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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晚宴时,圣上坐于高位,皇后和贵妃等人一个接一个给圣上敬酒,陈媛往日不觉得什么,但当她趁着热闹抿一口果酒时,才恍惚意识到一丝孤寂。


    皇兄还是那个皇兄,但不再会是她一人的皇兄。


    忽然有人喊了她,陈媛抬头,就见陈儋好笑地看着她:


    “一杯酒你喝了半晌,今日可是中秋,你就不和我喝一杯?”


    登基多年,陈儋从不曾在她面前自称过朕,他待她真的就是捧在手心,真正做到长兄如父。


    陈媛低眸轻笑,她举起酒杯遥遥地朝陈儋抬了抬:


    “皇兄身边美人环绕,还能记得阿媛。”


    陈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等陈媛仰头喝酒时,他眼中却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正是因为他如今妻妾成群,才会不阻止霍余接近陈媛,他不希望在自己身边有人陪的时候,陈媛只一人待在公主府。


    她自幼就是最怕冷清的。


    一杯果酒下肚,涩甜中透着股辛辣,陈媛忽然想起霍余。


    他说今日会等她晚宴结束。


    许是陈儋身边人太多,竟让陈媛心中生了一抹急切,酒过三巡,见陈儋一时没注意到这里,陈媛招来盼秋,悄悄地离开了宫殿。


    在她身后,陈儋若有似无地看着她的背影,等她身影消失在宫殿中,陈儋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满殿依旧热闹,他眉眼间的情绪却不可避免地稍寡淡了些。


    陈媛带着盼秋等人偷偷出宫,宫门前一辆低调内敛的马车安静地停在那里,不知等了多久。


    陈媛隐约记得官员在午时宫宴后就尽数离宫,若霍余一直未离开,那他足足等了近四个时辰。


    身牌亮起,禁军立刻放行。


    似乎听见动静,那马车的帘子动了动,霍余从中探出头,依旧是白日中的那身玄色纹理锦衣,夜色暗淡,但或许霍余过于欣喜和惊讶,眸子在夜间中格外地灼亮。


    也让陈媛稍有些不自然,遂顿,陈媛才明白他为何这种反应。


    霍余根本不确定她会不会来,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等到夜深月明。


    陈媛忽然听到心脏猛然跳了一下,让她手指轻颤,就这一会空荡,霍余已经走到了她跟前,特别自然地伸手替她理了理披风的衣襟。


    狐绒遮着脖颈,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藏在披风中,霍余垂眸看她,终究没有忍住,偷偷弯了弯唇角。


    公主当真和他出来了。


    他眸眼莫名温和,低声问她:“公主想去哪儿?”


    陈媛回神:“你让我出来,还问我去哪儿?”


    霍余离她很近,陈媛觉得手中的汤婆子似有些热了,她平时冰凉的手心竟有些糯湿,陈媛不动声色地蹭了蹭汤婆子外的绒布:


    “今日可是中秋,国公府不用等你回去?”


    霍余稍一怔,他前世在公主府待了二十五年,许是这期间霍家缺席了甚久,哪怕回来如今,他也总想不起回霍家。


    每年中秋,国公府都会派人来让他回府,今日他还未回府,自是将这事忘了。


    霍余情绪没有一丝变化:“我派人回去说一声即可。”


    许是刚从热闹处逃出来,霍余的孑然一身格外合她眼缘,或者说,哪怕霍余当真想回国公府,陈媛也不可能放他回去。


    他让她离宫,他这一日合该就全是她的。


    二人一起上了马车,朝太尉府而去,等马车越行越远,一个小巷拐角处才驾出来辆马车,提花帘似乎刚被放下,还有些轻晃的幅度。


    庆安脸色稍有些不好:


    “是长公主。”


    上了霍余的马车。


    陆含清手指敲点在窗栏上,闻言,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在午后出宫,他发现霍余停在宫前未走,就隐隐约约地猜到了霍余在等何人。


    只不过陆含清没有想到,陈媛居然会真的出来。


    陆含清轻轻摇头,敲了敲车壁:“回府。”


    庆安堵声:“公子就任由他们这般?”


    陆含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一位是公主殿下,一位是权臣高官,我不过一介白身,你觉得我能如何?”


    哪怕连皇室都在忌惮淮南,可他陆含清不过白身,远离淮南身为质子,这满长安的人都在观望,莫非当真以为陈媛好声相待,就和身处淮南一般了吗?


    庆安哑声。


    陆含清的一席话,让他入长安以来就混混沌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公子如今的处境。


    接近长公主,并非公子想,而是不得不。


    *********


    太尉府早早就备好膳食,所有人对陈媛的到来都并不惊讶。


    陈媛视线落在了圆桌上的一盘月饼上。


    中秋月饼向来是习俗,可陈媛纳闷的是,这太尉府的厨子手艺似乎不佳。


    这月饼包得可不精致。


    倒也说不上丑,可一般呈到陈媛跟前的都是千好万好的东西,这月饼平平无奇,就注定了不可能让陈媛看见。


    霍余见她一眼就看见那盘月饼,顿生了几分紧张,他绷着声音说:


    “公主先坐。”


    陈媛坐下,好巧不巧地,那盘月饼就摆在她面前,陈媛几不可察地轻拧眉:“霍余,你府中的厨娘是不是不擅长做糕点?”


    陈媛爱吃糕点,府中厨娘做糕点绝对是一把好手,别致出挑,能把糕点做出花来。


    而眼前这圆圆平平的一团,连个花纹都没有,当真难登大雅之堂。


    霍余脸颊有些讪红,他顾不得失望什么的,忙忙让人将月饼端下去。


    陈媛觑了眼他的脸色,忽然猜到什么,阻拦住下人:


    “等一下。”


    她让人将糕点端近,霍余整个身子都紧绷住,同时他也有些纳闷,前世公主明明夸过他,许是二十年未碰,他手艺退步,这盘月饼已经是形状最好的一份了。


    陈媛忽然问:“你自己做的?”


    霍余捏紧了扳指,他呐声半晌,竟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有陈媛嫌弃在先,霍余真的不想承认,可他从来未骗过陈媛,一时间脖颈憋得通红,才赧赧地说了句:


    “献丑了。”


    陈媛毫不留情地说:“的确挺丑。”


    霍余抿了抿唇,他在陈媛面前向来没什么自尊可言,也不觉得难堪,反而,他低声说:


    “明年会好的。”


    似在做保证一样。


    陈媛心中好笑,霍余的小心思忒多,她明年也未必和他一起过中秋!


    她今日心情似乎颇好,将月饼拿下一个,掰成两份,其中少的一份放在自己面前,剩下一半递给霍余,里面是她最爱砂糖蜜粉馅。


    她少时吃药太多,口中涩意难消,所以格外贪甜。


    现在的陈媛已经习惯了霍余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所以,在看见这砂糖蜜粉馅时,只稍稍顿了下,就很快回神。


    见她面前摆了月饼,盼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看见公主眉眼间的轻笑时,终究咽了声。


    陈媛尝了下,虽说不好看,但味道却甚不错,陈媛弯了弯眸眼。


    霍余不由得说:“公主喜欢,还有很多。”


    但陈媛则摇了摇头,在霍余不解的视线中,她抬了抬眼眸,似平常说道:


    “太医说我的药本就加了许多甘甜,让我平日中少用些甜食。”


    往日晚宴皇后都会特意备上月饼,今年陈儋临时让人将月饼撤下,直到陈媛出宫时,也未曾见到一块月饼。


    霍余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


    前世五年,他知晓陈媛有多偏爱甜食,甚至那段世间,她贪甜格外凶狠。


    霍余有些茫然,若陈媛身子不可贪甜过多,那前世她会那么不爱惜身子,甚至,陈儋还纵着她?


    霍余百思不得其解,他还不知前世陈媛为何会救他,前世多活了那么久,重回如今,谜团却越来越多。


    手臂处忽然被人戳了戳,霍余回神,就见陈媛不知何时凑近了他些,不满好奇:


    “你在想什么?”


    霍余手指冷却得仿佛没有知觉:“我不知……”


    陈媛猜到他想说什么,无语打断他:


    “太医的话是傍晚时在宫中才说的,你若是知晓,我才饶不得你。”


    霍余情绪不明地看了眼陈媛,想说,不是的。


    知晓她贪甜,所以,他前世变着法子给她做甜食。


    如今想来,陈媛前世一半入口的甜食都是从他这里所出,若她当真不可贪甜,那他前世岂不是一直在害她?


    之后用膳,霍余只觉得食之无味,他有很多话想问陈媛,但他知晓陈媛必不会和她说。


    霍余忽然想见陈儋。


    他想知晓关于陈媛的一切,他以为他足够了解陈媛了。


    原来都不过自以为是。


    那不长不短的五年相伴,若无旁人的亲密无间,陈媛究竟瞒了他多少事情?


    陈媛察觉不对劲,圆桌下轻踹了他一脚,狐疑:


    “你在想什么?”


    霍余脸颊赧红早就退却,他回神,抬眸看向陈媛,低声:“日后公主身子有任何不妥,公主可不可以都告知我?”


    陈媛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她的身子状况,为何要告诉霍余?


    莫名其妙。


    可对上霍余的视线,陈媛拒绝的话忽然堵在喉间,他眸中神色晦涩不明,陈媛有刹那间怔然。


    她一直以为,她对霍余的情感有所了解,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是轻视了。


    陈媛说不清现在是何感受,闷闷涩涩的,半晌,她才若无其事地垂眸:


    “你同皇兄惯来狼狈为奸,你想知道就问皇兄去,难道我还能阻止你不成?”


    霍余紧绷的身子稍松,他了解陈媛,知晓,这就是变相地答应了。


    陈媛的身子情况,陈儋肯定一清二楚。


    看来,他得想个法子从陈儋口中套话。


    作者有话说:


    陈儋:朕这个皇帝当得有点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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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中秋后,霍余进了皇宫一趟,谁也不知他和陈儋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出皇宫时,浑身气息冷得让人根本不敢靠近。


    这日将暗,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


    太尉府书房中,霍余安静地坐在紫檀木椅上,隔着案桌,对面躬身站着一个人。


    “奉主子的命令,属下在淮南待了三年,的确如爷所想,淮南暗中养兵,心有不轨。可这三年内,属下将淮南查了个底朝天,并未发现淮南有任何的不明财富。”


    霍余轻轻拧眉。


    没有?


    他派萧果前往淮南已经将有三年,可这三年下来,他让萧果查的东西根本无所收获。


    前世,陈儋和陈媛有些谋划,不论军队或是装备,都本该远胜于淮南,可事实却与之相反,不知淮南从何处得来的财力,竟将淮南二十万铁骑浑身上下装备可称精良。


    此等行为,非举国之力不可为。


    可依萧果所言,淮南一切如常,哪怕的确豢养私兵,可军事装备尚还不如曾经的霍家军。


    那么,前世淮南那二十万余的精良装备从而何来?


    萧果见他敛眸沉默,不由得开口:


    “主子可要属下继续前往淮南?”


    霍余打断他:“不必。”


    既然三年都没有查出来,甚至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那么萧果继续潜伏淮南也没什么用。


    萧果还说了一件事:“属下回来之际,觉得一事颇有蹊跷。”


    霍余冷沉抬头:


    “何事?”


    “属下回途中遇见一人,他身法轻功精妙绝伦,可点叶而行,若对上,属下未必可敌,属下亲眼见他进了皇城,而后消失不见。”


    萧果话音平缓,只在说到未必可敌时,面无表情地停顿了下。


    听到这条消息,霍余只轻微眯了眯眸子,他摇头:


    “不用管此人。”


    萧果不解:“主子知道他是谁?”


