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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宴(三)


    乌云踏雪追风掣电, 迎着射来的利箭一骑绝尘。


    长鞭凛凛,清越嗡鸣下是血肉迸溅的破碎声。那只海东青盘旋在薛敖头上,风声鹰唳, 北蛮人节节败退, 整个部落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惊慌。


    几日前神獒军突破北蛮半面崖的布防, 虎狼之师如山呼海啸一般涌入北蛮地界。薛敖身先士卒, 带着一队神獒军杀进布氏部落,却搜寻不到阿隼的身影。


    少年统帅眉眼飞扬,疾驰于北境霜雪之中, 卷挟过来的寒风打在北蛮士兵的脸上,留下哀嚎片片。


    “辽东辽东军杀过来了!”


    “是薛敖!薛敖带着神獒军过了半面崖, 首领已?亡、三?王子重伤, 我?们我?们完了啊。”


    “是天罚!这是长生天的惩罚, 长生天要薛敖杀了我?们!”


    无尽的埋怨与诅咒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肆意纷飞,一道冷冽的寒意从背后袭来,薛敖反手?横挡,箭羽擦着咽喉划破空气直插进土中。


    “终于不躲了, 布扎云隼。”


    身后的喘息声破碎而?沉闷,像是在昭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然枯竭。


    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薛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阿隼,剑眉微挑。


    此前形貌美丽的少年佝偻着身体, 靠在部将的肩上费力?喘息, 右边袖口中空空荡荡,灌入的北风将其摇摇晃晃地撑起, 显得有些诡异。


    是瑶光的翎针, 年前谢缨阵前险些要了他的命,逃跑之际又被含有剧毒的翎针射中, 想来是无药可解,才会舍了这只手?臂。


    可更让薛敖惊奇的是他的脸,若非是那双绿色眼珠中的怨毒过于醒目,饶是薛敖也认不出眼前这面目全非的少年竟然是阿隼。


    便连身后赶过来的阿信见到他这模样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天爷,这是那个三?王子,怎么?这副鬼样子?”


    金绮看?了眼薛敖冷硬的侧脸,抿了抿唇。


    薛敖似是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眼梢之下滑过一抹杀气,“生死符。”


    “生死符!”阿信眼睛瞪大,大声叫道:“那不是苍鹭山的毒王吗?这北蛮崽子怎么?会中了这东西”


    朔风刮过,话音戛然而?止。


    阿信忽然记起,早在几年前神獒军还未问世之前,薛敖就让流风去搞过这种毒药放在神獒军中以备不时之需。


    薛敖嘴角上扬,露出一颗虎牙。


    他虽是笑着,可那笑意不达眼底,素来澄澈清亮的圆眸蒙了一层霜雾,叫人瘆得慌。


    阿隼重重咳喘,目光狠辣,“你当□□我?吃下那颗药丸,后来又哄骗阿宁说?那不是生死符。薛敖,你人前装的正义凛然,我?竟才知你是何?等阴毒之人!可怜阿宁一直被你表面上的干净蒙在鼓里,真是可怜。”


    面对他的指责,薛敖眸色沉沉,一旁的阿信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丧家犬也配说?我?们王爷,就算没有这颗药丸你也是必败无疑。如今这样皆是因为当初布达图造孽,屡屡入侵我?朝边关,又设计杀害老王爷,你也有脸说?王爷,我?呸!”


    一道短促的笑声传过,阿隼不再言语,墨绿色的眼眸中迸发出恨意。


    “当初你害得阿宁哭,我?就没打算留你性命。不过我?那时没想到你是布达图的儿子。你老子虽然阴险,但?也算骁勇,只可惜生了这么?多废物?。”淡淡日光照在薛敖脸上,晃得阿隼不禁眯眼。


    “一个接一个的死在我?手?上。”


    辽东的小世子生得极好,在雪野上驰骋时比漫山遍野的白霜碎玉还要惹眼,哪怕是布达图也曾盛赞他是北境的雪獒,一身滔滔岌岌的少年意气。


    真武踏雪,炳烺光祚。


    可如今的薛敖端坐在马背上,却叫人不敢直视。


    初春懒慢的日光透过云层横扫而?下,冰层渐化、积雪崩塌,全都点?映在那双乌黑圆眸中。赤红的额带搅乱寒风,缠绕乌发指向远方辽东城的方向。少年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极轻蔑,眼底毫无波澜,铺满银霜和血丝,像是烧了一冬的烈酒,只等着此时将人穿肠腐肚。


    “薛敖,你坑杀我?军将士,这等有悖天道的事情?,大燕怎能容得下你!”阿隼站不住,只得靠在部将身上,鼻息间发出粗重的喘息。


    身后的辽东大军已?经扫除障碍纷涌而?至,听到阿隼这般指责纷纷叫嚣,眸中怒火燃烧。


    薛敖抬手?,止住嘈杂的声响,“那三?千畜生杀我?多少辽东百姓,活埋他们是老子心?善,你也有脸跟我?吵。大燕容不容下我?你管不着,今日你要看?我?能不能容下这北蛮!”


    话音刚落,周遭传来铺天抢地的哭声。


    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北蛮大旗折倒落地,混着霜雪和泥土被风卷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取而?代之的是辽东军的赤色旗帜,威风凛凛地挂在天台之首。


    见到这一幕的北蛮百姓知道大势已?去,家国破败,如今是要靠着燕人来苟且生存。


    “听闻你从前因着这对绿招子被蛮子唾弃,你生母是西域罪臣之女,带着个老姆妈逃亡至北蛮与西域边界,正巧被外出打猎的布达图看?上,便抢了回去。”薛敖提起十三?雪渠,用鞭柄挑起阿隼的下巴,见那双绿眸中满是愤懑,接着道:“可惜布达图这个老王八蛋没有心?,他抛弃了你母亲,连你出生都不闻不问,哪怕那时你母亲难产而?亡。”


    阿隼自出生去就没见过他母亲,只有形形色色的北蛮人对他嗤之以鼻,若非姆妈悉心?照料,他早已?死在十几年前的某个雪夜里。


    “布达图虽然不在意你,不过倒是因着你形貌奇异而?多加关注,也因此招惹了你那两个废物?兄弟的嫉恨。”


    “真恶心?”薛敖轻嗤出声,放下端量着他下巴的鞭子,“布扎云隼,你被那两个废物?欺压,连你姆妈都惨死在他们手?中”


    “闭嘴!”


    阿隼厉声打断,“别提我?姆妈。”


    他生来丧母,在这北蛮苦寒难捱的岁月中,若非是姆妈精心?照料,恐怕早就死在他们手?中。布达图虽然知道他的存在以及他被人欺辱,可却从不在乎他的死活。直到后来姆妈惨死在棍棒下,阿隼才知道,他如果不去争,等着的只有死路一条。


    姆妈逝世的那晚,粗糙干枯的掌心?擦过他脸颊。


    她眼神浑浊、语不成句,却依旧告诉他要活下去。要找到拿着雀灵石的人,才能做北蛮的主人,然后骄傲又安稳地活下去。


    姆妈要他活,他就活下去。


    姆妈要他找手?执雀灵石之人,他就去找。


    姆妈是被那两人害死的,他便要他们尸骨无存。


    薛敖不理他,扬声道:“不过我?倒小瞧了你,当日我?和你同在北蛮大营,是你小子暗中引路,叫我?过去宰了你那两位废物?哥哥。之后布达图只有你这么?个儿子,自然是要将北蛮交给你。你利用我?杀了那俩,我?给你吃颗生死符。布扎云隼,这买卖你不吃亏。”


    阿隼嘴角被他咬出血丝,看?薛敖居高临下的轻慢道:“我?本来没打算这时候杀你,留着生死符慢慢折磨你,可你癞蛤蟆上鞋靴,你敢*七*七*整*理觊觎我?的姑娘。小畜生,你该死。”


    “若不是你捷足先登,阿宁怎会陪着你!”阿隼气急,愈发摇摇欲坠。


    一枚短匕直直插入他脚前雪地,刀面森寒,却埋进土中,只留下一道铮铮声。


    “再敢说?她,老子剐了你!”


    众人霎时噤声,待薛敖勃然的怒气平息,才松了口气。


    风啸天高,薛敖攥紧缰绳,安抚不耐烦的乌云踏雪。


    少顷,他看?向气若游丝的阿隼,扬声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放你一马,给你生死符的解药,但?这儿的北蛮军我?要就地掩埋。反正北蛮对你不好,你也不用顾忌他们,怎样?”


    话音刚落,阿隼瞳孔放大,薛敖恨他入骨,怎会这样就轻易放过?


    他话说?得轻巧,可身后的辽东军却是哗然起来。


    长达近百年的纠缠,又是布达图的血脉,怎能放任他存活下去。


    金绮回身大声斥责噤声,直到声音平复,薛敖才接着道:“或者你试一下大燕的极刑,我?便通禀朝廷,留这些人的命。”


    薛敖瞳色漆黑,却嘴角上挑露出一颗极俏的虎牙,“布扎云隼,你来选,生还是死?”


    杳然无声。


    阿隼回头望了一眼。


    白茫茫的半面崖寸草不生,黄褐色的土壤像极了执拗的孩子,与雪搅在一处,浑浊不堪。


    那里葬着他的生母和姆妈。


    “少主,您走吧,不要管我?们,忘了这儿一切,去云北或是西域都好,走得远远的。”


    部将忽然开口,他不再看?仿若天神般的薛敖,哀声道:“首领说?过要少主活下去,您走吧。”


    阿隼低头不语,北蛮军中顿生绝望,哀戚的啜泣声在这片土地上连绵。薛敖盯着他黑色的发旋,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敖”阿隼抬头看?向他,“我?不如你命好,有父母怜爱,有朋友拥护,有最好的小马载着你驰骋,有心?爱的女子两情?相悦。布达图对我?不好,北蛮对我?不好,可我?若走了,又能去哪呢?”


    他脱下厚重的兽毛氅衣,泛紫衰败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你来吧,我?只求你一件事,将我?扔在半面崖边,此后便是叫狼叼走我?也不怨你。”


    “少主!”


    哭声骤然变大,北蛮大军皆震惊于这位卑微的三?王子竟会放手?逃生的机会,百姓中早已?泣不成声。不知是哭这位年轻的少主舍身取义,还是哭自己此后命运多舛。


    海东青唳叫不止,俯冲而?下立在薛敖肩上。


    北蛮人惊恐地看?着薛敖提着银鞭策马走近,阿隼身后部将也死死挡在身前,眸中血红一片。


    “呵。”


    薛敖轻笑出声,朝看?着他的阿隼抬了抬下巴。


    阿隼顺势望去,正是适才插在地上的那把?短匕。


    “你比你的两个哥哥,有血性的多。”


    薛敖深深望了他一眼,又驭马转身离开。天色渐沉,阿隼只觉得眼前这抹银白的身影极为耀眼,晃得他眼眶酸疼。


    “你自行了断吧。”少年的声音自远方传来,“我?会把?你葬在你姆妈身侧,也会与朝廷通川留下北蛮人的命。”


    “下辈子,记得找个普通人家。”


    “啊——”


    阿宁骤然惊醒,梦中的雪獒站在尸山血海中,双眼无神,不知是生是死。


    她摸向跳动剧烈的心?口,心?悸不止。


    “阿云,你为什么?非要别着这门亲事,慈生这孩子待阿宁极好,你你这是为何?啊?”


    门外传来争吵声,阿宁屏息听过去,原来是父母与兄长在争吵。


    陆霁云怒不可遏,“母亲,你可知那混账都做了什么??昨日在殿上我?顾忌那大凉人没有当面拒绝,可这混账今日竟然请得赐婚圣旨,这不是在逼迫阿宁吗?!”


    “阿云,先不说?圣旨与否,便是阿宁,她素来与慈生交好,况且那孩子的家世容貌在上京独一份,这谈何?逼迫啊。”陆母苦口婆心?,却还是劝不住手?握圣旨、一脸愤恨的陆霁云。


    “他在殿上点?中阿宁穴道,目的就是堵住阿宁的反对,又急急求了圣旨将婚事订下。父亲、母亲,你们可知,儿子年前那场大病便是谢慈生为了欺哄阿宁回京而?设计下药。他心?思诡谲,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阿宁这般澄澈的性子怎能与这种人生活下去?”陆霁云甩袖道:“我?这便去与陛下陈情?,绝不叫阿宁借给这等卑劣小人!”


    听闻他这般说?,陆母也是动作一顿,可又看?陆霁云要去大内而?急忙拉住他,“阿云,圣旨以下,你这是要抗旨吗?”


    陆霁云从未如此愤怒,扬声道:“便是舍上身家性命,我?陆鹤卿也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而?看?着亲妹妹跳进火坑!”


    这话说?得陆母脸上一白,整个人都被打击的摇摇欲坠,陆父大喝道:“阿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陆霁云也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却还是硬声道:“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谢缨绝不是良配,我?这就去大内”


    话音刚落,房门乍响,溶月扶着阿宁走了出来。


    阿宁面色苍白,朝着众人露出安慰的笑容,“孩儿不孝,累得父母兄长操劳。我?会去找阿奴哥哥,与他说?明一切。”


    “我?不会嫁给他的。”


    争执


    “你不可再去找他。”


    陆霁云应声回头?, 如以往一般温和地看着阿宁,“谢缨将一切都算计好,不惜将我调离至泽州, 他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


    听到?兄长即将离京的消息, 阿宁不禁眼前一白, “哥哥婚期是什么时候?”


    “呵”陆霁云苦笑出声, “一月后。”


    “世家大族的婚事多则数年短至几月,从未有过如此急促之时。可偏那?永安侯说?他年事已高,又早为家中长子备下一干物什, 搬出与陛下的君臣之谊来说?事,以致于?这?圣旨打得人措手不及。”


    阿宁不知道谢缨谋划这?一切有多久, 只是看着陆霁云愤恨又无力的样子, 心中五味杂陈。


    陆母叹道:“阿云也说?, 圣旨已下,再无回旋的余地?。我与你爹又何尝不希望阿宁能与心爱之人携手一生,可如今事已定局,你们难道是要抗旨吗?”


    溶月扶住摇摇欲坠的阿宁, 心道这?消息也不知何时能传到?王爷那?边。


    头?上青鸟盘旋,几道暗光透过树影叠交在?石砖上,像是蔼蔼欲沉的山色,捉摸不定。


    阿宁站直, 少顷望着地?面轻声道:“我有办法?的。”


    近来上京城是开?国以来最热闹的一段时日。


    一是陛下的四?公主即将远嫁云北, 景帝为此特赐西南封地?与万亩良田,叫人咂舌;


    二是永安侯府小谢候殿前求取市舶陆家的女少主, 四?公主当场摔了?杯盏, 上京无数女儿家泪洒护城河;


    三是辽东王薛敖大败北蛮,北蛮王子伏诛, 辽东军一路攻打至北蛮与西域边界的玉麓十一郡,更有传言说?辽东大军意图收复百年前丢失的此地?。


    蔺锦书握住阿宁的手,见她手心冰凉又紧了?一紧。


    上京城繁华喧闹、人影接踵,阿宁如今声名远扬,出门?不甚方便,再者一月后是婚期,陆母每日抓着她为着婚事准备忙碌,便连今日来这?茶楼都是蔺锦书百般劝说?才放了?人。


    她目光触及到?阿宁头?上那?只颤颤的草蝴蝶,轻声问:“阿宁可有收到?薛王爷的书信?”


