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
“……这位置太小了, 我还是出去?吧。”秦乐窈觉得呼吸有些压抑,偏头避过想要?转身。
“先别动。”赫连煜拉住她的一双胳膊展开,向后搁在了浴桶边缘上?, 似在打量她?露出水面的那半片肌肤。
秦乐窈到底还是在他的目光下有些无所适从,并不太愿意?展开自己,她?下意?识缩着肩膀,将?自己尽量往水中藏了些, 平直的锁骨出现了一双下陷的颈窝。
赫连煜水下的大手扶在人的细腰上?,比划感受了半晌,忽然?感叹道?:“生?得这般莹白,不在身上添些颜色可惜了。”
话本里?说, 男人最爱看的就是良者入风尘的禁忌感,看圣洁者跌落尘泥,孤傲者卑躬屈膝,这是天生?的劣根性。
秦乐窈被他说得有些僵, 但赫连煜却好像只是有感而发的这么一句, 并非有所预谋, 稍微揉了两把就俯身与她?亲吻在了一处。
他水下的大掌拍了拍她?的腿侧,温声道?:“盘上?来。”
外面的暴雨还在下着,浴房里?的热潮越发叫人沉溺, 飘摇的水浪承托着船体的晃动,直到天明时?分雨停了,方?才安歇。
端州的初夏总是带着馥郁的花香, 楠竺从漓水两岸一直开进主城里?,随处遍地可见, 招蜂引蝶,香飘十里?。
游船停靠在漓水岸边, 层层叠叠的楠竺开着一簇簇粉白的小花,将?船体遮得半隐半现。
这是同福赌坊的后场,背靠着漓水,不进城直接从水路走反倒快些,这条路秦乐窈再熟悉不过,那些年的风里?雨里?,秦忠霖没少在这里?挨她?的打。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臭的味道?,和楠竺的香味混在一起,怪异又难闻。
秦乐窈掩着口?鼻,拿手?扇了两下,奇怪道?:“什么东西烧着了。”
赫连煜站在船头,视线凝望着远方?的某处,浓烟窜起的毫无征兆,正好就是那同福赌坊的方?向。
不多时?,黑烟挟带着嘈杂喧嚷的人声彻底扩散,火光将?楼阁上?方?的树叶都给燎着了,秦乐窈惊诧地盯着那处走水的源头,也认出了地方?,“怎么会……烧的这般厉害。”
整条街上?的百姓游商都出来一道?帮忙来回抢水,火势终是慢慢得到控制,未曾牵连到左右邻里?,但这赌坊却也是给烧了个面目全非。
季风率先回来给赫连煜复命,于岸边揖手?道?:“主子,咱们去?晚一步,同福赌坊被烧了,火势很大,暂时?情?况暂时?控制住了,但仍有余火在烧,咱们的人和上?京派来的那纵锦衣卫汇合了,正在暗查搜寻周围,还有没有剩下什么证物。”
“这么沉不住气,这是慌的跳了脚。”赫连煜眸光深沉,“那赌坊看来有大问题,我亲自去?看看。”
赫连煜带人下船离开了,秦乐窈远远瞧着天边还在往上?冒的浓烟,心里?到底还是惦记,待到赫连煜的身影走远之后,她?便也下了船去?。
“姑娘要?去?哪?”负责跟随保护她?的两名近卫从船上?跟着一道?跳了下来。
秦乐窈揖手?如实道?:“我家的铺面也在那条街上?,我不放心,去?看看。”
同福赌坊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大半是看热闹的过路人和街坊邻里?,还有不少利益相关者糟了这天灾人祸,在门口?哭天喊地心疼损失。
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哭得最惨,三个小厮都没能搀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捶胸顿足哀嚎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的场子啊、哪个天杀的引的火,扒皮抽筋沉湖难消我心头之恨啊——”
秦乐窈不知道?赫连煜他们从哪里?摸进去?的,她?没有那些好本事,只能站在街对角往里?面瞧了一眼,梁柱上?全是被火燎黑的痕迹,形如鬼爬焦臭难闻,这么往里?乍看一眼主结构倒是没有烧塌多少,只是烧没了看相,想要?重新修缮装潢的花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两纵官兵姗姗来迟,粗鲁将?门口?看热闹的百姓遣散,秦乐窈的视线也跟着一道?清明了起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气冲冲地逆向从人群挤了出来,冲到了那赌坊门口?。
秦忠霖看着里?面黑漆漆的惨状,两眼一黑险些直接撅过去?,赶紧蹲在那肥胖老板面前寻求保证:“金老板,这、这、天灾人祸的我不管啊,酒我是已经给你送到了,你这不管东西保没保住,那这、这赊的尾款可得如数付给我啊!”
