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小说 > 古代言情 > 寒酥不禁 > 100-110
    对峙


    石欣这几日总是神思恍惚。


    她自小便生活在石家村, 从未外?出?过,整日里见的除了阿牛哥便是?铁柱哥,哪里见过沈要歧这样清俊出众的人。少女心事不算难猜, 别说是?村里的人, 便是?沈要歧也从这女孩的脸红中窥得几分。


    因着阿宁醒过来, 他?这几日都守在村医家, 上京闹得不?可开交,他?不敢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况且阿宁摔下山崖时虽然上天庇佑没有大碍,可右腿却受了伤, 需得好好将养。


    石欣小跑着送来家中?的糖馒头,一见到沈要歧朝她笑着道谢就满脸通红, 摇着手转身就跑走。


    沈要歧无奈轻笑, 听屋中?阿宁呼唤连忙应声, 又推门而入。


    “沈大哥。”阿宁腿上密密麻麻的疼,连着旧疾也跟着一起招呼过来,病恹恹地朝沈要歧笑,“救命之恩本就无以为?报, 这些时日还?总是?劳烦你看顾,真是?汗颜。”


    沈要歧坐在一边椅子上,有些担心地看着阿宁面无血色的脸,道:“陆姑娘救过我苍南剑宗, 不?必挂怀。”


    阿宁颔首, 急急问?道:“沈大哥京中?可有什么消息?我父母兄长如何?”


    她这几日昏着比清醒时候多,梦中?也总是?不?安稳。


    “不?必担心, 你是?被?七星阁的人逼下悬崖, 陆家是?苦主,谢缨不?会多加怪罪, 况且听闻陆大人已经赶回京,等风头松些我会乌头他?联络。”


    阿宁松了口气,想着听沈要歧说谢缨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储君,心中?有些惘然。


    诚然,她是?恨他?的,可却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早听兄长说谢缨身份不?一般,却没想过这人竟是?早夭的昭惠太子,蛰伏如此之久。可这样一来,谢缨身为?天子,又对她有着执念,怎会不?找到她将人弄进深宫。


    即便自己身子再弱,谢缨肯许她帝后之位,可阿宁却死都不?愿活在那宫规高墙之中?。


    她迟疑地看过去,“那薛子易呢?”


    沈要歧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神色不?明,少顷叹道:“阿宁,我此前一直未同?你说,辽东王带着大军打过来了。”


    “什么?!”阿宁一惊,下意识直起身,却牵动着伤口叫她忍不?住抽气。


    沈要歧忙去扶她,“你别急,蔺大将军和中?州守备军将人拦在了青州,听闻太子也已经去了青州,正与王爷晤谈。”


    阿宁怎能?不?急,她早该想到,薛敖为?了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可如今谢缨大权在握,薛敖是?打算反了吗?


    辽东薛氏满门忠烈,薛敖怎能?如此糊涂!


    “这离青州近,我去找薛敖,叫他?回辽东。”说着便要下地,可门外?忽然传来吵闹声,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哭声一齐拥了进来。


    “求沈大侠救救小女!”


    村医娘子跪在两人面前,脸上布满泪水,凄声道:“我家笑笑今早跟着他?哥哥去山中?采花,一直都没回来,刚才?她哥哥回来说,笑笑丢在山里找不?回来了。我知道沈大侠有大能?耐,那深山老林里面野兽颇多,附近还?有山匪,还?请您帮我们去找一找。”


    一听这话,阿宁也有些着急,沈要歧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起身扶起村医娘子,对着后面老泪纵横的村医说:“您救了我妹子一命,我定会将笑笑带回来。”


    村医家只有一儿一女,笑笑是?个单纯质朴的女孩,沈要歧也不?忍心见她丧命。


    “阿宁,你等我回来再与你细细商议。”他?安抚道:“好好养伤。”


    黑云压城,甲光交缠。


    谢缨身后跟着项时颂和眼眶通红的岑苏苏,他?如今身为?一国储君,却仍旧一身红衣,立在青州城楼之上俯视下面的辽东大军。


    金绮恨恨看上去,咬牙道:“还?请殿下让开,我家王爷要去寻人。”


    此话一出?,周遭人无不?大惊。


    天下皆知薛敖在昭惠太子掌权之后便挥师而来,本以为?是?要反,不?认太子这位储君,可他?手下的大将却当着所有人的面称之为?“殿下”,这已是?认了新君之举,又为?何带着虎狼之师杀过来?


    谢缨凤眸微眯,问?道“薛敖呢?”


    一阵兵胄摩擦声响过,自辽东军中?迎来一匹骏马。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守备军与长衡军都听说过薛敖的大名,不?过二十便担起薛家大旗,灭了北蛮,夺回玉麓,将大燕边关线往外?扩了百里。蔺争这等大将军都对他?赞不?绝口,称此子为?盖古绝今。


    可他?们没想到这杀了无数外?敌的活獒王竟然是?个如今年轻俊俏的少年郎。


    可当仔细望去,又都屏息静气,面面相?觑着不?敢言语。


    谢缨愣住,被?下方的薛敖震到怔怔。


    还?是?那个一身银袍,脚踏乌驹的薛敖,整个人在日光的照耀下濯出?刺眼的银辉。


    可白的太过分,连那满头青丝都是?银白一片,束成高马尾垂落在脑后,叫人不?敢直视。


    身后项时颂喉咙干涩,半晌才?道:“辽东王这是?一夜白头啊。”


    金绮心中?不?忍,转头轻声问?道:“王爷的红额呢?”


    阿信跟着他?一同?过来,轻叹道:“王爷说,既是?要违背祖训,污了薛家清誉,便不?能?带着祖宗传下来的红额,他?怕脑门疼。”


    薛敖眼尾生红,看着上方对峙的谢缨恨声道:“还?没来得及祝太子登极凌霄。”


    他?一早便知谢缨的身份,父亲在世时也语焉不?详地与他?说过,萧家是?整个大燕的恩人,萧家传人才?是?正统,要他?日后遇到这人必竭力相?护。


    他?虽恨不?得杀了谢缨,可却不?得不?承认,只有谢缨坐上这位子,才?能?叫大燕安平。


    “薛敖,今天这样你我心知肚明。既如此,我绝不?可能?放手,那满天下最尊贵的位子是?我十年前就为?她打算好的,你又怎能?和我抢。”


    谢缨冷声道出?,望着昔日一同?长大的玩伴,眸中?凉薄一片。


    “你放屁!”


    薛敖死死拽住十三雪渠,“若非你从中?作梗,若非我蠢的要死,信了你的鬼话让你带她回来,她怎么会这样下落不?明!”


    “谢缨,我不?是?什么好人。”薛敖指着他?,“你更?是?罪魁祸首。”


    岑苏苏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恨自己那时跟着陆霁云去了泽州,没有留在京中?陪着阿宁,以至于她那般孤立无援,落得如今这样。


    谢缨骂道:“哭什么!再哭就滚下去,跟着他?们一起找人!”


    “我只问?你一次。”薛敖亮出?凛凛生辉的十三雪渠,“你让,还?是?不?让。”


    所有人都不?再动作,紧绷着等待各自主将颁下命令。


    谢缨盯着薛敖,继而高高抬起左手,正要挥下之时,却听耳边传来制止声。


    “殿下!不?可!”


    是?陆霁云。


    他?被?谢缨困在泽州,甫一赶回来便带着府卫找人,几日下来,衣带渐宽,眼中?都是?红血丝。


    见谢缨望过去,陆霁云急急道:“这一声令下,阿宁今后将被?世人戳穿脊梁!”


    进京


    薛敖也收到了一封信。


    上面是陆霁云依稀可辨得往日神韵的行书, 他双手受过?重伤,提笔已是很难,如?今能将一手字迹练成这个?样子, 可想下了多大力气。


    十三雪渠在青州的日光下泛出奇光异彩, 可握着?它的主?人却不再蓄势待发, 而是捏紧了这张信纸, 将扬起的鞭子放下。


    金绮目露疑惑,与接信过去的阿信对视,见对方也是一头雾水, 不免更为好奇陆霁云写了什么,竟叫薛敖放弃攻进。


    “王爷少年成名?, 大燕内外无不慨叹英才忠烈, 而今北下*七*七*整*理攻入中州, 剑指皇城,与储君针锋相对,何?故?”薛敖指尖用力,将纸面揉出痕迹。


    “京中近来传言, 储君当日娶亲,坠崖新妇乃辽东王自幼心许之?人。辽东大军虎狼之?辈,辽东王骁勇无敌,为一女而大动干戈, 不惜反叛皇家, 挥鞭相向。”


    “百姓皆窃语,言此女祸国妖水, 如?今下落不明也是自讨苦吃。人言可畏, 小妹行善事无数,却因着?王爷与太子殿下的纷争而背上骂名?, 何?其可笑。阿宁如?今没有踪迹,若日后归家,举国皆唇枪舌剑,王爷又该如?何??剁得了一人的手,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陆霁云在信的最后写道:“鹤卿自有办法叫王爷进京,可辽东大军绝不可再往前?一步,还望王爷为着?天下苍生和阿宁,再三考虑。”


    抬头望去,楼上的谢缨也神色阴沉,郁郁地朝下看来。


    薛敖拧眉,银白马尾在天光下亮的耀眼,“若真的想救她?,就让我进去。”


    未等谢缨言语,薛敖回?头大声?道:“辽东军听命,留守青州雁门郡。”


    是薛敖先退了一步。


    听他这般说,陆霁云抹了把额上的汗,盯着?沉思不语的谢缨不言语。


    几片乌云刮过?,压着?城门檐角遮在楼顶,给那红衣少年如?玉的面色蒙上层阴翳。


    “开门。”他直视前?方,迎辽东王。”