    霍余敛着眼睑,神色晦暗地点头,他本不该知道的,可前世,他见过这个人。


    淮南长泽。


    本孤儿被陆府收养,得陆衢看重,赐予陆姓。


    前世陆含清发起兵乱,趁乱夜回淮南,陈媛于城墙上一弓三射,尽数被此人挡去。


    若非陆长泽,前世陆含清根本离不开长安。


    后来淮南叛乱,他重新挂帅领兵前往安岭,然而淮南釜底抽薪,长安城中有人和淮南密合,大开城门,陆长泽奉命捉拿陈媛,淮南铁骑围堵长公主府。


    霍余按在案桌上的骨节微微发白。


    至今,他都记得,那时他攻进淮南拿下陆衢,还未来得及将消息传回长安,长安就传来丧报——有叛军开城门,陆含清占领皇城,皇室血脉被屠戮殆尽,只剩长公主一人。


    徐蚙一领禁军死守长公主府,战死于长公主府前,拼死斩下淮南大将三人,其中就有淮南领将陆长泽。


    徐蚙一临死仍在悔恨,未曾护公主周全。


    盼春和盼秋皆为护陈媛而死,长公主府上下近四百余人,没有一丝活口。


    可即使如此,也未能给陈媛搏得一线生机。


    哪怕霍余未曾亲眼所见,也知那日必定血流成河。


    等霍余赶回长安,只见到了一身白衣,被刀刃抵住脖颈的陈媛。


    靖安长公主一生只着了三次白衣,生母亡故,先帝去世,最后一次,就是那日,可她依旧倒在了血泊中,一身白衣染红。


    那一幕,如刀刻骨,让霍余铭记在心。


    不知过了多久,霍余才闭眸回神:


    “他在长安闹不出事端。”


    如今紧要的还是要查清淮南最后莫名出现的那笔财富。


    陈媛再见霍余,是在御书房,她惊讶地瞪圆了眸眼:


    “你要借用蚙一?”


    陈媛想都没想,直接摇头拒绝:“不可能。”


    霍余觑了眼陈儋,就见陈儋眼神躲闪开,稳坐高位,捧杯喝茶,根本不掺和这件事。


    霍余心中对陈儋一言难尽,明知陈媛只听他的话,却根本不说一言。


    陈媛给了霍余一记白眼:


    “你让皇兄做说客也没用,我身边离不得蚙一,他若不在,我连出府都觉得不安全。”


    这是脱口之言,也是陈媛的心里话。


    她自建府以来,皇兄让她挑选禁军,她亲自选了徐蚙一,从那以后,徐蚙一就只听她一人的命令,这么多年下来,徐蚙一根本不曾离开过她半步。


    陈媛当然知道徐蚙一得用,若非霍余,他甚至可争一争这禁军统领。


    和霍余这种权贵子弟不同,徐蚙一可是实打实地单靠实力。


    他刚入公主府做私兵时,谁人不道屈才?


    霍余当然知道,陈媛出府,许是有时不带盼秋和盼春,但必会带上徐蚙一。


    甚至霍余怀疑,在陈媛心中,论亲近,陈儋必是第一人,可若论信任程度,徐蚙一都可和陈儋相作比较。


    至于他?


    霍余不想自取其辱。


    霍余等陈媛说完,才低声解释道:“只是借用,待事一了,我就立刻将人归还于公主。”


    陈媛仍旧不愿,甚至狐疑地看向霍余:


    “你手底下掌管那么多禁军,难道一个能用都没有?”


    听到这里,陈儋不得不说句公道话:“论得用,这满禁军也找不出一人能和徐蚙一相比。”


    徐蚙一天生神力,当初在禁军中任职,少有人能在他手下撑得住三招。


    否则,也不会被陈儋拎出来让陈媛挑选。


    这话陈媛爱听,她蹭了蹭绣鞋,拎着裙摆几步上了台阶,坐在陈儋旁边,眯眸扫了二人一眼:


    “说到现在,你们也没有和我说明,究竟想要蚙一去做什么?”


    霍余和陈儋对视一眼,陈媛扯唇冷呵了一声,冲着霍余去的。


    霍余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明明陈儋和他一同欺瞒,陈媛却只针对他一人,有时,霍余当真嫉妒陈儋。


    稍顿,霍余只能对陈媛说明:


    “陆含清曾传信回淮南,要了一人进皇城,如今那人已经在陆府中了。”


    陈媛不解:“这人有何特殊?”


    霍余抬眸和陈媛平视:


    “有他在,就可保陆含清平安周全。”


    话音甫落,霍余就见陈媛眸子稍凝,他几不可察地敛了敛眸。


    果然,不论前世今生,哪怕陈媛对陆含清那张脸再如何欢喜,也一心想叫陆含清死。


    陈媛让人叫徐蚙一进来,同时不忘埋怨:


    “既然知道这人麻烦,在他进皇城前,为何不除掉他?”


    现在人躲进了陆府,岂是那么好除的?


    霍余不得不替自己辩解一句:“他轻功甚好,只凭我手下的人,到时只怕会打草惊蛇,还未能拿下他。”


    陈媛不以为然:


    “一人不行就十人,十人不行就百人,百人不行就千人,他一个人再厉害还能抵千军万马不成?”


    这句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先不说这种行为过于打草惊蛇,只捉拿长泽一人当真不值当用那么多人。


    而且,长泽必须进陆府。


    否则陆含清就会知道,他所传回府的信件都经过了旁人耳目。


    徐蚙一进来时,就听见公主轻哼了声,似乎有些不满。


    徐蚙一不解抬头,陈媛情绪不太好,不想说话,霍余看向陈儋,陈儋轻咳了声:


    “近段时间,你听从霍太尉的命令。”


    徐蚙一稍顿,询问的视线看向陈媛。


    陈儋心中轻啧,瞧这收服人心的能力,若他这小妹生为男子,岂止现下这番作为。


    陈媛声音闷闷地:“近段时间,你听他的,但事一了,就立刻回来。”


    徐蚙一不明所以,但陈媛有吩咐,他依旧低头领命:


    “臣遵旨。”


    他人在公主府,但依旧身有官位。


    陈儋扯唇轻呵,这是遵旨吗?


    陈儋不着痕迹地白了霍余一眼,明明是来帮霍余要人,他反倒找了一身不自在。


    霍余只当没看见,他这个皇帝已经够省心省力了,他和公主不断操劳,他只差坐享其成,这点劳苦如何当不得?


    人要到了,霍余跟着陈媛一起出宫。


    明明太尉府的马车就在旁边,但霍余就仿佛没看见一样,十分自然地和陈媛上了同一辆马车。


    陈媛觑了他一眼,在霍余茫然的视线中,抽了抽嘴角。


    算了,明知这人看似无辜实则厚颜无耻,和他计较只会叫自己受气。


    马车不断行驶,陈媛忽然拧眉问:


    “人,你待会直接带走?”


    徐蚙一从来不会离开她行动,若跟着霍余离开,这也太明显了。


    霍余摇头:“陆长泽进长安,绝对会有所动作,若人死在陆府,皇室如何也得给他一个交代。”


    “我会让人盯着陆府,只要他有动作,立刻派人通知公主,到时公主让徐蚙一前往截杀即可。”


    霍余说这话时,眸中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陆长泽必须死。


    前世他护送陆含清离开长安,后来围杀公主府,以盼秋性命逼迫陈媛,逼得盼秋撞死刀口,还有长公主府三百八十二条人命,哪怕他前世同样身死也不足以偿还。


    即使他不过受命而为,可他存活于世,就是日后隐患。


    陈媛轻蹙细眉,不再说话。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陈媛一顿,她掀起提花帘:“怎么回事?”


    “回公主的话,前面的路被堵住了。”


    马车停在了朱雀桥,陈媛拧眉探头望去,忽然视线稍顿,落在那一袭白衣银丝的男子身上,霍余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这是霍余第一次看见沈柏尘,待看见被他藏在帽围中的银丝时,他眸色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但当他视线落在沈柏尘手中的折扇时,脸色突变:


    “玉清扇!”


    他声音很低,但依旧落入了陈媛耳中,她倏然滞住呼吸回头,紧紧盯着霍余:


    “你刚刚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陈儋:说我地位高吧,这人都只听小妹的,说我地位不高吧,小妹又只听我的,所以,我依旧是食物链顶端吧?


    我今天来得好晚呀,最近几天就是各种走亲戚,更新时间可能不太稳定,等过了这几天就好了,到时候我给姐妹们加更哈


    第33章


    玉清扇。


    陈媛的呼吸顿了一下,下一刻,就顺着霍余的视线看过去,落在沈柏尘手中的折扇中。


    那柄折扇和寻常折扇根本没有什么不同,扇面上不过一副墨色山水图。


    霍余倏然回神,他握住陈媛的手,在那人注意到这边前,将陈媛的手拿下,一点点放下提花帘。


    陈媛抬头看向霍余,霍余轻拧眉,似有些事想不明白,沉声说:


    “等回了公主府,我再和公主细说。”


    陈媛的确很想立刻知晓玉清扇的消息,但她也知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她抿紧了唇,什么话都没说,但霍余知晓她这就是默认了。


    马车和沈柏尘擦肩而过,沈柏尘似心有所感,抬头看去,视线落在马车上角的铃铛上,刘芊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眸色轻闪。


    见沈柏尘仿佛有些失神,刘芊妤不着痕迹地出声试探:“沈公子和长公主相识?”


    相识吗?


    沈柏尘缓慢地低垂下眼睑:“公主千金之躯,沈某区区一介商人岂会和公主相识。”


    他说这话时,神色近乎没有任何波动。


    刘芊妤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几番接触下来,她当真很喜欢沈柏尘,清冷出尘,皎如君子,即使他不过一介商户,可刘芊妤依旧想要每日同他相见。


    二人背对着公主府离去,但转身之际,沈柏尘却回头看了一眼。


    另一边,霍余和陈媛终于回了公主府,陈媛刚进殿,就迫不及待地问:


    “你刚才说玉清扇?”


    怪不得陈媛如此,世人皆知周国的一个秘闻,周国曾生祸乱,当朝皇帝将倾国财力皆数藏起,而这藏宝处的地图就在玉清扇上。


    传闻,若得这批财富可助一统天下,虽然世人皆知这传闻必有所夸大,但诸国依旧对其虎视眈眈,而玉清扇在周国的重要性堪比玉玺,


    二十年前,各国和周国开战,最终大津朝的军队横推至周国皇都,搜遍了皇城和皇宫都未曾寻到玉清扇。


    陈媛早就将这件事当成了传闻,可今日却在霍余口中听到了这三个字,如何让陈媛不震惊?


    霍余几不可察地抿紧了唇瓣,他多看了一眼陈媛,才若无其事地低垂下眼睑。


    他表面似波澜不惊,但只有霍余自己知晓他内心的震惊。


    玉清扇。


    他前世见过。


    在长公主府中,隐有破损,就摆放在书房中,前世见他好奇,陈媛直接将玉清扇拿给他观赏过。


    初得知那就是天下人所求的玉清扇时,霍余的震惊不比此时的陈媛少半分。


    只不过在霍余问陈媛如何得来玉清扇时,陈媛明显情绪不高,只冷冷觑了眼玉清扇就转身离去。


    最终是盼秋和他说,日后在公主面前最好莫要提起玉清扇这三个字。


    霍余不明所以。


    盼秋只垂着眼眸,平静地说:“因为它,公主府三百禁军死伤一半。”


    至此,霍余再没有在陈媛面前提起过此事。


    哪怕他心中好奇那传闻中的宝藏,但只看陈媛对玉清扇厌恶痛觉的模样,就猜到陈媛在此事中必然未曾讨得好处。


    忽然手臂被人抓住,陈媛不满地皱起细眉:


    “你想什么呢?我问你话,你有没有听见?”


    玉清扇是秘宝,但陈媛不知为何,询问霍余的态度十分自然,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霍余或许会隐瞒不报。


    在她心中,也许根本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霍余倏然回神,对上陈媛的视线,他沉缓地点头:


    “是,那人手中拿的就是玉清扇。”


    公主府的一件一物,霍余都了然于心,哪怕离得甚远,他也一眼能认出沈柏尘手中的就是玉清扇。


    完好无损的玉清扇。


    不过,霍余抬眸看向陈媛,若如今玉清扇在沈柏尘手中,那前世陈媛又是如何拿到玉清扇?


    她和沈柏尘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会让公主府私兵死伤过半?要知晓,公主府的私兵在禁军中也可以一敌二,非能力出众和忠心耿耿,根本不会被陈儋放入公主府。


    而且,霍余前世根本不知沈柏尘的存在。


    忽地霍余想到什么,他眸色狠狠一沉,前世玉清扇在陈媛手中,可那批宝藏霍余却没有听见半点风声。


    而淮南却在关键时刻冒出一笔不知名的巨额财富。


    二者之间可有关联?