    阿宁顿了?一顿,道:“他如今在?玉麓,那?里偏远,想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蔺锦书心中暗叹,这?两人阴差阳错,真是造化弄人。


    “小谢候这?几日可有再送你东西?”


    阿宁摇头?,自几日前景帝颁下圣旨,两家合过八字后谢缨并未见她,只是日日派人将奇珍异宝送往陆府,直到?陆霁云出面与他交谈后才作罢。


    蔺锦书忘了?眼四?周,凑首问道:“听闻泽州有要务,陆大人已经前往了??”


    阿宁颔首,“哥哥今日晨时出发的,说?十几日后会再回来。”


    想起陆霁云今早的千般嘱咐,阿宁不禁心生荒诞。


    他是将一切不确定的苗头?都按住,不管是远在?玉麓的薛敖,还是近在?眼前的陆霁云。阿宁有些恍惚,不知道小时候那?个阿奴哥哥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楼下熙熙攘攘,不远处传来姑娘家交谈的声音。


    “听闻四?公主明年春便要出嫁到?云北了?,云北王子送来的聘礼中有一块上好的天女玉,触手温润,色泽极红,稀罕的紧。”


    又有人小声附和:“听淑妃娘娘说?,那?玉饶是娘娘也没见过,且不说?这?玉,便是四?公主的凤冠霞帔都是宫中数百绣娘精心准备。”


    “可听闻辽东王已经打到?了?玉麓,再往下便是毗邻着西域的云北,他莫不是想要一路杀过去?那?公主可”


    小姑娘家最喜欢在?闺中说?这?些悄悄话,阿宁她们在?楼上听着本也没觉得什么,却是被这?句话惊到?。


    玉麓十一郡寸土寸金,又是天关险地?,本是为大燕疆土,只可惜开?国年间内政混乱,西域趁着大燕内忧外患之际将玉麓抢了?过去,这?些年来未曾收复,一直是各代皇帝的心病。


    此地?易守难攻,饶是薛敖有心也不敢冒进,只得在?北蛮边关徘徊驻扎。


    阿宁不知薛敖如今怎样,只是听到?他的名字便手心发紧。


    那?边又起了?声响,“唉,说?来咱们城中谁不知道四?公主心悦小谢侯多年,如今落得这?般,倒叫人唏嘘。”


    像是知道皇家秘辛不可张扬,几人声音变小。


    “别说?是殿下,京中哪家女儿不多看那?小谢侯两眼,那?般家世与容貌,偏偏心性手腕又举世无双。你就瞧那?护城河的水,是不是比往日里的要高?”


    这?话说?得众人笑?出声来,蔺锦书看了?阿宁一眼,见人神色如常,又握住她的掌心。


    “说?来悦景,你爹当时不还相中了?小谢侯吗?怎的下手晚了?,看得美人花落他家了?吧!”


    这?位名为悦景的女子是大长公主的小孙女,素来在?皇室面前得宠,又性格豪爽,颇有人缘,在?京中与谁都能说?上句话。


    悦景笑?骂:“你个小妮子又取笑?我,就小谢侯那?身段姿色,端是红衣红裙我都无颜再碰,若是再同?他一处生活,我怕不是要自惭而死。况且你当是谁都能有鹤卿公子家那?位妹妹的脸盘,连我看了?一眼都走不动道,怪道小谢侯也要当殿求娶。不过我倒是与我爹爹说?过,家中兄弟姊妹众多,不愁我晚些嫁人,如今小谢侯没戏了?,我倒是觉得那?位王爷极好。”


    众人忙问:“哪位王爷?皇家适龄的王爷也就那?么几位,不过倒与你极为相配。”


    悦景脸色微红,“不是皇家的,是北境的那?位王爷”


    阿宁心下一抖,手中杯盏险些坠地?,而楼下也小小地?哗然起来。


    “悦景说?的莫不是辽东王薛敖?那?位如今可是我大燕锋芒盛极的战神,相貌也不输小谢侯七皇子之流,去年春时我见到?这?人的时候,只觉得像是个雪做的郎君。”


    “只是”有人踌躇道:“老王爷战死沙场,辽东王势必要守孝三年,那?悦景可要等许多时日。我还听我兄长说?,这?辽东王曾与一位姑娘订过亲,好像就是那?位陆姑娘。”


    剩下的话阿宁未再去听,她只反手抓住蔺锦书,轻声道:“锦书,帮我个忙。”


    车轮压在?不太平坦的青砖路上,穿过几条接踵摩肩的街道,才停在?永安侯府门?前。


    这?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识,值守侍卫皱眉迎来便要驱赶,听那?马夫自报家门?是陆府,忙躬身请人下骂,又差人去通传。


    未来的主母亲至侯府,府中霎时忙碌了?起来。


    谢缨今日去城郊追缉一伙盗贼,永安侯一早便赶去青州钓鱼,只有一个明显长高了?许多的谢小虎迎了?出来。


    许久未见,小少年个头?窜的极快,已经几乎与阿宁平齐。他见到?阿宁很是惊喜,瞪着一双大眼睛叫道:“大嫂!”


    阿宁忙制止他,却看这?小子拥着他走进堂屋,喊人端上瓜果点心。


    “我就说?你以后会是我大嫂,看,我料事如神吧。”


    阿宁皱眉,屈起手指轻敲他额头?,“你再乱说?我就走了?。”


    “好好好,我不说?”谢小虎捂住嘴,眼睛转了?几圈问道:“阿宁你今日有事找我大哥吗?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你别急。”


    阿宁颔首,不去看谢小虎那?张兴奋过度的脸,只盯着地?上映着泛白的日光。


    门?外几道人影闪过,虽然速度极快,可那?一晃而过的侧脸去叫阿宁猛地?站起身。


    谢小虎奇道:“怎么了??”


    阿宁不理他,提起裙摆便追着人跑了?出去,那?身影消失的极快,阿宁一路追着他跑过角门?和回廊,却还是跟丢了?人。


    她气喘吁吁地?左右端望,却只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小厮婢女,正小心地?偷偷瞧她。


    许是适才跑的太急,阿宁这?会有些气短腿软,她身边没有什么支撑物,正要无力地?摔进廊下的水塘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身后。


    “姑娘小心。”


    阿宁回身望去,瞳孔骤然放大,五指成爪地?紧紧抓住这?人的衣袖。


    ——是郭茵!


    可她不是死了?吗?郭家当时把葬礼办的那?般隆重,那?如今这?个女子又是谁,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直到?谢小虎也追了?上来,不住地?拍着胸口?问她怎么了?。


    阿宁声音颤抖,“是谁你是谁?”


    郭茵不再回声,任由阿宁将她的袖口?攥成一团。


    谢小虎见她脸色苍白有些害怕,小声答道:“她是十七啊,我哥的暗卫。”


    阿宁心下慌乱,一个荒谬的想法?逐渐在?脑中浮现。


    “陆姑娘,我是谢家的暗卫十七,也是郭家长女郭茵”她抬头?看了?眼阿宁,叹息道:“好久不见。”


    阿宁怔愣着,即便是再不敢相信,可亲眼看到?郭茵站在?这?里,她也有所预感,薛家退亲一事与谢缨脱不了?干系。


    郭茵垂头?等待,刻意遗忘的种种在?此刻翻涌在?脑海中。


    她早该知道会有此一天,只是没想到?谢缨会这?么早就摊牌。


    谢缨走进时见到?的便是这?般荒诞的场景。


    灿灿日光打在?阿宁微颤的睫毛上,她唇色苍白,面上惊慌又无助,看他出现后下意识地?反应便是依赖,可又反应过来这?一切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只能撑着亭脚站起身。


    “阿宁,你来了?。”


    谢缨面色不改,笑?着靠近,“送你的那?些东西可都喜欢,半月后你我便能喜结连理、携手余生”


    “阿奴哥哥!”阿宁打断他,死死盯着这?笑?得极好看的红衣少年,“这?是怎么回事?郭大姑娘怎么会在?谢家?”


    微风习习,郭茵见状忙拖着谢小虎转身离开?,跨出长廊前不经意地?瞥了?眼阿宁。


    少女单薄纤弱,被谢缨的身影牢牢拢住时,像是金笼中的青鸟,逃无可逃。


    谢缨靠在?柱子前,像是为了?遵守未婚男女之间的约定,未敢再靠近阿宁一步。


    “你说?十七啊”谢缨语调轻缓,“她不姓郭,但我让她姓过郭。”


    “当年打听到?辽东郭府有雪渠花,便派十七去那?里偷花。你身体?不好,往来书信中虽然不说?,但我总想着,若你吃了?雪渠花,那?这?些弱症便不治而愈了?。可阿宁后来吃了?花心,那?这?花身用来救垂危的薛敖也无所谓。”谢缨嘴角漾起弧度,仿佛说?的在?话家常一般。


    “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我自是知道你将我视若兄长,可阿宁,我当日与你说?的很清楚,我对你的心思,从来就不清白。薛敖那?家伙捷足先?登,占了?你的心思,这?是我的失策,我也曾想过杀了?他,又怕你伤心,才叫十七搅合了?你二人的婚事,再救了?他。”


    阿宁浑身一抖,像是刚刚认清谢缨一般。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温和有礼的阿奴哥哥怎么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谢缨不打算再有所隐瞒,他蛰伏十几年,已万事俱备。


    少年凤眸中是比一身赤色更耀眼的灼光,“不过没关系,待你我成亲后,我不会再允薛敖来上京。你只需嫁给我,只需快活,余下的我来予你。”


    “荣华、富贵、琴瑟和鸣,我都给你。”


    阿宁脚下发软,今日连番的冲击叫她站都站不住。


    “我不要!”她大声喊道:“我不可能嫁给你,你我要走了?。”


    阿宁想要转身离开?这?叫她窒息的地?方,却猝不及防地?被人牢牢锢住肩膀,脊背贴上一片滚烫之中。


    谢缨眼尾发红,左手抓住阿宁挣扎的手腕,他去嗅少女青丝间的梨子香。长睫搧动,瞳孔在?触及到?发髻时骤然停住。


    是一只摇摇欲坠的草蝴蝶。


    动手


    阿宁有一瞬间是想哭喊的。


    谢缨将她牢牢桎梏在怀中, 隐忍的鼻息悉数打在她颈侧,少年身上?好闻的气息逐渐靠近,直到脸侧鼻尖前才顿住。


    阿宁闷哼一声, 被谢缨按着面向他。


    那双好看的杏子眼素来?明?亮, 谢缨最喜欢她眼尾上?翘的弧度, 像是在撒娇一般的灵俏。


    以往这双眼睛里装的是信赖和亲近, 可如今除了恐惧,谢缨再找不到其他。


    “阿宁,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阿宁惊怒交加, “你明?知我甘愿等薛子?易三年,却?逼迫我至此, 十几年的兄妹情谊比不上?一时间的悸动。谢大人, 你不觉得这本就不正常吗?”


    谢大人。


    谢缨心?口抽疼, 她不再叫他“阿奴哥哥”了。


    少年的臂膊冰凉,他将心?爱的姑娘圈在胸前,最靠近心?脉的地方。


    阿宁满眼都是刺目的红,以往见?到这绚丽只会觉得安心?, 可现下觉得窒息极了。


    “谢大人,请自重。”阿宁语气加重,话尾带了些怒意。


    谢缨淡淡一笑,眼底冰凉, “你将是我的妻, 有何?不妥。”


    微风吹过?,一旁忽然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阿宁一惊, 使力挣脱谢缨的束缚。


    廊下巨石旁, 郭茵捂住谢小虎的嘴,忙将人拖走。


    阿宁连连后退, 直到日光照在背上?,有了些温暖的安全感。


    “我是你的妹妹。”阿宁有些难过?,仰头看向暗影中的谢缨,“还有些时日,我不可能束手待毙,我不会嫁给你的。”


    阿宁提裙跑出永安侯府时,阳光极为耀眼,晃得她眼眶酸疼、一旁等待已久的溶月见?阿宁这般模样,紧张地问她出了什么事。


    阿宁摇头,大步离开永安侯府。


    陆霁云离开前,阿宁曾与他彻夜长谈。


    景帝为了丹砂矿无?所不用其极,孟曲近日日时常在大内,听闻景帝为了这矿线欲将西南几州的商线都划给大凉。可既然孟曲能用丹砂矿诱胁天子?,他陆家为何?不可?


    商人重利,景帝再如何?也只是给大凉国?主好处,可孟家在此中又能捞得几分,况且孟曲此人野心?勃勃,区区几条商线怎么可能打动得了他。


    陆家商队纵横海内,她知道孟曲想要?什么,也能给他这些。


    陆霁云担心?她与景帝抢生意,可阿宁却?说?,既然景帝当日肯为了谢缨退一步,如今又怎会与身为谢缨未婚妻子?的她为难。


    说?来?也好笑,她如今是要?借着谢缨的势来?挣脱他。


    阿宁回陆府后便?召集家中管事掌柜,沿着中州南线划出一纸契书。纸上?利益分明?,孟曲不可能会拒绝。


    可与虎谋皮,加之商线一路横跨南北,仅靠陆府这等装备恐会被孟曲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辽东临行前薛敖曾与她说?过?,薛家在上?京的暗桩可任她调遣。辽东薛氏威名?赫赫,有这一层关系在,饶是孟曲再暗藏祸心?也不足为惧。


    “溶月呢?”


    橘意回道:“说?是有些事去办,眼下应当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府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溶月面色沉重,见?她这般,阿宁忙屏退左右,“发生何?事了?”


    “属下收到来?信,其上?言明?形势严峻,叫我带着姑娘赶快离开京中。属下心?中存疑便?去看了看,可”溶月深吸口气,看着阿宁道:“王府安在上?京的几处暗桩,都被毁了。”


    阿宁心?下一抖,问道:“全都如此?”


    “无?一例外。”


    阿宁心?中有所猜测,却?还是继续问:“何?人所为?”


    “是禁军。”溶月忽然跪下来?,“姑娘,王爷命我来?此就是护得姑娘周全。如今谢家虎视眈眈,将王府暗卫一网打尽,姑娘如若继续留在上?京,恐生不测。还请姑娘整饬行装,属下送姑娘会辽东。”


    阿宁算到谢缨会采取手段,却?没想到他动作的这般快。能在短短几日内将薛家埋伏数十年的暗桩连根拔起,想来?是早有打算。


    “没用的。”阿宁忽然平静下来?,伸手扶起溶月。


    “他既然连薛家这一层都考虑到,我又怎能幸免。你信不信,今晚你我前脚踏出城门口,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被抓回来?。我了解他,若不是做好准备,他怎会贸然行动。”


    溶月皱眉道:“那姑娘打算如何??”


