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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61


    “那你怎么就懂了?”


    电话那边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莫名觉得,对方话里有一种通彻感。


    好像并非纸上谈兵, 而是身经百战。


    沈霏微笑声?很轻,因为手机放得远,几乎未被收音,听在费茕声?耳中,便成了故作高深的沉默。


    费茕声?是好学的,“不然你详细点说说。”


    “我已?经教过了。”


    费茕声?又说:“昨晚你也喝酒了,头不疼?”


    沈霏微不可否认, 打从?昨夜起, 她?就已?有那么一两分昏沉,今晨醒来愈发严重。


    脑仁里似有孢子爆发, 那钝痛和疲重感扩至全身,势如横扫千军。


    “还行。”沈霏微还挺若无其事。


    “给你送药要不要,你新搬家, 我猜肯定没?备上。”费茕声?打着送药的主意?, 想登门讨教。


    但沈霏微没?给出这个机会, 她?一个“要”字差点脱口而出,临到隘口蓦然一顿,说:“不用,不碍事。”


    “真?”


    “不耽误你时间,你自己?琢磨琢磨, 说不定就茅塞顿开了。”沈霏微头疼, 语速也放得极慢, 像是昏昏欲睡。


    费茕声?嗤出一声?, 不再打搅。


    在回到翡翠兰后,其实沈霏微没?必要再发信息报平安, 毕竟她?的回程,是谈惜归提前与阿姨说好的。


    再说,那位阿姨人?善心细,想必早就传了简讯。


    沙发上的人?辗转不定,忍着头疼,还是给谈惜归发了信息。


    「到翡翠兰了。」


    那边的人?大约还没?有结束会议,回复很慢。


    「知道了,阿姨做的早餐还合胃口吗。」


    沈霏微说合,随之问了一句。


    「你大概什么时候回?」


    问得过于亲昵直接,有种踏碎界限的仓皇感,明显有所图谋。


    谈惜归又怎会觉察不到,几秒后答复。


    「得在今夜十?点过后,行程安排过满,一时间调整不开,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带东西?」


    心思被完完全全勘破,在对方面前,能有一毫厘的隐藏空间便已?算难得。


    沈霏微蜷坐在沙发上,眉梢微微撩高?,缓慢打字。


    「本来想托你带药,你脱不开身就不必了,我问问别人?。」


    她?原也没?有打着让谈惜归舍下事务回来的主意?,受优待并不是她?蛮横无理的资本。


    否则在早起时,她?就该明说自己?头痛欲裂,靠一己?私欲拖延谈惜归的时间。


    但沈霏微同?样也不是循涂守辙的好心人?,即便是酒后抱恙,她?也同?样没?撇下乘势而上的心思。


    又过了半分钟不止,谈惜归才回。


    「需要什么药?」


    「喝过酒,头疼。」


    沈霏微此时倒是不掩藏了。


    数秒后。


    「我家里有,在二楼的书房隔壁,有一间放置有不少狗粮的房间,很好认。进门左侧的玻璃柜门里,有分门别类放置的药品,你想要的,大概在一只蓝皮铁盒里。」


    沈霏微后仰着,抬臂揉捏眉心,只手打字。


    「可是十?一,我知道你家的位置,但没?有你家院子的钥匙,也不知道里屋的进门密码。」


    「我找人?给你送钥匙,如果你需要。」


    「那我需要。」


    两个人?都可谓步步为营,不然谈惜归又怎会只托人?送来钥匙,而非直接将药品送到沈霏微手上。


    她?料定了沈霏微有这个心思,而她?,意?也在此。


    也就半个小时,沈霏微便从?谈惜归助理的手上,接过了那把庭院钥匙。


    助理没?有陪同?前往,说是急着赶赴别处,送了钥匙就匆匆辞别了。


    庭院中,春伏在草地上自己?玩儿,在嗅到熟悉气味的一刻,蓦地弃下小球朝铁门奔去。


    它跑得飞快,草皮都给蹬秃了一块。


    “春。”沈霏微喊它。


    春两腿一抬,扒拉住那扇铁门,又拿鼻子轻碰门锁示意?,尾巴晃得很矜持,兴奋得很有度。


    在开门前,沈霏微将手探进门里,摸了一把杜宾的头。


    她?有商有量地说:“我有你家钥匙了,现在我要开门进去,但你不能趁机往外?跑,我不一定追得上你。”


    春似乎真的能听懂人?言,后退数步规规矩矩坐正,浅吠一声?作为回应。


    沈霏微诧异问:“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春又浅吠一声?,长相不如其它狗温和,看?起来很像恐吓。


    沈霏微强调:“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春再度应声?。


    看?在对方这么有灵性,沈霏微开门踏进院子,在垂头锁门的时候,一边说:“别使坏。”


    不远处的杜宾并未移步,果真没?有趁机出逃。


    这是沈霏微第一次涉足此地,她?不知道谈惜归会不会在监控里看?。


    多半没?有,毕竟谈惜归又并非闲人?。


    进入这片私人?领域后,沈霏微先在院中很从?容地绕行了一圈。


    她?擅长享受对方给予的特权,此刻才不会惺惺作态。


    很遗憾,在绕行一圈又进入房门后,她?还是没?能找着六年前的那辆摩托。


    沈霏微低头看?了紧跟在旁的杜宾一眼,索性直奔二楼,见?到了那间放有很多狗粮的房间。


    春凑到包装袋前闻了两下,有点想叼走,幸好忍住了。


    进门的左手边,立着木质的通顶柜,柜子以压花玻璃做门。


    沈霏微拉开玻璃,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蓝皮铁盒,打开后很精准地找到了她?要的药。


    她?拿起手机,对准药盒拍下一张照片,给谈惜归发了过去,附字“找到了”。


    那边的人?彻底无暇分神,久久不见?回讯。


    沈霏微轻轻甩动钥匙,打算在下一次,再让谈惜归认真地带她?参观。


    她?慢步下楼,出去后谨慎锁好庭院大门,不忘弯腰朝春摆手道别,然后才踱回家中。


    头痛者可以依靠随处可见?的药品减缓不适,那心病呢,大洋彼岸的那一味药可不是随叫随到的。


    掰出药片的时候,沈霏微几乎能想到,十?一当初说“我拿不到”那四个字时,该有多难过。


    幸而有药,沈霏微在沙发上靠了一阵终于舒缓过来,闲来无事,和助理对起了行程。


    不出意?外?,她?接下来得和费茕声?回国一趟。


    待那边的工作处理完毕,她?还需带领团队前往P国,亲自为一批高?端定制品走访货源。


    满打满算,她?得忙到下月初,如果顺利,恰好能在五号前归来。


    沈霏微拿着笔,笔帽直戳脸颊,对着手机说:“我的时间再紧点也没?关系,除我之外?,大家的安排应该都还算灵活松弛。”


    手机里传出助理的回应声?。


    想到已?经临近的那个日子,沈霏微忽地走神。


    空缺了六年的生?日祝愿,也不知道能以什么样的方式补上,而半月后的下一年,她?又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助理徐徐说了许多,没?听到对方答应,有点心慌地喊了沈霏微一声?。


    “嗯?”


    沈霏微回神。


    “您确定可以吗,和货源地那边约的是一月初,恰好在您回国结束活动的当天,就该启程了。”


    “嗯。”


    沈霏微拔开笔帽,在立式的日历上,将五号那天圈了出来。


    通话结束,沈霏微躺在沙发上睡到夜里,似要在这半日内,将未来一段时间的睡眠全部补齐。


    不过事实上,她?今天嗜睡只是因为昨晚睡得不是太好,且又喝过酒。


    昨晚她?睡一阵便要醒,睁眼看?到身边存在着另一个人?的轮廓,才又合目睡过去。


    反复醒,反复睡,连身边的人?说了什么也没?听清。


    大抵是当年分别留下了病根,她?总会质疑现实,即便屡次亲眼证实,心里也还是没?有底。


    当年便是如此,她?连着好几日过得浑浑噩噩,不信十?一已?经离开。


    正如昨夜,她?睡梦迷糊,不信十?一就在身侧。


    鲜少有人?能进入翡翠兰的这片住宅地,这里白日安静,夜里更加,极其适合安睡。


    要不是门铃声?忽然接连不断,沈霏微还未必醒得过来。


    她?隐约听见?声?音,许是门铃和雨声?有着同?出一辙的清脆,她?竟梦到当年独自闲逛春岗的场景。


    唯一与现实不同?的是,在回去影楼的路上,天上天下起了雨。


    她?迫不得已?,一个人?在雨中奔跑,何等湿冷,何等孤寂。


    好在门铃声?还是胜过了雨声?,像筷箸砸入珠盘,硬生?生?将她?从?梦里钳了出来。


    夜色沉沉,屋里没?开灯,睁眼的一瞬尤像失明,直至看?到窗外?泻进来的灯光,沈霏微才安下心。


    看?时间已?是十?点过,沈霏微从?沙发上起身的一刻,还有点找不准自己?手脚所在,只能跌跌撞撞朝门边靠近。


    这个时间不该有人?造访,沈霏微还有些迷蒙,却下意?识留了心眼。


    她?通过猫眼往外?打量,一眼就看?到了谈惜归。


    谈惜归站在外?面,神色不算和善,许是稍稍背光,眉眼间阴翳明显。


    她?周身似乎只有按门铃的手在动,连眼珠子都不见?转上一转,冰冷得好似一尊神女塑像。


    沈霏微顿住。


    门铃又响了一声?,造访人?士坚持不懈。


    沈霏微打开门,睡久后的嗓音略显低哑,慢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回了信息,还打了电话。”


    方才在猫眼中还是眉头紧蹙的人?,在这一时间放松了警惕,好像突然间软下棱刺。


    “哦,原来是这个事,我还以为是来跟我要院子的钥匙。”沈霏微翘了一下嘴角。


    谈惜归的态度自然无比,将优待轻描淡写地藏起,“那把是备用的,给你了。”


    沈霏微垂下眼笑,哑声?说:“其实我刚醒,如果要交换钥匙,是不是该挑郑重地挑个日子,至少挑个我清醒些的日子。”


    “吵醒你了?交换就不用了,是我单方面想给你。”谈惜归偏过头注视沈霏微,眼梢还沉淀着未散的凉意?,清丽得不近人?情。


    院子外?停了一辆车,铁门微微敞着,谈惜归明显是回家路上特地过来的。


    沈霏微想,如若不是谈惜归突然造访,她?或许一整夜都不知道自己?忘了锁起院门。


    “没?,也该醒了。”她?眉一抬,“以为我被绑走了?”


    谈惜归往昏暗的室内打量一眼,平静地说:“以为你出门忘记把门带上,过来按门铃,只是想碰碰运气。”


    “哦。”沈霏微故意?曲解,又或许是在添油添柴,“以为我出门在外?,忙到足以忽略电话响铃,也看?不到一闪而过的短讯。”


    这已?经不是对垒了,这是沈霏微在一点一点地搬出呈堂证供,用以定夺对方深藏不露的晦涩情意?。


    风依旧很大,树叶沙沙颤动。


    在各色杂乱动静中,谈惜归嗯了一声?,很轻,但不可忽略。


    沈霏微往身后投去一眼,看?到自己?遗落在桌上的手机,悠悠地问:“给我打电话做什么呢。”


    “原来是想请你吃饭。”谈惜归说。


    听到“吃饭”二字,沈霏微有点想笑。


    她?想到费茕声?那吃满了一周,却毫无感情促进作用的约会。


    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约会,那两人?好像只为吃饭而吃饭。


    “你吃过了吗。”沈霏微问。


    谈惜归明显是吃过了才回来的,所以她?不答是否,反而问:“吃过药好一些了吗,你现在有没?有出去的兴致。”


    “好一些。”沈霏微看?着对方,初脱睡意?的眼有些潮湿,她?侧过身轻打了个哈欠,别有深意?地接着说:“家里有食材。”


    她?转身很慢,没?有立刻踏进门,给足谈惜归考量的时间。


    这么点时间里,她?同?样也在考虑,这个暗示是不是太张狂,太强人?所难。


    或许在跟随谈知韶过来后,作为谈惜归的十?一便不再需要亲自做饭,那门曾经特地钻研过的手艺,多半早就荒废了。


    饶是如此,沈霏微也不觉得可惜,毕竟那双能够在谈判桌上翻云覆雨的手,如今已?处在最?合适它的位置。


    “想吃什么?”谈惜归陡然出声?。


    沈霏微审视一般,想从?谈惜归脸上看?到少许抵触,但是没?有,谈惜归的顺从?好像是提前写好的程序,靠关键词便可触发。


    “要不,先看?看?冰箱里有什么。” 沈霏微指向?厨间的方向?。


    谈惜归有点意?外?。


    “里面食材不少呢。”沈霏微笑说。


    沈霏微太挑食,在Y国时饿出了一身毛病,如今比起西餐,她?更愿意?吃自己?煮的面食,省得又得药不离身。


    正因如此,她?冰箱中或多或少都备有些东西,种类还算齐全。


    当年她?百般嫌弃舒以情做的菜,没?想到如今自己?比舒以情还不如,论色无色,论香无香,论味也无味。


    谈惜归踏进屋中,手越过沈霏微的肩头,在冰箱中挑挑拣拣,看?起来并不生?疏地取出了几样。


    橱柜里的锅至今只用过寥寥几次,有的甚至连吊牌都还没?拆,油盐倒是整整齐齐摆放着,整个岛台干净得一尘不染。


    沈霏微坐到岛台边上看?了一阵,忽然起身,拎起还未用过的围裙轻轻一抖。


    谈惜归手上沾了腥,见?状微微低下头,看?姿态是要沈霏微替她?穿上。


    对方处理食材的姿态没?有生?疏,沈霏微却生?疏了。


    在以前,沈霏微总会贴得格外?近,她?才不管什么亲疏距离,直接就将手绕到十?一身前,为对方套上围裙。


    如今这么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顿了一下,沈霏微还是给谈惜归套上了。


    她?转身绕到对方背后,将细细的两根绑带系上,意?味不明地说:“我以为来到这边之后,你就没?有做过饭了。”


    谈惜归没?回答,又朝向?菜板,不紧不慢将肉切开。


    “嗯?”


    沈霏微歪着头看?她?。


    “做过。”谈惜归言尽于此。


    谈惜归原本想说,她?后来每一次做饭,都是为今时做准备,为一个当时觉得,未必会来的日子。


    但她?没?有说的必要,因为她?接下来的每一个举动,都必会将她?的深谋远虑暴露无遗。


    沈霏微又坐回到岛台旁,托起下巴,目光定定地看?着。


    谈惜归刀工熟练,用料已?不再像以前,得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抖进去,以前既怕抖多了,也怕抖少了。


    其实一个人?住,又并非挑食之人?,谈惜归做这种稍微正式些的菜品,未免显得太多余。


    偏这些个菜,又不是单做个一次两次就能熟练到毫无差池的。


    尤其沈霏微记得,以前这人?可是练了一月有余,才终于能照着食谱做出没?有偏差的菜。


    再说了,只要谈惜归想,有什么是吃不到的,哪还需要亲自去做。


    藏在深处的缘由,根本无需去想,它便会自己?绽出花。


    沈霏微伏在桌上无声?地笑,慢慢地说:“月底我要回国一趟,下月初去P国,应该能赶在五号前回来。”


    端锅的人?微微一顿,颔首说:“那祝你顺利。”


    沈霏微走向?远处的置物?架,食指一勾,勾到一只薄皮套,摩托的钥匙就夹在其中。


    “上次给了我钥匙,车呢?”


    谈惜归转头,发梢微微一曳。


    她?辨认出对方手里的钥匙,很直接地提出邀请:“车在金流,你想要的话,过年我们可以一起去取。”


    沈霏微还挺想要的,当年卖出去后,她?偶尔会萌生?出高?价收回的想法。


    那时她?莫名觉得,她?和十?一之间的牵连,又被她?亲自切断少许。


    幸好。


    剪断的芽孢还是在春前冒了头,如今在风中枝繁叶茂地摇曳。


    “它还好吗。”沈霏微想知道,那东西久未启动,如今还能不能上路。


    “挺好的。”谈惜归其实不太确定,“应该。”


    菜相继出锅,看?着和闻着都比昔时更胜一筹。


    沈霏微没?立刻动筷,趁谈惜归转身洗手的时候,拿来手机拍了一张,等谈惜归洗好手走近,她?已?将手机熄屏放下。


    “如何?”谈惜归问。


    在对方的注视下,沈霏微慢悠悠动筷。


    菜式的确比六年前更出彩,许是因为味蕾受到刺激,她?吃得有点想哭。


    沈霏微抿住唇,用了一点劲才将眼泪抑住,故作平常地说:“苦练厨艺这么久,自己?反复尝过多少遍?还需要我点评么。”


    “尝再多遍,也只经了我的嘴。”谈惜归淡声?,停顿后冷不防问:“头现在还疼么。”


    沈霏微放下筷子,身往后倚,好整以暇地翘起唇角,笑得很像狐狸,眼眸虚眯。


    她?假模假样,压根不在乎演技拙劣,点头说:“还有点。”


    谈惜归看?了她?一阵,走上前径自拿起那双搁在碗上的筷子,低头问:“想吃哪个?”