    盯着?那抹银白进城的身?影,谢缨忽然想起儿时的一些事情。


    与他幼年在辽东的住处不同,辽东王府从来就是热闹的。


    薛启性情奔放,王妃也是个?比他还豪爽的女子,北境苦寒,每逢冬季便有许多家贫之?人冻死在街头,一城之?主?怎会眼睁睁看着?子民遭难,便央求了陆老爷鼎力相助,在王府附近盖了许多屋舍,以?便百姓安然度过?冬日。


    这样一来,王爷周围总是有许多年纪相仿的小孩子。


    薛敖打小就生得虎头虎脑,一双圆眼看人的时候带足了精神气,有几分神似年轻时候的薛启,唬的那群在王府附近逗留的娃娃们一愣一愣的。


    阿宁那时候跟个?雪娃娃没啥区别,陆老爷行商在外,陆夫人身?子骨不好,便托付给王府照看。小姑娘性子好,见人先是笑,那群孩子都喜欢亲近她?。


    她?那时除了他与薛敖,也有交到玩伴,谢缨还记得那女孩似乎是叫什么小桃。


    小桃爹娘都有着?重病,阿宁见她?家过?日子艰难,便将自己的私房钱都给了小桃治病。可她?爹娘的病已是无力回?天,临死那几日,阿宁陪着?小桃哭肿了眼睛,还是他看不下去,将人提走安抚。


    后来小桃不知?道怎么听闻神花雪渠的事,又听谁说雪渠花只在冬日出现,可起死回?生。一日雪重霜寒,小桃带着?阿宁上了莲白山,等他们找不到人的时候,已经过?了半日。


    阿宁那身?子骨,多吹一会风都是要?命,遑论?上了连薛启都不敢涉足的莲白山。


    薛启一边骂着?胡闹,一边带人上山找人,又严令禁止他和薛敖跟着?。


    他还记得薛敖红着?一双眼睛拽住自己的衣角。


    “谢狐狸,我知?道你肯定?要?去找阿宁,你带我,不然的话我告诉我娘!”


    谢缨恨得牙根直痒痒,又怕这混账真去找王妃拉住他,遂带着?薛敖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


    路上因着?兔子好吃还是野鸡好吃,两人吵了好大一架,继而分行东西两条路继续找人。


    许是上天庇佑,他在晚上便在山脚处看到火光,探进那洞中,正是搓着?手烤火的薛敖和阿宁。


    薛敖那傻子睫毛上挂着?冰晶,一颗虎牙耀武扬威地露出来,“怎么?还是小爷快吧!”


    又抖了抖树枝上插着?的兔子,“我就说兔子更好吃!”


    谢缨懒得理?他,几步走到阿宁身?边,将人抱在怀里。可能是薛敖把自己的外袍都脱给了阿宁,小姑娘除了受到惊吓,并没有什么大碍,连身?上都被火堆烤的暖乎乎的。


    只是阿宁那时最黏他,见人一来就鼻尖红红地落泪,嘴里也不出声?,哭的可怜极了。


    仔细一问才知?道,小桃和她?上山后,嫌阿宁走的太慢,就把她?留在这里等人。


    谢缨气的脑袋胀疼,且不说小桃能不能回?来,阿宁若真在这里过?了夜,恐怕第二日他们找到的就只是一具尸首。


    阿宁不知?道他的愤怒,只是伸手软软挂在他脖子上,一句一句地说自己有多害怕。


    她?说自己最怕一个?人,最怕这种没有声?音的地方,还说若是她?下次再这样,叫他们快点来找,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她?怕冷、怕疼、怕自己孤零零的呆在一个?地方。


    她?很怕。


    谢缨满脑子都是当时阿宁绵软的嗓音,靠在耳边,除了信任就是依赖。


    可现在阿宁怕不怕呢?


    可现在阿宁又要?有多怕?


    她?失踪这么久,谢缨根本不敢想阿宁现在情况怎样,那么陡峭幽深的山林,他的小姑娘怎么办。


    薛敖一身?的白叫他恍然想起那时的大雪,可他怀里再无阿宁,他也找不到她?


    沈要?歧回?来时已是第二日傍晚,他身?上遍布深重的水汽,眸中血丝显而易见,见他这样,阿宁忙叫人坐下来喝点姜汤驱寒。


    “万幸。”沈要?歧灌下一碗汤药后缓声?道:“笑笑是跟她?兄长走散了,又之?前?听她?娘说想将她?许配给同村的阿牛,一时赌气不回?来,我们找到她?时正躲在个?破庙里哭呢。”


    阿宁一愣,“可笑笑才十二岁啊。”


    她?知?道那个?女孩,乐观开朗逢人就笑,可不过?十二,怎就要?早早地许了人家呢?村医夫妇看起来并不像卖女求荣,况且那阿牛家也很是贫穷。


    沈要?歧叹了口气,“并非是逼迫,而是这里的女孩子都是十一二岁便许了人家,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阿宁眉心微蹙,听沈要?歧轻咳出声?:“咳咳阿宁,我昨日听说,辽东王进京了。”


    阿宁眼睛瞪大,沈要?歧继续道:“他前?日与太子在青州对峙,你兄长劝谏后各退了一步。辽东大军留守在雁门郡,他带着?几个?亲卫去了清露寺。”


    寻人


    沈要歧定定看着她, 轻声询问:“阿宁,你可想去找王爷?”


    “他如今就在清露寺,京中无人不知他是在找人, 连寺中住持都惊动了。况且如今能与太子殿下有抗争之力的唯有王爷, 若你想去找他, 我定全力以赴助你。”


    阿宁挪了挪酸疼的左腿, 心中感激,她知道沈要歧乃苍南剑宗传人,却甘愿冒险救她, 不惜为此欺瞒一国储君。纵使她当时与沈要歧做的买卖再大,也不抵这?救命之恩。


    “多谢沈大哥。”阿宁笑道:“可我不能这?时候出现。”


    沈要歧不解, “这?是为何?”


    阿宁叹道:“一则为了我陆家, 二则为了薛子易。”


    “若没有我的音信, 薛子易就不会与太?子动手?,可若我出现,依照他们二人的性子,必是要争个你死我活。”


    阿宁轻笑道:“此时已是不止是为了陆霁宁这?个人, 而是他们打小?便习惯了这?种你争我抢,更何况如今又都位高权重?,满城人皆知他们在做什?么,这?种情况下怎能容忍别?人压在自己头上。”


    “到?那时, 我陆家、我兄长也不可避免地会搅进去。如今宫变结束不久, 朝堂之上本就动荡,若真的以我为筏子大动干戈, 万千黎民百姓流离失所, 我万死难赎其罪。”


    沈要歧怔住,似是才认识阿宁一般, 半晌才摇头道:“当年在辽东与北蛮厮缠,你为了救王爷和我们炸了山,后来我虽是没见?到?,也听说了你在渝州散尽千金…只?可惜我却将陆家少主视作只?知情爱的小?姑娘,是我的不是,陆家少东家明明就是内外锦绣,心怀大义。”


    阿宁听他这?样说腼腆一笑,“沈大哥说笑,我只?不过手?上零花多点,手?又松散。只?是如今这?形式实在岌岌可危,我不能做那颗打破湖面的石头。”


    那是呈秋郡主第一次见?到?薛敖。


    她祖母是大长公?主,自幼生长在平川,乃当地百年望族。听闻昭惠太?子归朝承袭大业,祖母特?命她父亲带着她前来祝贺。


    早有耳闻辽东王骁勇无敌,乃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少年英杰,呈秋身份尊贵,在平川便是眼高于顶,再好的少年郎都不放在眼中。也正因是如此,听闻曾经的南侯缨摇身一变成了昭惠太?子,她方才央求祖母来一趟上京。


    只?是来过之后竟有意外之喜,近来名?声大噪的辽东王也出现在了皇城。


    虽说有所耳闻过他带着大军赶往上京的原因,可那又如何,在呈秋看来,铁汉柔情才是有情有义。


    只?是看着眼前这?白到?晃眼的少年郎,她忽然说不出来一句话。


    那少年生得极为俊朗,一双圆眼澄澈流光,转眼间便能将人的心魂吸了进去。可叫呈秋最为惊诧的是,那头泛着银辉极惹眼的白发。


    明明是异于常人的头发,可放在他身上却是少年人身上沉腕拨蹬的意气,出云破日的磅礴风华。


    可薛敖并未看她一眼,对着她旁边的秦东来问道:“你手?上的草蝴蝶从何处得来?你说你当日在场,究竟是怎样?阿宁在哪处落崖?”


    自昭惠太?子得势,五皇子一党纷纷落马,其中首当其冲地便是秦家,大公?子秦硕折了腿被判流徙西南一千里?。秦相主动请辞告老还乡,京中只?剩下为了兄长送行的秦东来。


    秦家与大长公?主素有交情,秦家一朝落难,呈秋倒是不忌讳避嫌,直去看了秦东来,又在清露寺山脚下遇到?匆匆赶来的薛敖。


    秦东来一朝突逢巨变,人也比以往沉稳许多,“王爷,我大哥当日命七星阁拦截陆姑娘的马车是受了五皇子的命令,我知道他罪孽深重?,可他如今也受了太?子的责罚,我不求王爷能救他,只?求王爷能看在我冒死送信的份上,高抬贵手?,留他一条性命。”


    谢缨为了阿宁险些毁了整个秦家,薛敖比他更为只?多不少。


    薛敖定?定?看着他,“你说。”


    “当日我听闻陆姑娘大婚,不想参与这?上京的盛事?,便替我娘去清露寺求一道符。可刚从寺中下来便见?禁军与七星阁还有几名?黑衣人缠斗,不过一会,便见?一辆马车冲至崖边急停,而后见?陆姑娘大着肚子从里?面出来,几方缠斗中马匹受惊,陆姑娘不幸坠崖,之后的事?王爷应当已经知晓。”


    秦东来继续道:“至于草蝴蝶,是我前几日送我大哥流放,在京郊临近青州地界,在几个小?孩子手?中拾得的,我见?它像陆姑娘头上一直戴着的就王爷?”