    阿宁摸了摸髻上?的草蝴蝶,“他行事雷厉,我也是他亲手教出来?的,自然懂得釜底抽薪的道理。溶月,你亲自帮我送趟信给孟曲,就说?陆家有笔生意想与他做。”


    月色冷白,阿宁望着溶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既然薛家暗桩被毁,那便?借你谢家的势吧


    五日后。


    两国?使者近日离京,离京前孟曲曾进宫觐见?天子?,两人交谈许久,据茶水宫女?说?他们?在殿中呆了将有半个时辰。


    第二日上?京传出皇商陆氏与大凉孟家买下半数丹砂矿,并献予十座充入大燕国?库。景帝大喜,当下便?盛赞陆家乃当世儒商,又传出一道旨意,命陆家少主陆霁宁不日前往西南探勘丹砂矿一事。


    如此一来?,谢陆两家的婚事只能暂且搁置。


    此时距离大婚还有十日。


    收到消息时谢缨正在兵马场操练禁军,闻言静默良久,一脚踢翻迎上?来?对战之人,转身回了永安侯府。


    杜鹃轻声问道:“少主,陆姑娘明?日便?要?出发,听闻那薛王爷如今正在西域关口的玉麓十一郡,若是陆姑娘去了西南”


    他并未说?下去,可谢缨却?懂他的意思。


    “釜底抽薪。”谢缨捏向眉心?,笑道:“阿宁倒是学的好,从前教给她的,倒没忘记。”


    杜鹃没料到谢缨是这么个反应,他原以为自家少主这般骄傲这人被摆了一道会发怒,可如今看着他倒觉得谢缨像是怜悯。


    谢缨红色衣襟上?不知沾了什么,被他轻轻拂去,“通知蔺争,动手吧。“


    杜鹃怔愣着,谢缨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深知谢缨接下来?是要?做些什么,他朝着谢缨直直跪下,“少主”


    谢缨“嗯”了一声,待杜鹃转身时又开口道:“去跟春风阁说?,齐国?公府那边也不必再等。”


    “属下遵命。”


    等到终于离开房舍后,杜鹃才深深松了口气。他暗忖陆姑娘这回是把少主惹毛了,可若少主行出这一步,日后两人再想恢复到以往的信任就如登天梯。


    周遭站定许多人影,他们?像是有所预感一般看向杜鹃,有人沉声问道:“杜大人,少主可是要?行动了?”


    见?杜鹃颔首,黑乎乎的人群中爆发出极小的欢呼声。


    他们?蛰伏这么久,为的便?是今日。血海深仇也好,从龙之功也罢,他们?如今胜券在握,刀剑都在兴奋的争鸣。


    只有杜鹃沉默着,他看了眼欢喜的同伴们?,脑中却?是适才那双叫他心?有余悸的眼睛。


    潋滟生辉、风姿傲然,可他分明?看见?那对眸子?里写的是什么。


    ——不死不休。


    屋中被溜进来?的日光映的满目灿烂,谢缨阖上?被刺疼的眼睛,余光里瞥见?适才被自己拂下衣襟的是一片微青的草叶,他弯腰拾起,顺着残缺的叶脉抚摸。


    “草做的蝴蝶,又怎能飞出上?京的天。”


    玉麓十一郡风光盎然,比起秀丽的上?京多上?几分巍峨,又较冷峻的辽东更添鲜艳。神獒军在玉麓驻扎多日,西域国?君安焉王已向景帝多次询问意欲何?为,然始终收不到大燕的回信,便?连使者也一同进不去大燕半步。


    玉麓十一郡本就是大燕领土,这些年来?西域虽然占据这物?华天宝的十一郡,但?也深知大燕对此虎视眈眈。放眼当今天下,大燕薛家的辽东军实?力恐怖,能在半年内将布达图一网打尽就可窥见?几分。


    薛敖年轻气盛,手握神兵,全天下能与之有一战之力的只有云北的青阳王,如今这虎狼之师就在关外蓄势待发,怎叫安焉王能安睡卧榻。


    可就在前几日,西域与辽东军迟迟收不到景帝命令后,薛敖长鞭啸鸣,骑着一匹黑驹冲破关口,直指玉麓众城。


    神獒军如同天兵一般迅速占领玉麓,西域居安已久,又遇到的是薛敖,不出几日便?将玉麓的半数城池归还。可老国?君忘记自己那最娇贵贪玩的小公主偷偷溜了出去,那时就在玉麓,被薛敖手下的人抓了个正着。


    辽东军中有铁令,不得在军中嗜酒行凶,不得在行军途中对百姓□□虏掠,不论族类。


    西域的小公主阿伽娜生的瑰姿艳逸,素有西域第一美人之称,看到境内突然涌入敌兵倒也不惧,操着一柄短匕就迎了上?去,正巧被薛敖部下的一个小将捉住。


    那小将名?为李炟,是辽东军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之孙,薛敖接受辽东军后,那位老将以部首为交易将自己的孙子?安插进了军中。行军打仗这些时日,李炟冲动鲁莽,仗着父辈庇荫屡屡违反军纪,且常与神獒军冲突。


    薛敖整治过?他一次,这人老实?了许多时日,但?那日在玉麓攻城,他见?阿伽娜容貌过?人便?意图不轨。可西域的小公主素来?骄傲,当众用匕首划破了他的脸颊,李炟大怒之下挥剑挑破了阿伽娜的衣襟,松了裤腰当着众人之面行凶。


    薛敖赶到之时只能听见?阿伽娜凄厉的哭声,他冷着脸一鞭抽飞李炟,见?地上?的女?孩蜷缩成一团,不知怎的想起阿宁,心?下一软便?扒了阿信的外袍,兜头盖脸地给阿伽娜扔下。


    阿伽娜再如何?骄纵也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被温暖的衣袍盖住后,她抬头看了眼,低不可闻地喃喃出声:“天神”


    高头大马上?的少年银袍如雪,额上?一根鲜红的绸带,绸带下的面容俊朗,眉眼凌然,连同手上?染血的银鞭都是不可一世的张扬。可他眼下并未注意到地上?的阿伽娜,只是冷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李炟昨夜偷喝了酒,眼下被薛敖的一鞭子?抽的死去活来?,见?薛敖面色冷肃,忙回道:“这女?人用刀割伤了属下,属下是在惩治他。”


    他是家中老幺,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惨了薛敖这个活阎王,前几次小打小闹,薛敖看在父辈的面子?上?饶过?他,可他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违反军纪,薛敖怎么可能放过?他。


    见?他这般,阿伽娜气的直直站起身,指着李炟骂他胡说?。


    她身为皇室公主,自然是学过?燕语。薛敖闻声望过?去,看到阿伽娜的水绿眼眸,愣了一下。


    李炟咬牙道:“王爷,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一旁蹲着的西域百姓也跟着义愤填膺起来?,他们?住在这边境,自然懂得几个邻国?的语言。薛敖在这你一言我一语中也听出个大概,他看向街上?身着神獒乌甲的男子?,问道:“你一直跟着这队,到底怎么回事?”


    那男子?是神獒军的一位主将,素为薛敖亲厚,恭声道:“回王爷,李炟将军所言不假,只是再那姑娘伤他之前,他意欲□□。”


    “你胡说?!”


    薛敖如同看死人一般盯着地上?惊慌失措的李炟,“我问你,军纪是什么?”


    李炟摇着头,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将军仿若看到恶鬼般双腿颤抖,薛敖懒得与他废话,喊了声阿信。


    抱着膀子?的阿信晃着脑袋,提刀走近。周围的辽东军见?他这般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便?连文枫都是闭上?眼睛,不去出言劝阻。她知道,如今的薛敖再不是当初那只幼兽,经过?战场上?尸山血海的洗礼,他早已是莲白山上?那只令人闻风丧胆的雪獒。


    薛敖又瞥向那名?神獒军主将,沉声斥道:“你知道规矩却?不拦他,去找金绮领五十军棍。再有下次,老子?翻倍打你。*七*七*整*理”


    阿伽娜昏过?去前的最后一眼便?是薛敖那张雪白澄澈的面上?,溅上?几滴触目惊心?的红。


    玉麓城主府内,阿信与流风正沉声禀报战况,西域这般的战力,竟能在布达图的临边相安无?事这么久,也算奇事。


    听到流风说?安焉王派兵前往玉麓,薛敖不甚在意地笑出声。这老头子?若是不傻,就该知道这时候割城求好才算聪明?,这时候出兵倒是颠覆他以往对这个西域国?君的认知。


    “王爷,今天那个西域女?子?醒了,她”


    流风犹豫着,薛敖不耐烦地骂道:“怎么?你看上?她了,害臊什么?”


    流风连忙摇头,“属下没有,属下是想说?,那女?子?说?他是西域地公主,她要?见?你。”


    薛敖直起身,想起西域国?君反常的行为和那女?子?穿着气度,笑道:“见?我做什么,骂我吗?”


    他摆摆手,“那就先别放人,叫金绮照顾她,这厮最讨女?人喜欢。”


    阿信贱兮兮地偷笑,又想起自己地外袍还在那女?子?的身上?,不禁耷拉下来?眉毛。薛敖看过?来?,问他:“阿宁可有传信?”


    阿信摇头,“咱这一天窜一个地方,陆姑娘的信又不是神獒军的人来?送,哪能到的这么快,不过?京中的暗桩倒是传信说?一切安好。”


    薛敖颔首,不知怎么心?中有些不安,他让阿信再安排几人守着阿宁,却?听阿信接着问道:“王爷,咱们?这次大动干戈,真的是为了玉麓十一郡?”


    薛敖眉毛一抖,露出颗森然的虎牙,“流风,你来?跟这憨货说?。”


    “西域与大凉臭味相投,前几十年不比北蛮好多少,割掉大燕多少城池。它们?比邻中州与西南,前几年西域借着布达图的兵力屡屡骚扰边关,可惜朝廷不管,死了许多平民百姓。咱们?这次来?,一是为了救民水火,二是为了敲山震虎。”说?罢看向薛敖,波澜无?惊的眸子?里充满求赞扬的渴望。


    薛敖被这两个成语别扭地翻了个白眼,他站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扇。


    外面的月亮又大又白,虽然知道月亮只有这一个,可他总觉得在辽东时的月亮更亮更美,泛白的莹辉中印着一个漂亮的不得了的小姑娘。


    “狗改不了吃屎,西域辱燕已久,他在大燕兵力强盛之时就这样犯贱,若是哪天我朝动荡,西域和大凉定是第一个侵犯的异族。你以为皇帝这样是为什么,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每一个举动都是推着我们?往这里走,不过?,他倒是合我的意。你们?明?日要?规避辽东军和神獒军,不可违反军纪、滥杀无?辜,做一些恶心?人的事。谁敢抗命,就跟土里的李炟去做伴。”


    流风和阿信对视一眼,齐齐跪下恭声应是,薛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没读过?什么诗文,但?至今仍然记得我爹教过?我的一句话。”


    风过?树响,窗扇被“砰”的一声阖上?。


    “罪在今时,福泽后代。”


    妻美


    既然是安焉王的小女儿, 薛敖也不得不将这女孩好生招待。他不耐烦做这些事,只命金绮看顾,金绮看了她几日, 最后实在受不住找到薛敖面前。


    薛敖还是第一次见到金绮一脸菜色, “那阿什么娜到底做了啥, 你这脸拉这么长。”


    金绮双眼迷离, “王爷,那小公主昼伏夜出,床只睡最软的, 饭只吃她奶母亲手做的,穿要穿最亮的, 就连侍奉的人都得是咱这军中最好看的。属下被她闹了这几天, 头发?少说也掉了十之二三, 实在是熬不住了,倒宁愿去战场上鏖战几天几夜。也比伺候这位强。”


    薛敖听的笑出声?,想当?初金绮勾着阿宁满辽东的乱晃,他还以为这厮最讨小姑娘欢心, 没想到如今也有这般境地。


    “然后呢?”薛敖捻起手边的一串红玉珠递给金绮,“她到底想要些什么?”


    这么闹下去,如果不是为了回家,定是另有所图。


    金绮看向他, 言简意?赅:“你。”


    “哈?”薛敖一脸懵懂。


    金绮木着?一张脸, “王爷知不知道,您那日叫, 英雄救美。”


    少女怀春, 又是遇到这样张扬出众的少年郎,怎么可?能?不动心。金绮暗骂他到处开屏, 面上耐着?性子等他吩咐。


    薛敖眉心蹙紧,“我?要打她爹,她还有这心思,也真是厉害。既然这样,等明晚玉麓关的晚宴,叫上她来见?我?。”


    几座城池初被收复,暗藏心思之人自然不在少数,这些人多为安焉王的心腹,如果见?到西域的小公主出现在晚宴上,又当?如何?想?


    金绮略加思索便?明了薛敖的用意?,她低声?应是,想那小公主明日恐怕又要作妖。


    果然不出她所料,阿加娜第二日衣容华美地出现在晚宴上,那几位城主险些没摔了手上的金杯美酒。


    葡萄熟透的香气氤氲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薛敖环视这里金玉堆砌的屋顶,嘴角挑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早就听他爹说过西域大凉富庶,这几日下来倒是得以窥见?。单就今夜设宴的屋舍来说,整个大燕也就皇室能?与之媲美,如今玉麓边缘的一个小小主城就有如此华丽,更?遑论安焉王所在之处。


    “王爷,听闻辽东酒肆林立,王爷也是其中翘楚,不知这晚玉葡萄您可?看得上?”


    薛敖高坐在主位上,闻言眼眸微抬,淡淡看向底下出言之人。


    那人名为龚生,原是燕人,现是玉麓十一郡的城主。之后玉麓被西域夺走,当?时的城主为龚生祖辈,带着?十一郡一同投诚西域。


    他早有耳闻辽东军的赫赫威名,前几日又亲眼见?识过薛敖手下神獒军海涌而?至的盛景,当?时看到薛敖一身银甲攻破城门,他便?知道玉麓归燕指日可?待。


    辽东薛氏满门高雄,名不虚传,他今日见?到薛敖才知,这位杀了北蛮主、一统北境的角色竟然是个年纪还不到二十的少年。


    龚生恭敬地朝上面那抹银色身影跪拜,心道大燕有薛郎,此等手段与魄力,护得国土几十年安宁,亦或是扩展燕图,绝不在话下。


    阿信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龚城主,王爷不喜酒,你还是将这一盏千金的晚玉葡萄留着?自己喝吧。”


    薛敖喉咙中发?出轻微的嗤声?,他察觉到下面跪着?的身影颤动,眸中迸射处冷意?。


    玉麓十一郡被西域夺走之时他还未出生,只听说玉麓望族龚氏游说周边郡县一同归顺富庶的西域,若有不顺者,就地斩杀。在这种铁血手腕下,本就节节败退的大燕更?加失势。就连他爷爷带着?辽东军赶到也无力回天。


    虽然现在的玉麓富饶安详,可?这片土地上流尽了祖辈的鲜血,叫他看着?龚生这些人便?心生寒意?。


    “是属下不察,竟信了市井之言,还望王爷海涵。”


    此话一出,玉麓的其他城主当?即便?变了脸色。他们未经历过战乱,薛敖带着?神兵攻入,他们惶恐之余又见?龚生如此卑微,积压的情绪逐渐转变为不满。


    “这酒我?先收下”薛敖忽然起身,他坐不惯那铺满厚重裘戎的高座,深觉屁股泛酸,“你是这玉麓的主人?”