    “这些我不挑的,十?一。”


    那只好看?的手夹起肉,送至沈霏微唇边。


    沈霏微仰头凝视谈惜归没?什么表情的脸,忽地哧了一声?,便将递上前的肉咬到了嘴里。


    连同?着筷子尖。


    谈惜归手臂半悬,无法收回,目光落向?沈霏微半张着露齿的唇。


    咬在筷子上的牙倏然一松,沈霏微按住谈惜归的手背,她?手心温热,驱使对方去夹锅中的一片洋葱。


    “要这个,十?一。”


    谈惜归有求必应,但其实心不是那么顺从?,她?也有点想咬手里的筷子尖。


    沈霏微看?到了对方噙在眼底的隐隐晦色,她?不去点破,反而暗暗设想……


    所思积聚成山,若它轰然垮塌,又该引起怎样的动荡?


    第 62 章


    62


    崩坍的瞬间, 那些倾泻而下的深挚情感,会全部赴她而来吧。


    像台风天里的浩荡巨浪, 将她彻底吞没。


    沈霏微期待那一天,她愿被浓厚的爱意严密裹藏,就算在?浪潮中气息窒塞,也在?所不惜。


    “还要什么?”谈惜归问。


    沈霏微又覆上谈惜归的手背,不慌不忙地做出?指引。


    “还有呢。”


    “这。”


    好?似一场回合制的格斗游戏,两人乐在?其中,不知疲倦。


    每一口递到嘴边的菜, 沈霏微都是看着对方咽下的。


    她的目光并不过分狎昵, 只?像头痛者那样,神色倦倦, 连视线都疲于移动。


    在?对方的配合下,她的演技变得分外精湛,给出?的反应很合情境, 总是很慢, 好?似缓了不止半拍。


    后果?就是, 这不单考验她的心志,同样也考验了谈惜归的。


    谈惜归站在?桌边久久没有移步,她集中注意?,不想遗漏沈霏微的任何?一个细微变化。


    这其中包括,沈霏微咬上筷尖时仰头的幅度, 咀嚼时脸颊微微的隆起, 还有从唇边飞快掠过的舌尖。


    滋生自十五岁那年?的欲想渐渐壮大, 谈惜归不怪沈霏微的示意?越来越明显, 因为她也是如此。


    自昨夜过后,规则已变, 试探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便只?剩角逐。


    角逐是勇敢者的游戏,谁胆大,谁取胜。


    谈惜归知道沈霏微在?等什么,是在?等她的心潮彻底溃堤。


    这是沈霏微企盼着的,她亦好?奇,自己?究竟能按捺到何?种程度。


    菜果?然还是做多了,沈霏微已经吃了个半饱,锅和菜碟里的,却没见减下去?多少。


    谈惜归看她嚼得越来越慢,好?似懂得读心,说:“不吃了?”


    “多谢款待。”沈霏微食指一抬,将谈惜归手里悬着的筷子按了下去?。


    谈惜归便收拾碗筷,她本是想将剩菜直接倒掉的,却被沈霏微喊住了。


    “留着吧,放冰箱里。”沈霏微自然而然地说。


    谈惜归没有照做,神色淡淡的,“你还没给我回复消息,明天再回也行。”


    沈霏微一愣,本来想问,谈惜归的心眼什么时候变得只?有这么点大了。


    随之?,她反应过来,两人的聊天恰好?截止在?不久前谈惜归邀饭的那一句。


    谈惜归话?里的意?思?是,明天的时间她已经预留出?来了,这些残羹冷炙多半派不上用场。


    明白后,沈霏微垂下眼笑,说:“还是提前回复好?,明天太迟,临时临急的决定总是容易出?变故。”


    说着,她还真?的拿来手机,给谈惜归回了消息。


    「时间地点你定。」


    邀约一拍即合,沈霏微将谈惜归送出?院子,看门外的车消失在?远处拐角。


    屋中并未立即回归冷清,另一人留下的痕迹还尤为鲜明。


    过了一会,放置在?岛台上的手机倏然亮起,是谈惜归回了信息。


    「如果?你有主意?,也可以发给我。」


    沈霏微收拾好?厨间,终于有暇给费茕声发送照片,只?有图,没有配字。


    正是她不久前,对着桌上菜式拍下的那一张。


    费茕声回复及时,发来一个大大的问号。


    沈霏微打字。


    「不如你直接给霍医生做一顿诚意?满满的饭。」


    大概是在?考虑可行性,费茕声琢磨了一阵才回消息。


    「现学来得及吗。」


    「有点费劲。」


    「我怀疑霍医生在?吊着我。」


    「你才知道?」


    费茕声被伤到了,发来一个气鼓鼓的表情,义正词严地输入文字信息。


    「我才知道!我这不是得先探探她的口风么,我确实?没有明示心意?,可我请的每一顿饭都必定走漏了风声,霍茗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霏微原是斜倚在?沙发上的,见状看戏般托起下巴。


    「霍茗这几?天说什么了。」


    良久。


    「没说什么,就闷头吃饭,饭前就撂下话?说,吃完她就要走了。」


    沈霏微又打字。


    「这几?天你们都约的哪里?发我看看,看样子挺好?吃的。」


    「……」


    后来费茕声那坚持了一周多的约饭行程还是被打断了,日期已至月底,回国的航班近要起飞。


    当日,沈霏微和费茕声坐上了同一趟飞机,在?临出?发前,沈霏微还在?看手机。


    沈霏微和谈惜归日常聊得不多,这次是因为萝瑞山庄的阿姨错送了衣服,谈惜归这才理?由正当地主动联系。


    手机屏幕上,一行短信很是显眼。


    「你落在?山庄的衣物已经清洗好?了,阿姨误以为是我的,送到了我这。」


    沈霏微笑着打字。


    「看来互换钥匙还是很有必要的,你看,现在?我只?能劳烦你代我保管一段时间了。」


    「好?,你定个互换的日子。」


    「这么郑重?」


    「郑重地挑个日子,是你说的。」


    费茕声扭头,很诧异地问:“你在?笑什么?”


    沈霏微敲下一行字说自己?要起飞了,日子以后再考虑,然后便在?乘务员的提示下,打开了飞行模式。


    她看向费茕声,开始胡说八道:“看到有人说,今天的饭菜不香了。”


    费茕声可从未见识过沈霏微这看着屏幕失笑的样子,怀疑地追问:“谁?”


    “别这么好?奇。”沈霏微睨过去?,“不如你问问霍医生,今天的饭菜还香不香。”


    费茕声不太想问,毕竟霍医生每顿都吃得挺香的,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挑食。


    应该吧。


    C市那场盛大走秀将持续近一周,后续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活动,有慈善拍卖,亦有众多庆功宴。


    走秀期间,沈霏微不必时时到场,只?需在?开始结束的两个节点露个面。


    在?一些空闲的时间里,沈霏微除了酒店,哪里也没去?。直到走秀谢幕的那日,她才不紧不慢地赶往秀场,心不在?焉地坐在?席间。


    费茕声便在?旁边,越发觉得沈霏微模样古怪,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沈霏微回神,嘴上说:“在?想工作?的事。”


    其实?她在?心念着走秀结束后的那场拍卖,她想给谈惜归挑些礼物。


    听对方这么说,费茕声竟有点无所适从,过后不久,她掩唇瞟向远处,说:“我去?去?那边。”


    沈霏微颔首。


    场中美人如云,鲜花美酒傍边,特地营造出?如梦似幻的氛围。


    沈霏微噙笑与上前的人合影,待人走开,她才得空低头看一眼手机,看到谈惜归发来杜宾的照片。


    照片中,杜宾蹲在?桌边一动不动,嘴里叼着一只?球,一副想叫人陪玩的模样。


    「黏人。」


    谈惜归紧接着发来两字。


    沈霏微看着屏幕笑,一时间分不清是杜宾黏人,还是这隔着大洋发来信息的人技高一筹。


    毕竟在?此之?前,谈惜归可不会拿春的照片伺机联络。


    活动已近尾声,周围闲聊者多之?又多,众人低声说话?,唯沈霏微这一块静得出?奇。


    费茕声从远处走来,拿着皮质手包,轻轻杵向沈霏微的肩,说:“我先走了,晚点在?定澜馆见。”


    定澜馆便是活动方指定的拍卖地,距此地不远。


    沈霏微未抬头,只?漫不经意?地应了一声,一边将谈惜归发来的照片放大了看。


    大洋那边还是白天,阳光洒进屋,满壁都是灿灿金光。


    谈惜归没入镜,但影子映上了墙,很是高挑,只?可惜因为光线角度,轮廓有些许走样。


    费茕声本是急着要走的,可她越看沈霏微,越觉得不对劲,不由得低头打量。


    在?她印象中,平常时候的沈霏微万不会在?这种场合走神,也不会如此安静地坐着不动。


    一低头,费茕声便看到照片里放大的影子,还有边缘处露出?来的半只?狗脑袋。


    “你养狗了?”


    “不是我。”沈霏微哼笑否认,仅靠一个影子,便能构想出?谈惜归给杜宾拍照时的姿态。


    费茕声转而得出?另一个结论:“你想养狗?”


    沈霏微两指在?屏幕上稍稍一拢,将照片缩回正常大小,弯着眼问:“你没见过它?”


    费茕声搜索枯肠,也没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以为你在?萝瑞庄园的时候,有见到过它。”沈霏微翘起嘴角,一边给谈惜归回复消息。


    「它在?想什么。」


    费茕声听明白了,她看到沈霏微打下的字,从而推测出?——


    这应该是谈惜归的狗,毕竟除主人外,没谁会在?萝瑞庄园遛狗,而沈霏微也不可能跟谈萝瑞和谈知韶这么亲昵。


    但如果?是谈惜归,就说得通了。


    大洋那边的人已在?输入信息,似是特地守在?手机边上,赶在?第一时间回复。


    没等收到消息,沈霏微就把手机放到了包中,自己?不看,也不让费茕声看。


    费茕声的目光被拉起的链条挡得严严实?实?,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单知那两人熟稔,却没料到竟熟到了要见缝插针谈狗说笑的地步。


    “我的猫还会后空翻呢,你可从来不好?奇。”


    “你完全可以跟霍医生这么说。”沈霏微给出?建议。


    一记回旋镖又打回到自己?身上。


    费茕声轻嘶一声,觉得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摆手说:“先走了。”


    沈霏微颔首。


    费茕声才走两步,诧异回头,“不对啊,刚才备注上的是‘十一’是吧,那是谈惜归?”


    沈霏微语气有点敷衍,“可能我是在?跟那只?杜宾聊天呢。”


    “杜宾都有社交账号了。”费茕声瞠目结舌。


    等费茕声走开,沈霏微和鎏听在?这边的负责人聊了几?句,聊完就直接前往定澜馆了。


    坐到车上,沈霏微拉开手包的链子,终于看到谈惜归发来的信息。


    前一句,她问的是“春在?想什么”,其实?意?哪在?春,她分明是在?拐弯抹角地询问其主。


    谈惜归答复。


    「在?想它没有到过的那片土地,此时是不是星光璀璨。」


    星光在?小狗眼里是什么样,沈霏微可不知道,她唯一知道,星光在?人眼中,或许象征明媚。


    能看见星,翌日大概率是晴天。


    沈霏微望出?车窗,眼微微眯起,隐约能看到几?颗零散的星。


    城市大道上车水马龙,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车开得很慢,她可以在?这闲暇一刻,很安静地看天。


    于是沈霏微给谈惜归回了信息。


    「离璀璨还差一点,我描述不出?,也拍不出?,得亲临此地才算好?看。」


    过了一会。


    「那下一次记得约上我。」


    沈霏微迎着屏幕笑了,促狭地打下一行字。


    「可是好?奇国内星空的,不是春吗?」


    「我代它看。」


    谈惜归无情地剥夺了春的决定权,转而全部拨给自己?。


    沈霏微打趣。


    「你甚至没有询问过春的意?思?。」


    然后那边发来一个极短的视频,只?有五秒。


    视频中,谈惜归依旧没有露面,但那只?身姿挺拔漂亮的杜宾,很灵性地点了几?下头,还将前边两爪抬起来,做出?拜拜的姿势。


    看得出?,春是事前得了指令,它被调驯得分外乖巧。


    这绝对是徇私舞弊,可怜杜宾什么都不懂,还全心全意?地帮着谈惜归澄清。


    明知是作?弊,沈霏微还是没有道破。


    「嗯,原来是委托。」


    「是。」


    到定澜馆,馆内外已聚集了不少人,闪光灯耀亮不歇,惊扰得人眼犯疲。


    沈霏微没有驻足的必要,直接踩着地毯踏进馆内,在?接待人的指引下,坐到了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


    谈惜归没再继续发来消息,大约也有事要忙,信息停留在?了刚才那一句。


    距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沈霏微闲来无事,把手机放回包中。


    她靠着椅背小憩了一会,在?费茕声到来后,才掀开眼帘说:“来了?”


    费茕声在?边上入座,瞥了沈霏微的手包一眼,有点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不跟杜宾聊天了。”


    沈霏微转头,将费茕声上下打量,挑一下眉梢,气定神闲地说:“你刚才是吃燃料去?了吗,可我还没点火,你怎么自己?就燃起来了。”


    费茕声掩起唇,很隐蔽地啧了一声。她刻意?端出?一个刻薄的表情,不让其余人瞧见,低声说:“你当我真?信了?杜宾是拿手打的字,还是拿舌头?”


    知道骗不过费茕声,再隐瞒下去?,颇有忸怩作?态的嫌疑,沈霏微索性承认了:“不是杜宾。”


    费茕声轻哼一声,脸上故作?的刻薄不见了,转而露出?点勘破真?相?的得意?,“我说呢。”


    “你邀请霍医生去?看你家的猫后空翻了吗。”沈霏微冷不丁问了一句。


    费茕声欲言又止,有种无力感。


    沈霏微笑笑,坐正了身等待拍卖开始。


    她此前看了拍品清单,有几?样还挺感兴趣的,只?是次序靠后,还等多坐一阵。


    费茕声自个儿琢磨了一阵,一会想狗,一会想猫,在?拍卖开始后,忽地在?沈霏微耳边说:“十一就是谈惜归吧?”


    场中揭了红绸,首样拍品已被送到台上,是一只?切割精巧的绿钻胸针。


    沈霏微睨了一眼,不大感兴趣,回头对费茕声说:“你对霍医生,就没个私人称呼吗。”


    这又是一记回旋镖。


    费茕声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她吞吞吐吐,思?绪一会在?沈霏微和谈惜归身上,一会回到自己?身上,兜兜转转,缠成一团乱麻。


    “我和霍医生还没有相?熟到那个地步。”费茕声停顿,又说:“不是,你们俩怎么还有私人称呼?”