    秦东来一抬头,被薛敖的模样吓了一跳。


    居高临下的少年眼睛瞪大,充斥着不可置信和血丝,直直盯着他,“你说阿宁,大着肚子?”


    秦东来点头,薛敖沉声道:“阿信,问清楚草蝴蝶在哪捡到?的,带着人过去找!”


    阿信见?他掉头,忙追问:“王爷您做什?么去?”


    “我进宫宰人!”


    朱墙红瓦,檐角流光。


    似乎是得了命令,薛敖这?一路进宫竟丝毫没有阻拦,畅通无阻地进了凌霄殿,见?到?好整以待的谢缨。


    他手?持一本公?文?,斜睨了眼气势汹汹的薛敖,冷声道:“你不是找阿宁进宫做什?么?放你进来嘶你发什?么疯?!”


    谢缨后背直直撞在桌角,脸庞被薛敖打的歪在一侧,等他反应过来,薛敖已经红着眼睛又扑了过来。


    他也被这?一下打的冒了火,眼见?薛敖不依不饶,扔了公?文?跟着扑了上去。


    殿外的侍奉面面相觑,因着之前受过太?子命令不敢叫侍卫过来,只?能胆战心惊地看着两人厮打在一起。


    薛敖只?觉得心头火越烧越旺,他想起秦东来说阿宁大着肚子坠崖,就想将眼前这?畜生剁了。


    阿宁年纪小?,又是那样的性子,定?是谢缨强迫她,可这?人最可恨之处就是他明明做了这?事?,却护不住阿宁。


    若是平日的阿宁还有一线生机,可若她怀了孩子,怎么可能会生还?


    薛敖吐掉口中的血沫,骂道:“你个畜生,你看着阿宁长大,却叫她大着肚子出事?,我现在就打死你,再去找阿宁!”


    谢缨一愣,又被薛敖一拳贯到?了地下,捶击地面的声音听的人牙疼。


    谢缨嘶声道:“蠢货!这?才三个月,你大个肚子给我看看!”


    弑君


    薛敖一怔, 手上动作却不停,铁锤般的拳头擂在谢缨胸口,震的他?头皮发?麻。


    “嘶都退出去!”谢缨朝殿外涌进的侍卫喊道:“没有孤的命令, 谁都不许进来。”


    薛敖眼底发?红, 一腔怒火在看到崖边烧成一片荒芜, 空荡荡的叫他?心中生出无边无际的恐慌来, 他?揪住谢缨的衣襟,右手死死捏住他?的脖颈,良久才问道:“你这下得意了, 可你开心吗?”


    “那处那么高,底下那么黑, 她胆子又那么小。我连叫阿宁一个人吃饭都不忍心, 你怎么敢怎么敢将她逼下去?”


    银白的发?尾扫过肩头, 垂落在谢缨脸上。


    他?不答话,低垂的眼睫挡住眼底细碎不明的光。


    等?眼皮上的光亮一晃而过,谢缨猛地?瞪大眼睛,“你疯了!”


    脖颈上抵着?的薄刃冰凉刺骨, 手持匕首的银色少年面无血色,一双圆眼却亮的吓人。


    薛敖右手逼近,见血丝蔓延在谢缨颈侧,讥声道:“陆霁云真以为他?写几个大字我就能如你们的意, 做他?的春秋大梦。”


    “你是个混账, 那也是个混账。他?为了你这么个害了他?妹妹的小白脸冲锋陷阵,脑子长草了。”


    薛敖死死盯着?谢缨泛出?冷意的凤眸, “是, 我也是混账,混账到相?信你这么个卑鄙小人能照顾好阿宁, 我真恨不得回到那时候抽死自己。但在那之前,你——我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先去底下给老子赎罪!”


    谢缨冷声道:“薛敖,你这是弑君!”


    “区区一个储君,我杀了又如何?”薛敖骂道:“我薛家?满门忠烈,你出?去问问说我薛家?谋逆,你那些个祖宗认不认?再说就算谋逆又如何,我宰了你,谁又敢来判我的罪!”


    谢缨面色愈发?难看,脖颈上抵着?的刀越来越深,他?能感?受到腥热的血流下来,蔓延到衣襟下。


    “薛敖,看在阿宁的面子上,我给你一次机会。”谢缨淡声道:“把刀放下。”


    “你不配提阿宁!”


    薛敖骂道:“谁稀罕你那狗屁机会,我要阿宁,我就要你死!”


    察觉到杀气有如实质般在刃尖炸开,谢缨这才意识到薛敖是真的想要杀了他?。或许是从进京前便存了这念头,亦或是从一开始听到他?强娶阿宁便已有杀心。


    总之,这疯狗是真的想在这里杀了他?。


    谢缨左手蓄力?,正要一掌迎上之时却听有人在门外焦急大喊:“王爷!有陆姑娘的踪迹!”


    谢缨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见薛敖瞳孔微颤,猛地?转身?冲了出?去。


    掉落的匕首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凌霄殿内转眼空无一人,谢缨擦了擦嘴角的血,起身?朝外喊道:“杜鹃!带禁军跟着?辽东王找人!”


    离京之路必路过青州,若是秦东来知道薛敖今日会途径此处,必然不会选在今日带着?秦硕出?发?。


    树倒猢狲散,当初宰辅之家?何等?繁盛,可一朝事变,阿谀奉承之人纷纷转头漠然,更有甚者?雪上加霜,恨不得将秦家?踩在土中,永无翻身?之日。


    秦东来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以往有父兄相?护,他?成日里打马过街,人人虽是暗地?里讥骂他?,面上却是敬着?端着?。可如今他?父亲失势病重,兄长被谢缨折了手脚,已然是个废人,偌大的府邸竟要他?扛起。


    许是白眼吃多了,人也多了几分记性?,秦东来忌讳着?薛敖这么尊大佛呆在上京,又知道他?是个疯起来不管不顾的性?子,故而赶在今日带着?他?兄长离开。


    窄小破旧的马车内,枯瘦的男子仰躺在塌上,口中不时吐出?一口浊气。


    谁又能认出?这人是曾经素有美?名的秦硕秦大公子。


    “大哥,你可要喝水?”


    听秦东来殷切地?询问,秦硕叹道:“不必西南山高水远,路途艰难,是为兄拖累你了。”


    秦东来心中一酸,笑道:“大哥不骂我,反而还这么说,叫我不敢应答。还希望等?哥你养好伤了,日后我再胡闹的时候轻点抽我。”


    车内秦硕摇头轻笑,窗边不时吹来山林间?的微风,叫他?郁结已久的心轻松不少。


    少顷,闷重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秦东来回头一看,被那为首的银光刺得心下发?慌。


    是薛敖。


    薛敖似乎是没注意到他?,带着?人匆匆跑过去,在不远处的驿站停下。


    金绮带着?人迎上来,将手中之物交给薛敖,“王爷,您看。”


    一团杂乱不堪的枯草静静地?躺在他?掌心,枯叶暗黄,大半部分碎成了干屑,甚至连形状都分辨不出?来。


    薛敖眼睛发?直,怔怔盯了一会。


    他?哪里会认不出?来。


    阿宁那么喜欢这东西,髻上总是颤颤巍巍的两只,笑得开心时草蝴蝶也跟着?一起晃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阿宁了。


    “人呢?”


    金绮看了眼气喘吁吁的阿信,恭声道:“回王爷,属下等?顺着?秦家?二公子的线索找到了一处村庄,找到了一个女子,听秦家?那个说,草蝴蝶就是在她身?上看到的。”


    薛敖手心微微合拢,“人呢?”


    金绮侧身?,后方走近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她脸色发?白,好似被吓到了般,瞥了眼面前少年的银发?便匆匆低头。


    “你不必怕。”薛敖看向她,“只需要告诉我你在哪里捡到这东西的。”


    石欣听他?这般问,不禁暗叹沈大哥他?们猜的真准。


    她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是我和铁柱哥去山下打猎,在狼窝附近捡到的。”


    说完伸手指了指,正是阿宁当初掉下去的那处。


    阿信和金绮眼皮乱跳,心中不妙感?顿生。


    想起沈要歧的嘱咐,石欣壮着?胆子又道:“那大狼一直都在山里,村子里的猎户都忌讳它。那天也是我和铁柱哥运气好,没遇到这畜生,要不然不过它老巢附近很多新鲜的血,应该是刚吃饱,也顾不上我们俩大人说的这个草蝴蝶是粘到我裙边被带回了家?,然后就被一位公子撞见问了很多,你们就过来找我了”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石欣不敢再说下去。眼前少年的脸色惨白如纸,抬起圆眼直直地?盯着?她,瞳孔中漆黑不可见底,叫她瘆得慌。


    “带路带路!”


    薛敖看向阿信和金绮,眼中少有地?流露出?无助来。他?手掌冰凉,脚下重逾千斤,不管不顾地?吼着?,将石欣吓得小声啜泣。


    若不是沈大哥百般嘱托叮咛,她才不要惹这活阎王。


    “殿下”


    身?后传来跪拜声,金绮等?人问声望去,见是脸色难看的谢缨,纷纷行礼。


    薛敖没有回头看他?,压着?嗓子道:“若是我举整个辽东之力?,一定杀了你。”


    天一


    清露寺素来为京中达官贵族看中之地, 又有皇室时?常奉香,是京中香火最为旺盛之地。可近来寺内主持却关门谢客,任凭谁来都不给开门。


    香烟袅袅, 钟声低沉, 法堂内一片静谧, 与寺外的兵荒马乱大相径庭。


    传闻寺中住持年逾百年, 是触及妙法之人,连景帝都对其尊敬有加,不敢多加叨扰。住持法号天一, 已?在山上久居多年参悟理道,从未外出。


    阿宁刚进清露寺, 便听到僧人的撞钟声。夕阳西下, 几段霞光洒向寺内, 在钟声阵阵中为此处的清幽增上生机。


    “陆施主,腿上可还受得住?”