街上?人声噪杂,秦乐窈隔得又远,听不见二人在说些什么,但见那金老板眼睛滴溜溜的转,二人在门口?一番拉扯,显然?是起了口?角之争。
从她?酒窖里?查出来有罂华开始,一路的辛酸全是这草包哥哥惹出来的,秦乐窈压了许久的怒火现在看见秦忠霖这张脸就生?气,他甚至到今时?今日,仍然?还在傻呵呵地跟这些不清不楚干些杀头勾当的人扯在一起。
秦乐窈气得牙关直哆嗦,上?京城里?修炼两年多的圆融心性全没了,她?左顾右盼找着能上?手?打人的物件,身后跟着的近卫面面相觑,又看了眼自己的佩刀,两人都觉得自己应该理解错了,秦姑娘平白要?他们的刀干什么。
但秦乐窈还没来得及开口?借刀,对街赌坊前就又出了变故。
那纵官兵头领听了前来跑腿报信人的一阵耳语,振臂一挥朝手?下吩咐:“此?案情?节严重,恐有蓄意?纵火之嫌,涉案相关人等全部带回衙门另行审问!”
那满脑肥肠的金老板立刻就被两个官差给架起来拉走了,秦忠霖还跟着快步追了两脚,一边追一边强调道?:“金老板我等你五日,五日啊,这边官爷的事情?了了,你就赶紧让账房给我把银子送过来。”
那胖老板装没听见不应声,秦忠霖被官兵拦下,跳起来又瞧了两眼,拿扇子往自己掌心敲了敲,叹息道?:“哎,流年不利啊。”
男人转身准备走,岂料身后又再上?来两位官差竟是将?他也给拦住了。
“沉香酒庄秦忠霖。”官差瞧了眼手?令上?的名单,很快就对上?了号,“是他,带走。”
“诶诶官爷!不是,这是干什么呢,我和这事儿?又没关系!”秦忠霖一边嚷嚷着一边被强推着后背给带走了。
这赌场门口?围聚的生?意?伙伴不少,和同福赌坊有贸易往来的店家都被一道?扣走了,抓了有四五个,都被官兵围在中间驱赶着往前走。
秦忠霖大聪明没有小机灵不少,一看苗头有些不对劲,小声跟人打听道?:“魏兄,可知道?这赌坊是不是犯了什么事了?我感觉,这看着不像是去?调查纵火这么简单啊。”
“我怎么知道?,你不若直接去?问那金老板。”
一行人被押进了小路去?,离开了繁华的闹市,周围的游商小贩越来越少,高大的白墙青瓦将?小巷衬托得有些安静阴森,只能听见他们经过的脚步声。
“官爷。”秦忠霖打量着周围的路,警觉道?:“这端州城府衙我也不是没去?过,这方?向好像走的有点不大像啊。”
旁边的官差不耐道?:“跟着走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其他几人闻言都闷头不作?声,秦忠霖是最惜命的,又跟着往前走了一小段,发觉确实这路是越走越偏了,终于在一处拐角时?候,看准时?机用力往旁边一撞,边跑边嚷嚷道?:“跑啊傻站着,他们指不定是冒充的官兵!”
旁边的官差险些被他给撞进了河里?,反应过来后另外几人持枪冲上?前去?拉扯呵斥:“不准动!再反抗有你好果子吃!”
以那肥头大耳还在伤心啜泣的赌坊老板为首,另外几个商户都是面面相觑,即便心里?觉得方?向不对,可也不敢像这位秦老板似的公然?跟官兵作?对,一个个都装傻站在原地不动。
“傻站着干什么,跑啊,跑去?衙门投案不就行了!”