    沈霏微哧地一笑,不说话?了。


    费茕声不敢再提“十一”二字,她惊诧于两人显而易见的亲密,不免又陷入自疑的深渊。


    明明那两人才认识不久,而她和霍医生结识,算下来已有半年?,怎么她和霍医生就……毫无进展呢。


    周边不断有人举牌加价,场中拍品已换了几?换。


    费茕声不去?纠结了,她合理?认为,这是沈霏微抒发得意?的方式之?一,沈霏微偏要在?两相?对比之?下令她啧啧称羡。


    此番,费茕声没有什么想拍的东西,但她看沈霏微目光定定,似乎目标明确。


    “你想拍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沈霏微说。


    费茕声没听到具体答复,便也只?能翘首等待。


    是在?半小时后,一只?密嵌黑钻,设计巧妙无比的套戒被捧至台上。


    它犹像两个相?扣严密的莫比乌斯环,实?则另有机关,能极完美地拆分开来。


    沈霏微就是在?此时举了价,不论旁人如何?相?竞,她都面不改色地往上加,势必拿下。


    费茕声怔住,尤其是在?这件拍品之?后,沈霏微相?继又拍下了六样。


    除那只?套戒外,其余都并未加价很多,也许是因为款式过于简约,没那么吸引人。


    这些拍品明显都不是沈霏微平日的喜好?,它们的设计中规中矩,虽然贵重,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克制感,显得很枯燥。


    “你要不要和我回金流一趟?”费茕声扭头。


    沈霏微平静地回眸。


    费茕声又说:“我在?那边认识一位很灵的仙姑。”


    沈霏微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笑着说:“这些是礼物,我没有胡乱拍。”


    费茕声就不问是给谁的礼物了,她心中隐隐已有猜测。


    拍卖结束的次日,连着有几?场品牌商们联合筹办的庆功宴,只?是沈霏微赶着前往P国,所以一场也没能参与。


    那些拍下来的贵重礼品,她已托人帮忙带回A国。如果?她的回程合乎预期,一定能在?五号那天,将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亲自送到谈惜归手上。


    同行的团队也已在?A国登机,两边的落地时刻差别不大。按照原定计划,在?到P国后,众人小歇半日便该前往货源地一探,翌日再与供应商细谈其它。


    可就在?到达日的下午,暴雨猝然倾盆。


    第 63 章


    63


    鎏听在P国还未设有切割打磨厂, 此次走访一手?货源,算是为?日后探路。


    如若能够谈妥, 鎏听大概率会在此地直接成立自己的打磨与设计制造基地,并与矿区进?行长期合作?。


    在商定?此项合作?的过程中,沈霏微将同时提出一桩极为重要的买卖。


    鎏听来到P国走访货源的最?初目的,其实是为成套由海外王室委托的定?制品,寻找成色更好的彩宝。


    恰好驻在这边的员工得到消息,前段时间从新开的璀丹矿区里,运出了?数枚克数不小的紫钻原石。


    大小不一, 还未经打磨切割, 不过内里纯净,已能初窥风采, 与鎏听正在寻找的原钻极度吻合。


    听闻原钻还未送鉴,目前也未经展示。


    在经鎏听高层接连数日的商议后,沈霏微会以长期稳定?的合作?作?为?钓饵, 以促成这一桩交易, 直接略过原石的预展与拍卖环节。


    鎏听的诚意很足, 沈霏微相信这两单合作?都能顺利谈成。


    只?是,如今因为?这场暴风雨,接下来的众多?安排都不能在预计时段内开展了?。


    这雨来得不早不晚,还是在众人前往矿区的途中下起来的,明显天不遂人愿。


    暴雨来势迅猛, 又极其突然, 越野车不得不放慢行驶速度。


    在这种情况下, 不光是沈霏微带来的团队, 就连矿点中的采集人员,也无法再?深入矿区。


    车在山路上缓缓停下, 不论雨刷器摆得有多?快,前路终还是模模糊糊。


    司机回头说:“能过去?,但是这里的路太?难走了?,得多?花点时间,慢点开。”


    沈霏微坐在后排,此前她早意料到会下雨,但没想?到天有不测,这雨比预报中的要大多?了?。


    如果是微微小雨,继续接近矿区也无妨,可观如今这雨势,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就算车开得进?去?,团队也无法开展工作?。


    车上有人说:“内部有休息区,在里面等雨停也行,不过矿区积水,雨停后也未必安全,最?好还是等几天。”


    沈霏微自然不想?带团队涉险,思索片刻,睨着车外后视镜说:“回头吧。”


    道路不算开阔,掉头略显艰难,尤其这还是在山边,再?往旁两米就是遍布树木的土坡。


    但如果继续前行,也不知道得开上多?远的路,才能找到一块开阔之地。


    在掉头途中,沈霏微给矿点负责人打了?电话,三言两语把话说明。


    鎏听还是想?促成合作?,只?是天气恶劣,团队走访的事项恐怕只?能往后推延。


    暴雨如注,矿区那边也已经停止开采,负责人自然理解沈霏微的说法。


    沈霏微笑着挂断电话,只?是通话才结束,车也刚刚掉好头,方?才联络的号码突然又跃上手?机屏幕。


    对方?急急来电。


    沈霏微愣住,以为?矿区负责人突然有外加条件,便?接通了?问:“请问还有什?么事?”


    那边的人慌张得蹦出了?叽里呱啦的P国话,说完才意识过来,连忙换上另一个语种问:“您现在的位置是?”


    沈霏微看?向水涔涔的车窗,心蓦地下沉,没来由地有些心慌,说:“在半途,附近是山,距离矿区大概还有半小时车程,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在掉头了?。”


    电话那边的人很快便?计算出沈霏微的位置,火烧火燎地说:“不能掉头,后面塌方?,道路堵住了?。”


    沈霏微的预感成真了?,她开了?外放,好让车上团队人员也能听到。


    “您开进?来,矿区附近山体不算高,很安全。这里有休息区,可以呆到雨停之后,等道路疏通了?再?走,不过……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有一处塌方?,也许还会有第二处,此时掉不了?头,便?只?能早点离开山路。


    司机哑声:“开进?去?吧。”


    沈霏微扫视车上众人,稳声答复了?电话那边的人:“那我们继续往矿区走,只?能麻烦你们了?。”


    那边的人叮嘱一句注意安全,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车不得不又在半途上再?次调头,所幸前往璀丹矿区的人不多?,后方?没有来车,不必担忧此举会将道路堵得更死。


    掉好头,众人又忧心忡忡地朝矿区靠近,没人还能露得出喜色。


    众人只?希望,自己不会白来P国一趟。


    不过还好,璀丹矿区群是近期才发现的,开发不多?,内部挖凿后新搭建的框架也比其它矿洞的坚固,雨后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进?去?了?。


    沈霏微看?了?一眼手?机,打电话给费茕声说明情况,而不打算给谈惜归报忧。


    电话里,费茕声被吓着了?,已无所谓工作?能不能继续进?行,毕竟矿区内部本就危险重重,如今还碰上了?暴雨。


    她急慌慌地问:“没人受伤吧。”


    沈霏微低声说了?句俏皮话,企图令对方?放松,“没有,我们受伤的概率,比你在霍医生那受情伤的概率还要小。”


    单相思可不算情伤,就费茕声那进?度,年内能和霍茗成事的概率,大约为?零。


    费茕声欲怒又止,半天只?说出来一句:“人平安就好。”


    “嗯。”沈霏微应声。


    “原本我提议是半个月后再?过去?的。”


    “那样太?迟了?,除我们外,别的人也在争取。”沈霏微声音微沉,“这次出行,团队全员都参与了?投票,这是全票通过的,大家都知道,这对鎏听意味着什?么。”


    费茕声无法反驳,叮嘱几句才挂电话。


    车上众人都露出了?疲态,有人嘟囔一句:“国内已经迈进?元旦了?,幸好我们是在这边碰上暴雨,不算开年撞难关?。”


    沈霏微愣住,看?了?眼手?机确认时间。


    在八个小时后,A国也将踏入新的一年,距离谈惜归的生日,已经没几天了?。


    这个元旦和雨一样,来得很是匆忙,沈霏微毫无实感,也不是那么开心,只?觉得焦急。


    左思右想?,她还是给谈惜归编辑了?一条祝愿,可能因为?很郑重,所以乍一看?有点生疏。


    「预祝元旦快乐,不知你旧年所愿可否得偿,唯盼你从今日起顺遂如意,岁岁欢喜。」


    那边的人没有回复,一想?,此时是A国的下午四点,还在繁忙时刻。


    沈霏微放下手?机,心想?也好,这样谈惜归忙完,就能看?到她的祝愿了?。


    车上众人也算苦中作?乐,在这元旦的前一天,相继送上自己的年度总结,聊完吃穿用度,便?开始聊感情生活。


    “去?年什?么都好,唯独感情不顺,谈到个脑子不好的。”


    “一样,既要歇斯底里地提分手?,又要回来求和,我没同意,就到处污蔑我。”


    “我碰到的才离谱,相处三个月就说我变了?,一问才知道,不是我变了?,是人家把我和另一个人搞混了?,我只?是多?线里的一环。”


    诸如此类。


    沈霏微靠着椅背养神,目光耷拉着,没什?么兴致,也不知道话题怎么的,就扯到了?她这。


    忽然有人问:“霏微姐谈过吗,喜欢什?么类型的?”


    问话的人其实年纪比沈霏微大上一些,但沈霏微素来不喜欢听人直呼职位,而众人又觉得光叫名?字太?过唐突,便?私自添了?个“姐”字。


    沈霏微并不介意自己徒增了?辈分,毕竟以前在春岗的时候,喊她十五姐的人也不少。


    被问及偏好的类型,沈霏微眼皮一掀,荡过去?一个懒慢的眼神,只?答了?前半句:“不谈。”


    众人原本设想?的回答只?有两个,要么谈过,要么没有,不料沈霏微另辟蹊径。


    沈霏微在心里咂摸了?一下,觉得“谈”这一字太?过轻佻,唇齿一碰,字音就逸出去?了?,好像在做某种概不负责的人间游戏。


    她是有那个心思,但并非只?是想?着去?谈一场,这个发音好单薄,不足以诠释她的在意和认真,更承接不了?,她和十一此前多?年的记挂。


    车上的氛围稍许缓和了?一些。


    有人笑问:“不谈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霏微姐会喜欢的类型吗。”


    “有。”沈霏微看?着玻璃上蒙蒙的水色,有点想?谈惜归了?,说话变得和对方?一样精炼,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那是什?么样的?”


    沈霏微环臂,扫视那些投来目光的人,吊足胃口后,才笑着说:“个子得高吧,高高瘦瘦,寡言沉默,在别人眼里拽得不得了?,其实细心体贴,还很会装模作?样引人心疼,有人觉得她笨拙,其实她比所有人都精明。”


    描述得太?过具体,明显不是临时胡编乱造出来的。


    车上好奇者都一副撞破旁人秘密的模样,嘴张得浑圆。


    但既然有牵挂,何来的“不谈”,难道是对方?已心有所属,所以沈霏微宁可独身?


    只?是再?私密些的,便?不方?便?多?问了?。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将这沈副总当成了?痴情的可怜美人。


    面面相觑过后,这几个人忍不住在小群里互发消息。


    说什?么,看?沈霏微平时一副言笑晏晏的姿态,没想?到其实是强颜欢笑。


    也不知道得耗上多?少心神,才扮得出这份坦然。


    沈霏微是费茕声嘴里的人精,岂会不知道这低下去?的一个个脑壳正在想?些什?么,她就是故意误导,省得车里人继续追问。


    她又偏过头,听冷雨在窗上密密地敲,心有些烦乱。


    “到了?。”司机缓缓将车停稳。


    就在那活动板房外,有一群人撑着伞焦急等待,见状纷纷走上前为?下车的人挡雨。


    在车上时只?觉得雨大,沈霏微刚迈下车,才意识到不仅雨,连风也大得骇人。


    “这边走!”


    边上人生怕风声掩了?话音,几乎是扯着嗓门在喊。


    沈霏微自己撑开一把伞,险些没握住伞柄,一边的伞面忽然嘎吱一声折上了?天。


    后面团队众人连忙跟上,走动时泥水四溅,不过才走了?几米路,半个身便?已湿得不成样子。


    幸好板房够稳,不至于被风刮走,只?是在暴雨冲刷下,整个屋好似爆竹狂鸣。


    沈霏微合拢伞,将之靠放在一边,和同样被困在此地的矿区负责人握了?手?。


    负责人愁眉不展地说:“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电机支撑不了?太?久。”


    “希望雨势能在傍晚变小。”沈霏微仰头看?天。


    “板房是小了?点,但也足够避雨了?。”负责人很勉强地笑了?。


    沈霏微抖了?一下湿水的衣摆,周身不太?舒服,心亦然,不过眼下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先忍耐。


    她颔首道谢,平静地说:“我们团队人多?,过来占到你们的休息室,多?有抱歉。”


    “以后还是要合作?的,不用客气。”负责人诚心道。


    幸好这活动板房建得够大,要容纳这个矿点的工人和沈霏微带来的团队,其实绰绰有余。


    随行人员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招手?说:“霏微姐来这坐。”


    沈霏微刚坐下,沾了?雨水的手?包传出嗡一声响,不知道是谁发来信息。


    此地的负责人拿来水和饼干,并未多?说就离开了?,只?余沈霏微和团队人员在房中休息。


    沈霏微本来是想?拿纸巾擦拭裤腿泥迹的,她才拉开包,就看?到尚还亮着屏的手?机,一时忘了?纸巾。


    是谈惜归发来消息,她发了?许多?,不然只?单单一条,屏幕又岂会亮这么久。


    「也预祝你元旦快乐,盼你今日起顺遂如意,岁岁欢喜,你胜意,我偿愿。」


    沈霏微目光一顿,低低笑了?一声,心说十一,这也太?犯规、太?明显了?,是因为?距离远了?,就肆无忌惮了?吗。


    后面还有。


    「我几天前就在关?注P国的天气,刚才看?到那边在下大雨。」


    「你今天是什?么行程安排?」


    「在休息吗。」


    「雨势好像很大,你在哪里。」


    沈霏微定?定?看?着手?机,过会才慢腾腾打字。


    「在休息。」


    单凭这三个字,即便?谈惜归知道真相,也不能说她造假,她现在可不就是在休息么。


    谈惜归回复了?。


    「好好休息,过后再?聊。」


    沈霏微轻吁一口气,把裤腿稍稍挽起来一点,布料湿淋淋地贴着皮肤,总归不舒服。


    雨持续至夜深才减小,矿区负责人收到信息,塌方?的路段已经在疏通了?,估计天亮就能通行。


    这活动板房本就是工人的休息间,干净不到哪去?。


    地上和床上杂七杂八的东西还堆了?许多?,窄窄的上下铺根本躺不了?那么多?的人。


    沈霏微不想?躺,坐一会就站在窗边看?雨,没怎么合过眼。


    她向来很讲仪式感,每逢节日都会找点乐子庆祝,她此刻就挺想?给十一发消息的,可想?想?还是忍住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没把握。


    她们太?熟悉彼此了?,就没把握在聊天时彻彻底底瞒住对方?。


    到后半夜的时候,沈霏微还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走过来的矿区负责人冷不丁瞄到一个轮廓,被吓得差点一个大跳。


    两人隔着窗对视。


    沈霏微走去?开门,估摸对方?是有话想?说。


    “您不休息吗?”负责人问。


    沈霏微摇头。


    负责人便?转述了?刚刚得知的消息,但没给出具体能够下矿的时间。


    所幸沿途的塌方?不算严重,沈霏微特地去?搜了?,没搜到相关?讯息。


    她稍稍安下点心,不再?担心谈惜归会因为?各类报道起疑。


    次日一早,车从矿区驶出,在泥泞道路上缓慢碾过。


    在开离塌方?区后不久,车驶上了?大道,不必再?在崎岖山间绕行,只?是前方?地段的路面没有修过,还依旧是遍地黄泥。


    沈霏微困得近乎睁不开眼,眼皮将要合上,忽然在后视镜中,看?到有车紧跟不离。


    同样是越野车,那一辆伤痕累累,有不少剐蹭过的痕迹,车身还泥迹斑驳,明显也刚从矿区附近出来。


    就算天天出入矿区,也不至于如此破烂,像是从废品厂里开出来的。


    沈霏微留了?个心眼,她隐约记得,主矿区外可没有这么一辆车。


    她再?定?睛,发现这辆紧追不舍的车……


    没有车牌。


    第 64 章


    64


    跟得太近了?, 这已不是正常距离。


    不论是前车还是后车,只稍一个?不留神, 轻易就会发生追尾。


    司机瞄了?后视镜一眼,纳闷地说:“怎么开车的,喝酒了??”