    阿宁回神,连忙答道:“多谢大师挂念,用过您的药后已?经?好?多了。”


    争卑回头看过来, 见阿宁虽是靠在沈要岐身侧,额角却是细密的汗水,叹道:“阿弥陀佛,是老衲的不是, 只想着找到安身之处, 却没顾及到施主的身体。”


    阿宁摇头,连忙宽慰。


    她心?中对这位声名远扬的争卑大师一直怀揣着恩情, 当初她命悬一线, 是争卑下山到了她家,与父母言明雀灵石就?是雪渠花心?, 这才?救了她一命。


    昨日山匪突袭石家村,匪徒人多势众,沈要岐带着村中壮年迎击,却未料到贼匪狡猾,竟从另一侧河套方?偷袭。


    当时?家中只有村医娘子和她的小女儿?,石欣担忧阿宁的腿伤,正与阿宁谈话之际,贼匪破门而入。


    那起?子山匪何曾见过阿宁这般精妙的小娘子,当下就?起?了贼心?,将阻拦的石欣等人捆在一处,试图去抢阿宁。


    阿宁腿脚不便,手上却有当初薛敖送给她的匕首,她正欲扎透面前这畜生时?,门外传来的掌风直直将这人掀翻。


    竟是远在辽东的争卑大师。


    后来沈要岐成功驱逐匪寇,带人回来见到争卑也是大吃一惊。


    争卑与阿宁在室内密谈许久,沈要岐只记得后来房门被推开,阿宁面容惊慌苦涩,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无可奈何。


    她说:“沈大哥,我?不去找薛子易了。”


    闻言沈要岐大惊,阿宁为了薛敖百般折腾,半条命都折了进去,可如今薛敖已?经?杀进上京,她却不再靠近。


    “阿弥陀佛。”争卑轻声道着佛号,“天道忌盈,卦终未济。薛氏杀孽太?多、命数微薄,可无数黎民百姓也因薛家安身立命,故而薛氏满门十几子只留一身。”


    “王爷与莲白山有不解之缘,当年一鞭斩断千山雪,名震天下,却也为他留下一劫。此?劫非我?等可断,只能望有缘人来解。陆施主生在富贵人家,却生来为家人所弃,是极贵极凉薄之命,万幸施主性情敦厚,心?怀大义,救下浮屠万万,是为运道。”


    “可若陆施主仍留在王爷身边,便只有一个?兰艾共焚的结果。”争卑目怀慈悲,手指捻着一串檀木珠,“当初我?给王爷那串佛珠,便是为了助他逃过此?劫。可王爷将那珠串毁坏殆尽。老衲这才?知晓,王爷的劫数不在生死,而在陆施主的身上。”


    阿宁浑身颤抖,听争卑继续道:“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人因生我?而有己见,因分别而有嗔怨,因贪求而生是非。陆施主,人这一生很长,不必苛求三年五载,眼下之全不尽周全,是去是留还望思索清楚,老衲可为姑娘寻那和光之地。”


    声落风动,沈要歧听不懂争卑所说是什么意思,却清楚地看见阿宁脊背弯出脆弱的弧度,其上微微颤抖,像是碎雪一般可怜。


    “还请大师替我?寻一处安静之地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陆霁宁。”


    沈要歧虽是震惊,却十分尊重阿宁的选择,收拾了行囊又嘱咐过村中知道此?事的人后便带她跟着争卑来到了离当日出事不远的清露寺。


    几人前方?迎来一个?小沙弥,朝着阿宁等人双十合十,“阿弥陀佛,方?丈说师叔祖今日会来,叫小僧来迎一迎。”


    小和尚生得白净,一板一眼地说起?话来憨态可掬,引着三人走进殿中,果然见殿中央的神佛下跪着一位僧人。


    正是堪称泰斗,有半佛之称的天一大师。


    天一早在信中就?知晓阿宁的事情,他念在薛敖与她都有大功德,命数又甚是奇怪,便顺着争卑应下请求,为阿宁在寺边的小禅房中收拾出来一处清幽雅丽的住处。


    见诸事妥当,争卑不欲多留,与阿宁宽慰几句后便离开,像是曾经?在辽东那边行之所欲。


    倒是天一,在膳后将阿宁请进了佛堂中,问她之后有何打算。


    争卑的药不愧是万金难求,之前不敢动弹的右腿在这药的助力下已?去了大半疼痛,行动间只是稍有滞涩。阿宁揉着腿,轻声道:“如今他们都在找我?,我?只呆在此?处便好?,省得多寻麻烦。”


    天一叹息,“小施主不必草木皆兵,此?遭虽是为化解遭难,却也不可不自在。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众生亦如此?,老衲听闻过施主的善举,乃福地宝洲之灵,人生而不有,施主却心?怀大义,目光久远。如今,也不会囿居一隅,自见不明。”


    “女子生来为妻、为母、为女,生来艰难,陆施主生自富贵之家尚且奋力向前,寻常女子更是如此?。老衲有一愿,便是天下人饱腹,世间女子温诗书。”


    听他这般说,阿宁忽然想起?前几日被家中逼着嫁人而出走的村医小女儿?。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天一看向阿宁,泛白的眼睫在夕阳照耀下泛出金光。


    “陆施主,可愿助这世间女娃一臂之力,懂理知事,有应对之力,有生存之能?”


    清露寺的钟声传下来时?,秦东来的马车也被薛敖等人的兵马拦截在道路间,呈秋郡主驾马来送友人,正好?撞见的便是这一幕。


    十三雪渠凛凛赛雪,经?过战场的打磨后更显威赫,尤其是被那银白少年攥在掌心?,格外引人注目。


    她朝对面的谢缨恭声行礼,起?身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薛敖。


    可那人似乎是从未看到过她,眼睛发直地看向钟声传来之处,直到谢缨沉声呵他才?回神。


    薛敖用鞭尾点了点石欣,“带我?们去那狼窝。”


    石欣害怕地点头,心?中苦叫这人实在恐怖。若不是沈大哥对石家村有救命之恩,说什么她也不会骗面前这活阎王。


    山路崎岖,宫中派人来报有要事,急需谢缨回去处理。临走前他看在呈秋的面子上放行了秦东来,毕竟秦硕那般模样,已?是残废。


    他离开后薛敖带人跟着石欣走进草林深处,七拐八拐的一群人终于在日光暗淡的情况下摸到了目的地,只是那地上的血迹和斑驳破碎的布条叫人心?下大惊。


    分明是被猛兽掠夺过。


    薛敖手心?发麻,看到地上的破布条后踉跄着跳下马,抓到一根拢在手心?内,缓缓低下头。


    腥臭的血腥味和陈湿的腐烂味涌进鼻息,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幽幽的果子甜香味。


    是阿宁的青梨子香。


    薛敖目眦欲裂,全部的理智在这一刻崩塌殆尽。


    三年


    薛敖从前有多喜欢闻这个味道, 眼下就有多惧怕这个?味道。


    阿宁幼时?离不开汤药,苦涩的药味常年萦绕在闺房和?她身上。有一次他去?找阿宁玩,被一碗漆黑的汤药熏到咳嗽, 当下便撇了阿宁跑回去找谢缨玩。


    后来他爹边抽他边说, 阿宁嫌屋子味大, 逼下人?开窗透气, 生了一场风寒,险些丢了性命。


    从那以后陆家便寻遍天下香料,直到从大凉找到一味香, 叫人?再嗅不到小姑娘身上的药草味。


    薛敖一贯是个?混不吝的,后来就跟着阿宁闻她身上的青梨子香, 总觉得清甜扑鼻, 像极了阿宁这个?人?。


    可是如今, 荒山断垣中一片狼藉,这块碎掉的布条叫薛敖几乎捧不住它。


    他回过头看?了眼金绮,又好像不是在看?他们,瞳孔中再无明亮, 只余叫人?心寒的空洞。


    “阿宁”


    他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阿宁,你别吓我。”


    日光明媚,透过细密的枝叶打?在他身上,像是辽东旧岁的霜雪经过一场大火般潦草荒芜。


    少年总是出云破日的惹眼, 眼下也是如此, 叫人?移不开眼。


    可是身边亲近之人?都?知道,辽东那个?嚣狂肆意的薛子易, 已是湮灭在这场春日的雪中。


    再不逢春


    那是呈秋最后一次见到薛敖。


    她生在极贵之家, 自?小遇到的都?是世?家子弟,年岁大一些时?名动锦川, 上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可呈秋却无心顾及此事?。


    她受教大长公?主,可怀揣家国,亦可心怀山水,却独独不眷恋男女之事?。当初听闻“南侯缨,北王敖”的名号,也只是好奇而已,没曾想一次好奇见到那位威名赫赫的辽东王,却就此记住了这个?人?。


    世?人?皆传辽东王功高?盖主、狼子野心,可呈秋看?得分明。


    陛下与辽东王是年少之谊,当年少武帝刚登帝位,西南边的叛党便拥簇着先帝五皇子谋伐大统。少武帝虽然铁血手腕,也是当年名正言顺的昭惠太子,可叛党咬死了他是谢长敬的*七*七*整*理儿子,意图混淆皇室血脉。


    大张旗鼓之下有人?倒戈相向,又正逢辽东王重兵围守上京、中州盐税彻查,有人?之人?纷纷转头迎向先帝五子,便连凌霄殿上都?有人?直言何为大统。


    就是在这时?候,西南叛党趁着蔺争讨伐大凉,一举进犯至泽州,正巧遇上围守多日的神?獒军。


    神?獒军是天下第一的利兵奇师,叛党不欲与之冲突,便派特使携重礼登门造访。


    那段时?间大家都?说少武帝运势已近,若只是叛党,禁军与中州守备军自?然应付得了,可若再加上辽东王呢?