    龚生回道:“属下正是。”


    薛敖笑了声?,回身将十三雪渠抓到手中,两指拨弄着?鞭尾,笑道:“属下你是谁的属下?”


    四下皆寂。


    薛敖有一根鞭子,承天运顺生势,海内诸国无不闻之色变。它沿着?神山的脉搏起跳,弥山亘野,挟巍巍凛冬铮鸣,如瞻盛雪。


    堂下众人无不失神,那长鞭倒刺生花,好?似将辽东经年的寒意?泼面浇来,令人心生敬畏。


    龚生咽了咽口?水,“属小人是这十一郡的城主。”


    “哦,那你入座,本王饿了,有话吃完饭再?说。”


    龚生一顿,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擦着?额角细汗应声?退下。


    他打探到薛敖这人莽撞易怒,是个好?拿捏的主。本打算在安焉王的大军赶到之前先与这位王爷谈好?条件,可?见?薛敖这喜怒无常的样子,倒真有些棘手。


    侍从接踵而?至,酒肉熟香充斥在鼻息间,薛敖是真饿了,拿着?桌上的糕点便?往嘴边送,又被金绮手疾眼快地拦下。


    见?金绮摇头示意?,薛敖将十三“咣”的一声?扔在桌上,“怕什么?谁敢?”


    十三的雪光晃得人微微眯眼,金绮顺从地退后,余光里瞥见?堂下诸人神色各异。


    是了,谁敢动他一根头发?,数十万大军定会瞬息将其碾成肉泥。


    酒酣饭热,忽而?金玲声?作响,一道清脆娇俏的女声?闯入殿中。


    龚生等人闻声?望去,见?到来人时惊道:“公主!”


    阿伽娜是整个西域的珍宝,是安焉王最宠爱的小女儿,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薛敖!”阿伽娜冲了进?来,绿色瞳孔里充盈着?不满,“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薛敖皱眉,嘴里被粘稠的糕点黏住,瞪向座下颐指气使的阿伽娜。


    龚生站起身,不知该对这素来娇惯的小公主做何?对待。玉麓诸城如今已半数归顺薛敖,便?连安焉王的掌上明珠也落于他手。若他在这人面前露出对西域的臣服,那龚家再?也不能?独善其身。


    其他城主都在看着?龚生的反应,眼下见?龚生重新坐下,互相对视后皆不动声?色地继续用膳,只是目光仍旧投向那二人间。


    阿伽娜生得倾国倾城,整个西域没有一人能?逃过她这双碧绿清澈的眸子。薛敖年轻气盛,如今留这小公主在身边,也不知是何?用意?。


    金绮递过去一杯水,薛敖赏识地看了她一眼,总算把嘴里的东西顺了下去。


    “若是你爹,我?还能?去见?一见?,你算什么,跟我?在这乱叫。”少年剑眉星眼,就连训人都带着?勃勃生动。见?他这样,阿伽娜忽然记起那日他惩治手下兵将时的模样。


    小公主的气焰骤跌,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薛敖回头看向金绮,眼里充满疑惑。


    金绮耸肩,得了薛敖一个白眼后朝着?阿信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少顷,阿伽娜抬起头,指着?薛敖大声?叫道:“那你那你也不能?这样扣着?我?,我?阿帕比你厉害、厉害许多,你现在不多看看我?,我?叫我?阿帕把你的手臂掰下来丢到天池中!”


    她年纪小,又生得可?怜可?爱,即便?是如此恶毒跋扈的言语脱口?而?出也不觉得可?怕,只是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倒觉得有些好?笑。


    阿信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姑娘因为自家王爷不多看她而?杀人的,一时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有他这么开头,余下的人再?也忍不住,皆纷纷笑出声?,殿中凝滞已久的气氛倒是得以缓解。


    阿伽娜气的脸都红了,透着?股娇蛮的漂亮。


    龚生身旁的一位城主大声?笑道:“小人还是头一次看到公主这般恼羞成怒,想来不是薛王爷少年豪杰,公主心生爱慕了吧。”


    “倒也合适。王爷神勇俊朗,公主天姿国色,又有着?英雄救美的缘分,真是妙啊!”


    “听闻薛王爷还未定亲,若是有意?,王爷何?不将人带回去。阿伽娜公主是西域第一美人,在下行走四国,还从未见?过比公主更?美之人。王爷这般本事,想来也只有阿伽娜公主才能?配得上。”


    堂下的人越说越欢,他们自以为了解同为男人的薛敖,却没看到高座上的少年脸色黑成一团。


    薛敖刚要起身,却被金绮按住肩头。


    今日场合名为设宴,实为招安。


    玉麓十一郡被夺已久,不可?掌控之处太多,只有牢牢握住这些人,玉麓乃至整个西域才能?为燕所降。而?适才开宴前薛敖已经将话说的很难听,若是此时暴怒而?起,恐会适得其反。


    薛敖知道她的用意?,深吸一口?气扫视座下谈笑风生的众人,待目光扫至阿伽娜身上时,眉心蹙紧。


    长得跟阿隼那崽子真像,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薛敖别扭地转头,避开阿伽娜流露出倾慕之意?的绿色眼眸,开口?道:“我?辽东有个姑娘,比这位公主好?看上千倍万倍。”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你来我?往地看着?面上带笑的薛敖。


    这活阎王自打露面之后,不是臭着?脸,就是嘲弄人,这般带着?温情的笑脸叫他们喉咙中的话语戛然而?止。


    “咳咳”龚生清了清嗓子,“不知王爷说的那位姑娘何?等样貌,说来惭愧,比公主美丽之人,小人竟未曾见?过。”


    闻言阿伽娜挺了挺胸,薛敖对她视若无睹,叫她挫败极了,现在又拿她引以为傲的容貌夸赞别的女子,她愤恨地瞪上去。


    薛敖也不恼,嘴角挑起轻松的弧度,“她啊,眼睛很大又很亮,看人的时候能?把人看穿。脸比雪白,嘴巴是粉色的,一说话就有青梨子的香气。说话好?听,笑好?听,哭也好?听总之就是好?听。不动的时候好?看,动了也好?看,但她掐着?腰骂我?的时候最好?看,比莲白山上的雪獒和老虎都威风!”


    龚生微微皱眉,心想这小子莫不是在耍他们。他这逐字逐句说的哪里是人,分明就是母老虎。


    还没等他想完,又听薛敖接着?道:“她头发?很好?看,黑亮黑亮的,尤其是上面别着?的那只草蝴蝶,比那真的都好?看,她最喜欢,天天都戴着?。”


    说罢,朝着?座下露出一颗得意?的虎牙。


    龚生无言,怎么看薛敖都是一脸炫耀,又一脸跃跃欲试,等着?人追问。


    他干笑两声?,递过去话头,“听王爷说来,这位姑娘真是相貌奇特,就是不知与王爷有何?关系?”


    薛敖笑得后脑勺都在颤,阿信金绮怎么看都觉得自家主子身后生了根晃来晃去的尾巴。


    “哈哈哈,我?本来不想说的,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也就不拿乔了”薛敖拍了拍腿,大声?说道:“那姑娘啊,是我?的未婚妻子,正在家里等着?我?呢。”


    龚生适当?露出些惊讶的笑容,赞道:“虽然小人没见?过这位特别的姑娘,但就这般听来,也知道王爷与这姑娘是良配。郎才女貌,金玉良缘,小人在此提前恭贺王爷找到命定之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阿信嘴巴里的葡萄掉在地上,又咕噜噜地滚至金绮脚边。


    金绮看着?阿信闭不上的嘴巴,绽放出一个难以忍受的笑容。


    金绮:知道咱哥俩差哪了吗?


    阿信:我?知,但我?不太行。


    薛敖笑得马尾甩到脸上,座下的阿伽娜气的跺脚。既然人已经达到用处,薛敖挥挥手,叫人将这红着?眼的小公主带了下去。


    听到薛敖当?着?众人之面说要神獒军将阿伽娜送回王室,龚生不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环顾左右,见?四周与自己反应一般震惊,走出座位朝着?薛敖跪下。


    “王爷,您或许不知,阿伽娜是安焉王亡妻的唯一一个孩子,别说几座城池,便?是半个西域在他眼中都不如公主。您还是命人将公主好?生留在这里照料才好?。”


    他低垂着?头,大局已定,既然投诚薛敖,自然要有个归顺的态度。


    薛敖倒是不知阿伽娜竟这般得宠,不过惊讶之余也对龚生的言语生了些厌恶。


    薛敖命人将阿伽娜送到附近安焉王的军队中,才对跪拜的众人朗声?道:“我?父亲,曾经教?过我?,为兵者不以死为惧,为将者不以败为耻,为帅者不以民?为筹。我?薛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用一个小姑娘来换土地和荣华富贵,说出去都嫌丢人。”


    他对上龚生的眼睛,露出绚丽的笑意?,“我?辽东军和神獒军骁勇无敌,既然能?把你们从强盗手中夺回来,就能?为子孙后代谋好?太平盛世的出路。”


    龚生一震,意?识到薛敖的野心和抱负远不止眼下,他此前竟然心生轻意?,真是可?笑可?悲。


    薛敖摸了摸额带,看向外面跃动的烟火,“各位,我?们回程在即。”


    阿宁,我?要来找你了。


    金绮和阿信顺着?他望向外面,虽然夜色正浓,可?他们却仿佛看到煦煦的春意?,一片盎然。


    雪霁天明,抚绥万方。


    抢亲


    谢小虎拉着孙袅袅的手?, 看小姑娘哭的浑身发颤,心?中又急又忧。


    上京这几日生了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南衙卫例行公事, 查阅城郊耕田之时, 发现数百户的租赁文书有着错处, 比公文上所写高上许多。正值春耕之际, 这事也就上达了内阁。


    除此之外?,南衙卫还将一纸证书交给了大理寺,意指齐国公府垂涎公田, 偷改文书,私刮民脂民膏。


    帝师年老, 早已辞官归乡, 如今内阁主事之人是陆霁云的同门师兄, 李温。


    李温生自西南望族,虽不如陆霁云那般矫矫不群,但也是?大燕首屈一指的肱骨文臣。陆霁云实在年轻,又与七皇子私交甚重, 景帝眼下自然不会将内阁交到他手?中。


    陆霁云远在中州,自然无暇顾及上京诸事,李温在一日午后偶遇谢缨,言若无意般将此事道出。


    第二日, 齐国公府眷便被缉拿关?押。


    与此同?时, 景帝缠绵病榻,口中呓语不止, 却迟迟不见清醒。


    原是?前几日送走孟曲与云北王子后, 他有意安抚被自己?摆了一道的谢缨。为了彰显君臣之谊特意微服前往永安侯府,可听?随行的侍从说, 陛下不知在侯府中看到什么,回来后便大病一场,眼下还人事不知。


    谢缨为此前往大内,值守在帝王寝宫。


    西南总督间兵马大将军蔺争加急来报,西域安焉王不满辽东王薛敖攻下玉麓十一郡,正起兵攻打?南侧,直指西南边关?。


    阿宁此时已经出发两日,眼看着就要?到泽州与陆霁云会合,却被禁军拦下。


    项时颂不眠不休地跑了一天马,才将阿宁一行人拦下。想起当?时谢缨那张昳丽生沉的脸上萌发出的笑意,他不得不在阿宁赶至陆霁云那里之前将人拦下,再带回去。


    阿宁拨开拦在身前的溶月,沉声发问:“民女奉命前往西南盘拢丹砂矿,项大人这般将我拦下,意欲何?为?”


    项时颂苦笑,心?想这次的恶人是?做定了。


    “阿宁姑娘,西南战乱,内阁传信说你这时不必再去。”


    阿宁眉心?微蹙,身后跟着的暗卫手?持兵刃,警备地指向对面禁军。


    正值午时,驿站大多是?歇脚的百姓,看这两对人之间气氛凝重,忙收拾行李抬脚离开。阿宁不欲与之多言,内阁怎会注意到她一个女子去哪,项时颂亲自来追,不就是?为了将她带回上京。


    是?谁指使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呼之欲出。


    “不必”阿宁看向他,“西南既然去不得,我便去兄长那里歇脚。所幸这里离泽州不远,大人不必担忧,只回去报备我的去处即可。”


    项时颂暗叹,慈生果然是?算无遗策,将阿宁怎么回话都想的一清二楚。


    他清了清嗓子,按着谢缨教他的一字一句道:“既然阿宁姑娘不去西南,那便该回京奉旨成婚。陆大人远在泽州,若是?因着姑娘迟迟不回,致使圣怒,才叫不好。”


    话音刚落,阿宁瞪大眼睛,“你威胁我!”


    少顷,她平复胸口恶气,笑道:“是?了,这不是?你说的,是?谢大人的意思吧。”


    她早该猜到,按照谢缨的性?子,能将所有人都谋算在局中,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走。


    可谢缨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自己?。


    那若她能豁得出去呢?


    阿宁自袖中摸出张纸,扬声道:“陆氏女陆霁宁,因败坏祖业,自请除名陆氏。此后山高?水远 ,自担自愿。”


    一早被谢缨困在局中时,阿宁便已经猜到会有如今这般局面。故而她背着父母兄长偷了家主章盖上去,有这东西在,不管自己?以?后如何?,总不会牵连到家中。


    项时颂没想到阿宁做事这般决绝,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就为了摆脱谢缨。


    可那是?谢缨,妙年洁白,风姿昳艳,陪着她长大的谢慈生啊。


    “项大人,如你所看,我可以?走了吗?”阿宁看着他,漂亮的眸中蒙上一层薄雾,“还是?说今日需得见点血才好。”


    项时颂一抖,谢缨说了要?他务必将人带回去,可也说了,阿宁一根头发都不能伤到,他怎么敢对这祖宗动手?。


    两方?对峙,阿宁身边的陆家府卫却收到飞鸽传信,他将信条交给阿宁,余光里瞥见这位年轻的少主忽然浑身颤抖,靠在溶月肩上将纸条揉成一团。


    项时颂问道:“阿宁,你怎么”


    “走吧”阿宁看向他,眼睛亮的吓人,“我跟你回京。”


    溶月抿唇不语,若是?阿宁决意要?走,她拼了性?命也会将人带出去。可她适才看得清楚,那信条上是?有短短几个字,却将阿宁一把拽回了困局。


    ——国公府被抄,禁军扣押。


    是?陆母写的。她母族落难,儿女又都不在身边,求了一圈人得到指点,说是?要?禁军首领点头,国公府方?有生机。


    这信只能写给阿宁,谢缨要?的是?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阿宁坐在回程的马车中,袖中的棠花簪硌的她手?腕僵疼,她掏出这只簪子摔在桌上,末了苦笑。


    谢缨太了解她,知道若是?动她的父母兄长,必会将她逼急,若真急了便是?鱼死网破之事阿宁也做得出来。故而他下手?的是?齐国公府,国公府一家清流,又待她不薄,她虽然不会玉石俱焚,却也不能袖手?旁观。


    只是?这一回去,之前的计划又要?全部打?乱,也不知谢缨用?了什么法子,中州是?谢家的地盘,薛敖那里她至今联系不上。


    马车没有驶回陆府,而是?直接去了永安侯府。


    景帝此前昏睡不醒,却在今日清醒片刻,交代了国事又五皇子、七皇子统管后,又看向谢缨,只叫他好好成亲。


    不消多时又睡了过去。


    太医只说景帝这是?操劳过度,脉象正常,待转醒后便无虞。


    几人退出寝宫后,晏枭深深看了眼谢缨,似笑非笑道:“恭喜谢大人了。”


    谢缨只微微福身,“三日后还望二位殿下莅临寒舍,薄酒无味,赏脸添香。”


    待他赶回侯府后,阿宁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多时。


    门外?张灯结彩,满目的红刺的他心?生欢喜。即便几日前阿宁离开,侯府中人也没停下布置,上京百姓皆说他一往情深,甘之如饴地等着那位姑娘。


    那是?阿宁,他自然甘之如饴。


    可当?他脚步欢快地走至堂屋,看到门口那只弯折的棠花簪后,心?口不可避免的抽痛。


    小姑娘杏眸瞪圆,眼尾上翘,像是?染上了海棠花心?的红,刺的他眼眶生热。


    “放了我外?祖一家。”


    谢缨捡起那根弃如敝履的簪子,轻笑道:“如今连声‘谢大人’都不肯叫了吗?”