    沈霏微环视车中人。


    众人在?离开塌方区后,情绪明显好了?许多,此时有说有笑。


    沈霏微做了?那个?坏氛围的人,忽然?说:“头都低下去点,不要露出来。”


    她不知道跟在?后面的人是何用意, 但这么做肯定没?错。


    车上笑语声?骤止。


    司机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以为是某种特殊的团建活动,愣愣地问?:“我也要吗。”


    “你不用, 继续往前开。”沈霏微平静道。


    司机心觉诧异,又睨了?后视镜一眼,愕然?发现那辆车越来越近, 也不知道是想?撞上前, 还是想?超车。


    “油门别松。”沈霏微低头, “别让它超车。”


    司机收回目光,赶紧照做,看对?方那架势,分明不怀好意。


    车上其余人相视一眼,虽然?不解, 却还是低下了?头。


    下一秒, 沈霏微身后的玻璃砰地炸开, 被子弹洞穿出一个?孔。


    位置恰好正?对?着沈霏微的耳根, 她听见子弹破风的声?响,迅疾而杀机重重。


    好在?偏开得及时, 溅开的玻璃残渣未能扎到她脸上。


    这样的声?音,她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不过仅是这瞬息而过的一个?声?响,便足以唤醒她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全部记忆。


    那些战战兢兢,却又焕发着无?限生机的记忆。


    车上所有人匆忙扭头,未料到这根本不是玩闹,好几个?已经抱头蹲在?座椅前,周身颤若抖筛。


    “什么!”司机差点没?握稳方向盘,脚下油门不敢松,后背已是冷汗淋漓。


    “再快,继续开。”沈霏微辨别不了?对?方的身份,好在?如今已能确定,那辆残破不堪的车果然?居心不良。


    随着一脚油门蹬到底,车速飞速飙升。


    沈霏微施了?点余光睨着窗外,一边从容不迫地拉开手包。


    “霏、霏微姐,你手里拿的什么?”边上人瑟瑟发抖。


    沈霏微不咸不淡地说:“这里是P国,矿区附近从来没?有绝对?的安全。接下来我的一枪会打到后方车辆的轮胎上,如果车轮的气压够足,或许会爆,但大概率只会形成一个?出气口缓慢泄气,对?方还是会紧追不舍。”


    停顿过后,她扯出一记笑,掂量了?一下手中物?,动作缓慢地旋动左轮的弹巢,又说:“不过,得运气好才能打中。”


    那是行驶中的车辆,没?那么容易命中。


    沈霏微抬起手,很用力地咬了?一下微微颤抖的指尖,不想?在?众人恐慌的时刻,跟着也乱了?阵脚。


    她很突然?地想?到了?谈惜归,希望谈惜归能借她一点好运。


    边上的人不懂这些,根本说不出话,只觉得怕。


    沈霏微手中持枪,姿态漂亮得像是持着一支玫瑰,她后方玻璃裂痕分明,却不露怵,依旧游刃有余。


    后视镜中,后方车辆的窗内,伺机探出了?一只手。


    沈霏微降下车窗,没?有立即射击方才所说的车轮,而是对?着伸出窗的那半截手臂开了?一枪。


    后方司机便是持枪者,看样子此人是孤身前来。


    子弹从沈霏微的枪中急袭而出,偏差了?分毫,堪堪从对?方表皮上擦过。


    接下来的一枪完全在?计划之内,运气极好。


    只是和沈霏微预想?中的一样,后方来车的车轮气压不足,轮胎只会缓慢泄气。


    追击的车仍在?按照行驶路线前行,不过因为受到干扰,稍稍慢下了?车速。


    沈霏微没?有杀心,她更想?知道对?方的目的。


    方才她打出去的两枪是警告,如若是劫掠者,大抵会知难而退。


    但是对?方未改杀念,下一枪又打在?沈霏微的耳廓附近。


    玻璃更是碎得不成样子,裂痕百出,碎渣迸溅,风呼呼从破碎的后车窗扑入。


    沈霏微冷笑,再一次旋动弹巢,瞄准了?后方来车的驾驶座。


    她改变主意了?。


    即便子弹不能正?中杀手,必也能扰乱此人的视野。


    沈霏微趁着位置在?前的绝佳优势,连开了?三枪。


    不得不说,这位不速之客将人看得太轻,想?必是信心十足,才敢独自前来,且还敢以这劣势方位开启追击。


    那辆车猛一个?拐弯,重重撞向侧边山石,随着一声?巨响,它的车头状似扎进山体,猝然?瘪了?一截。


    “停车。”沈霏微坐直身。


    不得不说,容弹量和精准度过低的左轮,在?此刻好像漂亮废物?。


    尤其,如今只剩下一枚子弹了?。


    司机惴惴不安地在?大道上急停,刹车噪音尖锐刺耳。


    整辆车因为惯性猛往前涌,晃得人心忧忧。


    沈霏微开门下车,简短地撂下一句话说:“你们走。”


    众人愕然?瞪目,想?将她喊住。


    但沈霏微已经关上了?车门,缓步朝远处瘪毁的车头靠近。


    她中途转头看了?一眼,见司机已带人离开,这才继续前行。


    远处副驾座的车门猛被推开,一个?脸上遍布血痕的人从里面滚了?出来,一些玻璃还明晃晃地扎在?他面上。


    副驾驶座,难不成车上有两个?人?


    沈霏微顿住了?,随之在?心底否认。


    不是,是此人在?车奔向山体的关头翻向了?别处,否则也避不开这致命一撞。


    对?方手中握枪,明显是不怕死的,竟还扯得起嘴角露出残酷一笑。


    沈霏微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但被对?方翻滚着避开了?致命部位,子弹只穿进他的左肩。


    这下,沈霏微彻底没?子弹了?。


    好在?这人伤势颇重,右臂似乎脱臼了?,枪支换到左手后失了?准头。


    如此一来,即使大道空旷,附近没?什么掩体,沈霏微也不一定会伤着。


    只不过,沈霏微同样也近不了?对?方的身,她迫不得已翻出大道,听见子弹砰一声?打在?钢制围栏上。


    那直贴山体的车头正?在?徐徐冒出白烟,往里折陷的车头直逼驾驶座,谁能料到开车的人竟还能动弹。


    若非认定对?方伤痕累累,沈霏微也不会如此果断地下车。


    沈霏微滚出斜坡,在?密集的山野树木后藏身,手里一把左轮已被焐得温热。


    子弹已空,她索性将枪纳入裤袋。


    幸好她并非毫无?防备,料到如果遇险,六发子弹未必就能打出定局,她身上还带了?一柄刃口一掌长的战术直刀。


    远处沙沙声?响,明显有人靠近。


    那人身负重伤,步伐很沉,已不能轻而易举地掩藏踪迹,但他大抵猜到沈霏微弹药已空,否则又怎会转攻为守。


    沈霏微屏息侧耳,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靠着那微乎其微的动静辨识对?方方位,精准利落地挥出刀刃。


    她此前靠目光丈量过对?方的身高,大抵计算出,要以如何角度,如何力道才能刺穿对?方脖颈。


    但还是差了?一点,她的刀口从那人侧颈划过,差点就能削其喉头。


    枪声?骤鸣,沈霏微左腿猛颤。


    万幸,是擦伤。


    更万幸的是,对?方的下一枪,是一发哑弹。


    左轮比之其它枪支,就好在?即便碰到哑弹,也能轻易就旋过去,但普通枪支不行。


    在?这半秒内,沈霏微心下飞快地掠过了?一个?念头。


    她从十一那借的运气,好像奏效了?,只是被借的人还无?知无?觉,不明情况。


    也幸好不是直接中弹,否则回去的当天,一定会被十一看出来。


    她不想?十一不高兴。


    就在?对?方错愕大骂的瞬间,沈霏微一刀削过对?方持枪的小臂。


    刀刃锋利,深可见骨。


    她扣住此人的手腕大力翻折,令枪支脱手,随之毫不留情地将跌落在?地的手枪踢下斜坡。


    这刻一人伤痕累累,行动受滞,一人几乎完好,优劣已然?分明。


    缠斗下,那人捂紧流血的腹部,从斜坡上不断滚落,沿途后背与头颅撞击树干无?数,伤上加伤。


    坡下是玉带般的江水,人影跌至水中,洇开浓浓血色。


    沈霏微没?有穷追,站在?上方望至江尾,久久不见有人浮上水面,不知道那个?人是死是活。


    她索性回到大道上,步履跟跄了?几下,身姿摇晃。


    刚才缠斗得紧,她被打到几拳,还差点被劫走刀刃。


    而在?手臂脱力折向身后的时候,她反在?自己腰间划了?深深一记。


    此时应当还在?流血,后腰的布料沾湿少许,有点难受。


    沈霏微朝那辆撞毁的车靠近,钻进压瘪的驾驶座一阵找寻,最后在?脚垫上摸到一只手机。


    就在?一周前,该机主进账了?一笔钱,数额不小,来源不明。


    沈霏微抿了?一下发干的嘴唇,仰头将歪掉的车内后视镜掰了?过来,看到自己的模样好狼狈。


    她继续翻查手机中的社交账号,和所有过往短信,但很可惜,对?方把记录清理干净了?,她没?能找到款项的源头。


    这明显是买/凶/杀/人,而不是临时起意的劫掠。


    沈霏微想?不通这里面有什么怨仇,只觉得荒谬。


    大概二十分钟后,开走的车又折返了?,团队中几个?人慌慌张张跑近,赶紧将沈霏微扶过去。


    沈霏微上车后什么也没?说,静静拿起事前留在?车上的手机,低头看了?好久。


    七分钟前,谈惜归发来消息。


    「顺利吗,现在?在?做什么?」


    「元旦快乐,这次可以正?式祝你顺遂如意,岁岁欢喜了?。」


    在?做什么?


    沈霏微举高刚才握过刀枪的手,眯起眼细细打量。


    手背上沾有血,已经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旁人的,这大片绽开的色彩其实?挺好看,有点像舒以情以前画过的花。


    沈霏微思?绪还乱着,呆看了?数分钟,才很小心地回了?信息。


    「雨停了?,但天还没?有放晴,不过看样子,马上就能开工了?,目前已在?做准备工作。」


    「你把我的话说了?,我还能说些什么?」


    「好,那这次换我说,你胜意我偿愿了?。」


    「今天日?子好,看到有人在?道路上燃放烟花,很漂亮。」


    她一下子发出去很多,再小心也遏制不住泛滥的情绪,在?手又要接着打字的时候,终于忍住了?。


    手机微震,杜宾的照片跃了?出来。


    「春说,它也想?看。」


    沈霏微终于垂下那只举高过顶的手,像烟花坠落。


    她用双手打字,认真地回复信息。


    「已经结束了?,你告诉春,下次再见到的话,我一定拍下来。」


    「春说,它听到了?。」


    「我发的不是语音,它怎么听?」


    「它不认字,我转述的。」


    P国警方收到消息,迅速前往事发地收集证据,并沿着江道寻找溺水者,最后在?一公里外的滩涂上,找到一具身份不明的男尸。


    调查极难推进,手机的机主和男尸对?不上号,唯一一样的是,机主也已身亡,只不过是在?高空作业时坠亡的。


    事发的两天后,璀丹矿区内的积水已抽泵得差不多,工作人员也已确认环境安全。


    沈霏微带来的团队终于能开展工作,在?经勘测鉴定后,战地由?货源矿区转向了?谈判桌。


    持续近十个?小时之久,合作终于谈妥,交易也顺利达成。


    其实?在?过来商谈之前,沈霏微还在?医院病床上躺着。她身上有两处刀伤,有子弹擦伤痕迹,亦有大片淤青,在?两日?前检查过后,便一直留院观察。


    结束的一刻,团队成员冁然?而笑,笑颜才露,便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沈霏微。


    沈霏微谈笑自如,同合作人握手合照,直到上车前往机场前,她都是那泰然?自若的姿态,无?人能看破她的伪装。


    车门一闭,沈霏微仰头轻吁出一口气,周边人暗暗看她,无?人出声?。


    “笑啊,事成了?,跟费总说一声?。”她弯着眼睨过去,懒散地歪身倚着,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无?一遗落。


    边上的姑娘慌忙拿出手机,给?费茕声?打了?电话,主动说明商谈结果。


    费茕声?应当有事要忙,并未多问?,很快便结束了?通话。


    过会,那姑娘在?旁人眼神的怂恿下,小声?问?:“霏微姐,你没?事吧。”


    “嗯?”沈霏微垂着眼笑,身上其实?已经没?那么疼了?,“我能有什么事,今天不是只有好事么。”


    也是,今天只有好事,天大的好事。


    众人敛了?目光,纷纷坐正?身。


    但沈霏微脸上还是不见笑容,她有点愧疚。


    她本意不是想?当骗子,只是当初心花烂漫,以至于承诺得太不假思?索,太不管不顾,完全没?有将未知状况也计算在?内。


    太迟了?。


    飞机预计在?夜间十一点抵达A国,等去到萝瑞庄园,必已接近零时。


    期间如果出现任何差池,就算只是一微毫,沈霏微都必将赶不上谈惜归的生日?。


    她甚至,无?暇回翡翠兰一趟,去取那些已委托旁人放到她家中的礼物?。


    她有时候太过妄自尊大,喜欢承诺一些不可能之事,然?后只能狼狈又竭力地完成。


    明明自己,最讨厌狼狈了?。


    沈霏微闭目不动,等车在?机场外停稳,便举步生风地往候机室赶。


    她太焦灼,忘了?此时就算快千百步也无?济于事,毕竟飞机可不会提前起飞。


    众人跟在?身后,唯恐沈霏微步子太快扯开伤口,慌忙跟在?后边小声?地喊。


    谁也不知道,沈霏微在?急些什么。


    到点检票登机,沈霏微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刻,唇角微微抿起。


    在?候机的这半个?多小时里,她根本没?有参与身边人的任何话题,像一具精雕细琢的塑像,就那么放置不动,安静得离奇。


    那年的春天枯萎了?,这次也要食言吗。


    登机后,沈霏微才刚落座,费茕声?那边大抵是忙完了?,急慌慌打来电话。


    费茕声?比沈霏微这个?才经历过殊死一搏的,更像惊弦之鸟,一惊一乍,少一秒不联络都安不下心。


    沈霏微点开她和谈惜归的聊天框看了?一眼,信息停留在?五分钟前,是她说自己将要登机。


    然?后谈惜归回了?一张春的照片,附字,等你回来。


    也不知是谁在?等呢。


    沈霏微淡淡地笑,多看一眼,身上的伤竟然?隐隐作痛。


    似乎只有在?十一面前,她才能展露出全部委屈,她什么都无?需多说,也无?需去做,便会有人将她照顾周全。


    包括她的每一根发丝,她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情绪。


    一些她自己都不曾在?意的细节,会有人替她时时留意。


    沈霏微偏头看向窗外,避开旁人的目光,轻吸了?下鼻子,终于接通电话。


    “喂。”


    “登机了??路上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沈霏微意识到自己无?缘无?故多了?点鼻音,刻意将声?音放轻。


    费茕声?差点就要将前些天的事细数出来,跟沈霏微好好掰扯,但一个?“你”字才冒出唇齿,她就憋住了?,说:“没?事就好,快回来吧,我就知道提早半个?月没?好事。”


    “怎么没?好事,已经谈成了?。”沈霏微说。


    费茕声?沉默了?半晌,说:“辛苦了?,落地记得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不了?吧。”沈霏微笑着。


    费茕声?停顿数秒,有点讷讷的,“谈惜归接你啊?”


    “不是。”沈霏微解释,“我要去萝瑞庄园。”


    费茕声?明白了?,但又不免诧异:“记起来了?,谈惜归在?庄园办生日?宴,可你到萝瑞庄园都快十二点了?吧,宴会多半已经散了?。”


    往年谈惜归可不会大张旗鼓筹办宴会的,这次很出奇。


    沈霏微低笑着嘲弄:“你知道为什么你追不到霍医生吗?”


    费茕声?料到此处一定会有回旋镖,她已经心如止水。


    “你追人的方式,太烂了?。”沈霏微又嘲上一句。


    “嗯嗯嗯,就你厉害。”费茕声?刀枪不入了?,转而说:“我让人给?你送辆车过去,你不一定打得到去萝瑞庄园的车。”


    沈霏微笑盈盈地道谢,态度骤改,“下次别请霍医生吃饭了?。”


    “可霍医生只爱吃饭。”费茕声?说完,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沈霏微教她,“下次你请霍医生给?你治病吧。”


    挂断电话后的不久,飞机准点起飞。


    窗外天际明亮刺眼,可要不了?多久,便随着时间逐渐黯淡。


    沈霏微中途醒了?数次,每每醒来都要看一眼时间,心口坠了?块顽石,沉甸甸地晃。


    落地果然?已至十一点,沈霏微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起才知是费茕声?委托过来送车的人。


    这人已经在?停车场等着,等沈霏微拿到钥匙,她再回去。


    沈霏微走得匆匆,将要走远,突然?想?起身后那群还在?等待行李的团队成员,回头说:“我先走一步,这几天辛苦大家了?,改天我请大家吃饭。”


    众人目目相觑,诚心说了?一声?慢行,还没?来得及说别的,沈霏微的身影已消失在?远处。


    停车场里,女生两手插着兜,在?冷风中等着,在?看到沈霏微的身影后,连忙招手呼喊。


    沈霏微走过去,从对?方手里接过钥匙,面色平静地问?:“你怎么回去?”