    答案不言而喻。


    呈秋那时?候呆在上京公?主府中,她将各处的人?心惶惶说与祖母,可她祖母却轻笑道:“秋儿,以后切记,莫要?惹这位皇帝。本宫这位侄孙子,手段狠辣果断,比他父皇强上许多。这帮人?想着趁乱择主,好担从龙,可眼睛被糊住,没看?清主子是谁。你且看?着,咱们这位陛下,他是在算账啊。”


    果然不出大长公?主所说,第二日便听说辽东王将那特使腰斩,京中说书人?有模有样地学着辽东王说话:“不斩来使?他娘的你也算个?国,什么货色都?来敢跟老子逼逼叨叨,谢缨是死了吗?叫一群耗子祸害江山!”


    而后短短半月,神?獒军将叛党逼至西南边陲,又亲自?提着先帝五子和?叛党首领的头颅进京面圣。


    世?人?这才知道,辽东王功高?盖主,却也只是功高?盖主而已。


    他看?不惯当今圣上,甚至不惜犯下君臣大忌围住皇城。可他更看?不上其他人?。所以有人?敢危害大燕江山,谁便死于他鞭下。


    呈秋本以为这次能见到他。


    可当她刚赶到大内宫门,却听宫人?说辽东王气势汹汹地出宫,恐已经出了城门。


    已经两年了,她上一次见到薛敖还是清露寺的断崖下,少年满身银白,双目荒芜。


    她猜,辽东王应当是不想、或是不敢呆在这里?。


    今年冬时?,他便满孝期,祖母已经应允她与陛下求道婚旨,只是不知道那时?薛敖会如何。


    三月过后,已是金秋满月,大凉一些被驱逐的旧部与西域王沆瀣一气,相互勾结,自?大燕西北方起事?,剑指周边小国,意欲侵占土地,另起他灶,取国名为霖。


    这支兵马如狼似虎,不敢涉足大燕边关于云北草原,而是跨迈周边小国,大肆攻占。


    其中一国名为夫音,因着气候潮湿温热,飞萤树植横生、美不胜收。


    其中蝴蝶更是种类繁多,饶是燕人?想象之多也不及其十之二三。


    薛敖打?小就没有的好学心是在听闻夫音国盛产蝴蝶之时?蓬勃而生的。


    用阿信的话说,他们王爷是去?进修的。


    故而当那霖军在夫音皇宫内烧杀抢掠之时?,正好遇见偷溜进人?家宫中看?蝴蝶的薛敖。


    满天下谁没听说过辽东王的名号,谁都?知道他少年风华、满头银发。


    所以霖军首领见到薛敖提着长鞭屹立在殿顶之时?,下意识生出来的念头就是逃。


    薛敖眉宇紧锁,可他独自?外出,纵然有心,却救不下所有的人?。


    霖军首领也是意识到这一点,他先是朝薛敖行了个?大礼,随后恭声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是我等?的不是,还望没有叨扰到王爷。”


    薛敖嗤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便叫你的人?放下手中刀,地盘已经占了,就别像个?畜生一下杀人?。”


    不远处一名老宫人?哀叫着,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正在被霖军追杀。他脚下踉跄着,摔倒在薛敖眼下,而一柄长剑也是随之而来。


    薛敖踢下脚边一块青砖,打?在那霖军肩上,老宫人?瑟缩着,将怀里?的东西抱的更紧。


    霖军首领沉声道:“王爷,您这是何意?弟兄们都?是讨口饭吃,并未涉及到大燕一分一毫,还望王爷给条活路。”


    薛敖拧眉,“本王说了,让你的人?停手,国主已死,这里?已经是你的了。”


    这时?适才被击中的霖军大喊:“首领,那老太监抱着的是夫音国君唯一的公?主!”


    听他这般说,霖军首领再顾不得其他,直直挥刀朝着老宫人?斩下。


    薛敖这才看?到,那老宫人?怀中报了个?小女孩,从他臂弯处透出来些毛茸茸的头发。


    发髻上还别着只绒花蝴蝶。


    十三雪渠发出清越鸣声,将那大刀打?落在地。


    霖军首领捂着肩膀,猛吸一口气,轻嘶道:“王爷,我手下已经听您的话停手了,可这小姑娘我等?绝不能放过。当年王爷击杀北蛮三王子不也是如此斩草除根的吗?还望此时?不要?为难我等?。”


    薛敖顿了顿,深知眼下确是自?己没理。


    可当看?到那小公?主髻上的绒花蝴蝶时?,记忆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年幼时?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他心头一颤,只想着一定要?救下她。


    薛敖这么想了,便也这么做了。


    他自?怀中一掏,扯出了张赤红的辽东大旗,手腕一抖,那赤旗翻飞而下,正巧落在老太监身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人?多势众,即便我想救人?,也杀不光这么多。”薛敖沉声道:“可我今日一定要?带她走,挡我者,杀无赦。”


    阿慕


    “此乃辽东军大旗, 本王今日不拦你,就看你敢不敢动它。”


    风动不止,那赤旗却像是?被镶在地上一般, 将老太监和他怀里的女孩盖的严严实实。


    薛敖看着他, 道:“你敢去杀她吗?”


    霖军面面相觑, 那首领木着脸, 狠狠瞪着上方的薛敖,却始终不敢下令去掀旗杀人。


    辽东赤旗,以往在薛家人浴血奋战之?下名震南北, 而今薛敖战无不胜,普天之?下谁不对这霸王心?悦诚服, 故而辽东赤旗更是?威名赫赫。


    霖军首领不是?个脑子混的, 他们若想成事, 不说讨好大燕,也决不能得?罪。


    眼下他可以冒犯薛敖,大不了日后推个替死鬼出来,也是?人情往来的事, 可若霖军今日动了这赤旗,那便是?他们公然挑衅辽东军与神獒军的威严,届时霖军再想起事,恐会被薛敖压的翻不起风浪。


    罢了, 所?幸那只是?个五六岁的女娃娃, 就?算日后有复国之?心?,也没有一战之?力。


    这样想着, 那霖军首领扬手阻拦身后蠢蠢欲动的下属, 朝薛敖恭声道:“王爷说笑?了,今日得?见王爷与辽东大旗乃是?在下的福分, 既然王爷想要小公主,在下莫敢不从。”


    薛敖手指微松,将十三缠在腰间,“算你长脑子。”


    “王爷,来都?来了,何?不叫在下略尽地主之?谊,品此处美食美景?”


    薛敖被这人的不要脸恶心?到,白?了他一眼,翻身跳下扯回赤旗,将那昏迷的小公主抱在怀里。


    “再多说一句,老?子拔了你的牙。”他回头沉声道:“记住我说的,再滥杀百姓,我现在就?宰了你。”


    “不敢,不敢。”


    见霖军首领唯唯诺诺的样子,薛敖皱眉看向地上被吓傻的老?太?监,“跟紧我。”


    等那银霜如?雪般的身影离开后,霖军首领才松卸僵直的脊背,定定看向前方。


    夫音国国界,薛敖安抚着不耐烦的乌云踏雪,垂头看向瑟瑟发抖的老?太?监。


    从昨日起,这老?货就?像是?只蜂子一样跟在他身后,薛敖甩开他几次,可这人不知道怎么又跟了上来。


    他理解这人是?想将小公主交付给?他,毕竟眼下能护住这皇室血脉的只有他。可薛敖成日里忙着找人,哪有时间照顾这个小萝卜头。


    “王爷,王爷…老?奴罪该万死,但若王爷能将公主带走,老?奴日日念经祈福,好叫苍天保护王爷康健顺遂。”


    老?太?监眼含热泪,怀里兜着个睁着大眼睛的小女孩,正懵懂地仰头看着他。


    见薛敖不做声,老?太?监忽然大着胆子将小公主塞到薛敖怀里,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也不复之?前的蹒跚。


    他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公主名为景星,今后跟着王爷,不求大富大贵,只望能平安一生、保住性命即可。”


    薛敖平生最恨人逼迫,刚要发火之?际,却见怀中的小丫头抽泣起来。


    许是?知道薛敖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是?抓着他胸口的衣襟微微发抖,连头上的绒花蝴蝶也跟着颤动。


    薛敖一怔,脑海里全是?阿宁朝他笑?时、髻上的草蝴蝶随之?摇晃的模样。恍惚间他好像闻到一股梨子甜香,只是?转瞬即逝,再去寻时只有乌云踏雪身上的马毛味。


    薛敖伸出手,拨了拨那绒花蝴蝶的翅膀,小公主抬起头怯怯看过来,泪眼朦胧间又被他的白?头发引起兴趣,痴痴看着不眨眼。


    “她可还有什么亲眷?”


    老?太?监大喜,知道薛敖这是?答应庇佑之?意,忙道:“多谢王爷!公主有位待她极好的姐姐,也是?燕人,在贵国苍南一派,名为沈敏。若可以的话,王爷将公主托付给?她便好。”


    沈敏?


    薛敖听这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少顷后想起来,这不就?是?一年?前在苍南各处名声大臊之?人。


    听流风说这女子是?沈要岐的堂姐,师承天一大师,在苍南各地创办敏学,为所?有女子提供无偿书塾,不论家世与否,来者不拒。便连金绮和陆霁云都?说过,此乃世上难寻的奇女子。


    只是?这沈敏怎么会与夫音国皇室交情颇深?