    即使没有证据,但霍余隐隐约约觉得,他的猜想许是八九不离十。


    看来淮南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寻找玉清扇。


    陈媛不知霍余所想,但她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沈柏尘说过,他幼时家中曾生过变故,令他悲痛至极。”


    沈柏尘如今应是二十余岁,若他的话并未作假,那么他口中的幼时大抵就是二十年前。


    也就是——大津朝攻入周国的那一年。


    周国皇室包括后宫妃嫔和皇子皇孙皆自刎于皇宫。


    那时还是她父皇在位,陈媛甚至还未出世,可陈媛后来看过这段记载,若她没有记错,那时大津朝的领军就是霍家和陆家。


    可陈媛依旧不解,玉清扇从未显世,霍余从何得知玉清扇是何模样?


    但陈媛觑了一眼霍余,知晓他未必会说,索性也懒得问。


    她轻蹙细眉:“若如你所说,那你觉得这沈柏尘是何人?”


    霍余和陈媛对视一眼,知晓她心中必然有所猜测,不过他依旧低声回答:


    “有玉清扇在手,必是周国皇室血脉。”


    陈媛低垂下眼睑,须臾,她轻眯起眼眸,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如此,那他想要接近我的目的又是为何?”


    霍余呼吸轻滞。


    若沈柏尘当真是周国皇室血脉,那么国破家亡,此仇不共戴天。


    沈柏尘接近陈媛,肯定是不安好心。


    陈媛若有所思地轻眯眸,霍余猜到她要作甚,脸色稍变:


    “公主,沈柏尘不安好心,岂能留在身边?陆含清本就够难缠了。”


    陆含清的难缠之处在于他耐心极好,他前世在长安精心潜伏了足足八年!


    而沈柏尘不同,他和陈媛对这人一无所知。


    若沈柏尘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那陈媛的安危根本没有保证!


    陈媛冷眉打断霍余:


    “陆氏一直派人在周国故土活动,他们从来没有放弃寻找玉清扇。”


    “沈柏尘若真是周国皇室血脉,只会仇恨大津皇室。”


    “玉清扇还完好无损地在沈柏尘手中,要么那笔宝藏还未曾被发现,要么就是沈柏尘已经得到那笔宝藏,可不管是哪种结果,一日不知沈柏尘的目的,我就一日夜不能寐!”


    况且还有淮南在虎视眈眈!


    霍余哑声,他知晓陈媛的忧虑,可在他眼中,陈媛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许久,霍余堪声:


    “即使如此,也无需公主以己身做饵。”


    “可沈柏尘本就奔着我而来,由我做饵,才是最不会打草惊蛇的做法。”


    道理霍余都懂,但他就是不想见她身陷险境:


    “户部尚书之女,近日和沈柏尘关系甚近。”


    陈媛轻呵了一声,她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眉眼轻敛,似透着股漫不经心的轻讽:


    “我从不会小看一个陷入情爱当中的女子,而且,我不信她。”


    将玉清扇这么一个大秘密说出去,她又不是疯了!


    霍余哑声,他将陈媛仿若漫不经心的态度看在眼底,心尖处忽然涌上密密麻麻的涩疼。


    他知晓陈媛是在说谁。


    她的母妃,先帝的贤贵妃。


    贤贵妃一心爱慕先帝,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先帝在时,陈媛比陈儋受宠,因此,连贤贵妃都更看重陈媛一些。


    为了争宠,贤贵妃曾在寒日中用凉水给陈媛擦身,只为引得圣上前来。


    贤贵妃的确宠爱陈媛,可这份宠爱中夹杂了太多的利益,远不如陈儋对她的疼爱来得纯粹,所以,陈媛为了陈儋近乎可以倾尽所有。


    陈媛生来骄傲尊贵,可她一路以来又岂是顺风顺水?


    霍余终究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阻拦不了陈媛想做的任何事。


    陈媛眉眼那一抹轻讽很快消失,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倏然,她掀起眼眸觑向霍余,轻哼了声:


    “还是说,霍余你不信我?”


    霍余别过脸去,陈媛想让他信什么?


    明知他心意,却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接近其他男子?


    霍余心中闷闷涩涩的,刺得他生疼,其中多是自责烦闷。


    前世这一切是不是也发生过,陈媛总要将自己陷入险境,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他重来一次,却依旧帮不了她太多。


    殿内安静了很久,陈媛在想要如何从沈柏尘口中打探消息,忽然,就听霍余沉涩地开口:


    “公主,只此一次了。”


    只此一此,往后,他不会再让陈媛陷入险境。


    陈媛不明所以地抬头,但对上霍余视线刹那间,陈媛忽然稍顿,她似心有所感,稍有躲闪地避开霍余视线:


    “别胡言乱语了,你我二人分工行事,我从沈柏尘口中得玉清扇消息,你则盯着陆含清。”


    陈媛的确对陆含清很感兴趣,只不过往日霍余占据了她太多时间。


    而现在,一百个陆含清也抵不过玉清扇在陈媛心中的重要性。


    霍余没有拒绝,他低眸给陈媛倒了杯茶水,轻声说:


    “不论公主做什么,我只希望公主平安。”


    和此相比,其余事都不重要。


    他针对厌恶陆含清,多数因为前世原因,但霍余从一开始就知道,陆含清注定了对他没有威胁。


    他上交兵权,让霍家投诚,所为不过就是一件事。


    ——他会永远和陈媛并肩而行。


    而这一点,陆含清永远都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霍余:选对阵营很重要


    我昨天红包发不出去,然后发了两遍,你们应该受到两个红包吧?


    第34章


    陈媛知道沈柏尘是冲着她来的,所以,她根本不着急。


    很快,她就得到了和沈柏尘见面的机会。


    是刘芊妤设宴请了好友聚会,这长安城中贵女的聚会,向来都会给陈媛送一份请帖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但很巧的是,霍余同样告知陈媛,陆含清许是在那日会有所动作。


    陈媛得到消息后,细眉紧紧拧在一起,半晌也未松开。


    她满眸错愕地看向霍余,话中皆是不敢置信:


    “杨尚书?他疯了,居然敢在皇城脚下对一品尚书下手?!”


    杨昃谌,六部之一的兵部尚书,在朝中地位显赫,陆含清人还在长安城中,居然就敢对他动手?


    疯了不成?


    霍余倒是隐约猜到陆含清的想法,他摇了摇头:


    “他不是疯了,而是必须这样做。”


    “淮南远离长安太久,根本不知圣上几年部署,早就将淮南留在长安中的耳目清除,甚至陆府中也有一半人是我们的眼线。”


    “他三番四次地设宴,却都被拒绝,很容易猜到留在长安中的人心动荡。”


    “杨昃谌曾和陆氏有盟约,如今他相当于背叛了盟约,陆含清在长安中就如同困兽,他必须有所动作打破困局,对杨昃谌动手,既可以让朝廷动乱,也是对那些违反盟约的人的警告。”


    道理,陈媛都懂,但陆含清如此行事,在陈媛眼中依旧过于嚣张。


    她话音微冷:“那日我会把蚙一留给你。”


    霍余之前找陈媛就是为了借人,但如今陈媛主动说将人留给他,霍余反而久久没有应下。


    陈媛拧眉:“你在犹豫什么?”


    霍余轻轻叹了一声:


    “那公主怎么办?”


    明知沈柏尘包藏祸心,刘芊妤忽然设宴绝对和沈柏尘有关,就让陈媛孤身前往刘府吗?


    霍余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陈媛顿了下,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说:


    “放心,除了蚙一,我府中其余人也都是好手,会护我周全的。”


    话落,她抬眸对上霍余的视线:“沈柏尘不可能这么快就对我动手,但陆长泽必须除。”


    有陆长泽在,陆含清行事都少了忌惮。


    令人厌烦。


    九月中旬,陈媛前往户部尚书府赴宴,刘芊妤邀请了很多世家公子和贵女,其中有包括了凤玲郡主。


    陈媛在尚书府遇见凤玲郡主时,不着痕迹地轻挑了挑眉梢,不由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凤玲穿了身鹅黄色长裙,整个人显得明媚娇艳,被陈媛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蹭蹭几步走近陈媛,赧道:


    “公主这么看我作甚?”


    凤玲明显精心打扮过,连脸侧垂下的一缕青丝都甚为精致,浑身比往日似多了分小女子的娇俏。


    陈媛拎了拎她的衣袖,眯眸发问:


    “你今日打扮和往日似乎有些不同?”


    凤玲轻咳了声,似乎有些害羞,她将陈媛拉到了一旁,小声嘀咕:“这都被你发现了。”


    她脸颊稍红,凑到陈媛耳边,压低了声说:


    “我已经及笄了快一年,母妃替我相看人家都快两年了,前段时间终于挑出了个合心意的,余亲侯府的嫡长子,今日他也来了,母妃让我远远瞧上一眼,若是没有意见,下月就该交换生辰贴了。”


    换而言之,王府和侯府对这件婚事都很满意,让凤玲和那位嫡长子见一面,也不过是走个流程。


    身为大家子女,在婚嫁这件事上自不会有那么自由。


    不过王妃显然很疼爱凤玲,对她的婚事精挑细选了两年,才挑中了余亲侯府的嫡长子。


    对于余安铭,陈媛也有所耳闻,近两年入仕,听皇兄提过一句,倒是个做实事的。


    只这一句,就已是很高的评价了。


    不过,陈媛觑了眼凤玲脸颊上的绯红,她眸中有片刻的失神。


    她和凤玲年龄相仿,自幼关系就不错,长安城女眷中,她也只和凤玲一人颇为亲近,可如今,凤玲都快要订亲了。


    也许很快,凤玲就要成人妇了。


    陈媛恍惚意识到,她也只差半年就要及笄了。


    谈婚论嫁。


    这四个字,陈媛曾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可如今凤玲一副小女子娇态地站在她面前,陈媛知道,若非她有一位好皇兄,她此时许是已经面临这种情况了。


    陈媛不由得想,若到时皇兄真的希望她成亲,她会成亲吗?


    若成亲,她又会嫁给谁?


    陈媛下意识想到霍余。


    自然而然地,当霍余出现在脑海中时,陈媛自己都觉得惊讶。


    凤玲戳了戳她,有些羞赧地说:“待他出现时,公主可要帮我好生看看。”


    二人既是嫡亲的堂姐妹,又是闺中好友,凤玲虽说有些羞涩,但这话说得也颇为自然大方。


    陈媛错愕,她不着痕迹地抿紧了唇瓣。


    她只知晓男子是否讨喜,但是否值得托付一生,陈媛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她地位超然,有陈儋做后盾,哪怕她当真成了亲,若婚后不喜驸马,也大可合离,无人敢说她一句不是。


    但陈媛知晓,凤玲和她不同。


    所以,陈媛轻轻垂下眼睑,说:“你是我皇室中人,无论对方如何,若对你不好,自有皇室替你撑腰。”


    凤玲怔怔地看了陈媛半晌,才忽然低头失笑,她眼眸稍有些热。


    她一直跟在陈媛身后打转,府中也偶而有风言风语,道她厚颜谄媚。


    可,难道就因为陈媛身份尊贵,她和陈媛十几年的姐妹情谊就只剩利益纠缠了吗?


    陈媛很少说软话,她话里话外皆说的是皇室,可凤玲知晓,陈媛口中的皇室就是她自己。


    二人没有在这事继续多说,公主亲临,刘芊妤自然要亲自接待。


    但刘芊妤设宴,也不可能只围着陈媛打转,陈媛和她说了几句话,忽然,有婢女跑过来凑近刘芊妤说了句话,刘芊妤眸色一亮,对陈媛欠了欠身子:


    “前面还有客人,公主容我先告退。”


    陈媛轻颔首,等人身影消失后,她才冲凤玲漫不经心地挑眉:


    “你说,她口中的客人是何人?”


    刘芊妤和沈柏尘走近的事,在长安城中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凤玲掩唇轻笑了声:“她眉眼间的秋波春意都快溢出来了,来者还能是何人?”