    他在阿宁惊恐的瞳孔中逐渐放大,又在鼻息相融间戛然停住。


    罢了,莫要?把她吓到。


    “你回来了,我总归要?听?你的。”


    项时颂总觉得那□□迫阿宁回京,看人家小姑娘摇摇欲坠的模样心?生不忍。这事虽然不是?他本意,却少不了自己?插手?。


    他憋得慌,却不能跟蔺锦书和岑苏苏说,这两人一个将阿宁引为至交,一个又把自己?视作阿宁亲嫂。若他说出口,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行至黄泉。


    最后只得找云枭轻倾诉,春风楼恢复以?往营业后,云枭轻便一直留在这里,顺便招待留京多日的腰下剑。


    沈要?歧因处理家中琐事呆在上京,过几日还是?要?回剑宗,他打?算在走之前见阿宁一面。当?初阿宁用?陆家商线的销卖权换他带人去辽东。其?实怎么算都是?他占了人家姑娘天大的便宜,甚至因着这笔钱救了他师父和师弟师妹。


    滴水之恩当?报,更何?况是?这种救命大恩。


    只他听?闻阿宁要?嫁给小谢候,却不免叹息。那两人青梅竹马,心?意相通,但帝命如此,又怎能抗旨不尊。


    项时颂找云枭轻大倒苦水之时,他就坐在隔壁的屋室中。


    项时颂说完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累得趴在桌上叹息:“枭娘,你说就阿宁和慈生这样的脾气,若真在一起了,磨合的好的话皆大欢喜,可磨合的不好呢?阿宁那个小身板能经得起折腾吗?再说现在还有个天雷没露出来,这道雷要?是?炸下来,我怕大燕都要?乱了。”


    见云枭轻眸色沉沉不答话,项时颂自顾自道:“还有个薛王爷啊!那家伙把阿宁看得比命都重要?,眼下慈生动用?全部势力才瞒住了他,可这被他知道后,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要?我说慈生就是?魔障了,阿宁以?往将他视若兄长,不比陆鹤卿和薛敖差到哪里去,他偏要?妹妹变媳妇儿,做的什么苦”


    “你回去吧。”


    “你也觉得吧,我就说”项时颂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下了逐客令,“你说啥?”


    云枭轻端茶送客,“你先回去,这事我会去找少主谈。”


    华灯夜宴,春风楼中大多也在说谢陆两家的婚事,云枭轻目光飘向远方?,记忆中那个孱弱的婴孩发出猫般细弱的叫声,仿若在耳边求饶一般。


    她长叹出声,回身看向脸色深沉的沈要?歧。


    翌日,谢缨即将大婚,命人值守大内后便留在侯府准备婚事,云枭轻登门之时便看他捧着一张喜字,笑得极为温和。


    她顿了顿,恭声道:“少主。”


    谢缨望过去,氤氲着笑意的眼睛逐渐平薄,“何?事?可是?薛敖那边有了消息?”


    “西域那边暂时没有异动”云枭轻看了眼左右,待谢缨将人屏退后才轻声道:“是?陆姑娘的事。”


    谢缨拧眉,直直望过去,“你说。”


    “少主可知,陆姑娘的身体为何?这般不好?”云枭轻轻吸一口气,缓声道:“其?实陆姑娘本不应该活到现在的。”


    谢缨猛地站起身,劈头盖脸的戾气压的她站不起身,直直跪在地上。


    “当?年陆家大公子被国公爷接往上京,随后被选为七皇子伴读,二人感情好,时常跑到柔妃娘娘宫中玩耍。柔妃起身微末,却深得帝宠,自然得了别人的红眼与怨毒。当?时您的母后身边有一位嬷嬷,她深觉七皇子会威胁到您的尊宠,故而瞒着娘娘将剧毒放在糕点中。她本欲杀了七皇子,可七皇子贪玩,将这糕点推给了陆家大公子之后大公子性?命垂危,连我叔父都无力回天。”


    谢缨一顿,若连云翟都如此,那这毒可想而知有多厉害,“是?哪种毒药。”


    云枭轻抬起头,额角已是?细细密汗,“乌头。”


    谢缨一惊,乌头堪称当?今天下第一毒,连薛敖都是?服过神花雪渠才救了回来,陆霁云又是?怎么回事?


    “我当?年年纪小,犹记得叔父给了两条路,一是?找到雪渠花,二是?找到血液相融之人,换掉全身污血。”云枭轻顿了顿,“陛下自知亏欠陆家,找遍天下也没有雪渠花的踪影,用?尽天材地宝留的大公子一年性?命,当?时陆夫人已有三月余身孕。”


    谢缨瞳孔微缩,“那是?”


    “就是?陆姑娘。”


    见谢缨脸上神色变换,云枭轻叹息道:“雪渠花一时找不到,那便只能走第二条路。当?年陆老爷和陆夫人决意要?用?自己?的血肉来救大公子,但我叔父说他二人年长,不符条件,于是?就只能盯紧腹中婴孩。可若要?换血,又怎能随便来用?,陆夫人当?年喝了无数的药材,只为了让婴孩满足条件,这也使得陆夫人生产之时极为艰难,那孩子刚出生就险些夭折。”


    谢缨喉咙颤抖,手?指紧紧抓住桌角,“后来呢?”


    “老天保佑,老辽东王亲自前往莲白山找了数月,终于在一处断崖天险处捉到了半面雪渠花。”她像是?跌入了那段回忆中,声线平缓,“当?时陆家带着陆姑娘已经到了上京,我叔父正要?动手?之际,薛王爷的雪渠也送到了,这才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


    谢缨想起小时候阿宁病弱难受的样子,小姑娘性?子活泼,却时常缠绵病榻,每次他来陪她的时候,都能看见阿宁眼中细碎晶亮的光。


    谢缨眼眶酸疼,垂头望向自己?的手?掌。


    原来害得阿宁险些丧命落得这般,竟是?因为他。


    云枭轻继续轻声回忆,“阿宁娘胎里就受了些要?命的东西,是?以?这些年来总是?孱弱不堪。我还记得当?年把那么幼小的孩子抱在怀里,她哭的没了气,一会又猫儿一般的抽醒,心?中总是?愧疚,若不是?我叔父出的馊主意,怎会害得阿宁这般体弱。”


    ——陆家那个小姑娘,生得仙姿玉貌,菩萨玉相,整*七*七*整*理个辽东城不,满大燕都没她这般好看的。只可惜啊,病猫一般,活不了多久。


    谢缨从认识阿宁起,就听?身边的人这般说,他们说阿宁不好养活,说阿宁可惜了这副容貌,说她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


    哪怕当?时阿宁也在旁边听?着。


    谢缨捂紧她耳朵,不叫她听?这起子人说混账话,他眼里都是?熊熊烈火,却在小姑娘冰凉的双手?覆上耳垂时烟消云散。


    她年纪小,就算踮脚去摸也只能勾到谢缨的耳垂。


    “不听?,阿奴哥哥,我们不听?。”小姑娘手?心?软软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即使里面都是?难掩的委屈,“阿奴哥哥别担心?,就算我死了,你把我放在你常去看的那个叔叔旁边,到时候你就能一起看看我们了。”


    阿宁不知道他常去看的地下之人是?萧青敛,却知道那人对他很重要?。


    对谢缨很重要?,对阿宁就很重要?。


    年少的难过在这一刻破土而出,谢缨心?口抽疼,里面装着的全是?他的姑娘。


    云枭轻看向窗外?,“少主,我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恭贺少主与陆姑娘喜结连理,二是?斗胆与少主说。阿宁生在富裕之家,虽然是?丰衣足食,可经年累月的病痛已经叫这姑娘受尽了折磨。”


    “她友善,大义,敢爱敢恨,心?怀天下,属下知道这个姑娘很好,所以?少主倾心?于她,这无可厚非。”


    云枭轻依旧跪着,屋外?温暖的日光打?在谢缨脸上,不见余辉,只留惨白。


    “我听?闻最近你们之间的事,虽是?为少主高?兴,可您的身份注定了您日后身边之人不可随心?所欲。阿宁不该是?被折断羽翼的姑娘,您也不该是?这样逼迫她的兄长。”


    一室寂静,屋中只余谢缨有些错乱的呼吸声。


    良久,他晦涩开口:“是?我”


    他又看向地上跪着的云枭轻,轻声问道:“我不能娶她吗?”


    云枭轻不语,只跪地朝谢缨行了大礼,退出房间时回身道了一句:“后日起事,少主注意安全。”


    是?了,不过两日,他就要?去迎娶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了。


    可他能吗?


    又配吗?


    有人曾说他卑劣,他不置可否。可当?知晓阿宁病弱真相后,他不得不承认,身为祸患源头,他将阿宁逼迫至此,用?尽一切手?段将人控在掌心?,还装得什么正人君子,他真是?


    卑鄙诡谲。


    云枭轻早已离开,屋中只有谢缨一人,他手?上还捏着那张鲜红的喜字,上面的红砂染上指肚,又濡湿成碎片。


    有下人找到他,恭声询问:“小侯爷,侯爷说他明?日会赶回来,另外?您订的棠花簪到了,可要?去看看?”


    谢缨不说话,昳艳的脸上少见地流露出迷茫,“好。”


    月明?星稀,微风拂窗。


    溶月掩紧门窗,肩上扛着一个比人还大的包袱。


    她擦了下额角细汗,小声道:“姑娘,我找到了几个暗卫,他们一直藏在京中,只是?消息传不出去。明?日姑娘出京,这几人在郊外?等着姑娘。”


    阿宁奇怪地看着她,“那你呢?你不跟着我吗?”


    “姑娘,你听?我说”溶月蹲下身,仰视着阿宁,郑重道:“明?日谢缨上门迎娶,对京边的守卫定会松懈,姑娘您趁着侯府登门之际跑出去,到外?面自然会有人接应。到时候您不要?去陆大人那里,谢缨发现您不见,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您兄长处,您一路向南,绕过泽州,直达玉麓。”


    阿宁语气加重,“我是?问,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溶月笑道:“小谢侯虽然不是?人,但警觉力非常人可比。姑娘,当?初王爷选中我来保护姑娘,就是?因着我与姑娘身形相似,明?日我替姑娘上花轿,也体验把嫁给南侯缨的快活!”


    说到最后,她嘴角露出匪气的笑意,阿宁看着她,总觉得那股虎气像极了薛敖。


    “不可能。”


    阿宁推开她,“我明?日诈死脱身,不需要?你为我嫁人。溶月,你知不知道阿奴他的脾性?,他不会放过你的。”


    “姑娘,王爷在等着你。”溶月站起身,将包裹里的一件宽大女装塞给阿宁,“您身形娇小,不能扮做男人,您明?日在腹前塞些衣物,装作怀孕七月的女子即可。”


    阿宁生气道:“我手?里有批东西,能将这皇城搅乱,到时你我诈死出城。我已写下文书脱离陆家,又佯装身死,自然不会有所牵连,可你替我留在这里,若真有不测,你是?要?我这一生都活在惶惶与愧疚中吗?”


    “我不管薛敖养暗卫那一套,我要?你好好活着。”


    溶月失语,脑中被阿宁灿若明?星的眸子炸的噼啪乱响。少顷,她释然笑道:“那便听?姑娘的,我不嫁人了。”


    沈要?岐的消息传到玉麓时已是?中旬,景星庆云。


    辽东军短短几日攻下玉麓十一郡,又趁着安焉王出兵西南方?迅速攻占沿大燕一侧的西域边城,此时西域半壁江山已于辽东军掌控之下。


    薛敖直觉这些时日哪里不对劲,虽然京中常有来信,阿宁的吃食物件也按时送来,可他心?中总是?梗着一块石头般,焦躁不堪。


    隔着大军驻扎地不远便是?西域主城,安焉王此时已然顾不得与蔺争的战事,满脑子都是?薛敖就在家门口,惶惶不可终日。


    而这边的薛敖却在收到沈要?歧冒死传来的信件时目眦欲裂。


    高?重的杖篱被他一脚踹飞,十三雪渠发出尖锐的厉吼声,震的众人纷纷回头。


    阿信见他神色不对,追问道:“王爷,发生何?事了?”


    薛敖眸中亮的惊人,看得阿信浑身一抖,那信纸被甩在地上,又被金绮捡起来。


    ——永安侯府强娶陆姑娘,中旬大婚。


    金绮眼睛瞪的滚圆,捏着纸上发褐的血迹忍不住颤抖“这怎么可能?!”


    中旬,那不就是?今日!


    阿宁的信件和上京的暗桩从未有误,若真是?谢缨强娶,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沈要?歧不会骗我,看来是?谢缨把辽东王府在上京的根都拔出来了。”薛敖并未发怒,可几人看着他捏到暴起青筋的拳头,心?惊肉跳。


    薛敖恨得胸口发疼,他近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战事胶着,他的草蝴蝶已有月余未送到陆府,可阿宁往来中从未提过此事。


    这根本就不可能。


    是?谢缨,是?他瞒着所有人将阿宁藏了起来。


    薛敖转身回屋,再出现时,一身银甲熠熠生辉,明?亮的圆眼上是?鲜红乱舞的红额带。


    阿信迟疑道:“王爷您这是?”


    “流风带着辽东军留守西域,阿信金绮带着全部神獒军跟我前往上京。”


    文枫等人大惊,忙道:“王爷,这战场离不得您!”


    薛敖翻身上马,朝着身后众人大声道:“我本意就是?将边城拿下,扩大大燕版图,如今西域半数都已经归顺大燕,你们只需要?与安焉王言和,把边城值守住,这些事有我没我都可以?。”


    “我薛敖已经打?完了大燕一百年的仗,我无愧于大燕百姓,无愧于薛家祖先。”


    “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薛敖环顾四周,眼睛里都是?急不可耐的战意,“我要?去接我的王妃,不怕死的,我带你们一起——”


    “抢亲!”