    “我坐地铁。”女生冷得微微晃身,看向沈霏微的时候,眼里的钦佩藏不住,又说:“不用担心,我回去很近,车是费总让我从公司开过来的。”


    沈霏微说了?声?谢谢,看对?方走远,便坐上车赶往萝瑞庄园。


    还是迟了?。


    不论她如何马不停蹄,到达萝瑞庄园的时候,也还是临近零时。


    比她此前预想?的还要近,仅差五分钟,就不是十一的生日?了?。


    阔别六年的生日?祝愿,鱼刺一样卡在?她喉头。


    她没?能和十一一起赶赴六年前的春天,如今一个?期年一遇的生日?就在?眼前,她也没?能好好抓住。


    沈霏微甚至无?暇将车停好,只能任它大喇喇地横在?庄园外。


    她伏在?方向盘上平复呼吸,正?想?拿手机给?谈惜归打电话,窗户就被敲了?一下。


    一个?人影笔直地立在?窗外,没?表情地垂视着车中人。


    沈霏微转过头,愣住。


    谈惜归就那么站着,大衣下是低领的毛衣,能看到凛冽锁骨,脖间甚至没?有围上围脖。


    也不知她是几时来的,又等了?多久,冷色调的路灯打在?她脸上,令她冷淡得和雪无?异。


    这一季冬,沈霏微没?能见到雪,但雪花飘进了?她的心窗。


    那坠在?她心口的顽石又沉了?几分,她觉得,谈惜归应该是知道了?。


    预先调好的闹铃忽然?急响。


    这是沈霏微担心误了?时间,特意在?距零时还差三分的时刻定下的闹铃,以提点催促自己。


    不一定知道吧,沈霏微又想?。


    况且她原也做好打算,在?回来后会说明几日?前的事,所以不算隐瞒。


    外面的人又敲了?一下车窗,还微微弯下腰往车中打量。


    沈霏微的心在?此刻躁劲狂蹦,她好不容易按捺住的众多情绪,脱缰一般,在?胸口下一通乱撞。


    车门打开,沈霏微迈了?出去,靠在?车上注视谈惜归。


    有两句话,她构想?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原本是打算随着礼物?一起送出去的。


    可是现在?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那还是该说的吧,错过的六年难道要延续下去吗。


    不好吧,她……可不想?允许啊。


    她当年有所觉察,很自私地扼住了?尚不成熟的晦暗情思?,仗着两人熟知彼此,将之模糊成寻寻常常的姐妹亲昵。


    模糊过后,又想?方设法将那个?轮廓描清。


    后来她去到Y国,费尽心思?融入上流圈子,不就是想?离对?方更近一些么。


    近,再近,更近,得是不必迁就的那种近。


    现在?是最好的时刻,是她赋予过滚烫期许的时刻。


    她在?这一刻将呼吸放慢,心跳地震般导遍全身,促使她非说不可。


    “生日?快乐,十一。”


    片刻停顿。


    “亲我吗。”


    与她面对?面的人没?有动,仍平静而冷淡地看着她。


    就这么短短数秒,沈霏微像在?坠落。


    良久,对?面的人喊了?一声?“姐姐”,语气很淡很淡。


    沈霏微是想?听到这两个?字,她日?思?夜想?,可绝不是以这样的语气。


    谈惜归拒绝说:“我不亲。”


    沈霏微放缓的呼吸近乎停滞。


    “亲之前要表白的,是不想?认真吗。”谈惜归又说。


    沈霏微岂会不想?。


    “算了?,我又不会答应。”谈惜归侧过身,她的又一句话,很无?情地将面前人推到狂风怒雪中。


    “十一。”


    “我们很了?解彼此是吧,你是想?让我猜吗。”谈惜归微微低垂着眼,余光不含情绪地扫过去,很像受伤后钩爪依旧锐利的隼。


    她停顿,很轻地说:“可是你也得给?我提示,你给?了?吗。”


    第 65 章


    65


    “没给吧。”


    谈惜归自问自答, 神色是褪去优待后的残酷冰冷。


    但她不锐利,远不及怒气填胸时?的?咄咄逼人, 只好像扒开?血肉般,把多年来不曾在沈霏微面前展示的?一面?,剖了出来。


    沈霏微没有回答的?机会,她的?一切机会都被掠夺了。


    在这寒气袭人的一刻,她惶惶想,是因为来迟了吗。


    可时?间于她们?而言,真的?有这么重要?


    六年?都任之流逝了, 守住这区区一天?, 在任何形式的?感情中,其实都毫无?说服力。


    这不是谈惜归生气的?源头, 沈霏微很清楚。


    谈惜归只是没有予以正视的?目光,却也没有走开?。她站立不动,视线好似藕断丝连, 不能完完全全切断。


    她微微低头, 发丝遮了半张脸, 继续冷淡发问:“从机场赶过?来,是不是很急。”


    沈霏微话已到嘴边,机会再?次被?夺走。


    “挺急的?吧,那累不累?”


    沈霏微知晓对方是明知故问。


    “中途没歇过?,怎么会不累。”谈惜归微抿嘴唇, 看透了沈霏微的?所有行迹。


    谈惜归就是在猜。


    她在依照着?半分钟前, 自己说过?的?“了解彼此”那一句话, 做到了不拂沈霏微所愿。


    可沈霏微根本没有那么想。


    沈霏微觉得, 谈惜归根本就是故意的?。


    “那在P国的?时?候累不累?”


    “几天?内辗转几地?,想必会累。”


    “P国的?雨天?冷吗。”


    “冷的?吧。”


    “雨天?路上, 空气里是不是遍布泥腥味。”


    问题接二连三。


    在谈惜归问及这句时?,沈霏微几乎能回忆起,矿区附近草木和泥的?混合气味,还有从矿洞里逸出来的?瓦斯臭气。


    这次谈惜归没有再?自答,而是看着?沈霏微,掷出又一句问话。


    “雨停的?那天?有看到烟花吗。”


    哪来的?烟花,那天?刚从璀丹矿区出去,沈霏微就碰到了袭击,后来还是在病床上同P国警方交涉的?。


    烟花是没有的?,只有沾在手背上,好像开?花一样的?血迹。


    血迹现在也没有了,沈霏微洗得很干净,没有留下?痕迹。


    谈惜归从未提起过?这么多的?质疑,她只是看似冷淡,其实心海绝不静谧。


    她习惯于分得很清,她不在乎的?那些,连一个眼神也不会多给。


    可她给沈霏微的?情绪,总是满满当当。


    她哪里会没有欲盼,她的?欲盼是深渊下?不敢露面?的?饕餮,她总是小心翼翼,把满溢的?情绪,自己吃了回去。


    不断满溢,不断吃回,不叫任何人觉察。


    很多年?前,她就已经会暗暗的?,自己消化一切。


    只是如今深渊被?外力压垮,她脱身还来不及,又如何还有闲时?将情绪吞咽。


    “没有烟花。”谈惜归说,“也许有和烟花炸开?时?一样的?声响。”


    她指的?是枪声,也可能是越野车撞向山体时?的?巨大轰鸣。


    “姐姐。”


    谈惜归又喊了一声。


    沈霏微看着?不远处的?人,看到她冷淡外表下?的?挣扎和不安,她沉黑的?眼在路灯下?变得很亮。


    眸中似乎盛了一汪水,但不澄澈。


    水下?是海底三千丈的?沟壑,深不见底。


    那双平日里寂寂的?眼,如今湿涔涔的?,已在涨潮边缘。


    如果是以前的?某一日,可能沈霏微会立刻口?出戏言,问对方是不是真哭了。


    但她没有。


    她赶着?在零时?来到萝瑞庄园,是想将几年?前被?割断的?祝愿好好续上,但十一不在乎能不能续上。


    在这接连不断的?自问自答里,十一的?心思展露无?遗。


    十一在乎的?,只有她的?安危。


    果不其然。


    在久久对视下?,谈惜归声音很轻,语气很淡地?问出一句。


    “痛吗。”


    怎么会不痛,沈霏微想。


    其实那天?她挺想哭的?,但是哭出来的?模样太狼狈,不好看,她便死死忍住了。


    逼至耳边的?话音,像是要咬碎一口?白?牙,说得格外用力。


    “可我全不知道,我甚至还得从别人口?中听说。”


    这句话方溢出唇齿,谈惜归的?眉心蓦地?皱起,冷淡伪装粉碎殆尽。


    她在……


    害怕。


    是,谈惜归是在害怕。


    她绝非冷漠无?情的?人,只是长年?累月的?创伤经历,让她习惯于用强迫而来的?钝感力,来麻痹自己。


    这样的?自我麻木,她无?比擅长。


    顷刻间,沈霏微怔住了。


    沈霏微自以为藏得很好,在事发后,其实她特地?叮嘱了随行团队和费茕声,切莫将那两天?的?事随便外传。


    可她忘了,十一比数年?前,多了各种各样旁人摸不透的?门道。


    她同样也看轻了,十一如今这看似坚不可摧的?皮囊下?,一颗依旧忌惮死亡的?心。


    那些年?流离失所,从阮思田和邓玲竹离世,到徐凤静和沈承车祸,再?后来,云婷和舒以情长达数月生死不明。


    谈惜归的?一路都在不断得到,也在不断失去,她惶惶的?心想必从未得到过?真正释然。


    沈霏微知道谈惜归不喜听到生死攸关?的?消息,所以她下?意识回避,在还没有顺利回国前,绝不提前告知。


    可她终归只感动到了自己,不曾想过?,十一根本不会对此感激涕零。


    明明越是挂怀,越是忌怕,就越会想知道所有。


    她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谈惜归的?恐惧。


    “姐姐。”谈惜归偏过?头,目光直直投了过?去,“说句什么吧。”


    沈霏微很少会说对不起,此时?不说,却不是因为难以启齿,只是在此一刻,这三个字太单薄太单薄,多说无?益。


    沈霏微很慢地?开?口?,咬字缓缓。


    “不是想你猜,所以没给提示。”


    “本意么,是不希望你担忧,可惜搞砸了。”


    “尤其我想,你可能真的?会因为一个电话,就立刻订下?飞P国的?机票。”


    随之,她唇齿微张,气音很重地?倒吸。


    “赶来的?路上,很急很累,想喘口?气都不行。”


    “P国的?雨天?很冷,不管是塌方后的?泥腥,还是从矿洞里飘出来的?瓦斯味,都很难闻。”


    “烟花没看到,不过?声音听着?,确实挺像的?。”


    有话就得直接说,这是云婷和舒以情教的?。


    停顿很久,沈霏微轻吸了下?鼻子,眼弯弯的?,动起刚才不由得抿紧的?唇。


    “好痛啊,十一。”


    不远处的?人合起眼,她垂在身侧的?手,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眼底的?深渊不见了,谈惜归正在把各种情绪,用力地?咽回去。


    那些苦涩的?,惴惴的?,锋锐的?和激忿的?,全部?咽回。


    沈霏微不给她咽,走近一步说:“十一,看我。”


    谈惜归是那么言听计从,睁开?润湿到几近溃堤的?眼,看了过?去。


    “亲我吗。”沈霏微还是这句话,她很强硬的?,想要谈惜归改口?。


    说出去的?话是难收的?覆水。


    不过?她乐于享受优待,擅用特权,清楚如果是在谈惜归面?前,覆水就不算覆水。


    谈惜归只是定定看她,没动。


    沈霏微的?手很凉,却还是覆上了谈惜归清丽的?面?庞。


    谈惜归深深注视着?眼前人,半张脸冻到失去感觉。她抓下?沈霏微的?手,不容分说地?塞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不应声。


    沈霏微想,现在一定已经过?零时?了。


    她在口?袋里,很固执地?要和对方十指纠缠,指腹用力扣向那骨感分明的?手背。


    “其实我早就准备好礼物了,但来不及去取。”沈霏微索性将脸凑过?去,与谈惜归侧颊相贴。


    气息微微靠拢,变得难舍难分。


    贴过?去时?,沈霏微的?耳钉蹭在谈惜归耳边,耳饰边缘并不锐利,但稍稍一碰,还是像触电一样。


    沉默许久的?人终于开?口?。


    “所以,现在没有礼物了是吗。”


    “现在没有,但你想的?话,也可以有。”沈霏微挨着?身边人,像是靠岸的?船,终于得到喘息之机。


    她指的?是自己。


    谈惜归也许没听懂,也可能是故作不懂。她侧过?头,目光微微垂落,说:“那把这只耳钉给我吧。”


    “嗯?”


    “它碰到我了。”


    听起来好像毫无?逻辑,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索要。


    沈霏微笑了,眯眼说:“那我也碰到你了,你怎么不要我。”


    已不单单是暧昧,而是明示。


    是不设限地?逼近,略显傲慢地?强塞。


    “是因为我没有表白?吗。”问话的?人成了沈霏微,“要多郑重才算正式?”


    谈惜归纹丝不动。


    沈霏微将那只藏在口?袋中与对方十指相扣的?手拿了出来,偏着?头退开?些许,不紧不慢地?取下?耳钉。


    “算了,再?认真也不会答应的?吧。”


    她伺机报复一般,很游刃有余地?缓慢拉锯。


    “不会答应。”谈惜归竟不改口?,也不仓皇。


    沈霏微没什么反应,将取下?来的?耳钉放到谈惜归的?口?袋内,然后隔着?布料轻拍两下?。


    谈惜归的?右手还在口?袋当中,悄无?声息地?把那只耳钉攥紧了。


    “哦。”沈霏微还在笑,眼像春江水,那么漂亮,那么明媚,温温地?汇进谈惜归的?心潮。


    正如谈惜归刚才没有予她机会,她也同样。


    她看破了玄机,她从容不迫,拿着?对方赋予了无?上特权的?灵鞭,做一个发号施令的?降神者,但她不直接恩赐,她催驱着?对方赴向爱。


    “那你做这个告白?的?人。”沈霏微拨开?谈惜归耳边的?头发,凑过?去贴着?耳说,“我会答应。”


    她要谈惜归听得足够清楚。


    突然漫天?飘白?,雪花在昏暗灯光下?飘摇着?陆,像星辰坠落。


    谈惜归攥得很紧,耳钉的?边缘近乎嵌入手心,用力到疯狂,但她表露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平静。


    谈惜归放慢语速,像是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往沈霏微心里烙。


    “姐姐,我想参与到你往后所有的?人生当中,我会全心全意爱你,我爱你没有限期。”


    “好。”沈霏微答应。


    “可如果你再?受伤,而我需要从别人口?中得知,我……”


    “我会死掉。”


    谈惜归的?眼很湿很湿。


    沈霏微捂了上去,迫使谈惜归闭上眼帘,她不想谈惜归哭,她希望六年?前的?那次是最后一次。


    被?遮起的?半张脸下?,谈惜归的?唇微微翕动。


    “两个小时?前,我怕得要死。”


    第 66 章


    66


    下雪了。


    这一季的雪从沈霏微心扉中荡出, 落在她的发顶和?肩上。


    她看不到谈惜归的神色了,她其实很想看, 但?捂在对方双眼上的手还是不见松,她希望在这一刻,掌心没有被濡湿的可能。


    当年默契到仿佛共用一颗心,此?时,那隔了血肉的心脏,似乎又能串联着跃动。


    她看着谈惜归张合的唇,听着从?这张唇中溢出来的个个略带颤悸的字音, 也跟着陷入恐惧。


    她也因?此?而怕。


    掌心忽然?一痒, 约莫是谈惜归眨了下眼。


    就在刚才,她的周身?血液, 因?为那一句告白和?承诺而沸腾澎湃,此?时又因?为眼睫在掌心扫过,而渐渐陷入顿滞。


    她本意不是想让谈惜归难过。


    良久, 她试探般, 很慢地?放下手?, 让对方刚才还泛着红的眼缓缓露出。


    缓慢的撤离,予了谈惜归修整的时间。


    可谈惜归根本没有收束情绪的意思,渊下的饕餮受到鼓舞,又如?何还肯退回暗处。


    那一双眸仍是湿润的,深深的执拗从?中流淌而出。


    谈惜归像隼一样, 直勾勾看着沈霏微, 久久没有眨眼, 神色是那么锋锐而阴冷, 似乎只要对面人反悔,她的喙便会不遗余力地?啄上前。


    这让谈惜归看起来, 像一个恶念满怀的苦修者。


    在经年累月的压抑中,她徐徐向前,心里的思绪也越来越重,近乎约束不住自己?。


    但?沈霏微可以。


    沈霏微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她把下巴撘在谈惜归肩上,对着对方的左耳,笑?时将凌乱的气息呼向前,说?:“真哭了?”