    凤玲轻嗔了陈媛一眼:“想当初,这人刚进长安时,我寻思着公主会感兴趣,特意去献了殷勤,没想到啊,最后竟是被旁人捷足先登了。”


    二人坐在凉亭中,陈媛轻倚着栏杆,闻言回眸斜睨:


    “捷足先登?怎么在你口中,这二人就似好事将近了一样。”


    凤玲拎着裙摆,坐到她跟前,没好气道:“公主也不瞧瞧,刘芊妤这次宴请的都是何人?”


    满院子中的人,不论男女,全是世家公子贵女,若沈柏尘当真来了,就独独他一人是商户,在这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刘芊妤偏生在这种场合将沈柏尘请来,为何?


    还不是宣布主权?


    毕竟,这长安城中对沈柏尘颇有好感的女子不在少数。


    也得亏刘芊妤的身份在长安城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尚能镇得住场面。


    不过凤玲也有些纳闷:


    “刘芊妤在府外任性也就罢了,这都将人领回府了,难道刘尚书也当真默认了此事不成?”


    户部尚书贵为一品大臣,其嫡长女入宫都可为一宫主位。


    若当真嫁于一商户,下嫁二字都有些辱没了。


    而且,这商户也非皇商,只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队茶商而已。


    长安城中对沈柏尘容貌惊艳者不少,但像刘芊妤这样芳心暗许甚至想嫁于他的,却是在少数了。


    她们这种人,谈婚论嫁岂会只看容貌或才情?


    陈媛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从游廊上过来的人身上,她轻敛眸,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水。


    凤玲的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


    刘尚书在这件事中,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知情,或不知情?


    沈柏尘比初进长安时,穿得更加严实,厚重的大氅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但即使如此,依旧看得出他身子单薄,唇色透着股病弱的苍白。


    他银丝披散了几根落在肩上,衬得他不似凡人,陈媛听见凤玲在她耳边喟叹:


    “只看他容貌和浑身气度,谁会相信,他只是一介商户?”


    陈媛轻挑眉,他本来就不是。


    不经意,陈媛和沈柏尘对上视线,他眸色似有片刻波动,但很快归于平静,身边刘芊妤脸颊微红,同他不断说着话,他只时不时应上一句,格外疏离和冷淡。


    路过凉亭时,沈柏尘脚步似顿了下,又似乎没有,偏生凤玲看出不对劲来,她伸手勾了勾陈媛,见陈媛没有动静,忽然勾唇扬笑:


    “沈公子,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沈柏尘一顿,才停了下来,他转身面对陈媛和凤玲,几不可察地看了眼陈媛,轻轻敛下眼睑:


    “草民见过公主殿下,见过郡主。”


    刘芊妤也跟着停下,看了眼沈柏尘,又看向陈媛和凤玲。


    许是女子在某些时候的直觉过于敏感,明明是凤玲叫住了沈柏尘,但刘芊妤偏生在二人中着重地看了眼陈媛。


    或许是那日在朱雀桥前,沈柏尘对长公主府的马车状似不经意地关注,总之一直让刘芊妤耿耿于怀。


    哪怕陈媛情绪淡淡地,只瞥了沈柏尘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刘芊妤也依旧生出了一抹不安。


    她并非傻子,沈柏尘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她自然知道沈柏尘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但,没有男女之情大可培养,若沈柏尘对长公主有任何想法,那么她的念头才是真正地落空。


    作者有话说:


    初七初八之后应该就好了,就能恢复正常了!


    第35章


    尚书府的景色很好,一排青竹微风拂过沙沙作响。


    “郡主和柏尘认识?”刘芊妤几不可察地攥紧手帕,她仿若很意外地看向凤玲。


    那声不动声色宣示主权的柏尘让凤玲有些好笑,但她面上依旧好声好气地说道:


    “沈公子刚来长安那日,我和公主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刘芊妤不着痕迹地抿紧唇瓣,那日她问沈柏尘是否和公主相识,沈柏尘给的是否定答案。


    可如今郡主却明晃晃地告诉她,几人相识。


    刘芊妤脸上的情绪顿了下,才继续温和道:


    “柏尘是我请来的客人。”


    算是回答凤玲先前问沈柏尘的那个问题。


    说话的同时,刘芊妤看了眼沈柏尘,见他脸上情绪冷清依然,心中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在沈柏尘看来,那根本算不得认识。


    眼前一幕,让陈媛心中轻啧了声。


    看得出来刘芊妤的确对沈柏尘很是喜欢,明眼人都能看出沈柏尘对她并无私情,可沈柏尘从未拒绝过刘芊妤的接近或邀请,摆明了是在利用她。


    陈媛懒得去管旁人琐事,她眉眼轻轻一抬,视线在沈柏尘腰间突出的扇柄处顿住,她饶有兴致地说:


    “你走上前来。”


    这句话明显是对沈柏尘说的,沈柏尘眼睫轻颤了颤,说不上心中什么情绪,他没看向刘芊妤,只默了片刻,就抬步上了台阶。


    凉亭的地方不大,中间放了张石桌,更显得逼仄了些许。


    陈媛倚在栏杆上,沈柏尘站在凉亭边缘,二人间隔着三四步远,这是有些疏远的距离。


    刘芊妤的脸色青青白白地变了几番。


    但在场的,没几人在乎她。


    陈媛对着沈柏尘招了招手,示意他再走近些。


    沈柏尘困惑的视线落在陈媛身上一刹,才继续抬步,停在了陈媛触手可及的地方。


    陈媛眼眸恹恹地耷拉着,沈柏尘也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但凉亭中似乎有些莫名的张力,让凤玲眼皮子硬生生地跳了跳。


    凤玲不动声色地觑了眼刘芊妤,她眼睁睁地看着沈柏尘朝陈媛走近,唇瓣被紧紧咬住,却丁点办法都没有。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只觉得自己刚才说话说早了,这哪里是刘芊妤捷足先登啊,分明是为他人做嫁衣。


    就在凉亭中气氛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时,陈媛忽然抬起手,她径直伸向沈柏尘的腰间,撩起了大氅,指尖碰到沈柏尘内里的衣裳。


    沈柏尘在陈媛伸手过来时,似有一刹想躲,但陈媛一碰到他,他就硬生生地止住了身子。


    他没绷住冷清的神情,病弱苍白的脸颊飘上一抹红,他似乎有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刘芊妤终于忍不住失声:


    “公主!”


    陈媛掀了掀眼皮子,朝刘芊妤看了一眼:“嗯?”


    刘芊妤对上陈媛的视线,声音戛然而止。


    她脸色稍白。


    陈媛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有皇上给她做后盾,她肆无忌惮,只一个男子罢了。


    父亲本就不喜她和沈柏尘走近,若知晓她因为沈柏尘惹陈媛不高兴,只怕会亲自押着她去赔罪。


    刘芊妤嘴唇颤了颤,在陈媛疑惑的视线中,话音都似堵在喉间,她有些难堪地噤声。


    谁不知她为何请沈柏尘而来?


    即使知晓又如何?


    陈媛不在乎,谁又敢说她一句不是?


    就在这时,沈柏尘仿佛终于回神,他低垂眼睑,就瞧见了陈媛的指尖,她手指很好看,纤细如玉,轻飘飘地搭在他腰间,根本没使一分力气。


    沈柏尘眸中似有不知名情绪闪过,可惜他低垂着眼睑,没有人能看见,下一刻,他退后一步,躲开了陈媛的手。


    重新站直身子,沈柏尘适时地发出疑惑:


    “公主?”


    陈媛很自然地将手翻过来,手心朝上对着沈柏尘一伸,她说:


    “上一次见你,还不见你身上有把折扇。”


    这一句话,让沈柏尘身子似乎稍僵,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陈媛,几不可察地握紧了折扇。


    沈柏尘之所以敢将玉清扇带在身上,就是因为,玉清扇从未露世过,世人只知其名,根本不曾亲眼见过。


    世人皆寻玉清扇,可将玉清扇摆在人眼前,他们也根本认不出来。


    如今,陈媛直白地挑明对玉清扇感兴趣,究竟是认出来了,还是只是随口一言?


    见沈柏尘没有动静,陈媛稍稍坐直了身子,似乎有些不满,她轻拧了拧眉,将手又朝前伸了伸:


    “给我看看。”


    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根本不允许沈柏尘拒绝。


    刘芊妤这时也上了凉亭,见陈媛感兴趣的是折扇,而不是沈柏尘,她几乎刹那就松了口气,拉住了沈柏尘的手臂,低声催他:


    “公主喜欢你的扇子,柏尘,还不快递给公主瞧瞧?”


    就在陈媛以为沈柏尘不会轻易给她时,沈柏尘终于有了动作,他冷静地将折扇取下来,亲自递给她,并且轻声无力地说:


    “这柄玉扇,沈某也只是巧而得之,见扇面上水墨画不俗,才一直贴身带着。”


    他低垂着眼睑,让人根本察觉不出他的情绪,他抵唇虚弱地咳嗽了半晌,才低声说:


    “公主若喜欢,沈某就将这玉扇送于公主,这玉扇价值不菲,在公主手中,也算不得辱没了它。”


    前一句话,陈媛不过听过就过,只借口言辞,不必放在心上,可等沈柏尘说完,陈媛才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这可是玉清扇。


    沈柏尘说送她就送她了?


    是笃定了她认不出了吗?


    不过,陈媛向来是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沈柏尘敢送,她就敢要。


    所以陈媛只挑了挑眉梢,似有些愉悦:


    “此话当真?”


    沈柏尘抿了抿唇,才敛眸说:“当真。”


    陈媛根本没做推辞,直接将玉清扇交给了盼秋收好,才偏头看向沈柏尘:


    “我也不白拿你东西,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觑了眼刘芊妤:“或者说你有什么心仪之人,我也可以替你向皇兄讨一份圣旨。”


    刘芊妤眼眸一亮。


    她父亲根本不答应她和沈柏尘的事,可若有圣旨,那她父亲也不得不同意了。


    一时间,刘芊妤期盼地看向沈柏尘。


    沈柏尘低垂眼睑,根本不看向刘芊妤,半晌才说:


    “听闻公主府中有一处藏书阁,里面尽藏孤本,沈某向往已久,不知可否进去一观?”


    陈媛若有似无地扫了眼沈柏尘,公主府的确有一座藏书阁,可不过是用来撑场面用的罢了。


    陈媛不爱看书,这藏书阁内自然不会摆着什么过于惊世骇俗的孤本。


    最有价值的孤本和卷宗自然都在皇宫中。


    沈柏尘的这个要求,与其说是讨一个去藏书阁看书的资格,不如说是在要一个合理进出公主府的理由。


    在沈柏尘说完话的那一刻,刘芊妤的眼神就黯淡了下来,似有些失魂落魄,连陈媛后来答应了沈柏尘的要求,都没有让她提起一分精神。


    刘芊妤咬唇,眸中快要溢泪,她不是傻子,只不过是被情感一时迷了眼。


    沈柏尘对陈媛处处的特殊,自然让她清醒过来。


    她于沈柏尘,不过是一个桥梁。


    自始至终,不拒绝不答应,早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若他心中坦荡,明知她对他有爱慕之心,既无心成全她,又何故不言辞打消了她的心思。


    所为,不过利用二字罢了。


    刘芊妤想清楚这一切,她低着头,压抑住即将汹涌而出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表现正常:


    “今日尚有很多宾客,请公主恕臣女不能一直陪同。”


    陈媛颔首,放任刘芊妤离去,仿若根本没察觉到刘芊妤的不对劲。


    她之所以特意问沈柏尘是否有心仪之人,不过是看在刘芊妤设宴让她心想事成的份上,不想继续看她一厢情愿地继续被骗而已。


    至于刘芊妤愿不愿意在沈柏尘的回答中清醒过来,那就是刘芊妤自己的事了。


    刘芊妤转身,在经过沈柏尘的时候,她还是停顿了一下,她似乎想转身看沈柏尘一眼,但终究,她还是没有,很快,她就带着婢女快步离去。


    沈柏尘一言不发,好像有一阵风吹过,他忽然抵唇轻咳了几声,脸色较往日仿佛越发苍白了些。


    陈媛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又在凤玲的脸红示意下,见到了那位余安铭,仿佛和凤玲一般特意打扮了下,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远远瞧上去,一表人才,只偶而说话的空挡频频朝这边看过来。


    显示是知晓自己为何目的而来。


    待见过了余安铭,只一眼根本看不出甚好坏,但陈媛委实对脸红的凤玲看得有些眼疼,没有久待,带着玉清扇离开。


    陈媛回到公主府时,天还未暗,徐蚙一也还未回府。


    她轻轻拧眉,朝杨昃谌的府邸看去。


    知道陆含清要对杨昃谌动手,霍余早早就暗中派人去了尚书府,想要护住杨昃谌周全,毕竟,杨昃谌在朝中身居高位,若他丧命,对朝廷也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晚膳,陈媛用得有些索然无味,她频频朝寝殿外看去。


    直到弦月挂在正空,陈媛才听见动静,她抬眸就见霍余和徐蚙一同时进来,徐蚙一的衣袍上染了暗色,刚进殿,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就散开。


    陈媛注意到徐蚙一脸色似乎有些惨白,她倏然站起来,手中的玉清扇砰一声落地,眸中冷色骇人:


    “你受伤了?!”