秦忠霖深知要?这些人四散分开了跑才有机会脱身,一个劲地撺掇着道?:“咱们家里?挣地那么些银子都还没花了,这要?是人没了可亏大发了。”
他还算是学过一些三脚猫的把式,仗着自己个高力气大,在几个官差的围堵下战战兢兢地虚张声势。
“去?你的哟!”秦忠霖看准机会猛推了一人下水,掉头就是玩命地往前跑。
“追不上?吧哈哈哈,小爷逃命的腿脚那可是从小就练出来的,你们要?是真?官差倒罢了,要?是假扮冒充的,我这就去?衙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秦忠霖边跑边嚷嚷着,跑起来像是一阵风,沿着水边的石头路埋头往前冲。
然?后下一瞬,就被拐角里?忽然?冒出头来的男人一脚蹬翻在了地上?。
秦忠霖被踹的倒飞出去?一大截,胸口?被一个冷峻男人踩住,踩得他胸口?要?炸,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连赫连煜嘲讽地向下睨着眼,不耐道?:“呱噪。”
官差也在这时?追了上?来,朝赫连煜身后跟随的府衙捕头揖手?道?:“头儿?,人都带来了,一个不少,这就押去?小吊楼。”
他们走的这种小巷子前后无遮无挡,秦乐窈不敢跟的太近了,只在转角处远远吊着,仗着自己熟悉端州城地形,硬生?生?循着些微的脚步声方?向,跟去?了一座吊楼前。
秦乐窈伏着身子拨开矮灌木的枝叶想要?往前探一些,被身后两个护卫制止了,沉声道?:“秦姑娘,你不善隐匿行踪,莫要?再上?前去?。”
“二位大哥,我兄长被刚才那群人押走了,穿的像官兵,但这却并非是端州府衙,我担心有危险。”秦乐窈请求地看着二人,“可否帮我探探虚实?或是在此?处帮我蹲守片刻,我回去?报官。”
即便再怎么气得牙痒痒要?揍人,但秦乐窈在这世上?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哥哥和一个父亲了,不能真?的放任见死不救。
就在这时?,另一个近卫指着下面惊奇道?:“诶秦姑娘,你看,那些是咱们的人。”
秦乐窈闻言向下一瞧,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从吊脚楼外出来的视察的那个,可不就是季风吗。
她?赶紧带着两人从侧面的小坡下去?,一进到视野范围,立即就被抽刀的季风给发现了,男人见来者是她?,疑惑地迎上?前去?,询问道?:“秦姑娘?你怎么到这来了。”
“此?事说来惭愧……”秦乐窈朝那吊脚楼看了眼,季风在这,那赫连煜必然?就也在里?头了,但既然?秦忠霖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带来的,怕是要?公事公办,况且他自己原本就不大干净,根本经不起查。
“这些人带过来是什么个情?况,季护卫可否透露一二?”秦乐窈只能以情?分据实相告,“实不相瞒,这里?面有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若是他蠢笨犯了事……”
“嗯?你哥哥也在里?头?”季风有些意?外,他一直跟在赫连煜身边,这批名单并不是他这边给出去?的,乃是锦衣卫领命暗访之后直接与府衙联系。
季风显然?是相当给秦乐窈面子的,他回头问副手?道?:“查查看,是哪一个,有没有姓秦的。”
“有,沉香酒庄的秦忠霖。”
季风闻言点头道?:“没事,秦姑娘,不必担心,这一趟是公子觉得那赌坊起火蹊跷,便说将?近期与之有贸易往来的商户先搜查一遍,主要?是查账和一些例行的审问,走个过场。”
他将?秦乐窈带进了吊脚楼里?,指着里?面一间房门道?:“城内还有几家要?一起带过来,人还没齐,公子现下也不会开审,你哥哥就在这间里?面,你可以进去?见见他。”
秦乐窈心里?一喜,感激揖手?道?:“那就多谢季大哥通融了。”
“诶别别,可不敢当秦姑娘这一声大哥啊,您这跟公子在一处的人,乱辈分了。”季风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被这声嘴甜的大哥听得很舒坦,咧嘴笑着道?:“你快进去?吧,不用着急,人齐还有一会呢,到时?候我去?叫你就行。”
木屋久未住人,开门时?候门轴带起令人牙酸的声响,又再阖上?。
秦忠霖一个人坐在里?面揉着胸口?,刚才那个大个子男人下手?忒狠,那一脚蹬上?来简直就是奔着要?人命来的,好在是他从小挨打身子骨皮实,这会胃里?还在翻江倒海的难受着,听见动静也不着急起身,就坐在那装模做样地叫唤着:
“哎哟——官差打良民了哟,打死人了哟……”
他眯着一只眼,恍然?间瞧清楚了走进来的人,瞬间眼睛都瞪直了,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惊喜道?:“窈窈?哈哈!你怎么回来了!”
