在这里的话,她一眼就会发现,这群人手中的玉扇,和她手中的玉清扇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同样扎营在安陵村附近的霍余得到消息,公主已经进去了。
他命人时刻盯着安陵村和山上的动静。
萧果拧眉:“属下发现有一行人在公主之后同样进了石门。”
霍余呼吸稍沉,他没有自乱阵脚,而是问:
“多少人?”
“近百人!”
霍余心跳加快了些,他沉声问:“公主那边可有吩咐?”
他觉得他可能等不及了。
而萧果还是摇头。
听到回答,不知为何,霍余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点不安,他眸子狠狠沉下去。
而这抹不安很快达到颠峰,半个时辰后,盼秋被一名禁军送过来,她气喘吁吁地说:
“安陵村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发现这一点,也是偶然。
盼秋和盼春如常待在村中,公主给她们的任务就是盯着安陵村,看看他们会有什么举动,但等沈柏尘被带走后,盼秋的眼皮就一直在跳。
盼春随口道了一句,今日真安静。
盼秋这才察觉不对劲,往日安陵村的村长虽然不会常来打搅她们,但用膳时,总会前来一问,或者来院子中拿些东西,毕竟住的是人家的房子,她们不可能不给人进来。
但今日,村长却一次都没有来过。
盼秋立刻让人去查,结果挨家挨户搜过之后,就发现安陵村所有人都不见了!
明明她们的人就守在安陵村外,堵死了他们外出的路,村中也无人见他们大规模朝一个方向而去,这群人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呢?
盼秋不知公主那里什么情况,但她知晓公主安排了后山,再发现不对劲后,她立刻就来找了霍余。
盼春喘匀了气,从袖子中掏出一块令牌,霍余认得,那是公主令。
盼秋说:“公主临行前曾吩咐,一旦发现不对劲,就让奴婢将这块令牌交给大人,安陵村待命的五十名禁军皆会听令于大人,公主有令,让大人见机行事!”
这句话,就相当于释放令,不再让霍余守着这块地等消息了。
霍余接过令牌,心中的不安让他快步走出营帐,对着副将冷肃吩咐:
“全体听令,下山!”
禁军行动很快,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到了安陵村,和留守的五十人汇合,有公主令在手,五十名禁军没有任何异议地听从了吩咐。
霍余心中担忧陈媛安危,可现在紧要的是找到安陵村那些人究竟去哪里了,得知安陵村村民只如常回了家后,他就冷声下令:
“搜,挨家挨户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的下落!”
盼秋临走前,让几名禁军上山,看看能否寻到公主,如今那几名禁军回来,严肃地摇头:“石门上有一扇形的凹槽,我们打不开。”
霍余顿时知晓,玉清扇就是那扇石门的钥匙了。
可如今玉清扇被公主带了进去,他们要如何进去?
很快,就有人来禀:“这些人家都有地窖,搬开粮食后,下面有一条暗道,不知通往何处!”
霍余脑海中似有什么闪过:
“暗道通往哪个方向?”
不知通往何处,但方向却大致看得出来,那禁军立刻说:“后山!”
霍余顿时看向盼秋:“这段时间,村长住在哪里?”
盼秋知晓事情严重性,二话不说带着他们到了村长老屋,里面果然也有一条暗道。
霍余对盼秋说:
“你们是留在村中,还是一起进去?”
谁都不能确保暗道中没有危险,可如今再兵分两路,明显是削弱兵力,盼秋和盼春知轻重,根本没有考虑地点头。
霍余让人将盼秋和盼春护在中间,若这二人出了事,到时候,他可不好向公主交代。
安排妥当后,一行人立刻进入暗道,火把照亮了通道,越往下,才发现这暗道挖得四通八达,好像所有人家都会通到这条暗道中。
知晓自己找对了路,但霍余尚未见到公主平安,依旧不敢松口气。
在霍余通过暗道朝后山赶去时,陈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除了亲信和皇兄,她从未告诉过旁人,她的眼力和耳力都好于常人,身后有明显多余前方的脚步声,她紧攥住徐蚙一的手臂,沉眸按兵不动。
待视野渐渐开阔,她松开了徐蚙一,徐蚙一无声地朝后退去。
陈媛让人停下,并且将沈柏尘带了过来,这是为了防止沈柏尘出声,给后方的人提示。
徐蚙一知晓断后的人是谁,几乎在看见断后的宋卓山时,就发现了他紧皱的眉,显然发现了不对劲,二人对上视线,贴着石壁而立,徐蚙一做了个手势,无人惊呼,无人询问。
所以在那群人从台阶上冒头时,迎来的就是锋利冰冷的剑刃,刺破皮肉的声音,鲜血溅洒石壁,后面的人不傻,顿时发现了埋伏。
这处是一块空地,石壁有画,陈媛挑了个平日中心细的人去记画,她细嚼慢咽地吃了块干粮,阿冽惊慌地看向身后,那处传来刀刃相碰的声音。
阿冽迷惘地看向陈媛,不懂,怎么会有人在这个场景吃得下东西?
难道她闻不到这浓郁的血腥味吗?
进入石门口只有一条路,身后的人无路可去,只能堆上来,在发现根本突破不了徐蚙一的剑刃时,才惊呼出声:
“退!后退!”
陈媛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她蹙了蹙细眉,用手帕遮住口鼻,强迫自己吃了一半干粮,见徐蚙一袖口染血地回来,她将剩下的一半干粮直接递给他。
徐蚙一接过,神情颇为沉重。
他们都知晓,逼退那群人,靠的是地形有利,一旦让那群人进了开阔的地方,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陈媛现在心中才有踏实的感觉,这一路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她以为在长安城散步,她递了份干粮给沈柏尘,和颜悦色:“先休息会儿,吃些东西。”
沈柏尘似闻不惯血腥味,他脸色越虚白了些,顿了下,才接过陈媛手中的干粮。
吃惯了精细的膳食,干粮一入口,沈柏尘就垂下了眼睑,干粮有几日了,很干,有些咽不下去。
忽然,他听见徐蚙一冷声地说:
“淮南的人。”
沈柏尘眼睑轻轻一颤,他抬眸看了徐蚙一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眸。
徐蚙一将自己发现的东西递给陈媛,是一块方方正正的木牌,正是他们在乱葬岗截杀暗一时,霍余找出来的那个令牌。
陈媛不紧不慢地觑了眼沈柏尘,才轻呵了声:“他们来得倒是快。”
至于“石门需要玉清扇才能打开,为何这群人能进来”这种问题,陈媛没有去问,因为她知道沈柏尘不会回答她。
索性,陈媛也不需要他回答,她淡淡地吩咐:
“休息一刻钟后,继续赶路,让宋卓山带五十人拦住那群人。”
作者有话说:
霍余:酸话不多说,回去后公主也要给我披披风!
好多啦,明天更新恢复正常呀!会有加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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