    徐蚙一松开捂住肩膀的手,手上一片殷红。


    霍余适时开口:“在截杀陆长泽时,他不慎被伤了肩膀,我本想带他进宫让太医包扎,只不过他一心想先回来复命。”


    和徐蚙一不同,霍余完好无损,身上干干净净地站在一旁。


    二人站在一起,形成鲜明对比。


    徐蚙一恭敬垂头:“属下幸不辱命。”


    陈媛倒没有和霍余发脾气,只没好气道:


    “行了,任务完成不先去处理伤势,什么时候不能回来禀报?”


    徐蚙一扫了眼陈媛身上的衣裳,依旧是辰时出门时的那一套。


    他没有说话。


    若他一直不回来,公主担忧,必不会先行休息。


    徐蚙一低声说:“只是轻伤,休养几日即可。”


    对徐蚙一这话,陈媛是信的,若不然霍余也不会真的让他就这么回来了。


    陈媛拧眉看了眼徐蚙一的伤口,抿唇下命令:


    “你先回去处理伤口。”


    徐蚙一没反对,行礼后退下。


    而霍余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地上的玉清扇时,顿时眼露错愕:


    “公主将玉清扇带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霍余:???是不是太速度了点?


    我靠,今天家里那些插头都不能用了,充不了电,我去拉那个闸,结果一抬,哗得一声,家里灯全灭了,吓死我了【害怕】


    第36章


    玉清扇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根本没有得到其主人的珍视,霍余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他知道陈媛要去陆含清哪里打探玉清扇的消息,哪知她居然这么能耐直接将玉清扇带了回来?


    霍余上前将玉清扇捡起,很确定这把玉扇是真的,他怀疑的视线落在陈媛身上:


    “公主怎么拿到的?”


    陈媛瞥了眼玉清扇,心思还在徐蚙一如何截杀陆长泽一事上,颇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沈柏尘直接送我的。”


    随着陈媛的话落下,前世那把破损的玉清扇倏然划过脑海,霍余捏在玉扇扇柄的指尖倏然用力。


    玉清扇事关周国国脉,若沈柏尘当真是周国皇室血脉,他怎么会将玉清扇送给陈媛?


    霍余忽然想起,那日在朱雀桥,他脱口而出玉清扇时陈媛的反应。


    她根本不认识玉清扇。


    既不知,那她也就不会刻意谋取玉扇,那前世陈媛是如何得来玉清扇的?


    霍余脸色渐渐严峻,他问:


    “公主没有向沈柏尘强要?”


    这话让陈媛不满地拧起细眉:“当着众人面,强抢旁人东西,我皇室脸面往哪里放?”


    玉清扇到手,但霍余心中的不安不仅未褪,甚至更浓郁了些。


    “玉清扇贵重,沈柏尘不可能平白无故地送给公主。”


    这一点,哪怕霍余不说,陈媛也心知肚明。


    陈媛提出了很关键的一点:“我初见他时,他身上根本没有这把折扇。”


    那日风雅楼的场景一点点印在陈媛脑海中,她漫不经心地眯起眸子,若有所思地说:


    “他明显身有暗疾,这一点不似伪装,连夏日都要裹着披风,折扇对他来说不仅无用,甚至可以说是个累赘。”


    “他进长安后,常待在他那处宅院中,偶而出行,也只是刘芊妤宴请,”陈媛细白的指尖敲点在桌面上,将自己的发现一点点说出,“他性子冷清,不似附庸风雅之辈。”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无厘头,似乎跟玉清扇毫无关系,但霍余就立刻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公主的意思是,沈柏尘后来将玉清扇带在身上,是有意为之?”


    陈媛颔首。


    她当然知晓这玉清扇得来的过于容易了些。


    陈媛眯眸回想起今日和沈柏尘见面的细节。


    玉清扇别在腰间,若他当真想隐藏,大氅稍稍拢好,陈媛都看不出他身上还带了一把折扇。


    陈媛去拿玉扇时,他看似想躲,却钉在原处,愣是让她将玉清扇看了个仔细,若非刘芊妤的那一声,他根本不会躲开。


    他的迟疑和停顿,现在看来,与其说是在想推辞,不如说是故意想让她留意到这玉扇,继而猜到这玉扇的秘密。


    换句话说,这玉清扇是沈柏尘故意在她面前晃悠,哪怕她不知这玉扇真面目,恐怕沈柏尘也会寻机会让她知晓真相。


    陈媛低垂眼睑,轻呵:“他堂而皇之地将玉清扇交于我,又得我亲口允许他进出公主府的资格,看来他在我身上所图不小,甚至堪比玉清扇的价值。”


    霍余脸色倏然冷暗下来,眉眼似锋芒毕露。


    他将玉清扇展开,扇面上是一副水墨画,画的是一副山河景色,只单单这样看,根本看不出这画上究竟是何处。


    霍余板平唇线,眸中闪过一抹懊悔,他前世若多问一句有关玉清扇的事,这时也不至于玉清扇明明就在眼前,却拿它束手无措。


    前世并无他提前透露玉清扇的真相,那陈媛是否中计?


    霍余从不敢小觑陈媛,即使没有他提醒,陈媛恐怕也猜到了沈柏尘的用意,那为何陈媛前世无功而返?


    倏地,霍余想到一个人。


    陆含清。


    他前世一直在长安,和陈媛走得甚近,若陆含清根据陈媛的行为猜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并非没有可能。


    霍余问:“公主准备做什么?”


    陈媛答非所问,而是饶有兴致地说:


    “其实我挺好奇的,这扇上的藏宝之地,沈柏尘可破解出来了?”


    霍余拧眉,若前世那笔宝藏被淮南得到,那么沈柏尘应该未能寻到藏宝之处。


    当年周国破国,陆氏和霍氏可是主力军。


    沈柏尘恨大津皇室,也必然恨陆氏和霍氏,没道理,他会将这些财富拱手相让。


    但这些话,他却不能对陈媛说。


    索性陈媛也只是随口一问,根本不指望旁人回答,她很快自问自答道:


    “不论他有没有破解出来,他将这玉清扇给我,只有一个目的。”


    霍余也了然:“沈柏尘想让公主破解玉清扇的秘密,然后找到藏宝之处。”


    陈媛勾唇轻笑,和霍余对视一眼:


    “所以,你猜猜,这周国究竟藏起了什么,才能让沈柏尘这么没有后顾之忧?”


    他根本不担心,这笔宝藏会被别人得去。


    除非,这笔宝藏只会被周国皇室后人找到,旁人寻到也没有用。


    陈媛抬手指了指霍余手中的玉清扇,轻仰头:


    “将上面的画临摹下来,沈柏尘将玉清扇送到我手中,必然有所用意。”


    当年周国破国,被三分国土,其中大半城池纳入大津朝板块。


    霍余眼神一闪,立刻猜到陈媛的想做什么。


    当年三分周国的分别是大津、北幽、穆凉三国,如今三国尚存,可偏偏沈柏尘就只身前往大津,很大程度上说明一点——那笔周国宝藏就在大津朝内!


    “当年周国后人为寻宝藏,曾将周国国土皆是记画在纸上,如今那张地图就在皇宫。”


    想明白这一点后,霍余当机立断:


    “我立刻进宫!”


    陈媛无语地扯了扯唇角,伸手拉住转身就想走的霍余。


    双手接触的一刹那间,霍余浑身顿时僵住,他下意识地抿紧唇瓣,呼吸都轻了一些,他不敢去握掌心那只细腻的手,只能堪堪回头:


    “公主?”


    陈媛拉了拉他,冲一旁的位置颔首,霍余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他眼神稍有闪躲。


    若是依着陈媛的意,坐过去,必然要放开陈媛的手。


    可、这还是今生陈媛第一次主动拉他。


    霍余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就地而坐,他轻轻收紧掌心,然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公主要说什么?”


    陈媛扯了扯手,没扯出来,她瞪了霍余一眼,险些要被这个无赖气笑了。


    “你是地痞无赖吗?!”


    霍余眼神躲闪,根本说不出话来反驳。


    他是挨着陈媛的软榻坐下的,寝殿中烧着地龙,陈媛常常赤脚下地,所以寝宫中铺满了狐绒地毯,霍余就是坐在地上,也根本不凉。


    他穿着很简单的长袍金靴,一头墨发如锦缎垂下,若有似无的几根落在了陈媛脚背上,刺挠得她有些痒。


    陈媛脚趾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下,她连忙朝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气得无奈:


    “你快起来!让旁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霍余不想松开,但又怕陈媛生气,最终,他黯然地垂眸起身。


    就在这时,霍余忽然发现陈媛偏过头去,将腿往回收了些许,把脚边的软榻腾了块空地出来。


    很小的一块空地。


    根本容不下霍余。


    但霍余却忽然垂眸,他紧紧捏住扳指,饶是如此,轻轻滚动的喉结依旧泄露了几分他的情绪。


    从一开始,陈媛见他就厌烦,到如今,会给他腾出一小块空地来。


    旁人根本不知,这期间他盼了多久。


    霍余轻轻握紧了陈媛的手,小小的一张软榻上,挤了两个人,哪怕霍余只占了很小的一块地,依旧显得拥挤。


    陈媛腾出空间后,才反映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格外不自在,怕被霍余看出来,她愣是转过了头。


    可当她察觉忽如其来的重量将软榻压得稍稍下沉的刹那,陈媛忽然又觉得没什么。


    谁都看得出霍余对她的心意。


    她对其余男子皆游刃有余,唯独对霍余的情绪很复杂。


    她明明欢喜的应该是陆含清这种人才对,可偏生这段时间,霍余占据了她太多时间,让她根本记不起长安城中还有陆含清这号人。


    陈媛隐隐觉得不该如此。


    就好似沈柏尘一般,若放在以往,她和陆含清、沈柏尘二人的交集绝不会如现在这般浅淡。


    陈媛不得不承认,她对霍余该是有好感的。


    所以,明明霍余哪里都不是她喜欢的模样,她也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


    陈媛眼神几不可察地稍闪。


    可霍余身上的矛盾和谜团太多,让陈媛有些看不透,所以,对霍余那些浓郁的情感也觉得难以接受。


    甚至可以说,如鲠在喉。


    陈媛轻轻偏头,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霍余身上。


    陈媛忽然将脚伸在霍余怀中,在霍余呆愣的视线中,她只抬了抬眼眸,很自然地说:


    “凉。”


    霍余下意识地解开外衫,将她的双脚藏进衣裳中,紧贴里间的衣裳,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腰腹间的滚热源源不断地传递到脚心。


    不合规矩的举动。


    但霍余就好像做了千万遍,下意识地举动,十分自然。


    而且,做完这一切后,他还抬头问了句:


    “还凉嘛?”


    流程熟练。


    熟练到让陈媛不紧不慢地眯了眯眼眸,轻扯唇角,她语气轻快地说:“还行。”


    霍余倏然低垂下眼睑。


    他似乎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搭在陈媛脚踝处的手稍稍顿住。


    可惜,已经晚了。


    陈媛倏然一脚狠狠蹬在他腹部,让他疼得倒抽了口气,陈媛只当没听见,扯唇冷笑:


    “还用这蠢法子讨过谁的欢心?”