秦忠霖起猛了扯着胸口?疼,又哎哟一声坐了回去?,“哎哟窈窈啊,哥哥被人欺负的好惨啊,你看我这,身上?起码这么大一片淤青,这么大!要?不是我命硬啊,就要?被人一脚踹归西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啊?还是我妹妹本事大啊,哪哪都有路子能进得来,看见你我这个心啊,真?的是立刻就松下来了。”秦忠霖对秦乐窈捞人的本事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并没有疑心她?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
秦乐窈看他这一副还不知死到临头的死相,看着都来气,这把火越烧越旺,她?强压着愠怒,似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咬牙切齿问他:“我的好哥哥,啊,你是怎么会被人关在这里?的,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秦忠霖打小跟她?一起在泥巴沟子里?滚大的,对自家妹妹这暴躁秉性了如指掌,一看就知她?这是快发飙了。
男人心虚得眼睛到处转:“啊……嗐,就是街头那金胖子,同福赌坊,你还有印象吧?他们家被一场火给烧了,倒霉蛋子连累我一起被当街擒了。你回来了正好,金胖子想耍赖不给钱呢,老子东西都送进他赌场的门了,全卖给一场大火了,你可得跟我一起上?门去?给他好好理论一番。”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退到了椅子后面,虽然?不知道?秦乐窈因何生?气,但这一副看着要?把他给活剐了了模样,先躲着总是没错的。
“就这样?说完了?”秦乐窈余光到处在屋里?找东西,接着诘问道?:“你去?年春分时?候送去?上?京给我的酒坯,里?面有什么玩意?你心里?有数吗,嗯?”
秦忠霖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蛋。
自己今天这顿毒打必然?是没跑了。
他心虚气短,惭愧赔笑道?:“竟然?……竟然?从那么早开始就有了吗,我还以为、还以为是去?年仲秋十分才开始……”
秦乐窈面色一黑,吓得秦忠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小心翼翼瞧着她?。
“那、这、这、你是怎么发觉的?哎呀我试了好多种法子分辨啊,可愁死我了,那廖三娘刚过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没留意?,一开始也确实是好好的,那批种子用了好几个月都没事呢,后来她?的货就跟家里?的原料混在一起了……”
秦忠霖满脸的懊悔之色,坦白道?:“后来叫我察觉到的时?候啊,那、那庄子里?的酒坯都已经成了型了,个个都长一样的坛子一样的封盖,完全分不出谁是谁。”
溶色粉能试出罂华的这一偏方?源自上?京城的监察司,知道?的人并不算多,秦乐窈也是那回被抓进大理寺方?才知晓。
而且溶色粉这个东西出了上?京城就很难弄到手?了。
秦忠霖接着道?:“哎,我是真?看着心疼啊,那么大一批的货,三千两纹银呢,咱们家累死累活的一年也不一定能挣下来这个数啊……”
这一句话露了馅,秦乐窈咬牙切齿追问:“所以,后来你怎么处理的?”
秦忠霖小心翼翼地赔了个笑脸,试探着道?:“反正也是混在一起的,那,连我们自己这种行家都分不清谁是谁,外人就更加分不清了不是?也不影响成酒的口?感香味……”
“秦忠霖你放屁!!”秦乐窈火冒三丈天灵盖都要?炸开了,实在找不着武器搬起地上?的椅子就往他身上?砸。
“所以你就把这要?人命的东西往我那送往萧公子那送!???”
“我今天打死你这个千刀万剐的王八蛋!!”
那椅子砸中了秦忠霖的半边身子后又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声响不小,引起了楼上?人们的警觉,赫连煜鹰目往门扫了眼,哗然?起身大步流星而去?。
季风刚上?来正准备跟主子汇报这事,一听声音的方?向就知道?是秦乐窈那边搞出来的动静,赶紧跟在赫连煜身后解释道?:“秦姑娘的兄长也被咱们的人给一道?擒来了,刚进门,正说着话呢,估摸着是撞着什么东西了。”
吊楼的二楼有条暗门回廊与楼下连通,站在廊上?能瞧见下面屋子里?的动静,但下面抬头却是视线有所遮挡,什么也瞧不见。
门一开,秦忠霖的哀嚎告饶声就变得清晰起来:“哎哟——妹妹,好妹妹,窈窈!我知道?错了,哥哥身上?这还伤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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