    谈惜归没有哭,她筑造的堤坝拦截了所有。


    沈霏微又说?:“你拒绝的时候,我也怕得要死。”


    谈惜归微微抿唇。


    “再凶一个给我看看?”沈霏微抬手?摸摸谈惜归的头发,碰到雪花留下的凉意。


    在此?前那些有来有回的试探中,沈霏微确信,她和?十?一在一起是迟早的事。


    大概自然?而然?的,平心静气的,两颗心就彻底相连,但?是想要斩断,就必得动镰,见血见肉。


    没想到,现实和?预想中的出入极大。


    她过于武断,自信到罔顾其它,她看轻了自己?,也低看了谈惜归。


    “对不起。”谈惜归动唇,敛下目光,眼睫荫翳住了那些晦涩不善的情绪。


    她有一点点过激。


    沈霏微的心亦是大起大落,如?同劫后余生,却不如?劫后那般疲顿。


    她像被煽惑,成了在大浪里淘金的人,她想把谈惜归所有的喜怒都淘出来。


    “为什?么要道歉?”沈霏微抬头退开?一步,转而摸向谈惜归的下巴。


    谈惜归沉默了,思索着自己?该从?哪里开?始供述罪状。


    雪越下越大,原来是星尘坠落,如?今是大片鹅毛,遮天盖地?。


    “不是全心全意爱我吗,遮遮掩掩也算全心吗。”沈霏微凑得很近,故意令气息混淆。


    她不是纵容,而是图谋,她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谈惜归。


    所以,她催驱对方赴向爱,是要奋不顾身?、倾尽所有地?赴向爱。


    “十?一,在我这里你可以无条件任性,你不用忍耐,不用装乖。”沈霏微像在诱哄,说?话声又慢又轻。


    她成了一个时间控制者,仅凭一句话回溯到从?前,和?当年装作乖巧呆钝的少女对话。


    谈惜归的眸色越来越沉,露出些许古怪的偏执。


    沈霏微径自将手?插到谈惜归的口袋中,抓住对方那只还攥着耳钉的手?。


    她知道谈惜归不会抗拒,她仗着对方的优待肆意妄为,同时,她也给予特权。


    不得已,谈惜归松开?耳钉,接着手?便被沈霏微拉了出来。


    手?心疼得有点麻木,大概还是通红着的。


    谈惜归不想被看到,所以手?握成拳,可惜藏不住,在下一秒,沈霏微就把她的手?指根根掰直了。


    沈霏微很慢地?揉了一下对方的掌心,眼弯弯地?说?:“十?一,你要补全你的承诺。”


    话音方落,谈惜归便看到沈霏微伸出一根尾指,与她尾指相交,做出了拉钩承诺的姿态。


    雪花纷纷扬扬,像在立一个至诚至纯,不可违逆怠慢的洁白之誓。


    勾住尾指后,沈霏微很用力地?与谈惜归拇指相摁。


    现在做出伏击姿态的,已不是隼,而是她。


    沈霏微很认真地?说?:“十?一你说?,你会无条件袒露本心,你在我面前,是完完整整的,喜怒不忌的自己?,你爱我,也爱自己?。”


    谈惜归抿着唇,死死紧咬牙关,却不是因?为抗拒复述。


    在她的一滴泪近要划过眼际时,沈霏微吻了上去。


    压感柔软而温热,猝不及防地?掠走了那还未来得及倾巢的泪滴。


    积聚成山的思绪,果然?还是轰然?垮塌,此?番引起的动荡,足以摧毁两人理智。


    “别哭,十?一别哭。”沈霏微退开?一些,说?完又吻上去安抚。


    谈惜归紧闭的唇微微张开?,艰难地?说?:“你不能这么蛮横的,你要我喜怒不忌,又不许我流泪。”


    “喜怒可以,哭不行。”沈霏微笑?了,侧颊贴着谈惜归的脸,“脸会花的,我不能一直帮你吃眼泪。”


    谈惜归的瞳仁还是跟以前一样黑,如?今含着古怪的偏执,便更?像无底洞了。


    “那我可以吃吗。”


    “嗯?”


    “我可以吗。”她执着地?问。


    沈霏微很纵容地?说?可以,但?她心下有少许莫名,她是随随便便就会流泪的人吗。


    不是吧。


    尾指还交着。


    谈惜归仰头看向飞满雪花的天,风呼啦一声将她的头发全部?刮向后,露出一张洇了红的脸。


    她平静而偏执,冷淡而热烈,矛盾双方共存于一体。


    这些,她都只给一个人看。


    然?后谈惜归看着黑夜中飘摇的雪,缓慢地?复述了沈霏微刚才的话。


    她很用心去记,一字不差。


    沈霏微得偿所愿,点头说?好,“我对你也没有限期。”


    庄园里面灯光明亮,有音乐传出,似乎宴会还未结束。


    “躲雪去吗。”谈惜归问。


    “只是躲雪?”沈霏微拉开?车门。


    “也可以不只是。”谈惜归径自坐进驾驶座。


    车开?进庄园,里面的宴会果然?还没有散,但?主角已经离场许久。


    在从?主屋门前驶过时,沈霏微往半敞的门里投了一眼,看见有人影一晃而过,可惜没辨清是谁。


    “我以为宴会早就结束了。”沈霏微靠着车窗往外望。


    谈惜归朝屋门瞥去一眼,说?:“开?始得很晚。”


    沈霏微懂了,生日宴不会无缘无故往后拖延,只因?为想等的人还未到场。


    她看向把控着方向盘的人,翘起嘴角,“今年怎么想到要在庄园办生日宴,以往也喜欢热闹吗。”


    “往年这个时候,庄园都很安静。”谈惜归开?进车库。


    沈霏微颔首追问:“那为什?么今年忽然?想到要在这里办?”


    谈惜归睨着后视镜,缓慢将车停好,将档位一拉,这才转头看向沈霏微,说?:“原本想把你介绍给小姨和?姥姥,以及别的人。”


    沈霏微挨着椅背笑?,头发枕得很乱,“早就打过招呼了,我又不是不认识她们。”


    “不一样。”谈惜归拉开?车门。


    沈霏微如?何会不懂,下车后跟着从?外墙侧边的阶梯上了楼,绕开?了那些还沉浸在歌舞和?美酒中的客人。


    走到顶上时,谈惜归停在门外,花了很长时间整理思绪。她微微垂着头,发梢下是小半截光洁的脖子,和?本人一样透着莫名的韧劲。


    沈霏微抬手?,食指勾住对方的后衣领,微微往后拉了一点,想将人拉到身?前。


    她看不到谈惜归的神情,想令谈惜归转身?。


    谈惜归侧过身?,眼梢还是有点红,明明面无表情,却好像雨后的鸟,湿淋淋的,模样很可怜。


    “下次介绍吧。”沈霏微盘算时间,“找个周末,或者大家都空着的其它时间。”


    谈惜归说?好,唇角微微扬起点。


    沈霏微注视着面前人,忽然?将手?臂撘了过去,撘到谈惜归肩上。


    “亲我吧。”


    指令奏效了,谈惜归眼底掀起了暴风骤雨,但?她那么小心,她只是靠过去,气息不清不楚地?黏缠在沈霏微唇边。


    沈霏微搭在谈惜归双肩上的手?臂稍稍环起,腕子在对方后颈上轻蹭了一下。


    这一定是鼓舞。


    是吧。


    谈惜归吮上那惦念了许久了唇珠,像品尝一道不敢狼吞的佳肴,先一点点地?舐出水痕,打上印记。


    这的确是鼓舞,沈霏微虚眯着眼,唇齿微张,已做好了放纵对方攫夺的准备。


    可谈惜归在她的唇珠上流连了很久,玩乐一般,却又不像玩乐,她那么认真,态度那么珍惜。


    沈霏微认定对方不会,她也不会,不过在相贴的一瞬,所有亲昵的方式都变成了本能,她不留余地?覆向前。


    她不单描摹轮廓,她比谈惜归品尝得更?加深入,更?加彻底。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么,可以泯灭所有距离,会因?为忘记呼吸而头晕脑胀。


    在这片刻的昏乱中,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们彼此?。


    沈霏微听见她和?谈惜归凌乱欲碎的气息,她不是在榨取对方,而是在榨取自己?,在周身?绵软着几乎下沉之时,她终于将主导权交出,不再想费心费力。


    冷风带不走她的体温,她身?体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岩浆。


    她要被熔化。


    谈惜归环上沈霏微的腰,环得万般小心,不知道她具体伤在哪里。


    转身?令沈霏微靠在门上时,谈惜归也没有将手?抽出,而是牢牢在后面垫着。


    沈霏微半抵着门,觉察对方有退开?的意思,便逐向前,在对方舌尖上轻轻咬了一记。


    她反手?探向后背,捏住谈惜归的手?指,牵着那只手?落在自己?侧腰上,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珠说?:“十?一,是这里。”


    门打开?,两人跌向那片孔雀蓝。


    沈霏微丢开?外套,伏在绒被上,衣摆被拉起些许,露出一截微微下塌的后腰。


    腰上有伤。


    第 67 章


    67


    当时挨了两道刀伤, 一处深些,一处浅些。


    浅的已经结痂, 深些的那处还被包扎着,很庆幸的是,尚未到?要缝合的地步,否则沈霏微也不会这么大大方方地露出来。


    孔雀蓝的绒被衬得沈霏微半露的腰还白,是暖白的肤色,柔柔和和的,不会因为裹了纱布, 就显得太过?虚弱病态。


    沈霏微根本不必回头, 就能猜出谈惜归的神色。她干脆将枕头拉过来,脸埋下去, 声音闷闷地问:“是不是很丑。”


    后边的人没应声,但?床沿的微微陷落,大抵是谈惜归屈膝压了过?来。


    沈霏微知道?那两处伤口不好看, 她腿上还有几处未消的淤青, 更?不好看。


    过?了会, 还带着少许寒意的指尖碰在她结了痂的伤口边缘,又很轻地在纱布周边轻蹭了一下。


    像对待易碎物,力道?再大些,便会造成损坏。


    虽然只?有起起落落的短暂几个触碰,但?沈霏微还是蓦地一抖。


    太凉了。


    她将头埋得愈发深, 从?唇边逸出的急促气音被软枕阻绝, 若不是全神?贯注, 根本听不到?。


    痒的,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成了河湖, 而谈惜归立在岸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拂水。


    却并非漫不经心,而是万般小心,唯恐打碎整面平静的湖。


    沈霏微的心潮滉漾开来,她的唇在枕头上稍一摩挲,便回想起方?才那个缠吻,想到?纠缠时难耐的思?绪。


    那个时候,连风声都似乎变得很慢,雪花似也停滞在半空,就连远处的灯光,也愈发黯淡。


    远处的一切一切声响,似乎都消弭了。


    不论?风雪,草木,亦或主屋里的种种动?静,都在让步。


    在枕上闷久了,就像拥吻时忘了呼吸,沈霏微侧过?头,露出半张压出了红痕的脸。


    她喘息不定,腰背也跟着起伏,那下塌的腰际,是白茫茫的雪谷。


    大概因为一切外?部动?静都在让步,所?以肤觉变得愈发清晰。


    她袒露的后腰,被一个绵软的触碰抚摩而过?。


    不是手,因为它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像是春时绵绵的雨,落在身上,只?觉得潮。


    沈霏微定住了,她想要翻身,但?侧腰被不轻不重地按住,谈惜归在她的伤口边上落下细密的吻,吻走了这几日皮开肉绽的痛。


    只?余下痒,只?有痒。


    亲吻时,那修得齐整漂亮的发尾也在她皮肤上扫过?。


    她不知道?谈惜归是不是故意的,她腰间?敏感,很想躲开,此时翻不了身,她便折起膝,意图爬开一步。


    在这刻,她甚至来不及寻思?,这个举动?究竟算狼狈,还是算暧昧。


    “十一。”


    沈霏微喊了一声。


    谈惜归这才停下。


    沈霏微撑起身,转头向后,抬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气息未稳地说:“别亲腰了十一,亲在这,亲这。”


    所?以谈惜归吻了过?去,这次无需引领,她便找到?了门道?。


    她总是学?得很快,不论?在什么领域。


    落下的吻不是疾风暴雨,而是源源不竭的泉。


    在亲吻中,谈惜归很轻易就暴露了本心,她总是执着于一处,要捉弄唇珠,便一直含舐,要捉弄舌尖,便也专宠不衰。


    她总是能将兴致保持得很久很久,久到?好像要将沈霏微完完全全吃牢。


    沈霏微任之迷醉,谈惜归能给她很多,她也同样。


    觅到?一处闲隙,沈霏微错开些许,错乱的气息呼向谈惜归唇边。明明她声音已又轻又哑,却还戏弄一般问:“十一,喜不喜欢我。”


    “我爱你。”谈惜归又逐上前,一下一下地贴着沈霏微的唇,像要在无数次的碰触中印证自己的心,“姐姐,我爱你。”


    沈霏微终还是坐起来转过?了身,她环在谈惜归腰间?的手,将掌心下的衣料抓得很皱。


    生日宴是在夜里一点过?散的,结束后谈知韶特地打来电话。


    电话里,谈知韶说:“让人把莫余两家?的送回去了,车库里多了辆车,问了一圈在场的客人,不知道?是谁开来的。”


    谈惜归坐在地毯上,听着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边说:“我开进来的。”


    谈知韶困惑,“我以为,你只?单是出去吹了一下风。”


    “在门口接了个人。”谈惜归说得很隐晦。


    谈知韶应当是听明白了,笑了一下说:“怎么不下楼坐坐。”


    “累了。”


    “那歇吧。”谈知韶挂了电话。


    水声还未歇。


    是因为身上几处淤青太难看,沈霏微独自半擦半洗地淋了个澡。她穿好睡袍出来,偏着头擦起头发,说:“明天早上我自己回去,你大概什么时候回翡翠兰?”


    “我和你一起。”谈惜归说。


    沈霏微颔首,慢吞吞伏到?床上,头发垂到?床沿外?面,发梢近乎碰地。


    谈惜归捧起她的湿发,拿着吹风筒一绺一绺地仔细吹,完全没因为多年的怠慢而生疏。


    沈霏微奔走了一天,被暖风一扫,便有些昏昏欲睡,却因谈惜归的一句话清醒了。


    “P国警方?给说法了吗。”


    沈霏微睁眼说:“身份倒是查出来的,并非非法入境者,他此前的收入似乎都不干净,牵扯出不少案件,不过?背后指使人是谁,还是没查出来。”


    她一顿,侧过?头,从?发丝间?看向谈惜归,“你怎么知道?的,就算是鎏听高层,知道?的人也不多,是费茕声?”


    “嗯。”谈惜归还在掬着沈霏微的头发,很用心地吹,“是我问的。”


    也是,费茕声万不会往外?宣扬,但?如果是谈惜归主动?询问,那就不一定了。


    早晚要说,沈霏微也不想去追究,她睡了过?去,连被搬到?枕头上也不知道?,只?是在后半夜时,觉得有人在恋恋不舍地偷偷吻她。


    六年前不敢逾距偷吻,终只?是将侧颊悄悄贴向手背,如今连偷吻都偷得格外?大胆。


    流连忘返,乐不可支。


    翌日一早,谈惜归驱车回到?翡翠兰,她没开自己的,开的是费茕声那辆。


    沈霏微就坐在边上,听助理打来电话汇报消息,认真地点评并布置工作。


    直到?车辆进入翡翠兰,沈霏微的电话也没打完。


    谈惜归便将车停在沈霏微的院门前,默不作声地等待。


    沈霏微睨了过?去,不紧不慢地说完最后一句,在挂断电话后,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谈惜归看向她。


    在昨夜的时候,其实沈霏微就注意到?了,只?是无暇去说。


    谈惜归的头发长了些许,烫出了不太明显的弧线,显得没那么冷淡了,倒也适合她,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她一侧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一只?耳钉。


    耳钉正是原先在沈霏微左耳上的那只?,它正中嵌了一枚过?于鲜艳饱满的红宝石,和谈惜归的气质不太搭,有种格格不入的割裂感。


    沈霏微明目张胆地欣赏,因为驾驶座上的动?也不动?地任她看,她笑说:“十一,你好乖啊。”


    从?数年前在金流碰面起,沈霏微从?未如此直接地说起过?乖这个字,这是第一次。


    但?将雅谈的半个掌权人形容为乖,其实是很冒昧,也很不妥当的一件事,想必任谁得知,都会投反对票。


    谈惜归微微一怔,有些错愕,她从?来都不曾朝乖这一字刻意靠拢,只?是下意识去做许多会让沈霏微舒心的事。


    但?这不是她的乖,她只?是后来才明白,自己的亲近和听从?,其实都抱有期许,抱有目的。


    她料不到?,从?沈霏微口中,她竟能和这么个字搭上边。


    良久,谈惜归弯了一下眼。


    沈霏微将手撑到?扶手箱上,靠了过?去,手似要碰向谈惜归的耳垂。


    谈惜归没动?。


    伸向前的指尖偏开了,没碰谈惜归的耳朵,只?在耳根偏后的地方?,很柔地按了一下。


    那里长了一颗颜色很浅的痣,沈霏微观察了多年,终于饱含深意地摸着了。


    欲念的隘口一旦打开,所?愿所?求便会与日俱增,越来越多。


    如果不是后背的伤还没好全,沈霏微很想指使谈惜归和她探究一些别的事。


    沈霏微收了手说:“改天再把礼物交给你。”


    “还要改天。”谈惜归就连不乐意,也表达得很隐晦。


    “嗯。”沈霏微愉悦地应声,“反正已经晚了,也不差这么几天。”


    谈惜归觉得,那还是不一样的,但?她没说,她只?是将身微微倾过?去点,想讨一个吻。


    沈霏微好喜欢谈惜归的这一面,旁人需胁肩谄笑才能说得上话的人,在她面前总好像委委屈屈。


    她故作不解:“嗯?”