    霍余抬头看了眼陈媛,欲言又止。


    陈媛不耐烦看他这模样,已经试探过了,当即要收回脚,但霍余动作更快,他手按在她脚踝上,阻止了陈媛的动作。


    陈媛动弹不得,心中那股恼意越发汹涌。


    就在她要开口叫人之际,霍余忽然抬眸和她对视,沉声打断她:


    “只有公主!”


    作者有话说:


    霍余:讨公主欢心的居然是蠢法子


    第37章


    那日霍余的话,陈媛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将人撵走了。


    连同玉清扇也被霍余带走。


    第二日晚上才送还给她,彼时,陈媛正在和徐蚙一说话:


    “昨日究竟是何情景?”


    她未见过霍余出手,但对徐蚙一的身手,却深有体会。


    一力降十会,足可形容徐蚙一。


    在有心算计下,陆长泽居然还能伤到徐蚙一?


    如今,陈媛才信了霍余的那句,有陆长泽在可保陆含清周全。


    徐蚙一一五一十地将昨日之事说出来,不过他眼中也有点茫然:


    “昨日我和霍大人离开,就被低调带进了尚书府,在书房内待了整整一日,傍晚,杨尚书才回来。”


    陈媛打断了他:“杨昃谌也知情?”


    徐蚙一堪堪点头——


    昨日,徐蚙一和霍余一同上了马车,途中,有关这次任务,霍余只交代了他两句话:


    “会有人直接带你去尚书府。”


    霍余铺开一张画,画上是一个男子,眉清目秀,身段颀长清癯,徐蚙一眼神微闪。


    他压下心中的古怪。


    淮南这派人长安的人都是经过刻意培养的吗?


    怎么一个个都顺着公主的心意长?


    这抹失态被霍余看在眼中,硬生生地勾起霍余一段都快要忘掉的记忆。


    陆长泽身为陆府的养子,是陆衢废了大功夫培养的,他所做的事常于暗杀,可陆长泽和一般的暗卫不同,他若简单站在那里,旁人只会觉得这是位礼仪良好的世家公子。


    陆长泽有陆姓,却未上陆家族谱。


    并非陆衢不给他这份殊荣,而是陆长泽不愿。


    前世陈媛初见陆长泽,也甚为惊讶他的气度礼仪,言语间刚透了分兴趣,就被陆含清不着痕迹地打断:


    “公主越过我惦记旁人,倒显得我无关紧要了。”


    似有些酸意的话,让陈媛酣然摇头失笑,后来陆含清才添补了一句:


    “长泽和舍妹两情相悦,甚至为此不愿入我陆家族谱,望公主成全他一片心意,莫要再打趣他了。”


    那时,霍余也在场,可陆含清话里话外却不曾在意过他。


    陈媛当时可有在乎他情绪?


    霍余记不清了,大概那时刚好盼秋替她续了茶水,被她随手推给了他。


    所以,回想起那日情景来,霍余心中倒没涌上什么酸涩。


    但偏偏回府后,陈媛总不依不饶地在他面前提起几句,陆家养子倒也生得好相貌。


    为此,霍余还总和陈媛生闷气。


    待霍余回神时,徐蚙一还在面无表情地盯着画,似乎是在将画上的人记下来。


    不知为何,霍余忽然说了句:


    “你是不是也觉得,淮南十分卑鄙?”


    堂堂陆氏嫡子,狼子野心不断,对待皇室公主居然总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前世霍余和徐蚙一同在公主府相处五年,彼此也颇为娴熟,或者说,陈媛明摆着对霍余不同,徐蚙一待他的态度也还算和善。


    ——至少不是冷面相待。


    霍家刚判罪那段时间,霍余一朝从高处落下,并没有后期那么适应,他一直知道雪中送炭少有,落井下石则为常态。


    可他第一次踏出公主府时,才彻底感受到这句话的真谛。


    往日好友避而远之,甚至有些乐于看往日天之骄子落下泥潭,不惜出言侮辱。


    那时,替霍余拔刃相护的人就是徐蚙一。


    霍余至今都记得,那日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他身后,提花珠帘遮住了陈媛的面容,徐蚙一挡在他身前,剑刃指着出言辱没他的人,言语冷肃:


    “公主府的人,你也敢欺?”


    所以,公主府众人死讯传来时,对霍余同样是重击。


    毫不夸张地说,他的第二个家也没有了。


    霍余目光定定停在徐蚙一身上,他不由得轻抿唇。


    真好。


    故人皆好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徐蚙一根本不知霍余在想什么,闻言,只面无表情地看了霍余一眼。


    他不懂。


    霍余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


    论不要脸和烦人的程度,霍余只比淮南有过之而无不及。


    霍余从徐蚙一的眼神中看出他想说的话,偏移开视线,端着杯盏抿了口茶水。


    他前世和徐蚙一的确有几分娴熟,熟到徐蚙一偶尔会冷语刺他几句狐媚惑主。


    但霍余前世今生都不认同这个观点。


    那种一吐为快的倾诉欲顿时消失,霍余恢复冷漠,抬手点了点画像:


    “看见这个人,格杀勿论。”


    徐蚙一没有说话,只认真地看着画像


    马车已经停在了榆水巷,徐蚙一转身刚掀开帘子,就听身后传来一句沉沉地:


    “小心。”


    徐蚙一的动作稍顿,他未回头,垂眸:


    “我在你身上经常感到一种熟悉感,你了解公主,了解我,甚至也了解盼秋等人。”


    按理说,这种应该是心腹大患才对,可圣上和公主都相信霍余,那他就也信他。


    徐蚙一回头,漠然的视线看向霍余:


    “我只想知道,若此人不死,会如何?”


    许是宿命,前世陆长泽死于徐蚙一手中,同样的,徐蚙一也死在陆长泽手中。


    在看向陆长泽画像时,徐蚙一就有一种感觉,此人必须死!


    忽如其来的想法,却格外强烈。


    霍余眸中晦涩,半晌,他低声微沉:


    “公主府或有灭门之灾。”


    徐蚙一瞳孔狠狠一缩,没再耽误,他转身下了马车,但霍余耳边却回荡着他没有情绪的一句话:


    “他会死。”


    有人将他带进了尚书府,他在书房中待了整整一日,窗外天色皆暗了下来,徐蚙一才听见门外传来动静。


    是杨昃谌走了进来。


    杨昃谌不愧是能稳稳做在尚书位上的人,明知有人暗杀自己,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还对徐蚙一拱了拱手:


    “有劳了。”


    杨昃谌继续处理公务,徐蚙一站于书架旁,确保杨昃谌自始至终都在他的视线中。


    不过,陆长泽的出现的确出乎徐蚙一的意料。


    徐蚙一只听见细微的窗户声响,下一刻,他立刻拔剑出现在杨昃谌跟前,抬手一挡。


    “哐铛——”


    徐蚙一只觉手上狠狠一震,他另一只手将杨昃谌推向身后,抬眼,才看清眼前人,当真和霍余画上的一模一样。


    不过,只有一点差别。


    那就是,眼前人似乎比霍余画上的人年轻了几分。


    不过眼下情景没时间给徐蚙一犹豫,他反手一划,眼前人立刻惊骇退开,徐蚙一欺身而上,剑气凌然,招招致命。


    徐蚙一眸中深处冷漠凉然,没有一丝留情,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将陆长泽格杀。


    陆长泽眼中尽是讶然,他从进来到出刃不过眨眼间,这人居然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但很快,陆长泽就没时间想这些,他只能拼命回挡,刀剑相碰时,陆长泽只觉得手臂都要被震麻了。


    他瞥了眼窗户,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逃!


    计划泄露,府中有皇室的内应!


    他必须将这个消息传回去。


    但只这片刻失神,就被徐蚙一抓住了机会,剑刃入腹,皮肉被刺破的声音传来,陆长泽立即闷哼一声,他左手忽然冒出短刃,向前狠狠划去。


    终寻徐蚙一躲闪的空挡,陆长泽刚要退,他轻功甚好,只要出了这书房,哪怕徐蚙一再有能耐,也休想拦得住他,可谁知,徐蚙一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忽然转身上前,冒着受伤的风险也要留住他性命。


    短刃划破徐蚙一胳膊的同时,徐蚙一手中的剑刃也狠狠穿过陆长泽的胸膛。


    陆长泽双眼睁大,唇口溢血。


    他如何也想不到,他刚到长安尚不到半月,诸事无成,就倒在了这里。


    他缓慢低头,看见胸膛处染血的剑刃,下一刻,剑刃被狠狠拔出,鲜血迸发溅出,徐蚙一面无表情地退开。


    陆长泽无力倒地,脑海中忽然想起还在淮南等他的佳人,他动了动嘴唇,终究无声倒在了地上。


    等打斗结束,杨昃谌才从书架处上前,陆长泽无声无息地进入书房,已经让杨昃谌觉得骇然,可即使如此,依旧惨死在徐蚙一手中。


    杨昃谌多看了徐蚙一两眼,怕是圣上近卫都没有这种能耐。


    看来圣上对长公主的确看重。


    徐蚙一看了杨昃谌一眼:“人已死,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杨大人了。”


    兹事体大,杨昃谌还要处理接下来的事,没拦徐蚙一。


    府外,霍余早就等在榆水巷的一颗槐树下。


    除了和霍余最后的一段对话,其余的事,徐蚙一都全数告知了陈媛。


    陈媛听到他不惜以身犯险时,不由得拧眉:


    “明明可以无伤拿下他,你这么拼命作甚?”


    徐蚙一垂头,没有说话。


    因为霍余的那一句话,徐蚙一不会给陆长泽任何逃走的可能。


    他毕生所想,皆在这公主府。


    他赌不起。


    陈媛噎声,半晌,才冷冷地说:“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让你犯险。”


    徐蚙一闷声应下。


    今日的长安城格外热闹,居然有人敢刺杀当朝的尚书大人,简直胆大包天。


    天子脚下发生这种事,京兆尹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但陈媛关注的只有陆府的动静。


    她不紧不慢地撇嘴,似有些不满:


    “霍余不是说,这人对陆氏很重要嘛,怎不见陆府有半点动静?”


    陆府岂是没有动静?


    陆长泽行动失败,陆含清当即反应过来,此次行动泄露,皇室恐怕早就等着他们的动作了。


    陆府书房中气氛压抑得可怕,庆安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陆含清温润的眉眼扯出一抹凉,他垂眸,说:


    “彻查府邸。”


    “不惜任何代价,把陆长泽带回来。”


    人是他从小妹手中借来的,哪怕是死,他也要将尸体送回淮南。


    作者有话说:


    霍余:讨好公主的事能叫狐媚惑主嘛?


    第38章


    “陆含清会截人。”


    霍余这句话一出,陈儋和陈媛都很惊讶:“陆含清进长安时,应该没带多少人?”


    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截一具尸体?


    陈媛狐疑,如果陆含清真的这么在乎陆长泽的死活,为什么还让他一个人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


    霍余不知该如何解释。


    前世霍家未曾向皇室投诚,也没有现在这么多针对淮南的部署,所以,前世陆含清在长安城的日子其实并不难捱,天子脚下都有人和他们联合,陆含清当然底气十足。


    自然也就没有陆长泽刺杀杨昃谌一事。


    前世为淮南大开城门的禁军统领,早就被霍余和圣上暗中处置了,长安城中无部署,怪不得陆含清没有前世沉得住气。


    霍余沉声:“陆长泽不仅仅是陆含清的手下,他和陆含清唯一的嫡妹早有婚约在身。”


    “此次陆长泽来长安,并非陆衢下令,而是陆含清要求的,若非如此,陆长泽和陆含怡半年后该会成亲。”


    陈媛惊到了,遂后吹了吹茶杯上冒出的热气:


    “依你之意,这次陆含清不仅失去了得力下属,还赔了妹夫的性命?”


    霍余默认了陈媛的说法,然后道:“陆含清生母早逝,他和陆含怡在府中相互扶持,哪怕只为了给陆含怡一个交代,他也必须将陆长泽的尸体带回去。”


    陈儋轻拧眉,许是陆含清这点和他颇为相同,让他不合时宜地生起一丝同理心。


    他觑了眼陈媛一眼,说:


    “人既然死了,一具尸体,他想带回去,就让他带回去吧。”


    陈媛打断他:“不行!”