    而且明明是?沈要岐的堂姐,比他年?纪还要大上许多,怎么好意思叫个五岁的小丫头管她叫姐姐。


    这边薛敖还在天马行空地思索着,那面景星小公主已经抓住他银白?的发尾玩,听老?太?监说起沈敏,又瘪嘴喊着“姐姐”。


    “可以。”薛敖抓过小公主绑在胸前,应允道:“只我身份特殊,不可能随便带个他国公主回大燕。既然她没了爹娘和依靠,那今后便是?我薛敖的闺女,如?果她那姐姐对她不好,我也能打上门去。”


    老?太?监已经热泪盈眶,国主和皇后的遗愿便是?公主能平安活下去。如?今傍上辽东王薛敖,公主比之?以往还要尊贵,他怎能不激动。


    薛敖摸了把下巴,朗声道:“那就?叫薛慕宁,以后我闺女就?叫阿慕。”


    老?太?监连声答应:“好…好!老?奴替国主和皇后谢过王爷大恩大德!”


    摸了摸新闺女的发顶,薛敖扬鞭启程,阿慕回头去望老?太?监渐小的身影,着急地伸出小手去抓。


    “别乱动。”薛敖搂住她,“他要回家了,你也跟着我回家。”


    忠仆怎会离主,老?太?监完成了国主的遗愿,自然也要回去,再陪国主夫妇一程。


    薛敖知道,就?像他家古叔一样,虽然当初在丘耋长沟捡了一条命,可当等到真相后,古叔毅然决然地战死沙场,跟着他爹继续在天上大杀四方。


    阿慕小声哭了一会,被迎面的风激的打了个嗝。


    薛敖忍俊不禁,把阿慕塞在披风里,问道:“阿慕,我是?谁?”


    阿慕盯着便宜爹的白?头发看了一会,想起姐姐曾经说起的那个人,脆声道:“大狗狗!”


    “…”


    薛敖咬牙道:“逆子!”


    ……


    苍南剑派。


    巍峨林立的建筑坐落在竹林中,萧风阵阵,剑气划过眼前,被沈要岐轻而易举地按下。


    “掌门师兄!”丰澜兴奋地跑过来,朝已是?剑宗代?掌门的沈要岐行礼道:“宗门前门日前失火,膳堂也随之?遭殃,眼下还没修缮。”


    沈要岐想骂,又叹道:“出门东南方,朝堂姐去借。”


    丰澜听他这般说,乐得?一蹦三尺高,“我这就?去找沈敏山长!!”


    苍南谁人不知,敏学的山长是?个女子,满城的摇钱树是?个女子,名为沈敏。


    传闻这女子与海外?蓬莱岛素有生意往来,商线遍布四国,翻手为金覆手是?银,最会做生意的大凉人都?极为推崇她。


    可沈敏名声如?此之?大,就?厉害在她挣得?盆满钵满,却不计回报地创办敏学,更是?让苍南女子都?有书可读。


    不论年?龄家世,也不论兴趣爱好,除了必学的书义道经外?,女子可修武功马术,亦可学珠算行商。不计束脩,不必回报,只需诚心?。


    此事推进极为困难,所?受阻挠数不胜数,万幸有苍南剑宗为沈敏撑腰,也叫这事顺利推行。


    只是?虽然沈敏山长乃当时奇女子,可听闻她相貌奇艺,故而日日遮面,一把年?纪了还没有嫁人。


    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可沈敏却不在意,眼下正好笑?地看着丰澜红着脸数出剑宗缺了什么。


    丰澜不眨眼地看着沈敏露出的一双眼睛,见这对杏眸弯起来时宛若乌蓬弦月,不禁屏息。


    谁说沈敏面容奇艺,瞎了他的狗眼!


    丰澜虽然没见过沈敏到底长什么样子,可她体态轻盈,柳腰纤纤。外?露的额头上肌肤莹白?如?雪,眉如?远山下生了双娇憨灵俏的眸子,比画上的仙子还要年?轻貌美。


    就?是?不知道她为何?深居简出,常年?遮面。


    不过倒是?不妨碍少年?情思,悠悠闲游。


    沈敏笑?道:“你去账房领了便好,剑宗需要什么只管同我说,我都?会满足,你们不必在意。”


    “多谢阿敏,只是?你说的都?会满足可是?真的?”


    见沈敏颔首,丰澜忽然凑近道:“阿敏,嫁给?我可好?”


    沈敏


    沈敏微微一愣, 秀眉随之蹙紧,将要开口之际却听门外传来一道笑?声:“阿敏等久了吧,徐阿婆家的窑鸡可好了一会了。”


    丰澜脸上一僵不情愿地回头行了个礼, “豫王殿下。”


    晏枭摆摆手, 笑?着?看向沈敏, 几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沈敏无奈, “王爷,你又去折腾阿婆。”


    自谢缨即位后,晏枭请命值守泽州, 可泽州素来为中州五社最富庶之地,天子怎能放任一位有手腕的皇子责守。


    故而晏枭被派来了苍南, 此处虽偏, 离皇城极远, 可却沿海,对岸便是传闻中的蓬莱仙岛。况且自从沈敏声起后,苍南商线颇多?,连同海内外纵横交错, 极尽富饶。


    “这可怪不得我。”晏枭眨了眨那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眼,笑?道:“阿婆逼着?我带你去?的,她最喜欢你,本王可没?什?么办法。”


    又看向地上皱眉瞪他?的少年, “呦, 这不是小丰澜吗?”


    丰澜偷偷翻了个白眼,暗骂这个花孔雀又来招惹阿敏。这豫王是苍南之主, 又生得皎如玉树, 偏偏只对沈敏另眼相?待。苍南早有传言说这豫王是看上了沈敏,只是不知何时成事罢了。


    “王爷好?眼力。”丰澜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不错眼地盯着?沈敏,“那我说的…”


    沈敏打断他?,“你去?找账房先生吧。”


    见那少年垂头丧气地离开,晏枭摇头笑?笑?,这丫头从前就把那俩魔头弄得茶饭不思,如今遮着?面低调度日,却还是惹上风流债,真不愧是陆鹤卿的妹子。


    晏枭顿了顿,道:“你兄长前日予我书信,上面说家?中一切安好?,叫你照顾好?自己。只是伯母时常念叨,总以为你还在辽东,叫阿云带着?他?回去?找你。”


    沈敏眼眶酸涩,听着?家?中事宜只觉得心酸,又怕垂落下的泪水打湿面巾,轻轻将脸上的遮挡取下。


    粉露滴垂的小姑娘不再稚嫩,随着?时日流逝,以往的娇憨变成了触目惊心的娇艳,只是她眸中透出些慈悯,嘴唇又是肉乎乎的粉嫩,显得格外菩萨玉相?。


    正?是三年前在清露寺跟着?天一修行的阿宁。


    当年薛敖和谢缨的人将大燕上京翻了个底朝天,便是清露寺也不得不被之祸及,阿宁那段时间自然是不敢外出。


    可天一开导过她,又将她与沈要歧在武僧的护送下平安送到了苍南,苍南天高路远,教化有碍,可地处海脉中心,在阿宁眼中算是一块宝地。


    沈要歧的堂姐沈敏常年出海,前些年全家?在海上出了事,苍南几乎没?有人认识。沈要歧便叫她扮做沈敏,只说面容奇异,遮挡住脸即可。


    第二年,敏学筹办近半之时,豫王受命责守苍南,几次接触后确认这就是失踪许久的阿宁。


    后来又与陆霁云联系上,这才知道阿宁尚存于世的消息。


    陆霁云在薛谢两人的眼皮子底下,自然不敢有所?动?作,只是阿宁曾听晏枭说过,陆霁云听谢缨说了为何她生来病弱的来由,险些没?将自己折腾出病来。


    晏枭看了眼阿宁的侧脸,暗赞这阿宁生得国色天香又心思玲珑,可惜却不是自己的妹妹,阿云还真是叫人羡慕。


    少顷,见阿宁奇怪地看过来,他?踌躇道:“近来大燕传的沸沸扬扬,说是陛下将大长公主的孙女?呈秋群主许配给了给了薛王爷,你可知道?”


    阿宁怔愣,心口不禁一抖,淡声道:“是啊,三年守孝,他?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晏枭本来担心阿宁伤心,可看她一脸淡然的样子忍不住作怪,贱嗖嗖道:“世人传言,呈秋郡主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男儿还要强上几分。”


    阿宁捋平裙上褶皱,“是啊,要恭喜薛王爷了。”


    她站起身,直直看向歪着?身子的晏枭,“豫王殿下日理万机,沈敏今日就不留殿下喝茶了。”


    直到鼻尖险些撞上沈府大门?,晏枭才回过神?,气急败坏地小声骂道:“这小妮子,看着?老成淡定,原来是把这气都撒到本王身上来了!”


    薛敖从来没?觉得头这么大过。


    他?带着?阿慕从夫音国往大燕赶去?,小丫头经过家?国巨变,面上看着?懵懂无知,到底还是吓到了,梦中总是哭着?惊醒。久而久之,人也生了场大病。


    薛敖带着?她在渝州找了个医馆看病,等看到当初阿宁被撞得伤了脚踝那处码头,忽然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阿宁就躲在哪里,看他?找人找的团团转。


    只是她到底在哪里呢?


    “哎,你看那人,一头白发,好?生奇怪。”


    身后传来两个妇人的交谈声,薛敖并未理睬,听另一人惊道:“奇怪什?么?你看那身姿和腰上的鞭子,明明就是辽东王!”