    大婚(一)


    那场婚事是上京几十年后仍旧津津乐道的一场盛事。


    永安侯府小侯爷迎娶辽东皇商的少东家, 光是迎亲的队伍就占了上京城满满五大街。红妆十里,街道旁撒的都?是碎银,散落在鲜艳的红绢上, 刺得围观百姓一哄而上, 连声恭贺那高头大马上的少年郎百岁之好。


    谢缨虽是穿惯了?一身?红衣, 可今时在这大红喜服的加持下犹为端丽俊俏, 皎如霜辉的脸上合时宜地挂上抹笑意,更显得温如玉粹。


    谢缨在统管禁军与中州谢家守备军,本就身?居高位, 加之素有美名,上京的世家望族纷纷捧场。永安侯谢长敬昨夜率部下赶回?侯府, 进宫拜见天子后又是得了?流水般的赏赐。


    他年岁已至, 辞呈递了?不下五次, 不出明年便要将整个?侯府交由谢缨手?上。


    景帝一日中总有昏睡,清醒时分少之又少,可饶是如此也命五皇子与七皇子去?观遏两府婚事。如此一来,这场万人?瞩目的姻亲更是惹眼。


    唯一不足的是陆家那位少年登阁的鹤卿公子, 被泽州揭竿而起的匪徒绊住了?脚,不得来掌持亲妹的婚事。


    迎亲队伍路过春风楼,云枭轻望着前头风仪昳艳的谢缨,眼中氤氲着圆圆看?不懂的情绪。杓青带着圆圆昨日刚从?青州赶回?, 圆圆年纪小, 只知?道凑热闹和蜜饯的热闹,吵着要去?下面看?看?新娘子是什么样子。


    云枭轻摸了?摸圆圆毛绒绒的头顶, 叹道:“究竟还是这样, 大燕怕是将要出事。”


    圆圆不懂头上那声叹息是什么,只是看?她娘面上挂着愁容, “阿宁这几日没有传出来过消息吗?”


    云枭轻摇首,锣声直贯长?街青云,在少年脸上打下一道浓墨重彩的丽色。


    “没有人?能忤逆少主。”她目光飘向下方,“我从?未见他这般快活过。”


    杓青被圆圆晃动手?背,低头看?她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不解,不由得心酸。


    当初薛敖与阿宁拿着乔三的手?信来寻她,即便与这二?人?不熟,可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情意明晃晃地惹人?眼。如今辽东招逢巨变,薛敖年少丧父,统领数十万大军踏平北蛮,眼下还在西?域打仗,可他心爱的姑娘却要另嫁他人?,怎能不唏嘘。


    她轻声道:“听闻辽东王连下十城,除却玉麓被收回?,西?域临近我朝边关的半壁江山都?已经落到辽东军手?中了?。”


    闻言云枭轻看?了?她一眼,心知?杓青是什么意思。


    她不答,转身?欲离开,杓青这才注意到云枭轻素来飘逸绝尘的袖口被紧紧缚住。若是仔细端详,她整个?人?身?上都?是紧绷的胶着感。


    云枭轻踏出门槛之际,回?身?递给杓青一把短匕,沉声道:“今日城中不太平,你带着圆圆躲到暗室,若非我来喊你们,绝不可外出。”


    陆府位于?外街深巷,巷口狭窄,大多是来瞻仰南侯缨风姿的百姓,将此地堵的水泄不通。


    听闻陆家富可敌国,一早便有随从?将碎金碎银分发给来赶热闹的看?客,有人?颠了?颠,被那钱袋子的分量吓得直咂舌。


    陆家姑娘素有盛名,一是财大气粗,仗义疏财,再者是她生得实在好看?,四国之内首屈一指。有泼辣爽朗的妇人?笑称谢陆二?人?的孩子定要比仙童还要好看?讨喜。


    这话说的俏皮,即便迎亲队伍还没到,却是叫陆家这边的亲戚眉开眼笑。


    陆家内外的亲眷都?在此处拥着,心想这是与天子近臣永安侯府的婚事,若是与陆家姑娘说上话,日后在京中行?事再不用顾忌其他。


    齐国公府除却卧病在床的老国公都?来了?陆家,只是衬着外面那起子人?的笑意,他们却是笑不出来。


    阿宁回?京的第二?日,被抓起来的男眷便被放了?出来,国公府历经数朝,怎会猜不出来,这事是何人?所为,又是为的什么。


    永安侯府是将阿宁放在了?心尖,这场婚事来得急,可迎亲的场面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大,当年景帝还是太子迎娶太子妃萧青棠时也不过如此。


    可那又怎样?


    他孙家素来看?中女孩,阿宁不愿嫁,那谢缨便仗着权势以亲长?为筹码胁迫她嫁。老国公心疼外孙,又窝囊自己受人?辖制,一怒之下气急攻心,只能小心将养着。


    陆父看?这满屋子神色不一的人?,想起阿宁幼时孱弱的模样,本就亏欠她许多,如今又为了?他们嫁给谢缨,心中更是酸涩。


    也正因如此,他几乎将陆家所有的金银宝物都?给了?阿宁,只求她能在那极尽荣华富贵的永安侯府不受欺辱。


    橘意将外面百姓说她与谢缨生得娃娃有多好看?之事说与阿宁,却见自家姑娘无甚表情。


    她容貌盛极,眉目如画,本来还有些幼态的五官在这浓重的大婚妆扮下再不稚嫩,只余下令人?心惊肉跳的娇艳。


    便连皇室御用的妆娘都?赞她是一等一的好颜色,略施粉黛便已群芳无色。可阿宁却始终冷着一张脸,听着那叫人?失笑的笑话淡漠至极。


    见此屋中众人?再不敢多言,她们不懂为何陆家姑娘能嫁给青梅竹马又声名远扬的小谢侯,为何还会有所不满。


    正巧陆母来看?阿宁,阿宁看?她头上露出的几缕银白,心中酸涩,栽倒陆母怀中说着悄悄话。


    言语中不外乎是叫爹娘照顾好身?体,不要挂念她云云。


    这本就是出嫁女儿?与母亲常说的话,可陆母不知?为何心慌不止。她当年为了?长?子亏欠小女儿?良多,虽是这些年来一直瞒着,可每次见到阿宁总会叫她想起自己为人?父母却自私鄙薄。


    她摸了?摸阿宁的头发,擦拭发红的眼角,正要说些什么,却听下人?急急来报,说是七皇子登门,正在前厅陪着陆老爷闲谈。


    闻言她与阿宁交代了?几句,摸着女孩艳丽的眼尾,忍住喉中颤抖,转身?离开。


    阿宁望着陆母的身?影,一眨眼,珍珠大的泪滴砸到了?溶月的手?背上。


    屋中众人?急忙上前劝慰,却听溶月开口道:“我们姑娘有些不舒服,各位还请移步前厅,一会子迎亲的队伍也快到了?,劳烦诸位帮忙看?些。”


    等到众人?纷纷退出,溶月才心疼地抬起阿宁下颌,“姑娘,别哭了?。”


    阿宁指尖泛着粉白,不去?瞧镜里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溶月,我这里都?准备好了?,哥哥之前留给我的几个?暗卫都?在城门口守着,待我们乔装混出城后,便一同往西?南官马道前去?。”


    “姑娘放心,辽东王府的人?也准备好了?。”溶月看?向她,“只是属下不知?姑娘说的有东西?能将上京城搅乱是指的什么?”


    阿宁眨眨眼,小声道:“□□。”


    溶月瞳孔骤然放大,这可是四国皇帝遍寻无果的战器。


    “我叫人?在城郊无人?处埋下,那东西?动静不小,若是着了?必然会引起城中恐慌,他身?为禁军统领也不会放任不管,届时我们趁乱跑出去?。”阿宁顿了?顿,话语中流露出可惜来,“若不是城中人?口密集,这东西?杀伤力太大,不然在皇宫门口点开多壮观。”


    溶月苦笑出声,她算是知?道自己那张狂到不可救药的主子为啥这么怕娇娇弱弱的阿宁。


    能把□□说的如同玩物一般,这哪里是寻常的女儿?家。


    阿宁脱下鲜红的嫁衣,换上一早准备好的粗布麻衣,肚子上又被溶月绑上布包。等将她脸上的妆容洗掉,阿宁看?向铜镜,见自己“身?怀六甲”的模样有些可笑。


    她拍了?拍溶月,催促她:“你快些换衣服啊。”


    看?溶月抓起地上散落的嫁衣,阿宁急道:“溶月,快些,一会我娘她们就进来了?”


    话音未落,阿宁瞪大眼睛,被溶月点定在座位上,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来声响。


    “对不住了?,姑娘。”见阿宁眼中惶惶,溶月给阿宁头上包上布巾,转身?走进屏风内侧,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过后,穿着如火的嫁衣走了?出来。


    阿宁几欲呕血,她料到溶月是要替嫁,为她争取时间,可东窗事发,谢缨怎么可能放过溶月。


    见阿宁急得眼睛都?红了?,溶月叹道:“姑娘莫急,我说与姑娘一个?故事听吧。”


    屋外喧闹声不止,阿宁却从?溶月的叙述中听出一个?人?虚无缥缈的前半生。


    溶月原是大凉人?,连薛敖都?不知?道。


    她本是大凉守边世家的嫡长?女,父亲兄长?常年戍守边关,十几年前谢家军攻打大凉,她父兄皆死于?谢长?敬之手?,不过几日,她娘便随父兄而去?。


    大凉皇帝容不下战败遗孤,边关百姓痛恨她亲长?守不住边关,欲致其于?死地,是父亲的亲信冒死将她送到了?大燕,弥留之际只告诉她要复仇。


    找谁复仇?如何复仇?


    溶月在漫长?的少时只知?道谢长?敬骁勇无比,而她连路边的黄狗都?抢不过。


    可她不得不报仇。


    父亲爽朗的笑声,将小小的她托举在肩上,兄长?跳脚说父亲偏心,还有母亲手?中端着的羹汤…为了?这些,她不得不报。


    哪怕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


    后来是阿信见她根骨奇佳,将她带到了?神獒军中,拜于?那个?骄傲得意的薛敖旗下。


    之后的事便水到渠成,因她心思细腻,便被薛敖派到上京城蛰伏。她屡次欲杀掉谢长?敬,可那人?太过精明,终是不能得手?,直到薛敖传来一条铁令,叫她守着阿宁。


    一根汗毛都?不容有失。


    听到最后,阿宁眼眶再兜不住泪水,成串地砸在被塞起来的大肚子上。


    “别哭。”溶月抹净阿宁的眼下,温声道:“国仇家恨,这是我的宿命。姑娘只管去?找王爷,到时我会将一切事情归于?我的身?世,姑娘和陆家都?是全须全尾的受害者,谢家和皇帝都?不会有所责难。”


    她苦笑出声:“陪着姑娘的这些日子,是爹娘逝世后我最开心的一段时日,姑娘很好,也不要为我难过,日后还请姑娘替我同王爷说声对不住,瞒了?他这么大的事情。不过我将姑娘送了?出去?,也算将功折罪吧。”


    “阿宁。”


    她蹲下身?,摸了?摸阿宁颤抖的膝盖,“此后山高路远,万望平安。”


    “好风相从?,百福具臻。”


    大婚(二)


    巷口被红绸锦色染的?浩浩荡荡一条红, 连带着往日里无人问津的廊角都显得格外艳丽,小娃娃捧着蜜饯歪脑袋听大?人们说谢家权势滔天,等看到那年轻的新郎策马而来的时候又戛然而止。


    谢缨面上挂着爽朗的?笑?意, 素来冷漠的?凤眸泛出光亮, 叫人一打眼就知道他是极为满意这?门亲事。


    想来也是, 听闻小谢侯与陆府少东家青梅竹马, 足足等了?几年才抱得美人归,今日这?般开怀也是情理之中。


    杜鹃浑身绷紧,不错眼地盯着谢缨身前身后。


    昨日夜里已经下令今日动手, 如今大?内因着皇帝嗜睡而戒严,倒是两位竞争力最强的?皇子现身这?场婚事中。禁军如今已将皇宫内外把控住, 只差七星阁与皇帝亲卫是个大?变数, 他们筹谋多年, 手上自是有能辖制的?东西。


    只是唯有眼前那喜服少年,杜鹃第?一次不知?道他到底在意什?么。


    以往他觉得谢缨为了?皇权和复仇能舍弃一切,唯独对?陆家姑娘不同,可这?般看来, 他家主?子既然能将大?婚作为发事的?筏子,倒叫他看不明白主?子到底如何?思量。


    天街已过,迎亲队伍终于到了?陆府门口,不过还没进去, 抬眼就看到七皇子笑?得一脸灿烂的?侯在门口。


    谢缨神色淡下来, 看晏枭笑?眯眯道:“阿云被贼人绊住了?脚,我身为他的?至交好友, 自然来行兄长之责。”


    晏枭“咻”地打开折扇, “谢大?人,阿宁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贵妇人一早便来了?, 等到屋中喊人才敢提弱进来。她是谢家重金请来的?,只说万事都要听屋中那位姑娘,不可多加管束。在京中行事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听说夫家这?般放纵新娘子,尤其还是永安侯府这?等极贵重的?门第?。


    不禁感叹陆家这?位姑娘真是长到那小谢侯的?心尖上了?。


    溶月一直未露面,有小厮说是被阿宁派去弄些小巧的?吃食,防着接下来会饿到。橘意觉得奇怪,问阿宁后只见那大?红喜帕微微晃动,喜帕后是人在颔首。


    阿宁端庄地坐在圆凳上,等橘意伸手来福才缓缓起身,日光照耀下身上的?暗纹红线麟麟生辉,仿若一大?片艳丽的?牡丹与海棠开在眼前,叫人忍不住屏息敛声。


    少女莲步轻移,在周遭一群娘子的?恭贺欢呼声中走向门口。


    听着声音是谢家已经过了?七皇子那关,朝着这?边来了?。


    等这?道房门终于被叩响,橘意担忧地看了?眼阿宁,却隔着喜帕看不清神色。


    “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百年之好,风出东斗。”少年清朗的?嗓音中带着合时宜的?柔软,“慈生今日缔婚姑娘,此后阿宁所想皆为我心之所向。”


    “娘子,酒酽春浓琼草齐,还请出门,与我来家去。”


    手心发麻,指尖微颤,等那房门打开的?声音丰盈在耳廓,继而放大?氤氲,谢缨才敢直视那朝他迎过来的?姑娘。


    那是他的?阿宁。


    即便知?道今日要出事,可看到这?般场景的?杜鹃还是欣慰地露出笑?容,若说这?世?间能将他主?子至于如此患得患失的?人,恐怕也只有眼前这?大?红喜帕下的?姑娘了?。


    “谢大?人,还请引着新娘子。”


    见谢缨怔怔,喜妇人小心扶着阿宁迈进,将牵巾塞到他手心中,大?声笑?道:“小谢侯可是看的?痴了?,心中欢喜,则需好好引着。”


    谢缨不语,直到众人都有些奇怪他的?沉默才轻笑?出声:“好。”


    等从陆府出来后,六驾花轿敲锣打鼓地离开陆家后,陆父陆母再也忍不住喉咙中的?哽咽,望着那远去的?红色潸然泪下。


    晏枭忙上前劝慰,可再如何?说也只是空话?,直急的?他抓心挠肝。


    刚把二老劝回屋中避风伤心,门口探头探脑的?近卫却神色紧张地忘了?过来。晏枭心下一紧,这?近卫是城郊的?枢使,若非出了?大?事不会来寻他,今日谢陆大?婚,莫不是薛敖杀回来了??!