    谈惜归定定看她,仍保持着前倾的姿态。


    沈霏微笑了,再次靠过?去,下巴略微抬高,“亲我吧。”


    做不到?一触即离,只?会依依难舍。


    傍晚时候,费茕声特地过?来登门拜访,不亲自看一眼根本安不下心。


    沈霏微看她还带了水果,戏谑说:“真的是在慰问病号?”


    “不然呢。”费茕声面色不太好,“幸好团队其他人没出事。”


    “他目标明确,只?是当时我在车上,连累了外?人。”沈霏微眸色渐深,两天前她就将这个事告知了云婷,但?云婷也没查出究竟。


    当年那个叫奥莱曼的,早被处以死刑,他手下的许许多多人,要么也被执死刑,要么终身囚禁。


    但?谁也不清楚,是不是还有其他伙党藏身在暗,这些阴沟中的蛆虫,最是刁滑奸诈,睚眦必报。


    费茕声怔住,神?色越发难看。


    沈霏微笑着转移话题:“找霍医生看病了吗。”


    “我有病吗。”费茕声脱口而出,说完一顿,立即改口:“我又没病。”


    “对症下药是霍医生最擅长的。”沈霏微意味深长。


    费茕声思?索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联系霍医生过?来?”


    沈霏微白她一眼。


    “你这不是伤到?了么,让我也看看?”费茕声上前一步。


    沈霏微抬臂挡住,然后摆摆手,很无情地说:“别太暧昧了,快离我远点。”


    费茕声顿住,还是凑上前,闻到?她衣服上不同于以往的香气,说:“你昨晚住在庄园了?”


    “嗯。”沈霏微轻悠悠应声。


    “这是谈惜归的衣服。”费茕声戳穿。


    沈霏微睨着她,话都在眼神?里了。


    过?了很久,费茕声问:“我真的要找霍医生看病吗,装病行不行。”


    第 68 章


    68


    沈霏微展颜:“就是要你装病, 要病得离奇,病得一时半会?好不了, 人家霍医生才会和你持续探讨。”


    费茕声或许明白了,又或许没有。


    “她吊着你,你也想法子吊吊她啊,光吃饭那多没意思。”沈霏微给出主意。


    “光吃饭确实?没什么?意思,但不吃也不行。”费茕声认真说。


    沈霏微看向她。


    “就。”费茕声?说:“蛮好吃的?。”


    沈霏微觉得,这人多半是没救了,霍茗自己想办法吧。


    在和璀丹矿区达成协议后?, 鎏听还有不少准备工作需要去做, 包括对未来打磨与设计制造基地的?规划。


    当时在P国发生的?事,遮遮掩掩地流传开来, 不少人得知出?行的?团队碰到了危机,却不知道危机具体为何,只知危机是沈霏微解决的?, 对她愈发钦佩。


    连轴转的?这半个月里?, 沈霏微原本就带着伤, 如今更是消瘦一圈,所幸她精力好像取之不竭,根本不憔悴,不狼狈。


    这期间内,沈霏微还物色到了合适的?房子。


    房子不好找, 好在人际网广阔, 就在某处湖畔的?边上, 她找到了心仪的?房屋, 只是装修得费点时间,所以?还得先住在翡翠兰这边。


    明明车也已经看好了, 就差去提,她却迟迟没有下手,倒不是对销售方存疑,只因为,她目前没那么?急用。


    有人专程在下班时间到公司门前接,早看好的?车,便?成了多余的?摆饰。


    接连几天,谁也不知道等在门外?的?是谁,透过车窗,只隐隐看到一个模糊轮廓,还未看仔细,沈霏微便?已上车关门。


    对方没半秒留恋,方向盘一打,就开走了。


    沈霏微坐在车上问?:“今天也这么?空闲?”


    开车的?人嗯了一声?,不知是真?空闲,还是硬挤出?来的?空闲,她会?把很多时间留出?来给沈霏微,不在乎用得上或是用不上。


    那单只耳钉就跟镶在了谈惜归耳朵上一般,她偶尔会?为了衬这枚耳钉,换上同样是艳色调的?衣着,和昔时判若两人。


    回到翡翠兰,谈惜归从自家门前绕过,特地把留守在家的?杜宾带上了,接着便?开到沈霏微门前。


    春在谈惜归面?前时,根本不会?做出?那等糟践草坪的?事,也不会?随处乱跑,就跟在她边上定定呆着,有着和样貌完全不符的?乖巧黏人。


    沈霏微多看几眼,突然就明白春像谁了。


    只是春的?本质是温驯护主,有那么?点小?机灵,和十一那晦涩难懂的?心思,还是不一样的?。


    谈惜归打开冰箱,拿出?菜解冻处理,她背对着餐桌,所有事都做到亲力亲为,没让沈霏微打下手。


    沈霏微闲来无事,托着下巴坐在桌边看,莫名觉得这场面?好像同居。


    尽管在六年前,两人就是这么?寸步不离地住在一起,但同居二字一涌上舌根,还是会?带来莫名的?期许。


    或许因为成年后?的?共居不免掺杂其它,掺杂吻,和吻之外?两人还未尝试过的?种种。


    另一种形式的?亲密,大概是千万个吻加起来也难以?取代的?,它们?各有各的?魅力,引得有情人前赴后?继。


    春在谈惜归腿边转悠,摇着尾巴讨食。


    谈惜归没低头看它,走动时无意撞着,朝远处指说:“到外?面?玩去。”


    春一个扭身,跑出?了屋门,在院子里?到处闻闻。


    沈霏微被突然的?思眷蛊惑了心,明明人就在眼前,还是会?觉得不够,不满足。


    她抿唇时毫不意外?地想起这些天的?唇齿接触,很慢地问?:“十一,今晚要不要在这里?。”


    谈惜归静止了很久,然后?说:“好。”


    沈霏微很公平,不光是在打商量,亦是在暗示,“今天你在我这里?,明天我去你那边,好不好。”


    “好。”谈惜归应得很快。


    沈霏微又想说谈惜归乖了,在开了闸门后?,她很乐意一遍遍地重复赞叹,然后?欣赏谈惜归错愕过后?,那沉默着接受的?姿态。


    过会?,她往自己后?背上轻轻按了一下,在换了几次药后?,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身上淤青也几乎散尽,只是她肤色白,就算痕迹只有一星半点,也很醒目。


    这段时间,关于她的?案件还是没有进展。


    她自己这边同样无从下手,那个人此前接的?单子太过零散,分别来自各个洲,似乎只因为目标人物会?现身P国,委托人才找上他。


    沈霏微屈指轻敲两下桌面?,她不信那天神色几变的?谈惜归,会?真?的?如此静默,悠悠问?:“你这段时间有联系过婷姐吗。”


    背朝着她的?人顿了一下,坦言:“有。”


    “我也找过婷姐。”沈霏微实?话说,她走到谈惜归身后?,其实?无意将对方牵连进来,但她料想,以?谈惜归的?脾性,根本做不到不闻不问?。


    她把碟子拿出?来,放在锅边,又说:“其实?我怀疑过,会?不会?是公司内部人所为。知道我行程的?人不多,和璀丹矿区的?合作对鎏听很重要,这件事即便?谈成,也不会?外?传。”


    “都查过了吗。”谈惜归将菜倒进碟中。


    “我排除了,那个数额很大,寻常人根本拿不出?。”沈霏微轻哼,“我是出?行前才订机票的?,而对方的?最后?一笔收款,是在事发十天前,消息来源大概和航空公司无关。”


    “我有一个名单。”谈惜归突然说。


    “什么?。”沈霏微解开对方身后?的?蝴蝶结,将围裙去掉了。


    谈惜归转身,“如果不是盟友,那熟知鎏听接下来动向的?,就只有对手。只是,单单这个原因,根本没必要犯险走到如此地步。”


    “我设想过这个原因,就连当年奥莱曼的?残党,我也设想过。”沈霏微把菜碟端到桌上,然后?坐下。


    “可如果,二者皆有呢。”谈惜归的?语气不咸不淡,她的?神色有一瞬冷得瘆人,似乎已有周全计划。


    是隼吧,在锚定目标后?,即便?还未上前追击,便?已露出?凶悍的?喙与勾爪。


    在此时,耳边那突兀的?红耳钉竟变得格外?衬她,像行过凶,且对罪责完全供认,很明目张胆。


    沈霏微要谈惜归全心全意,便?不能?怪谈惜归不再作出?沉默收敛的?假象。


    她看着谈惜归沉黑的?眼,突然笑了。


    反正现在,她已不会?再被吓着。


    谈惜归敛了目光,眼底暗涌消失,深海回归平静。


    沈霏微夹了一筷子,给谈惜归喂到嘴边,她抬高?手臂,另一只手在底下接着。


    谈惜归看了沈霏微一眼,毫不留情地咬上那个筷子尖,正如沈霏微此前所为,也正如她那时所肖想着的?。


    在对方咬紧筷尖的?时候,沈霏微稍稍用上点劲往回抽,说:“十一,这件事你别再查了,他们?动的?是我,和你无关。”


    谈惜归松了牙,咀嚼时面?无表情地看着沈霏微,咽下说:“就这么?切断关联了?你刚才邀我留下,现在又很不留情面?。”


    她语气很淡,没有咄咄逼人,只是在很直白地表露内心。


    沈霏微默了少倾,“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如果是同行,那我有我的?处理方式。”


    谈惜归说:“那我也有我的?处理方式。”


    沈霏微很清楚,如果两人都不让步,必会?生硬地撞在一块,撞得谁都不如意,都吃痛。


    静默了很久,谈惜归用戴了耳钉的?那半张脸,轻蹭沈霏微侧颊,耳钉磕碰着。


    “姐姐,我以?前答应过的?。”她说。


    答应,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


    沈霏微觉得这人真?的?很厉害,轻易不会?说起姐姐二字,只在需要时,很刻意地挂在嘴边。


    不过,她真?的?很吃这一套。


    “那让我看看你的?方式。”在谈惜归还挨着她的?时候,她忽然扭头,把嘴唇送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一个吻。


    椅背很矮,沈霏微往后?仰靠,后?颈被谈惜归托着,根本不担心会?忽然仰翻。


    亲吻时,她摸索着与谈惜归十指相扣,拇指从对方的?几个指腹上挨次按过。


    气息乱得完全失了章法,目光也因此氤氲雾气。


    在这雾蒙蒙的?视线中,沈霏微举起她和谈惜归相牵的?手,她特意偏开头,害得谈惜归的?下一个吻只能?水涔涔地印在她颊边。


    迎着谈惜归目光,她把相牵的?手带到唇边,亲在对方干净漂亮的?手指上。


    夜里?的?这顿饭在餐桌上放凉,没人再动一下。


    伏在床上的?人足趾微蜷,后?背被不断亲吻,她伸长?手臂,吃力地够着了床头系发的?丝带,含混地说:“十一,我背上的?疤难不难看?”


    背后?的?人说不难看。


    那轻到若有似无的?触碰,从肩颈徐徐落向腰际。


    在足踝被握住的?瞬间,沈霏微蓦地翻身,屈膝往回收腿,随之不轻不重地踩上谈惜归的?手背。


    踩了手背,她又像年少时那样,轻踢在谈惜归侧腰。


    往时做出?这种姿态,只为催促,无声?催促。


    谈惜归深知她和沈霏微的?种种约定,以?及种种隐秘暗语,她用那只被沈霏微亲吻过的?手,很慢地抚摩向前,一边问?:“还记不记得那一场雨。”


    沈霏微的?字音被揉碎,攥着丝带的?手挡过眼,唇张合着问?:“哪一场雨,街上除我们?外?,再没有其他人的?那场雨吗。”


    “嗯。”谈惜归应声?。


    “不太记得了。”沈霏微不否认,她是故意的?。


    湿淋淋的?手涂抹在她足踝上,下一秒,她像被吃透。


    那日的?雨开始重演,雨势却愈演愈烈,滂沱雨水将她浸湿,转而还要将陆地淹没成汪洋。


    她成了洋上的?舟,微耸起肩,随着情动而不自觉地蹭向枕头。


    稍稍平息,她撑起身将丝巾缠向谈惜归的?脖颈,如在萝瑞山庄的?第一晚,一施力便?能?将人拽向自己身前。


    谈惜归有点透不过气,跌向前时堪堪撑住身,手指卡在丝巾边缘,却没有求饶。


    沈霏微气还未喘顺,看着身前人说:“十一,我没什么?力气了,但我想看你。”


    谈惜归便?跪坐在沈霏微腿上,取悦起自己。


    沈霏微虚眯着眼看,手慢吞吞地摸到床头柜,将礼物一件件拿出?。


    她想要这个过程慢一点,更久一点,人在欲念前,总会?涌出?许多奇思妙想。


    所以?沈霏微凑到谈惜归耳边说:“这是七年的?礼物,你让我尽兴一次,我就送你一件。”


    话音方落,沈霏微自食其果,一个别字还没来得及逸出?唇齿,就被亲吻堵上。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多的?眼泪,眼泪和痛苦无关,只关乎过载的?欢愉。


    有那么?一瞬,她好像溺在了情潮里?,耳边隐约听见一句。


    “哭了啊?”


    语气那么?淡,却又那么?执拗,像极谈惜归本人。


    这明显是蓄谋已久的?捉弄,只怪沈霏微自己偏要咬钩。


    沈霏微快要攥不住手里?的?丝带,又想说不,可又被堵住。


    谈惜归想亲吻她挂满泪珠的?眼睫,被她推开脸,到后?来谈惜归有没有亲着,她就不知道了。


    “真?哭了?”


    耳边又是一句。


    半夜里?,两人才起来加热饭菜。


    沈霏微赤着脚坐在沙发上,等着谈惜归把饭端到面?前。


    谈惜归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霏微,听见对方嗤一声?,才说:“七年的?礼物,你说的?。”


    沈霏微百口莫辩,伸手去揉谈惜归唇上被她咬出?来的?伤,随之又嗤一声?。


    也不知道在她关于“哭”的?句句逗弄下,谈惜归是不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还击,不声?不响地揣了满腹的?恶劣心思。


    “刚才在床上,你是不是说什么?了?”沈霏微将手覆上谈惜归的?脖颈,那里?有一道未消的?勒痕。


    话刚出?口,沈霏微又说算了,她怀疑,谈惜归会?很认真?地问?她,要不要再听一次。


    次日一早,谈惜归前去雅谈开会?。


    沈霏微在重复照了数遍镜子后?,决定告假。


    费茕声?没问?原因,以?为对方伤势恶化,在处理完手头事务后?,便?紧赶慢赶地驱车来到翡翠兰。


    见到面?的?这刻,费茕声?放下果篮,自以?为看破了友人的?脆弱,说:“别硬撑着,伤口是不是加重了?”


    “嗯?”沈霏微将笔记本盖上。


    “你看你,眼都哭肿了。”费茕声?惊叹。


    沈霏微冷笑着看她。


    第 69 章


    69


    费茕声不明所以, 自顾自地问:“我说错了吗?”