    陈儋立刻噤声,只当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


    陈媛见不得陈儋这副模样,陆长泽已死,的确对他们没了威胁,可陆含清以为这长安城是他任意妄为的地方?


    陈媛挑了挑眉梢,漫不经心地说:“人带走可以,但陆含清总得付出点代价。”


    想截人,那就废了他在长安城中的人手!


    霍余和陈媛对视一眼,猜到陈媛的用意,他颔首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儋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有点没好气:“不是,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陈媛一顿,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可不待她说话,霍余就代她回答了:


    “一直如此。”


    他语气平静,很显然他是真的这么认为,让在场的二人皆是一噎。


    陈儋摸了摸鼻子,这霍余倒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陈媛和霍余一道出宫,被陈媛狠狠瞪了一眼,霍余不解茫然:


    “公主为何生气?”


    陈媛没好气道:“谁让你在皇兄面前胡说八道了?”


    霍余不认同地摇头。


    他说的是事实,并没有胡说八道。


    自霍余郑重其事地向她借人,陈媛哪怕不说,心中也紧绷了根弦,如今解决了陆长泽,陈媛才松了一口气。


    她难得没有在霍余陪同的时候立即回府,而是吩咐盼秋去往诉风楼。


    诉风楼依旧清雅热闹,吟诗作对的声音起伏不断。


    陈媛很喜欢见这副场景,就好似一幅生机勃勃的画,画的是她大津朝的锦绣江山。


    不过让陈媛意外的是,她居然在人群中看见了容子枫。


    一身青衣如竹挺拔,他神情淡淡的,但眉眼锋芒稍露,出口成章,寸步不让,逼得眼前人额头溢出冷汗,最后只能拱手认输。


    陈媛不由得想,怪不得当初容贵妃一副自得,认为她不可能看不上容子枫。


    他站在那里,的确让人移不开视线。


    可不等陈媛细看,杯底和桌面稍重的碰撞声让陈媛回神,就见霍余神情平淡,若无其事地说:


    “公主喝茶。”


    白毫银针,陈媛较为偏爱的一种茶,诉风楼难得备上几斤,基本都进了陈媛肚中。


    她挥手让盼秋她们退出去,就退在垂幔轻纱外。


    陈媛对着霍余招了招手,霍余怔了刹那,才回神,坐得离陈媛近了些。


    近到二人衣袖纠缠在一起,红玄交错。


    雅间太安静了些,霍余很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声般越来越快,不争气地几欲跳出胸膛。


    但下一刻,陈媛的话打断了霍余的旖旎想法:


    “你觉得那人如何?”


    陈媛望着楼下的容子枫,颔首示意霍余看过去。


    霍余板平了唇,只觑了眼,认出那就是中秋时跟在陈媛身后的男子,也知晓他就是容子枫,语气不咸不淡:


    “往世家中扔一块石子,十个中九个如此。”


    陈媛听不出他在迁怒,就是傻子。


    她不知该气该笑:“那你倒是砸出七八个给我瞧瞧。”


    霍余稍稍坐直了一些,当真给陈媛数了出来:


    “大理寺卿之子柳择铭,乡试会试皆为魁首,一篇政论在金銮殿上被圣上亲封状元;江南书香门第云氏嫡子云卓颔年少有名,如今任职翰林院;还有衢州蒋延楼、会城吴安貉……”


    见他还没完没了了,陈媛忙头疼地打断他:


    “停停停!”


    霍余一顿,才垂眸说:“我大津朝青年才俊比比皆是,可若不能入仕为官,那于公主于圣上,于朝廷社稷就无甚益处,公主也无需过多注意此人。”


    顿了顿,霍余暗戳戳地添了句:


    “我年少时,也被世人称为才俊。”


    陈媛哑声,霍余如今也可称年少,他口中的年少恐怕是指他刚传出才情的时候,彼时他不过十二岁,尚算稚龄,不过他身上赞誉过多,青年才俊对他来说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用他和容子枫相比,容子枫顿时被压得黯然失色。


    陈媛懒得理会他暗中夹带私货的自夸,不过对容子枫适才的惜才之情的确黯淡不少。


    她垂下眼睑,似乎有些可惜:


    “明明自有真材实料,他长姐却一心将他往我身边送,而不是入仕闯一番天地,也不嫌无趣。”


    霍余觉得她惋惜得过早:“恐怕想让他入仕是真,想他走捷径也是真。”


    陈媛堵声,她究竟多么想不开,才会要和霍余聊天?


    她喝了口水,暗暗嫌弃霍余长了张嘴。


    楼下的容子枫似有所感,朝楼上看了一眼,陈媛喝茶没看见,倒是霍余将这一眼看得清清楚楚,他轻微地眯了眯眸子。


    他是位置坐得不够高吗?


    明眼人皆知他和陈媛之间的关系说不清,这些人怎么还敢往陈媛身边凑?


    就在霍余纳闷是自己的问题和还是其余人的问题时,垂幔外传来盼秋的小声:


    “公主,沈公子进府了。”


    陈媛亲口答应过沈柏尘可以去公主府的藏书阁看书,所以,公主府的人也没有拦沈柏尘,直接让他进去了。


    这也是陈媛的交代。


    不管她在不在府中,若沈柏尘要来,不必拦他。


    陈媛等了几日,终于等到沈柏尘送上门来,当即起身要回府,可手腕被人拉住,霍余抬头看她,眼眸透彻:


    “我也要去。”


    直到回了公主府,陈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她回来见沈柏尘的,把霍余也带回来了,算什么事啊?!


    陈媛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恼怒地看向霍余,认为绝对是霍余用了下三滥的手段。


    霍余回望,眼神没有一丝躲闪,甚至还透了分困惑。


    陈媛动了动唇瓣,憋屈地咽了声。


    盼秋只当没看见公主和霍大人之间奇怪的气氛,问过府中婢女,很快回来禀报:


    “沈公子已经进了藏书阁了。”


    陈媛看向霍余,眼神中无声地诉说送客。


    霍余仿若没看见,状似很识趣地说:“我去寝殿等公主。”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走了。


    等人身影消失在长廊上,陈媛才堪堪回头看向盼秋,她指了指霍余离开的方向,不知是在问盼秋,还是在问自己:


    “他是不是比之前胆大包天了?”


    刚开始,霍余莫说敢这把无视她的话转而大摇大摆地去她寝殿,就是陈媛一拧眉,霍余都不敢凑近陈媛半步。


    盼秋无语,想说,这赖谁?


    还不是您自己惯出来的?


    公主一直贪恋男色的名声在外,可也不瞧瞧,除了霍大人,还有哪位男子进得了公主的寝殿?


    甚至在公主的寝殿滞留一夜?


    公主看似对霍大人不耐烦,但那若有似无的纵容,连盼秋看得都心惊。


    盼秋小声嘀咕:“起码这次没硬要跟着公主去见沈公子。”


    明明霍余的行为很过分,但陈媛竟诡异地觉得盼秋说得对,甚至升起些许欣慰,她呐呐地收了声,转而心虚地说:


    “让盼春去寝殿,别让他乱跑。”


    盼秋觑了眼她,才好笑地应了下来。


    陈媛带着盼秋和徐蚙一去了藏书阁,沈柏尘一袭月白色长衫,深青色大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藏书阁中无人,他没带帽檐,一头银丝彻底披散在肩上。


    他轻垂眼睑,翻看书籍,身上往日疏离清冷的气息都散了些许,似岁月静好。


    世人见这副场景,怕是都要噤声不语,唯恐毁了眼前美景。


    可陈媛不同,这是她的府邸,她没有半点收敛,领着人直接进来,扰了一室的清净,那人听见动静,抬起眸眼,正好瞧见陈媛一袭红衣进来,色彩浓郁,桃腮柳眼似芙蓉映面,叫沈柏尘眼睫轻颤了两下。


    陈媛笑语宴宴,稍有惊讶:


    “你居然真的喜欢看书?”


    沈柏尘低眉:“略有偏好。”


    陈媛很大方:“若有喜欢的,沈公子可以直接带回去。”


    她眸中笑意很深,沈柏尘心意若不在书上,而在这府中,就不会答应。


    果然,沈柏尘摇头道:


    “不必,我在公主府中看完就好。”


    下一刻,他抬头,如松淡泊的眉眼稍有疑虑,却问得直白:


    “可是沈某不便常来?”


    作者有话说:


    霍余:明知故问,微笑.jpg


    第39章


    沈柏尘的话让藏书阁中安静了片刻。


    陈媛唇角一勾,世人皆知她品性,沈柏尘这句话问得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陈媛笑了笑:


    “当然不会,公主府随时欢迎沈公子。”


    沈柏尘捻了捻书页,静静地看着陈媛,随时吗?


    陈媛一进来,沈柏尘就发现了,她身上没有带着玉清扇。


    沈柏尘至今未曾摸清,陈媛究竟有没有发现玉清扇的秘密?


    若发现,岂会如此平静?


    那日依计划将玉清扇送出去后,沈柏尘回去后就问了徐老,这世上除了他们二人,可还有人见过玉清扇?


    他记得徐老那时,很果断地摇头否认:


    “没有。”


    “自古以来,玉清扇只有我国帝王登基时才能见到,当初圣上将玉清扇交给老奴,莫说皇室血脉殆尽,即使公子还有兄长存于世,也不会认识玉清扇。”


    沈柏尘心中依旧存疑,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当初三国遍寻皇宫不见玉清扇,而长公主彼时尚未在世,如何能认得玉清扇?


    是他将长公主看得太重了些。


    陈媛很少会来藏书阁,但府中婢女经常打扫,藏书阁中干净利落,当初刚建府时,书籍摆放也都是听从陈媛的吩咐,所以,究竟哪里的藏书才算得珍贵,陈媛一清二楚。


    她颔首,示意沈柏尘跟上,抬步上楼,在二楼的一处书架前停住脚步,她对沈柏尘说:


    “论价值,这整个藏书阁的书都比不上这个书架上的,这可都是我从皇宫拓印出来的。”


    陈媛说此话时,眉眼间似透着分自得和炫耀。


    一份份孤本皆摆在书架上,沈柏尘视线一一扫过去,倏地,喉间一阵发痒,他捂住唇口剧烈咳嗽起来,身子都在发抖,唇色都着股虚弱惨白,脸上被咳嗽逼得潮红。


    刹那间,就似仙人坠凡,佛子染俗,怎一个惊艳了得?


    陈媛似怔了下,才堪堪扶住他的手臂,沈柏尘身子稍僵,想躲开,但有心无力,他一手攥着书架,手指骨节发白。


    陈媛无意间瞥见一眼,眸色不着痕迹地微闪。


    陈媛当即吩咐:“传府医。”


    如皇宫中的太医署,陈媛也在府中养了几个大夫,否则若突发急事,等宫中太医赶来,恐怕都无济于事了。


    话音甫落,就有人出声阻止:“不必。”


    沈柏尘咳嗽声渐渐小了下来,脸上的潮红缓缓退去,但适才一阵咳嗽许是耗费了他太多心神,整个人都透着股颓然虚弱,他稍微退后了一步,和陈媛拉开距离。


    陈媛没在意,而是拧眉不解地问:


    “怎么会突然咳得这么狠?”


    沈柏尘不知为何,忽然看了她一眼,勉强扯了扯唇:“一时凉风入口,让公主担心了。”


    凉风?


    陈媛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窗户,这里是二楼,窗户根本未开,从何处来的凉风?


    但陈媛没有揭穿他,而是眉心稍松:


    “当真不用府医来看看?”


    沈柏尘摇头拒绝,陈媛也没有逼他,而是随手拿了一本孤本翻看,状似不经意地说:


    “沈公子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送我的那把玉扇?”


    沈柏尘视线一直落在陈媛手中的孤本上:“可是玉扇有何问题?”