    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心惊肉跳,晏枭又安慰了?几句后忙走出去一把抓过近卫问出了?何?事。


    “殿下,东大?营的?谢家军今日都不在,飞鸟使来报,说是城外有一大?队人马,来路不明。”


    晏枭下意识反应是晏阙的?示意,只是谢缨与之素来交恶,况且永安侯府从古至今便是纯臣孤臣,谢缨那般心性怎么在今日容忍晏阙犯蠢。


    可转念一想,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


    “派人通知?七星阁,严守皇宫内外和父皇寝宫。”


    等近卫领命离去枭面上懒散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云啊阿云,谢缨凭一己之力就能拖住几方势力叫你我瑀瑀难行,难怪你当初宁愿抗旨也要拒了?这?桩婚事,只可惜


    日色正浓,十里红妆穿过长街月桥,在漫天的?欢声中停驻在南天门口。


    说是叫南天门,实则是旧朝为了?观天象而设的?高台,此处建筑拔地而起,魏巍之势是俯瞰整个上京城的?最佳点位。


    谢缨微一抬手,止住队伍动作后转身走近马车。


    声音略微凝滞,喜妇人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闭紧嘴巴,不敢去规劝这?漂亮的?小侯爷。


    杜鹃早早地就跑去了?东大?营,临走前借着锣声将白火石炸开,此声一做,萧氏儿郎再不躲藏度日。


    昏暗的?花轿里忽然透进来一丝光亮,定睛望去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朝着里面的?人伸了?出来。


    “走,去观星台上吹吹风。”


    里面的?人像是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顺势将牵巾的?另一头递了?过去,随人走了?出来。


    见状谢缨只微微一笑?,眸中神色意味不明,引着少女朝观星台上走去。


    耳边本?是嘈杂的?人声,眼下变得有些寂静,喜帕下的?视野有限,只能从摇晃的?巾边瞥见脚下的?几寸土地。脚步骤停,想来是应当到了?观星台上,还未来得及有些动作,耳边人声忽然变得又乱又响,整齐的?胄甲摩擦声在下方响起。


    溶月一抖,手心的?汗水濡湿了?牵巾,她知?道谢缨这?般反常定是发生了?什?么。


    鲜艳的?牵巾落地,又被大?红喜帕覆上,溶月反手抽出腰后的?短匕,朝着同是一身鲜红的?谢缨刺了?过去。


    短匕在空中划过一道高光,又在谢缨喉咙前戛然而止。


    少年凤眸凉薄,如玉的?肤色被这?冷铁红衣映的?无比鲜活,他脸上不再挂着笑?意,手下掐着溶月的?咽喉按向下方兵马交乱的?场面。


    “别动,替她看看,我曾许过的?无疆之休。”


    大婚(三)


    重甲铁骑, 冷铁声将这座素来繁华的皇城包裹的密不?透风,大内的厮杀声透过厚重的城墙传来,震的人耳膜生疼。


    “来人!谢缨在这, 抓住他!”


    “殿下有令, 活捉叛党谢缨!赏金万两!”


    粗犷的喝斥声陡然响起, 伴随着沉重杂乱的脚步声渐近, 皇城守备军朝着南天门?方向冲了过来。天街上的鞭炮仍未燃尽,满地的红绸被接踵人群踩的杂乱不?堪,锣鼓被踢踏的发出尖锐鸣声, 一片狼藉。


    谢缨眉心?微展,余光撇过不?远处森严的宫门?, 又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 却见那大红喜帕被封吹下高?台, 露出一方洁白的下颚。


    “你是?薛敖的人。”谢缨掐住溶月的脖颈,“蜉蝣之辈竟敢耍弄我。”


    溶月还未来?得及出口说些什么,锐利的箭矢划破耳边空气,仿若能撕裂人的肚腹, 朝着他二人的眉心?直直射来?。


    “主子!”杜鹃不?知何时跑了上来?,挥刀斩断箭矢,站在谢缨身后恭声道:“是?五皇子的人。”


    谢缨脸色未变,眉眼冰冷地朝台下看?去。


    他没猜错, 晏阙那蠢货见景帝日益偏重晏枭, 蔺家又在京中各大世家逐渐隐身,果然开始蠢蠢欲动。只是?这?人空有野心?、畏手畏脚, 只将皇城守备军暗地里驻在京郊, 大内的禁军也被他安插在景帝寝宫附近。


    却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先下手一步。


    晏阙至今仍在震惊, 一向以孤臣纯臣自标的谢家怎会一举派兵侵占上京,那谢长敬忠了多少年,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谢缨那疯子宫变。


    可再如何意料之外?,看?着满大街都是?禁军和中州谢家守备军也慌了神。


    没人更比他知道谢家对于皇室来?说意味着什么。


    西?南蔺氏、辽东薛氏,哪一个不?是?兵肥马壮,更遑论外?有北蛮、云北草原与大凉等强国?虎视眈眈。而永安侯府,就?是?晏家人安居皇位的一幅强心?剂。


    就?连先帝都曾醉酒慨叹,只要有谢家在一日,天子就?可安睡卧榻。


    可如今若谢家反了呢?


    晏阙不?敢想,只能强装作镇定?命人活捉谢缨,也可趁着此次机会一举拿下大内。


    “主子,去往宫中的路已扫避干净。”杜鹃又低声禀报一句。


    谢缨没有回答,只是?双指用力,瞳孔里反映出溶月涨红狰狞的脸。


    溶月甚至能听到自己颈上血肉被攥紧的声音,眼前发白之际谢缨却松了手,冷眼看?她扑在地上大口喘气。


    太可怕了。


    她年幼时便跟着阿信去了神獒军,因着心?中存着血海深仇拼了命般的练功,全军除了那几?位素无敌手,可今日她还未来?得及反抗就?险些被谢缨轻而易举地取了姓名。


    南侯缨,果然不?负盛名。


    “你倒是?不?怕死。”谢缨凉凉道,俯视的目光犹如看?向一个死人。


    “咳咳国?恨家仇,你我各有所求,谈何怕不?怕死。”


    谢缨接过杜鹃奉上的重黎长枪,枪尖锋利,慢慢划过溶月泛红的脖颈和脸,直到停留在她眼上一寸,“阿宁呢?”


    溶月忽然笑道:“姑娘不?愿嫁你,她心?悦的是?辽东王爷。大名鼎鼎的小谢侯,谢长敬的儿子,竟然也会强取豪夺,为了一己私欲迫人至此,真?是?可笑。”


    “心?悦薛敖?”谢缨长枪着地,死死抵在溶月耳边,嗤道:“你也配谈论我和阿宁之间的事,薛敖仗着家世哄的阿宁一时欢心?,可他能护得住吗?他若真?在乎,便不?可能丢下阿宁一人来?上京,刚愎自用,以为自己承袭王位便能一手遮天,蠢货!”


    他眼尾上挑,露出些以往的轻慢,“我本?打算把这?大燕送给阿宁作为聘礼,奈何考虑不?周,竟把她吓到这?种地步。不?过她跑不?了多远就?是?,不?管是?去找陆霁云还是?回辽东,总归还要回到我这?里,只你那时看?不?到了。”


    溶月被重黎的寒光刺的眯眼,咬牙道:“谢缨,你是?真?心?在乎她吗?还是?自私与欲望作祟?姑娘本?就?身体不?好,前些时日被你用国?公府辖制后便生了场病,如今终于得以喘息,你却紧追不?放,是?要将她害死才甘心?吗!”


    说*七*七*整*理者无心?,听者有意。前几?日云枭轻说与他的往事此刻在大脑中丰盈膨胀,谢缨手心?忽然发麻,被溶月的话怔住,一时无言。


    一旁等候的杜鹃汗都下来?了。


    不?说谢缨这?人的脾气,单说为了陆家姑娘他已是?顾不?得隐藏实力,把人从西?南与中州各处调来?,如今大事已起,谢缨却找不?到陆姑娘,又被辽东王的人这?样刺激,实在是?触目惊心?。


    谢缨无悲无喜地笑了一下,抬起红缨枪作势欲刺,杜鹃硬着头皮抢先开口:“主子,这?是?陆姑娘的婢女。”


    谢缨手上一顿,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杜鹃,又转身朝台下走去。


    “传消息给五大营,命中郎将带人围住皇子府和书院,活捉晏阙及其余党。禁军上下围住皇帝寝宫,非我不?得进入,另外?命人控住晏枭,七星阁虽是?不?出声响,可我猜这?帮人如今效忠的是?晏枭那厮。”


    “带上萧家那几?个去找阿宁,切记谁也不?能动她。”谢缨低头扫了眼溶月,淡声道:“带她走。”


    “是?。”


    重甲铁骑已将皇城围的水泄不?通,不?说出城,便是?过了天街都算是?万幸。溶月不?知用了各种办法竟将她送出了城门?。


    阿宁被封住穴道扔在马车上,一路上听着街上的吵闹声却动弹不?了分毫。


    她肚腹衣襟里被塞了衣物,如之前计划一般扮做孕妇,可溶月却穿着嫁衣独自一人承担谢缨的怒火,她怎能不?急。


    直到他们经?过城门?的检视,车门?坐着的车夫才恭身进来?解了阿宁的穴道。


    “多有冒犯,姑娘,我们一路向南,届时会有人前来?接应。”


    阿宁急道:“溶月呢?我要回去寻她!”


    说罢提起裙摆就?要跳下马车,侍卫不?敢动她,见阿宁这?般急迫只能跪地道:“京中暗桩为了送姑娘出来?布防已久,自然会考虑到溶月姑娘的安危。还请姑娘马上跟属下走,溶月不?投鼠忌器,逃出来?对她来?说不?算难事。”


    “姑娘,王爷若是?知道我等护不?住姑娘,定?然不?会轻饶,况且小谢侯找到姑娘之前不?会对溶月动手,还请姑娘顾全大局。”


    阿宁缓缓喘出一口粗气,自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垂头的侍卫,“把这?放了。”


    “这?是??”


    “适才一路上听到京中有人起事,恐怕是?乱了,既然如此,我们就?让他更乱些。”


    这?样,溶月方便许多。


    不?起眼的马车不?快不?慢地行进在官马道上,时而被车轮硌的颠簸,少顷一抹红烟在京郊燃起,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地动山摇般的炸裂声在五大营附近的山中乍响。


    幸而这?几?座山不?曾有人居住过,可这?般大的响声仿若掀翻了整座皇城,便连大内也是?多有波及。


    押送溶月的杜鹃手上一抖,竟叫人灵巧地自手中滑出,转眼显示在嘈杂慌乱的人群中。


    “这?是?□□!”


    坠崖


    震天的炸声轰的挂月瀑嗡嗡作响, 水声浩荡,又被悄无声息地压住。


    马车上的暗卫对视了一眼,马不停蹄地朝前赶去。


    京郊北路, 只要过了雁门郡就算进入青州地界, 一路向南行, 便可逃过这?地方。


    阿宁手心里都是细密的汗, 她心如乱麻,被颠簸的马车晃到脸色发白。


    虽然明知?自己薛敖就在南边等着她,可自己真的能离开吗?


    且不说谢缨是否会派人来追, 她父母兄长之后又该如何,就算将一切都算计妥当, 可这?一切根本就不是那样简单。


    车身忽然剧烈晃动, 暗卫沉声道:“陆姑娘, 还?请坐稳,有人在追。”


    阿宁心下一抖,手指攥紧车窗,心道谢缨果然发现的极快, 不过午时便已经追到了?这?里,只盼溶月此刻可以安然无恙。


    马车七拐八拐地上了?山路,挂月瀑以南便是清露寺,此处地势陡峭, 位于山巅处俯瞰整个上京, 其中?山路蜿蜒多为临崖险峻之地。


    暗卫低声交谈,几息后加快速度, 连带着车内的物品跟着不稳。阿宁身体向后歪斜, 想来这?是一段上山路,暗卫手中?的鞭子发出清鸣, 愈发加快。


    “姑娘,前方便是清露寺,那儿地势险峻,介时我们先?去躲一躲。”


    阿宁应道:“好。”


    一声闷响在头?上炸开,继而是接二连三的春雷响彻山路,电闪雷鸣,直到逼仄的车厢内都是


    暗卫低不可闻地骂了?声什么,可还?未来得及听清就又被雷声盖了?过去,阿宁肚腹上绑着之前为了?躲避排查而塞满的衣物,眼下被晃动的马车甩在车壁上,撞得头?晕眼花。


    惊雷响过,照的人面色惨白。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


    “姑娘没事?吧。”暗卫急急喊道:“下雨了?,道路湿滑,姑娘别怕。”


    阿宁应声,耳边却仿佛传来沉闷的震动声,就像马蹄踏碎在耳边,卷挟起一阵狂风。


    雨点打在车顶,把车外的声音碾成不成句的喝骂声。


    再一次雷鸣之际,阿宁终于听清了?外面的声响。


    是他们追过来了?。


    “陆姑娘,我等奉命请姑娘回京!雨天路滑,万望自重。”


    马车骤然被逼停,阿宁能感到车厢外围满刀剑,几道飞鸟的唳叫划破长空,又归于雨声之中?。


    暗卫咬牙骂道:“他娘的追的还?挺快,想让陆姑娘回去,先?试试我的刀快不快!”


    话音刚落,兵器交击的声音透过车厢传了?进?来。纵使薛敖留下来的暗卫再能耐,可如今被这?么多人团团围住,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身着暗青劲装的男人冷声道:“杀了?他们,少主说一个不留。”


    “那我呢?”车帘骤然被掀开,从里面探出一张极白极小的脸,“动他们之前,先?把我杀了?。”


    阿宁站在车辕边,声音凉薄:“我竟不知?你?家主子什么时候这?么杀伐果断了?。”


    “属下不敢,既然姑娘执意要留这?两人性?命,我等自然听姑娘吩咐。”


    为首那人奇怪道地看了?眼阿宁的肚子,低下头?暗忖,如今皇城乱成一锅粥,眼看他主子就要成事?,这?陆家姑娘却这?副样子先?行逃离,想来是还?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何事?。


    “谢家自古忠军纯孝,不曾想竟也?豢养军队。”阿宁居高?临下地望过去,“这?位将军,放了?他们,我随你?们回去。”


    地下仰躺着的暗卫急道:“不可!姑娘不能回去!”