    薛敖眉头微皱,正?要离开之际又听两人小声说:“听闻陛下下旨赐婚辽东王与呈秋郡主,等到王爷一回京便要进宫领命呢。只是你听没?听说过,王爷这几年不娶妻,不仅仅是因为给老王爷守孝,也不像他?们王府里的人那样说王爷身子不行,而是在找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啊?还有这等事。可那姑娘在哪里,怎么王府这些年还没?找到?”


    妇人掩嘴道:“不清楚,只听说跟皇家?有关系,咱们陛下不也是登基三年不立后。”


    后面的话薛敖没?再听清,他?只想着?抽出十三把谢缨这厮绞死!


    竟然趁他?离燕之际给他?赐婚,还是大长公主家?的郡主,他?打的什?么主意薛敖一清二楚。


    只是眼下他?带着?阿慕,若是直接杀进上京,不免会吓到小丫头,索性这里离苍南不远,先去?看看那沈敏是个什?么人,对阿慕会不会真心以待。


    这般想着?,等到了医馆后阿慕已经乖乖坐在老大夫的腿上,见他?进来一憋嘴,眼眶里迅速含上两大包泪水。


    薛敖头更大了。


    阿宁小时候比她瘦弱多?了,还时常被他?捉弄,也没?见有这丫头这么能哭啊。


    “别哭。”薛敖将她夹在腋下,颠了颠哼哼唧唧的阿慕,“爹带你去?找你姐姐。”


    阿慕费力地往上抬头,奶声奶气道:“大狗狗,是敏姐姐吗?”


    薛敖没?好?气地拍了下她屁股,“我是你爹。”


    “是去?找你敏姐姐。”见小丫头开心,薛敖摇头道:“小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吃完喝完还要骂我。”


    那老大夫先是被薛敖的白发惊到,等看到他?抱娃娃的姿势忍不住皱眉,还没?来得及劝解就见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离开,摇了摇头便不再理睬。


    薛敖摸了摸阿慕的脑门?,见她不发热松了口气,转头就在她绒花蝴蝶上弹了一下,果然看小丫头着?急地捂住头。


    阿慕指着?他?,“坏狗狗!”


    薛敖“啧”了声,“小丫头片子,谁稀罕你那蝴蝶,知不知道你爹我会编蝴蝶?”0


    阿慕怀疑地看了眼,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薛敖登时就把她放在地上,随手从道边抽来两棵草,手指轻巧地弯折,不过几息就编出来一只漂亮鲜亮的草蝴蝶。


    阿慕看的眼睛发直,呆呆盯着?那只草蝴蝶不说话。


    薛敖轻哼道:“厉害吧。不过我可不给你,这草蝴蝶我只给我媳妇儿编”


    “是敏姐姐的蝴蝶。”


    阿慕兴奋地指着?那只静静躺在薛敖手心的草蝴蝶,脆声喊道:“这是敏姐姐的蝴蝶!”


    阿宁


    薛敖打从内心觉得阿慕是?在跟他较劲, 所?以才嚷着这草蝴蝶是?她?姐姐的。


    可本能又告诉他,这一切根本不像他想的这么简单,从小丫头的信誓旦旦到他心口下不自然地擂动, 薛敖手心里都在发汗。


    “你姐姐, 长什么样子?”


    阿慕歪着脑袋想了想, 迟疑道:“她?有一双眼睛, 头发很黑…反正敏姐姐可漂亮了!”


    薛敖有些奇怪,“那?她?鼻子嘴巴下巴什?么样子?你怎么只说一半脸?”


    阿慕摇了摇头,瘪嘴道:“我不知道…姐姐脸上有布, 她?说她?不好?看,可我才不信呢, 姐姐又香又美, 比甜梨还甜!”


    薛敖顿住, 小孩子的表达总是?挑自己能理解的来,阿慕既然说沈敏常年遮面、手上有草蝴蝶、又像甜梨子…


    他回头就写了封信给金绮,纸上只有两?句话——彻查苍南沈敏,不可惊动。


    若真是?她?、若真是?阿宁…


    薛敖心口那?个大窟窿又开始雪虐风饕地开始哀嚎, 苍南偏远,阿宁身?子又不好?,她?怎能在那?里独自呆上三年。


    他心口一激灵,竟是?把沈要歧给忘记了。


    当初沈要歧冒死送信到西域, 这才叫他知道谢缨都对阿宁做了什?么, 可当他回京之后,沈要歧却在几天后才与他告辞, 当时薛敖没顾及到这人, 可沈要歧此后三年再未出过苍南。


    本以为?他是?因着愧疚,现在看来实在奇怪, 原来是?另有原因。


    而这他因,薛敖现在直觉就跟阿宁有关。


    腿上被轻轻扯晃,薛敖低下头,见是?阿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大…阿爹,我饿。”


    薛敖现在看阿慕恍若看到一块小肥肉,自然是?无所?不应,他弯腰将?小丫头抱起来,颠了颠乐道:“爹带你吃大鸡腿!”


    “嗯!”


    阿宁眼皮忽然跳了几下。


    屋外?日光瘠薄,透过层层纱幔照了进来,像极了辽东春时,春山新融,一迭迭的暖阳洒在身?上,格外?温和。


    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慌,翻来覆去想了多时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只是?命人又去看了眼敏学学堂有无生事。


    本以为?风平浪静,可直到傍晚时候,商队有传信说夫音国已被霖军占领,皇室自焚在宫中?,无一幸免。


    阿宁手上一抖,几乎拿不住温热的茶杯。


    一年前她?扩宽商线,巧合中?救了夫音国的小公主,之后国主夫人感念她?救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又为?夫音国带来商队可通他国,便叫小公主认她?为?义姐,之后阿宁也是?在那?里住了几个月,小公主年纪虽小,可与她?感情颇深。


    夫音国以蝶为?宝,因着气候原因各处草木横生,蝶虫萦绕,阿宁最初到这的时候险些被漫山遍野的蝴蝶吓到,可之后也因为?他们留了许久。


    怎么会?…不过短短一年,怎么就能国破家亡了呢?


    景星而今不过五岁余,阿宁还记得她?抱着自己大腿时软乎乎地撒娇,还说要等长大了跟自己来大燕玩,却小小年纪被强盗们害了性命。


    阿宁低头,任由?泪珠打在衣裙上,将?粉色的衣裙湮湿。


    世事无常,她?又怎能保证亲人朋友会?一直平安,可如今这般局面,又万万不可现身?,阿宁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阿宁派人去夫音国寻找小公主的下落,她?想国主那?般聪明之人,定会?给景星留下退路,贼人当道,她?一定要及时找到景星。


    早食过后,学堂传信说有人闹事,阿宁拢了拢面纱,看门后匆匆赶来的丰澜,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阿敏。”丰澜生得丰神俊朗,因着跑的急,面上透着红晕,“听闻是?李二要把他那?几个女儿带回去嫁人,可你当初不是?给了他钱银,他怎么又来闹事了?”


    丰澜继续道:“豫王殿下不在,我来陪你去看,那?李二是?个混账,我怕他惊到你。”


    阿宁微微皱眉,“你不要将?我与王爷归在一处,况且我已经派人叫了你师兄,你不必再麻烦。”


    闻言丰澜扬起的眉毛耷拉下来,像极了没有东大城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门口拴着的那?条大黄,不免叫阿宁想起薛敖,每次不开心的时候也这样,全身?都透着失落。


    “我要出门了,你回去吧。”


    等阿宁带着人匆匆赶往学堂,丰澜才垂头丧气地回了剑宗。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在同龄人里已是?出类拔萃,为?何沈敏总是?对他避之不及?


    难不成真的心悦豫王?还是?说另有其人。


    丰澜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阿宁已经带人赶到了学堂,正好?遇见沈要歧和李二一行人,只是?其中?还有几个陌生面孔,据说就是?李二把几个女儿许配的人家。


    李二从前被阿宁收拾过一顿,故而趾高气昂的阵势在看到阿宁的那?一瞬偃旗息鼓,只是?这厢事了,那?几个生面孔却时不时地盯着阿宁瞧。


    阿宁眉心微蹙,面纱下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听沈要歧沉声道:“既然事情理清楚了,那?便不要再来敏学叨扰我堂姐,如若不然,苍南剑宗正缺几个靶子。”


    李二吓得连道不敢,带着人匆匆离开。


    只是?那?几个人仍旧时不时地偷瞄阿宁,叫她?心生不适。


    过了几日,夫音国界的商队传来消息,说小公主的确还在人世,只是?被一个白发少年救走,不知去了何处。


    阿宁指尖微颤,将?纸面揉出痕迹。


    白发少年…


    满天下有谁是?满头银白,又有谁能在大军压境之时救出一国公主,答案显而易见。


    阿宁知道,既然来了大燕,那?么景星一定会?来寻她?,联想起前几日来闹事那?帮人的反常,阿宁心神大乱。


    “来人!快套车,我要去趟渝州!”


    下人虽惊奇自家主子为?何火急火燎地要走,可还是?动作飞快地收拾好?行李,将?阿宁送上了车。


    马车临走之际,阿宁掀开车帘对侍从说:“去找沈要歧,就说草动了,我先去渝州。”


    …


    阿慕新奇地看着街上的吃食和小玩意?,嘴巴半天都合不上,薛敖抱着她?走在苍南的街道上,不知为?何,在这里他有一种?预感,他要找的就在这里。


    看到街上的女子大多穿着一模一样的学服,样子轻巧又干净,阿慕兴奋地嚷着自己以后也要穿。


    薛敖被她?闹得头疼,无奈道:“行,读读读。阿慕少说点话,你爹我耳朵疼。”


    正巧一辆马车匆匆而过,险些撞到低头跟闺女说话的薛敖。


    薛敖灵敏闪开,眼睛一瞪就要骂人。


    可还没张口就怔怔地站在原地。


    是?他梦里的味道;


    是?他闻了十几年的梨子香;


    是?阿宁、是?她?头发和衣襟的味道,笑着的味道,哭着的味道;


    是?他的阿宁。


    等看到对面匆匆赶来的沈要歧,薛敖不再迟疑,将?阿慕塞到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的沈要歧怀中?,转身?去追马车。


    阿慕抬头看了看沈要歧,“你谁呀?”