    “倒也不是,只是那扇面上的水墨画,就好似一副真的地图一样,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


    陈媛原本只随意挑了个孤本,但翻看下来倒有些讶然,这书上的字迹颇为稚嫩,就好似幼童被罚抄的书籍般。


    沈柏尘眸色似有波动,他垂眸:


    “沈某不知。”


    陈媛也没指望沈柏尘能给她答案,但她今日见沈柏尘的目的却达到了。


    陈媛放下书籍,笑吟吟地:


    “那我就不打扰沈公子的雅兴了,沈公子请便。”


    沈柏尘稍垂首,等陈媛彻底离开后,他扶在书架上的手才轻微颤抖,半晌,他才有动静,拿起适才陈媛翻开的孤本,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他眼眸中似闪过一抹恍惚。


    书籍上的每一个字都很稚嫩,就好似那年大雪纷飞,他莽撞坏事,偏要在藏书阁点炭盆。


    《徐章序》存留于世唯一的真迹被不慎烧毁。


    自此,周宫皇宫再无《徐章序》真迹,只剩一孩童曾抄写的书籍。


    哪怕二十年都过去了,可沈柏尘如何认不得他自己年幼时的字迹?


    况且,那是父皇第一次罚跪他,在藏书阁跪了一日一夜,不许点炭盆,跪得腿都麻了,回去就大病了一场,父皇的后悔和母妃的急切声印在脑海,久久难忘。


    书架上,零星几本书,沈柏尘都曾在周国皇宫中见过。


    因为当初这几本唯一的真迹都在周国皇宫,所以,一见这拓印,沈柏尘就知道那些孤本恐都落在了这大津朝皇宫。


    物是人非。


    可架上周国书籍甚少,沈柏尘竟一时猜不到陈媛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


    不论陈媛是否有意,当她察觉玉清扇真相的那一刻,就注定她已经入局。


    财帛动人心,世人谁能止欲?


    沈柏尘恹恹地耷拉眼睑,脸色惨淡。


    陈媛不知沈柏尘所想,她刚踏进寝宫,堪堪止住脚步。


    三千青丝如云,半撑着投侧卧于软榻,双眸微微轻垂,骨节分明的手指翻着书,听见动静,霍余抬头看过来,暖阳透着楹窗照进来,给他添了刹那的温柔。


    陈媛适才因沈柏尘而起的惊艳顿时褪去,但下一刻,她视线落在霍余垂散的青丝上时,脸色逐渐古怪,甚至她听见些许盼秋的偷笑声。


    陈媛立刻回神,压下心底的不自在,她挥退盼秋等人,拎着裙摆快步走近霍余,咬牙切齿:


    “你在做什么?”


    霍余轻轻拧眉,似不解陈媛何意。


    陈媛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躺在我的软榻上,谁让你把外衫脱掉了?”


    “还有!”


    陈媛拿起被霍余放在梳妆台的玉簪,男子需玉冠束发,这玉簪自然少不了。


    “你为什么要褪玉冠散发?”


    硬生生地给她做出一副醉卧美人图来。


    霍余稍许的不自在,他坐直了身子,将顺手拿来的书籍推到一旁,轻咳了一声,有些悻悻地:


    “不好看吗?”


    霍余不解,究竟哪里做得不对?


    公主府一直烧着地龙,前世,霍余常不着外衫卧在软榻上看书,陈媛总爱他这般模样。


    霍余颇有点纳闷,为何这招如今不管用了?


    陈媛都快绷不住情绪,她头疼得额角抽了抽:


    “你若生为女儿身,我皇兄的后宫必有你一席之地。”


    霍余神情隐隐有些嫌弃。


    陈媛见他根本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当即有些无语,她将玉冠扔在梳妆台上,觉得有必要和霍余好好谈谈。


    陈媛坐到软榻上,她没好气道:


    “你能不能收敛点?”


    “故意做出这等姿态,落入旁人眼中,如何笑话?”


    寝宫烧着地龙,哪怕霍余褪了外衫,也根本不冷,陈媛的话让人有点难堪,但霍余只直白地看向陈媛:


    “那公主喜欢吗?”


    陈媛一顿,若只论那副场景,她自是喜欢的。


    谁不爱贪恋好颜色?


    她一迟钝,霍余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垂眸:


    “素有女为悦己者容的说法,难道只因我是男子,就不能故作姿态讨好自己喜欢的姑娘了吗?”


    ……喜欢的姑娘。


    这短短几个字,莫名地让陈媛耳根有些发烫。


    她一直知晓霍余的心意,但从未听他这么直白地说过。


    陈媛堪堪哑声,无人看见的地方,她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半晌,陈媛偏过头,没叫旁人看清她的神色,只轻哼了声:


    “不识好人心。”


    作者有话说:


    霍余:谁娶媳妇不得用点小心机?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呀】


    第40章


    霍余是被圣旨叫走的,不论淮南还是玉清扇,都有很多事要忙,霍余想要整日都待在公主府,简直是做梦。


    霍余离开后,进来伺候的是盼春。


    陈媛想到什么,轻挑眉梢:“盼秋又在房间绣那些花花草草?”


    盼春小声偷笑:


    “公主快别让盼秋姐姐听见,她绣那对鸳鸯都快半个月了,奴婢适才瞧了一眼,险些看成了浮水的鸭子。”


    陈媛轻啧了声,觉得盼秋就是闲的,才会没事找事。


    盼秋自幼就在陈媛身边伺候,平日顶多端个茶倒个水的,去年陈媛生辰,盼春亲自给陈媛做了个荷包,让盼秋看见了,一直惦记在心里。


    动不动就要让盼春教她女红,如此也就罢了,偏生她在这方面当真是一点天赋都没有。


    “沈柏尘离开了吗?”


    盼春正了正神色:“还没有,听徐大哥说,沈公子在公主离开后,原地沉默了很久,似乎有点失魂落魄。”


    陈媛以手撑脸,眸中闪过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他倒的确是周国皇室血脉。”


    那个书架上的书籍,是陈媛在拿到玉清扇后,特意去皇宫让拓印出来的,一直在等沈柏尘送上门来。


    陈媛把玩着玉清扇,打开合拢,复又打开,翻过来覆过去地仔细打量。


    她细白的指尖轻抚过扇面,轻眯着眼眸,陷入沉思:


    “这画的究竟是何处……”


    若这玉清扇上的图当真好破解,周国当初安稳那么多年,为何一直找到藏宝之处?


    陈媛将玉清扇举高,薄薄的扇面透着层烛光,上面的山河成画,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她泄气地将玉清扇往旁边一扔。


    不料手边恰好是茶杯,扇柄打翻了茶杯,顿时弄湿了扇面,陈媛脸色倏然一变,忙忙将玉清扇捡起:


    “快!”


    盼春显然知晓这玉扇的珍贵,立刻将案桌上的水渍擦拭干净,等她拿锦帛递给公主时,却听见公主轻“咦”了声。


    水渍在扇面上凝珠。


    陈媛伸出手,指腹在扇面上抚过,触感明明是纸,可却遇水不湿,她轻眯了眯眸子:


    “这根本不是纸。”


    可这材料究竟是什么,陈媛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并未见过。


    陈媛将玉清扇妥善放好,但心中却升起一抹狐疑。


    于那处宝藏而言,究竟重要的是玉清扇的地图,还是玉清扇本身?


    沈柏尘直到傍晚时分才离开。


    陈媛得到消息后,也只轻轻颔首,根本不在意。


    在玉清扇的秘密被解开前,只要确保沈柏尘还在长安城即可。


    不知为何,陈媛有一种感觉,若想得到那笔宝藏,沈柏尘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陈媛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拆下步摇玉簪,不紧不慢地垂眸拢着青丝。


    盼秋很快进来,替她拢起青丝,小声在她耳边说:


    “今日午时,陆公子去了城外净明寺上香,至今未归。”


    陈媛终于勾唇轻笑。


    一辆马车停在公主府后门,半炷香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


    陆长泽刺杀杨昃谌,被当场拿下,为查歹徒究竟是何人所为,这两日,京兆府的人一直东奔西走。


    可惜,死无对证,除了将案情移交到大理寺外,此事似乎也就告一段落。


    陆长泽死后,尸体一直在尚书府,今日才要抛到城外的乱葬岗。


    乱葬岗位于城西,这处一到夜间就阴气沉沉的,偶有乌鸦乱叫,离得百步远都能闻言腐烂臭味,令人作呕。


    须臾,夜深人静,终于传来动静。


    几个禁军打扮的人抬着一个担架走近,最前面那人小声嘀咕道:


    “也不知道这活为什么落在我们身上,真晦气!”


    身旁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行了,快住口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四周阴森森的,先前说话那人也觉得浑身发凉,几个快步走上前,寻了个空地,将担架朝地上一扔,白布被风吹开,露出被遮盖住的死不瞑目的人。


    死了两三天,尸体已经浑身僵硬,脸上白得瘆人,唇齿上的血早就变成暗色,胸前一个伤口,四肢处都有伤口,血迹干涸在身上。


    他生前未曾受过折磨,但这副死相依旧瘆人,担架扔得狠,让尸体滚动,眼珠子仿若直勾勾地看向一处。


    在乱葬岗的石碑后,树影浮动间,似有阴影落在地上。


    几名禁军随便挖了个坑,当真很随便,坑浅得根本埋不下人,但没人在乎。


    坑不长,装不下一个人,当即有人将尸体往里面硬塞,似有骨折声响起,终于有人色变,低吼一声:


    “动手!”


    月色在利剑上反射处光芒,险些被命中的人往一旁狠狠一倒,下一刻,从他口中传除哨声,响彻夜空!


    埋伏在乱葬岗的一群人脸色顿变:


    “有埋伏!快撤!”


    在他喊出这句话时,不断有人从密林中涌出,手持火把,瞬间照亮了这片天地,并有人口中喊道:“拿下他们!”


    很快,一群十二人被刀剑挟在脖颈处,强压着跪在地上。


    有脚步声响起,最终在几人跟前停住,为首的暗一抬头看去,就见霍余漠然地站在众人前,在看见他时,眸色有些波动,轻说了句:


    “居然连你都派出来了,看来,他的确很在乎这个妹夫。”


    暗一眸中闪过一抹骇然。


    计划泄露和被埋伏成功,都远没有霍余这句话给他震惊大。


    暗一见过霍余的画像,自然知晓他现在是当今圣上的心腹。


    可霍余认识他。


    怎么可能?


    他一直都在淮南,哪怕和公子来了长安,也一直没有露面过,陆长泽更不用说,进长安才不过短短不到半月时间,霍余居然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既然知晓了他们的身份,看来,皇室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暗一垂头,一双手握紧渐渐放下,他忽然问:


    “你认得我?”


    霍余扫了几人,除了暗一,其余他皆不认识。


    看来这个时候,陆含清在长安城的确没多少人手,在场的,只有一个心腹。


    不似前世,先有霍家帮忙,后有盟友扶持,陆含清早就在长安站稳了脚跟,陆陆续续安排了不少心腹在长安城中。


    没有一网打尽,不得不说,霍余心中有点失望。


    霍余没有回答暗一的意思,轻颔首,示意将人带走。


    就在此时,忽生变故,暗一扬起一把尘土,夹杂着腐朽的血腥味,众人忙忙抬手去挡,暗一抬手就放出几记暗箭,最前排的几位禁军顿时中招。


    被压住的其余人顿时起身反抗,他们不顾生死,只扰乱旁人视线,拼死要让暗一离开。


    霍余抬手扶住一个被暗箭射伤的禁卫军,眸色冷沉:


    “拿下他,其余人就地格杀!”


    剑刃割破皮肉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可这些人制造的混乱足够让暗一有可趁之机,他一身夜行衣,翻身就要跃进黑暗中。


    就在此时,一道破风声响起——


    一支利箭从霍余耳边擦过,狠狠穿过暗一的后心,暗一脚下一个踉跄,顿时载倒在地,身后的禁军立即涌上,将人拿下。


    霍余看见那利箭的红色箭羽,眼熟的箭羽,让霍余立即回头看去。


    一辆马车停在稍高处,有夜色和树荫遮挡,陈媛一身劲装站在马车上,三千青丝尽数拢起,利落飒爽,细白的手指刚刚从弓箭上放下,她脚边还有一枚箭筒,适才命中暗一的那支利箭是何人射出的,不用多说。


    陈媛将弓箭递给徐蚙一,才掀起眼皮子扫过霍余:


    “你话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霍余:……我就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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