    阿宁没去看他,淡淡扫了?眼马车周遭,道:“走吧。”


    雨势渐大,即便这?队人再急也?不敢在湿滑的山路上驰骋,阿宁坐在晃晃悠悠的车厢内,想着如今已过吉时,谢缨这?般大动干戈地派人来追,想来是京中?也?已经传开。


    只是这?群人一看就不是禁军或者谢家军,薛敖曾跟她说过,大燕世家百年前皆豢养私兵,然自从先?帝整改后,非皇室绝不能有此事?发生。但辽东王府天高?皇帝远,又位高?权重,自然私下有所动作,皇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这?永安侯府呢?


    景帝那般刚愎之人怎会忍得下最器重的臣子这?样做,除非谢家早有预谋。


    阿宁不禁感到心惊肉跳,如今谢缨不再隐瞒,为首这?人又如此有恃无恐,那是否意味着京中?发生变故。


    电闪雷鸣,马车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外面有人大声喝道:“挡路者格杀勿论!”


    阿宁屏息静气,无声地掀起车帘,见断崖边巨大的雨幕前驻停着一队黑衣人。


    透过密密麻麻的雨滴望去,玄衣银纹,肩濯青缨,是七星阁的人。


    “上头?命令七星阁候在这?段路上,说是有叛党,看这?架势,我等还?真没白等。”


    说话之人身后跟着的那人阿宁认识,正是曾在皇宫帮过她的开阳。


    七星阁直属皇室,如今这?般情势,阿宁更加笃定谢家恐生变故。


    想到此,她紧紧抓住肚前的衣物,听谢缨的人笑道:“叛党?今日?一过,还?不知?阁下是人是鬼,与我等说这?费什么劲。兄弟们,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打过,把暗沉的天色衬的恍若白昼。阿宁抓住薛敖溶月此前留在她身上的一柄短匕,在兵器交接声骤响之际推开后门,刚欲趁此机会逃脱,却迎面撞上一枚流矢。


    “来人!先?带她离开!”


    谢缨的人咒骂了?句,一把将阿宁推回车内,跳上车辕便驾马离开。


    阿宁被甩在车壁上,还?未来得及爬起来又被晃到了?另一边,外面的动静杂乱不堪,身后又有人在追,她眼下不敢轻举妄动,这?马车赶得这?么快,若是贸然跳车,后果不堪设想。


    辽东王府的暗卫趁乱解开绳索,对视一眼后急急朝着马车的方向追过去。


    只是刚追到崖岸拐角处,就看到两方人马在缠斗,那驾马车停在崖边,外壁都是羽箭和血污,颤颤巍巍地伫立在雨中?。


    而阿宁正扶着肚子从后门上下来。


    这?马车停的险,叫人看着一个纤弱的姑娘这?样动作实在吓人,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惊到阿宁和周边打成一团的人。


    再一道惊雷响过,飞刃朔着白光,在暗卫瞪大的瞳孔中?直直插进?马屁股中?。


    马惊嘶鸣,乱动之下直接将那摇摇欲坠的马车晃得闪架,连带着身后那姑娘也?一齐被甩下了?车,直直摔下山崖。


    粉色的衣角翻飞坠落,仿佛上面污了?一块,什么都看不清。


    “姑娘!”


    泣血的厉吼声终于将缠斗的双方惊醒,谢缨的人率先?反应过来,双眼发直地看着那驾七零八碎的马车,心道这?下完了?。


    开阳策马赶来,正巧看到阿宁坠崖的全过程。


    五皇子拿着玉玺和信物找到七星阁,只说让他们不遗余力地抓住叛党,可他不知?道车内之人是阿宁。


    他自崖边往下看去,深不见底,尖石碎岩,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不该是她。”开阳回头?看过,又不知?在对着谁喃喃,“不该是她的。”


    薛敖行至泽州之时,顺带把被贼匪扣住的陆霁云一同捞了?出来。


    他也?是这?时才知?道,谢缨的势力渗透的有多厉害。


    他这?几日?总是有些?心神不宁,不单是为着阿宁被谢缨逼迫,而是心口发慌,仿若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带着人不眠不休地赶了?几天,大军过境之处仿若乌云压顶,他不信皇家没收到消息。


    可那又如何?


    他薛家满门几十子,为了?大燕流血流汗,到最后只剩他一人。可他在边关打仗,老皇帝竟为了?那几座矿把他的姑娘许给别人,还?逼迫至此,薛敖怎能不恨。


    皇家不仁,那这?皇权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昨日?是阿宁与谢缨大婚的日?子,薛敖知?道阿宁定然是想尽了?各种法子,却仍旧被这?群混账掣肘。拿捏一个姑娘是最容易的,亲人、友情,随便抓住一个便是上了?锁的金笼子。


    他们怎么敢的。


    薛敖恨到手脚都是热的,恨到血液里都是滚烫翻腾,想要将这?天下一把火烧光,可他更恨的是他自己。


    是他牵绊太多,累得阿宁等他、爱他,被逼至此。


    天下人皆知?他薛敖一把银鞭勇冠三军,是整个大燕的护关神,可他却护不住阿宁。


    那么好的阿宁。


    阿信和金绮也?不如以往一般谈话,眉宇间都是焦急的愁绪。


    昨日?薛敖带兵抄近路赶路,却被泽州蛰伏已久的山贼堵住,他二话不说亲自动手屠了?这?贼窝。春雨浇灌之下并不血腥,可阿信和金绮想起那时薛敖手染鲜血的模样,忍不住惊心。


    还?未等说些?什么,薛敖又带人马不停蹄地赶路。


    直到今日?收到消息,说是上京已被谢缨占领。


    阿信和金绮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置信。谢家?谢家素来忠纯,怎么会攻下皇城?


    倒是薛敖,虽是面色难看,却并不惊讶。


    薛敖心中?冷笑,他早知?会有这?一天,可他却没想到谢缨会挑他和阿宁的大婚之日?动手,这?人真是把一切都算计的明明白白。


    只是还?没笑几声,却被金绮颤声打断。


    “王王爷。”金绮面色惨白,“适才联系上京中?暗卫了?,他们说说”


    薛敖额角青筋直跳,心口那个大窟窿开始煽动,“说什么!”


    “说阿宁昨日?逃婚又被谢缨抓到,回京的路上与七星阁的人撞上,两相对峙之时,阿宁、不慎坠崖。”


    金绮顿了?顿,语带哽咽,“是京郊清露寺的断崖,深不见底。”


    薛敖许久都没说话。


    阿信“扑通”一声跪下来,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薛敖僵住,不敢有所动作。


    少顷,薛敖似乎是才理解这?句话,他瞳孔漆黑,眼尾发红,看了?眼地上跪成一片的众人。


    金绮心生不妙,刚要起身之际就见薛敖捂着心前,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王爷!”


    挥师


    雾遮云霭, 空谷鸟鸣。


    无?数身着暗青劲装的侍卫兜巡在清露寺附近,方圆数十里皆被封锁,连寺中滞留的百姓也不得通过。


    弯刀扫向周围杂草, 先前下的雨水簌簌坠落, 砸在脚面上迸碎。


    这些人面色凝重?, 纷纷弯腰似乎在找着什么。前些时日上京发?生宫变, 早夭的昭惠太子带人攻下皇城,在文武百官面前颁下景帝圣旨,承储君之位。


    朝堂哗然, 五皇子一党率先发?难,却被那昭惠太子轻易而举地镇压下来。


    不是为的其他, 是那太子乃永安侯谢长敬的嫡子, 京中素有盛名?的小谢侯谢慈生。


    几名?以辖制为意的暗卫当时就在朝堂上, 亲眼看到?谢缨割了五皇子亲信,秦家大公子秦硕的尾指。


    当日谢缨未脱下喜服,一身红衣衬得他凛艳生辉,可偏偏眼中的冷芒比屋外?春雨还?要刺骨。朝中若有历经?世事的老?臣, 定然会认出此刻的谢缨与那萧青敛有六分相似。


    晏枭见状及时按下了手下人,他收到?消息,蔺争带着大军正从西南赶来,纵使?景帝给他留了人, 可面对中州谢家守备军与西南大军, 也绝无?还?手之力,更遑论京中内外?已被禁军控制。


    谢缨, 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他从前只知道?这人狂妄至极, 所以才?会对阿宁势在必得。却没曾想谢缨竟是萧皇后当年难产而得的那个小太子。他纵横谋划十几年,一朝反扑, 怎会有还?手之力。


    谢缨看向捂着手跪下的秦硕,淡淡道?:“秦相忠贞爱国,长子倒不懂他一番苦心,秦家为大燕尽心尽力几十载,满门英才?,却不想丞相大人驯狗作狼,我也不知诸位还?有谁像秦大公子一般,对我这手上的圣旨有所异议?”


    他看向眼睛充血却不得不跪的秦相,“丞相大人,你说这秦硕该如何处理?”


    秦相看了眼满头细汗、襟前沾血的长子,闭眼道?:“谨遵殿下谕旨。”


    一片静寂。


    连丞相都这样?说,想来其他人再有想法都只能咽下去?,只有晏阙青着一张脸,看向执抢的谢缨。


    他恨极了眼下这种局面,蛰伏十几年,明?明?已经?做好准备斗下晏枭,却冒出来个谢缨,名?正言顺地接过大位。


    可他没有办法,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蔺家,如今蔺争为谢缨保驾护航,就算蔺争脱离蔺家,蔺家和?蔺太后也不会为着他而招惹已经?得势的谢缨。


    不过几天?,那些暗青劲装的私兵就成了从龙侍卫,谢家的嫡长子摇身一变成了大燕储君。


    离开凌霄殿前,谢缨命人打断了秦硕的腿,听着身后老?丞相压抑不住的哭声,他恨不得回去?刺死晏阙和?秦硕这对蠢货。


    是秦硕拿了景帝交给晏阙的印章,命七星阁去?追阿宁以此要挟他。


    若不是他们,阿宁怎会坠入悬崖,找了这些天?都找不到?踪迹。


    谢缨掌心被自己抠出血迹,眼尾猩红一片,脚步加快离开宫门,朝着清露寺的方向而去?。


    山路崎岖,谢缨却不敢抬头看向一侧的深渊。


    “殿下。”见他过来,杜鹃低声道?:“都翻了个遍,没有陆姑娘的踪迹。”


    他顿了顿,又道?:“找不到?人也是好消息。”


    谢缨怔愣,少顷才?重?黎枪扔给他,翻身下了崖岸。


    杜鹃紧随其后,等看到?前方谢缨的身影猛地顿住时跪下道?:“主子,那有很多?血迹,但没有野兽涉猎的痕迹,不会是您想的那样?。”


    谢缨想的是哪样??


    从一开始听到?阿宁坠崖的消息到?发?了疯般让人找,再到?如今看到?这春草上的血迹斑斑,他怕极了这是野狼野狗拖走的阿宁。


    明?明?大婚前几日还?气势汹汹地说不嫁给他,怎么变成如今这般。


    谢缨心口骤痛,都是因为他。


    是他贪心不足,是他自恃聪明?,是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阿宁从来对他就没有男女之谊,却将他视作陆霁云一般的兄长,她想怎样?不行呢?


    明?明?是他年少时受了阿宁的关照和?真心,却在今日一把将人推下深渊。


    谢缨嘴角苦涩,看着前方走过来的云枭轻不言语。


    云枭轻恭声行礼,如今谢缨将病重?的景帝送到?了行宫,已是大燕定下的储君,身份自然不可与往日语。


    “碎石太多?,又没有枝繁叶茂的树木遮挡,高崖断辕。”云枭轻顿住,轻声道?:“她身子弱,殿下还?是早做打算。”


    谢缨仿若没听到?一般,指尖撵着草叶上的血迹,脑中忽然嗡鸣不止,等再醒来时,却是云翟一脸焦急地侯在床边。


    见他转醒,云翟也顾不得身份,捋着胡子大声呵斥:“头风虚怯,险些中懑之症!殿下,就算再如何大权在握,也不必如此糟践自己,省得老?头子我跟着上火!”


    谢缨这才?知道?,自己这一倒竟躺了两天?。


    “阿宁呢?她在哪?有没有受伤?”


    谢缨把一屋的人都问懵了,面面相觑下微微摇头。


    杜鹃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在云翟杀人的目光中硬着头皮上前,“殿下,辽东王挥师北下,带着数十万大军迎向皇城,如今被蔺大将军拦在了青州。”


    “叫人继续找,将这上京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人,找不到?阿宁就都别回来。”谢缨捏捏眉心,道?:“薛敖来了?”


    杜鹃应是,又补充道?:“五皇子如今关押在皇陵,七皇子昨日启程出发?泽州陆大人回京了,正在清露寺找人。”


    “别拦他。”


    谢缨起身,披上外?袍后起身离开,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末了苦笑。


    找了这些时日都没动静,阿宁那身子骨,怎么可能会有生还?的可能。如今辽东那面刚打了胜仗,本是流芳百世的功绩,如今却发?疯般朝皇城发?难,也不知今后局面如何。


    南侯缨,北王敖。


    终究还?是要迎面对上这一遭,非得你死我活才?好


    静谧的小山村里,山鸟盘旋在上空,底下是孩童在玩乐,身着布衣的女子们笑着涤衣,交谈着今天?晚上的鱼要怎么做。


    石家村坐落在一处隐蔽的山地中,远在京郊外?围,已经?临近青州地界。这里物资匮乏,连官府也很少管制这里,虽是贫乏了些,但生在自在。


    前几日的一场春雨给这山村带来了生机,上游的河流翻滚着流下,带来了很多?鱼虾,倒让村中人吃了个爽。


    石欣是石家村村长的女儿,正在河边拨弄着清水,抬头时望见一抹挺拔的身影,眼前一亮,“沈大哥!我爹说今晚炖鱼汤,你来喝点,顺便给你家妹妹带回去?些。”


    男人步履匆匆,听这话只简短地应了声,又急急走开。


    见他这样?,石欣好奇道?:“沈大哥怎么这么着急?”


    有知道?内情的女人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小沈的妹子今早醒了,他听说这消息可不是要急吗?”


    “醒了!”石欣眼睛瞪大,“那我可得去?看看。”


    女人们笑她女大不中留,又谈论起前几日那场春雨后,这个英俊的剑客抱着一位身受重?伤的姑娘跑过来求助的场景。


    男人说他们兄妹二人混迹江湖,不小心被仇家追杀跌落悬崖,幸好村医行医多?年,妙手回春,将那奄奄一息的姑娘救了回来。


    只是这剑客看着与那姑娘无?半点相似,女人们对视一眼,小声笑说莫不是私奔逃来的。


    沈要歧自然是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只一味的朝前跑,手心里都是汗。


    前几日他去?晚了,看到?阿宁坠崖便跟着跳了下去?,幸好及时抓住人,才?没叫阿宁砸在碎石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到?底她身子太弱,自高处跌落后伤了多?处,缠绵床榻这些时日才?转醒。


    见眼前临时落脚的房屋外?面站着村医,正朝他安慰笑着,沈要歧心中大喜,推门而入。


    阿宁面色苍白,额头上有些擦伤,正捧着药碗在村医娘子的哄劝中一口一口抿,眸中的无?助在看到?他进来时变成惊喜。


    “沈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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