    沈要歧:“…”


    马车被骤然截停,阿宁从听到薛敖跟阿慕说话时就认出了外?面的是?他,眼中?的泪珠早已打在面纱上,一如她?故作平静的内心。


    她?原以为?分别三年,自己不会?那?么在乎了。


    可事实上呢?


    车帘遽然拉开,眼前少年一身?银白,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沈要歧说薛敖听她?坠崖后一夜白头,阿宁那?时只觉得心疼,可如今亲眼看到才知道什?么叫心如刀割。


    那?可是?最骄傲嚣狂的薛子易,怎么会?一夜华发呢。


    薛敖整只手臂都在抖,连着声音都颤的不成样子。


    “阿宁…”


    “我不是?阿宁。”


    薛敖再也忍不住,扑到那?个他想了三年的姑娘膝前。


    “你在我脑子里笑了三年哭了三年,蹦蹦跳跳地躲了三年。陆霁宁,我连你的根头发丝都能认得出来,你还说你不是?我的阿宁?”


    “好?,你说你*七*七*整*理不是?。”他忽然一把抓住阿宁的手腕,柔软细腻,却横亘着一道长疤,“这是?什?么,啊?陆霁宁,你是?想要把我急死吗!”


    他不顾阿宁的挣扎轻轻晃动她?的手腕,一下、两?下身?后的沈要歧抱着阿慕追了上来,却在看到此幕时不敢动作。


    一只草蝴蝶倏然落地。


    阿宁惊呼出声,一颗泪珠掉到蝴蝶上,砸的她?心口抽痛。


    “阿宁,阿宁,你理理我吧。”


    “阿宁,我好?难过。”


    薛敖哭了,刀枪剑戟将?身?上刺得千疮百孔他毫无怨言,孤身?入狼群被布达图大军围杀他未曾红过眼眶,而现在,这个心冷面硬的辽东王哭了。


    在此之前,大燕百姓一度以为?这位敢与皇室操刀拼命的异姓王是?个没有血肉的顽石,可现在,这位传闻之中?的少年战神眼眶通红,脊背颤抖地弯折在一位姑娘前。


    他说:“阿宁,我好?难过。”


    协议


    苍南近来很是热闹了一把。


    听闻辽东王薛敖大驾光临, 晏枭命人?大设筵席,以此款待这位敢跟皇帝尥蹶子的犟种。可人家压根就没给过晏枭正眼,像个石狮子一样守在沈家门口, 等?着阿宁出门。


    少年?俊朗出众, 一身银白耀眼至极, 蹲在人家门口眼巴巴地往里抻头, 怎么看怎么奇怪。


    路过的姑娘们状若不经意地看向薛敖,见人?眼都不眨的盯着沈家大门,不禁咂舌。


    谁不知道圣上赐婚辽东王与呈秋郡主, 可眼下这王爷蹲在人?家沈姑娘的门口做什么?再者说沈姑娘不是与豫王两情相悦,怎么又?跟辽东王扯上关系了?


    更奇怪的是, 苍南剑宗的代掌门一向?将沈姑娘这位堂姐视作亲闺女一样护着, 人?辽东王都堵上家门口了也不见他出来发威。


    真是奇怪。


    阿宁知道薛敖就守在门口, 她也知道薛敖想进来轻而易举,可他断断是不敢的。


    可昨日见到他一头银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阿宁几次伸手想去摸一摸,却因胆怯而退步。


    薛敖不敢吓到她, 她不忍为难薛敖。


    故而只能这般耗着。


    丰澜听闻阿宁被一个男子堵在家门口后提剑上门,见沈家大门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暗自皱眉,待拨开人?群见到门口那登徒子之后,却哑口无言。


    他平生最敬佩二人?, 一是苍南剑宗的开山鼻祖沈迦, 二是平北蛮定玉麓的大燕战神?辽东王薛敖。虽是没亲眼见过,可听世?人?口口相传, 他也能辨别?出眼前这位腰别?银鞭、一头白发的少年?就是那声名赫赫的薛王爷。


    薛敖回头瞥了眼瞠目结舌的丰澜, 没理睬,依旧蹲在石狮子身边望着门。


    丰澜轻声道:“王爷…不知王爷大驾光临, 来沈家是为何?”


    薛敖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谁?”


    “在下为苍南剑宗第?五代亲传弟子,丰澜。”


    “哦。”薛敖漫不经心地靠在石狮子上,“你认识沈要歧?那就怪了,他现在躲我都来不及,只怕晚走几步再被老子打死。”


    远在剑宗的沈要歧打了个喷嚏,与怀中的阿慕大眼对小眼互相观望,谁都不敢出声。


    丰澜皱眉,可还是不忍心反驳薛敖,“不知王爷对阿敏…沈姑娘和我掌门师兄有何过节?”


    没人?回他,少顷,一阵潮湿的山风刮过,丰澜低头,险些被薛敖的眼睛惊到出声。


    银发少年?瞳孔漆黑一片,嘴角噙着一抹说不明道不清的笑意?,“你叫她什么?阿敏?”


    “…是。”丰澜本能觉得不对劲,“我一直都这般唤她,王爷可有不解?”


    薛敖猛地站起身,一拳擂到石狮子上,“她不是阿敏!”


    那石狮子坚固无比的一角簌簌掉落石块,引得围观群众发出阵阵惊呼。


    丰澜也被他震到,半晌说不出话?来。


    薛敖恶狠狠道:“你才认识她多久,也敢教训我,我告诉你,她不叫什么混账阿敏,她是我的…”


    “薛子易!”


    丰澜清楚地看到那气焰高涨、暴戾可怕的辽东王霎时偃旗息鼓,连扬起的眼角都乖顺的垂落下来。


    阿宁眉心微蹙,沉声道:“你闹什么?”


    薛敖顾不得外人?在场,一步窜到阿宁面?前,“你终于肯见我了,我……”


    阿宁看了眼窃窃私语的围观百姓,冷声道:“你跟我进来说,丰澜回剑宗,告诉你师兄不必担忧,辽东王不会做什么的。”


    见两人?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去,丰澜心中顿生不适,总觉得薛敖与沈敏的关系不似寻常。


    可看着二人?的背影,又?觉得就该如此,他们就该这样一前一后地朝前走着。


    薛敖紧紧盯着阿宁的后脑,余光里暗自打量她这三年?住的地方,看虽然简陋些许,但?也能看得过眼,心中稍稍宽慰几分。


    阿宁突然回头,站在院中一棵老槐树下看着他。


    薛敖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只喃喃道:“阿宁…”


    “薛子易,好久不见。”


    少年?一对充满朝气的圆眼中忽然濡湿,像极了找不到家的小兽,“是啊,三年?了,我一直在找你,阿宁。”


    话?音刚落,薛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将心爱的姑娘一把搂在怀中,叫她听自己如雷般的心动。


    “你为什么要逃走?我那时真以为你死了,我还让金绮把我一把火烧了扬在悬崖下…他们都说我疯了,是,我是疯了。我不光疯,我还蠢,我怎么能把你交给一个混蛋,我怎么能让你一直等?着…阿宁,你怕不怕,你疼不疼啊,你骂骂我好不好,你抽我好不好,我求你,你跟我说说话?。”


    肩头被打湿,阿宁按耐住眸中酸涩,伸手抚摸薛敖垂落的马尾,“是为了我吗?”


    薛敖不做声,只将阿宁抱得更紧,仿佛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般。


    阿宁环住他的腰,轻声叹道:“薛子易,你现在已经是大燕家喻户晓的将军王了,你没有辱没薛家的门楣,没有丢辽东的脸面?。”


    薛敖忽然打断她,“阿宁,你想辽东吗?”


    他语速极快,低声诱哄,“会仙楼新推出了好多菜品,如今已经将分店开到了上京,你的帮扶堂也越来越大,他们都说想你,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回去。阿宁,我们过几日就回去吧?”


    即便过了三年?,少年?还是以往那虎头虎脑的样子,一身的精神?气彰显在那对粲若寒星的眸子里,“山高路远,我背着你回去。”


    阿宁摇头,“你应该知道我躲着你们的原因,我不能…”


    “谢缨不会的。”薛敖看着她,瞳孔里全是长大后的阿宁,“我早与他定下协议,若我能替他守住大燕江山,那日后他不会逼你做任何事。”


    阿宁怔怔,忽然回想起这几年?来薛敖为了皇权不要命地打仗,她以为薛敖是受了皇命,没想到竟是如此。


    薛敖摸了摸阿宁的发顶,“就算他敢出尔反尔,我也不会任由他放肆,谢缨害过你一次,若不是知道你躲着我的原因,我早就宰了他!”


    看阿宁惊慌的看过来,薛敖忙道:“你放心,谢小虎就在神?獒军中历练,谢缨他不敢乱动。”


    大燕满朝皆知当今陛下得位波折,薄情冷性,可对那谢家弟弟却疼爱至极,容不得半点?闪失,甚至还为此将人?送到了薛敖手下,欠了薛家一个人?情。


    阿宁有些不知所措,漂亮的杏眸中含水般娇艳,透露出摄人?心魄的无助来。


    被这般瞧着,薛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别?三年?,昔日他只知道阿宁好看,可眼下的小姑娘长开许多,往日里的纯稚变得娇艳欲滴,连最浓郁的夏花也不及她半分。


    薛敖顿了顿,朝着那泛着水色的朱唇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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