    沈霏微抱起手臂看她,觉得费茕声大概也有两套信息处理机制, 用?在?处理?情感的那套,显然?敏感度不足。


    费茕声转而又像寻求认可一般,坐到沈霏微边上,说?:“我昨天没见霍医生,我打算循序渐进,给装病做做铺垫。”


    沈霏微开始鼓掌,“那你昨天上哪吃的饭。”


    “我现在?好像专业探店的, 在?侨胞区找到一家不错的清汤火锅店, 厨师一定是金流人,那个味道很正宗, 我第一口就尝出来了。”费茕声停顿片刻,“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请霍医生到那边走走。”


    沈霏微就猜到会是这样, 顺着她的话问:“怎么说??”


    “金流菜的话, 霍医生往往会坐得久一点。”费茕声回答。


    沈霏微欲言又止, 她觉得以费茕声的才干,不可能完全不懂得处理?情感信息,只是费茕声的处理?方式,更适合对待商业伙伴。


    半天,她挤出两个字:“也?行。”


    费茕声计划周全:“怎么会不行呢, 过两天我再说?我病了, 然?后她就该问我生什么病了, 有?没有?就医。”


    沈霏微摇头, “那你不如等霍医生主动问你,这期间就别再吃那么香了。”


    “她又不会知道。”费茕声还挺有?把握。


    沈霏微睨过去, “如果她就是知道呢。”


    费茕声哑口无?言。


    在?沈霏微看来,霍茗可太有?耐心了。


    霍茗给足时?间,就等费茕声去撩自己,偏偏费茕声毫无?觉察,她来回试探,根本试探不到点上。


    沈霏微从?沙发上捞起眼罩,把红肿的眼蒙上了,慢声说?:“今天例会说?什么了,我看到你过来,还以为是因?为例会。”


    “没什么特别的,倒是这上半天里,你桌边的盆栽倒了。”费茕声笑说?,“我原来是不知道的,但我助理?到处转悠着帮忙找盆,我就问了一嘴。”


    沈霏微眉梢微抬。


    “让人重新换了个盆,顺便填了新土,那株花看样子没太受伤。”费茕声说?。


    “谁碰倒的?”沈霏微倒是不心疼,那只是养来玩儿的盆栽,盆也?不是什么古董。


    费茕声说?不出来,况且只是小事,没有?追究的必要。


    “上午什么时?候?”沈霏微又问。


    费茕声摇头。


    只是碰翻了盆栽,没理?由瞒着不认。


    原来沈霏微是不急着提车的,在?冷敷令眼睛稍稍消肿后,立即说?:“你有?空吗,陪我去一趟塞维大道?”


    费茕声恰好没什么事,就载着沈霏微过去了。


    拿到车后,沈霏微降下?车窗,特地留下?一句:“这几天别让霍医生看到你在?外面开开心心吃饭,不然?她会觉得,你是腻了,真想?让她看到的话,至少?等她给你看过病之?后吧。”


    费茕声嗯了一声,问她:“那你现在?要上哪去?”


    “去趟公?司。”沈霏微说?。


    费茕声意识到,打从?她提到盆栽倒地一事后,沈霏微的神色就不太对劲,还紧赶慢赶过来拿车。


    她纳闷问:“盆栽有?那么重要?”


    沈霏微心不在?焉地说?:“也?不是,顺便看看,这一早上我桌上都多了哪些?东西。”


    “我就不去了,装病嘛,我姑且装得认真一点。”费茕声摆摆手。


    “你有?这个觉悟,挺好的。”沈霏微哧地笑了。


    去到鎏听,沈霏微刚进门就被前台目不转睛地打量了一阵。


    那姑娘看到沈霏微的眼有?些?许肿,状态明显和平常不太一样,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甚至摘下?眼镜擦拭了一遍。


    说?起来,沈霏微的伤在?公?司内部越传越凶,有?人说?沈霏微在?P国九死一生,回来还能继续工作,简直是铁打的身体素质。


    前台怀疑,沈霏微一定是在?硬撑。


    打过招呼,沈霏微直接上楼,在?电梯里碰到不少?员工,不少?人得知她请假,都热情询问她身体状况。


    沈霏微笑着回应,所幸电梯升得快,员工进出也?快,同样的话不必重复太多次。


    走到办公?室,沈霏微停在?门口往里打量,一眼看到变了样的花盆。


    桌上没有?文?件,物件倒是整理?得很干净,看不出蹊跷。


    不过,有?保洁定时?打理?,桌上难免会有?变动,根本证实不了什么。


    沈霏微关门进屋,坐在?椅上旋了一圈,目光停留在?角落处隐蔽的监控上。


    她挨个拉开柜子,还进到里侧的休息室,愕然?发现,抽屉里都有?被翻找过的痕迹,这明显不在?保洁的维护范围内。


    况且,柜子有?锁。


    当即一个念头浮上胸口,沈霏微想?,此前她大概排除错了,或许行程暴露,真的是内部人所为。


    好在?监控的位置足够隐蔽,这个监控,还是她后来特地加装的一个。


    在?春岗脱离险境后,她通常还是会多留心眼,如今身在?异国,更应该谨慎小心。


    原先的那个监控在?这半天里根本没有?记录,怕是被进行了断电处理?。


    而后来加装的那个,将上半天进出的人都记录得极为清晰。


    盆栽还真是员工碰掉的,时?间是在?例会开始后。


    前后进来过不少?人,看样子都不知道她请了假,多数进门后看了一眼,就扭头走了。


    碰倒盆栽的人送来资料,接着便神色匆忙地翻找起桌面和抽屉,就连最里面的休息室也?未放过,只是监控没能记录到休息室中的状况。


    想?必和在?外时?一样,对方将角角落落都翻了一通。


    沈霏微重复看了数遍,不知道对方在?找什么。


    从?休息室里出来后,那人在?外面又找了一轮,便是在?这过程中碰翻了花盆的。


    花盆一倒,对方吓得僵了许久,然?后空手离去。


    沈霏微当然?知道这个人,这是她来到这边后,鎏听给新配的助理?,原来的助理?选择留在?分公?司,没有?跟着一起过来。


    将那个片段截取出来后,她立刻查看此前收到的助理?资料。


    资料还挺详尽,有?对方的家庭状况,业余生活,还有?毕业前的见习履历。


    资料显示,在?来到鎏听之?前,新助理?不曾在?同行公?司中待过,此前公?司的营业方向,甚至不太能和鎏听撘上边。


    沈霏微滑动鼠标,目光顿住。


    新助理?的家庭状况不算太好,母亲重病。


    寻思了一阵,沈霏微从?抽屉中拿出一份报告,打电话说?:“前段时?间送过来的报告,我已经看完了,你过来一下?。”


    片刻后,门上笃笃作响。


    班绪匆匆敲门进屋,有?点拘谨地问:“是资料出问题了吗。”


    沈霏微垂眼翻看纸质资料,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说?:“门关上。”


    其实助理?忐忑也?正常,她初出茅庐,来鎏听又晚,和沈霏微的相处时?间极为短暂。


    听到话,班绪关门走近,停在?桌前问:“是哪里出错了?”


    沈霏微放下?资料,改而覆上鼠标,看着屏幕说?:“这里,你到我这边来。”


    班绪走过去,周身在?顷刻间冷到极致。


    屏幕上的可不是什么报告,而是被特地截取出来的监控视频。


    此时?,就算沈霏微没有?握住班绪的手腕,班绪也?根本不敢逃跑。


    班绪的手心满是冷汗,头脑空白到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反应。


    沈霏微握得很紧,空着的手在?键盘上敲了一下?令视频暂停,她不解释监控的来源,扭头问:“你在?找什么?”


    她问得很直接。


    班绪直犯哆嗦,扯出一记笑,很艰难地说?:“在?找前几天送来的设计稿,没找到。”


    “设计师亲自取走的。”沈霏微毫不留情地戳穿,“而且我不会把重要资料留在?休息室里。”


    说?完,她旋动椅子,正正朝向班绪,叠在?上方的腿微微一晃,鞋尖踢在?办公?桌右侧的密码柜门上,说?:“东西我都会分类放置,在?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就提过了,设计稿不会放在?这里,大概是我当时?没表达清楚?”


    班绪被抓住手后像被定住,连目光也?僵着不敢动弹,半天找不到另一个说?辞。


    沈霏微看了她很久,握在?她腕上的五指慢腾腾松开,她往后倚靠,关怀备至地问:“小绪,听说?你母亲生病了。”


    班绪垂在?身侧的手一动不动,抿起的嘴唇一瞬泛白。


    “傍晚下?班,你会去探望她吗。”沈霏微语气很平和,不夹任何不善。


    班绪双眼登时?泛红,猛地抬手掩住被咬得很吃力的嘴唇。


    她的情绪变化很大,明显已彻底放弃辩驳。


    “你最近,是不是收到了一笔钱?”沈霏微声音很轻地问。


    前后两句问话跳跃极大,乍一听似乎毫无?关联。


    被说?中后,班绪的神色更加难看。


    沈霏微没有?咄咄逼人,心知自己又赌中了。


    她静静看着班绪,手撘到膝上,接着问:“我到P国的行程,是你向外透露的吗。”


    班绪很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这个。”沈霏微指向屏幕,“我不会公?开。”


    砒/霜和糖相伴出现,往往能成为最有?效的情绪催化剂。


    一瞬间,班绪脱力一般,她蓦地垂下?手,此前牢牢捂住的唇被咬到发红,眼泪终归没止住。


    她的神情证实了沈霏微的揣测,她自认逃不脱,哑声问:“我……会被辞退吗。”


    沈霏微不应声。


    “我母亲的病情恶化了。”班绪垂着眼,说?完又咬唇,想?憋眼泪,可情绪一旦溃堤,哪是轻易就能堵塞得了的。


    这无?疑是在?承认,她确实缺钱,也?的确收到了一笔钱。


    沈霏微很清楚,人越是劣势,越是怯懦惧怕,就会越有?决心,哪怕这个决心会违背意愿。


    就好比向死而生,这是走投无?路时?的最佳选择。


    “给你钱的人,让你找什么?”她问。


    班绪又沉默很久,在?沈霏微的注视下?,深吸了很长一口气才坦白:“我……原来想?找你的备用?机,那个人想?要一个联系方式。”


    “谁的?”沈霏微皱眉。


    “他说?,叫云婷。”说?着,班绪颤巍巍地拿出手机,找到自己偷拍下?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人戴了鸭舌帽和口罩,看不出面容。


    “他给钱给得很快,是现金,我没办法。”班绪哽咽开口,浑身颤抖着,“我后来就没有?见过他了,也?……不清楚他是什么人。”


    沈霏微拿到班绪的手机,把照片传给自己,又将拍摄时?间与?位置截下?,低头问:“他怎么联系到你的。”


    “他在?贝洛街上拦住我。”班绪抬手擦向下?巴,将摇摇欲坠的泪珠抹开了。


    沈霏微把手机还了回去,看了对方一阵,说?:“我不会报警,也?不会辞退你。”


    班绪愣住。


    “过段时?间,你辞职吧。”沈霏微给对方留足了退路,“像这样的事,以后别再做了。”


    “霏微姐,我……”


    “你出去吧,道歉就不必了,我可是真的九死一生。”


    门关上后,沈霏微将木架上的花盆微微转动,令盆上的花处在?最好看的朝向上。


    过会儿,她把照片和截图一并发给了谈惜归。


    是在?一个小时?后,前台来了电话,说?雅谈的那位小谈总在?楼下?等着,问沈霏微要不要见。


    沈霏微拎包下?楼,明白谈惜归不上楼的目的,必是想?和她一同回去。


    大堂中,前台小心翼翼在?电话里提及的小谈总,正在?沙发上仪态很板正漂亮地等着,她没什么表情,有?种生人勿进的疏离。


    沈霏微走过去,低头说?:“找我?”


    端坐着的人站起身,下?巴往外微努,说?:“我车在?外面,一起走吗。”


    沈霏微笑说?:“我提了车。”


    “你下?午或是明天如果要过来,我送你?”谈惜归商量着问。


    沈霏微径自往外走,途中回头看了谈惜归一眼。她停在?门外那辆车旁边,屈指在?车外后视镜上敲了两下?,“开门。”


    大堂里面静悄悄,两位前台都见过门外那辆车,只是此前司机不曾现身,谁也?猜不准天天接送沈霏微的是谁。


    直到那辆车开远,一人伏在?桌上说?:“这次怎么就下?车了呢。”


    “戴过的耳钉还会送人吗。”说?话人略微一顿,“送人只送一只啊?”


    “同款吧。”


    “不会,那对耳钉我馋过一阵子,后来才知道,它是唯一的,只有?一对。”


    “这是下?车的原因?吗。”


    第 70 章


    70


    沈霏微恰也是这么认为的。


    平时在鎏听门前连车窗都不开的人, 此番还特地劳烦前台联系,这架势根本就?是在大肆宣扬。


    只是不清楚, 十一做得这么细致,旁人是不是也能鞭辟入里地想到如此细致的一点。


    “我?发你的,看到了吗。”沈霏微扭头打量谈惜归。


    车不知道在往哪个方向开。


    谈惜归看着前路说?:“看了,跟我?去个地方吗。”


    沈霏微笑说?:“你都已经?在往哪边开了,现在我?要是不同意,是不是得在半途跳车?”


    “那我?会调头。”谈惜归认真说?。


    “违规调头。”沈霏微看向远处路标。


    谈惜归很平静地嗯了一声?,毫无波澜的目光下, 是旁人窥不见的暗涌。


    沈霏微倒不是真的有跳车的意思, 她料想谈惜归要去的地方,大概和照片里的那个人有关。


    她很好奇, 又想保持好奇,所以并不急于寻求答案。


    车开离市中?心,沿着开阔大道往郊区走。


    四周房屋越来?越稀疏, 也越来?越矮平, 随着窗外草木增多, 可贵的宁静相伴到来?。


    沈霏微打?开窗,闻到草木的香气。


    一个声?音忽然?打?破宁静,把一些或好或坏的记忆,一股脑卷上心头。


    枪声?。


    沈霏微僵了一瞬,后知后觉地发现, 那个枪声?还有一些距离, 而?正开车的谈惜归依旧面不改色。


    远处稀稀拉拉的草木后, 是一片被?圈起的场地, 红砖围墙竖得很高,顶上有矮矮的铁艺围栏。


    沈霏微安下心。


    枪声?来?自墙内, 那里面大概是户外射击场,否则谈惜归又怎能如此镇静。


    方才被?搅乱的心绪归回了原位,她看向谈惜归说?:“常来??”


    这可不是市里那几处一年里得走个千百遍的地方,谈惜归一路过来?都不曾动用导航,明显来?过不止一次。


    “以前每个月会来?几次,这里是会员制,平常人进不去。”谈惜归在正门处降下车窗,递出会员卡。


    校验过后,道闸缓缓抬起。


    沈霏微眉梢微抬,又听到隐隐的枪声?。


    谈惜归的陪练教官是位棕发女?士,在得到消息后,她早早就?在更衣室等着了。


    詹娜远远看到谈惜归的身影,热情招起手,用蹩脚的金流话说?:“你很久没来?了。”


    说?完,她将目光投向谈惜归身边的人,有些惊诧,毕竟此前认识的几年,谈惜归总是孤身前来?。


    谈惜归看向沈霏微,介绍说?:“那是我?的陪练教官詹娜,我?四年前认识她,这个场地是小姨介绍我?过来?的。”


    短暂一顿,她露出很浅的笑,“她说?这里适合散心。”


    来?到A国的第二年,谈惜归还是不开心,否则谈知韶又怎会介绍她来?。


    向来?能将情绪藏得稳稳当当的人,竟被?人轻易就?看出落寞,那得是有多难过。


    沈霏微会将谈惜归那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当成撒娇,谈惜归的每一个情绪变动,其实都有迹可循。


    于是她的心温温的,与此同时,又有些隐晦的酸楚流向四肢。


    “所以适合吗?”沈霏微问。


    “比起散心,更适合回忆。”谈惜归说?。


    谈惜归的心眼比年少时还要多,年少时顾虑多,也不那么显山露水,如今好比抖羽的鸟雀,明目张胆地示意——


    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暗藏它意。


    “我?是詹娜。”詹娜走上前,主?动与沈霏微握手。


    沈霏微给了名片,对自己的介绍很短暂,只有一个名字,然?后笑说?:“很高兴认识你。”


    谈惜归转身对詹娜说?:“等会我?们再到训练场。”


    詹娜认真收好名片,摆摆手先行离开。


    这地方的会员本就?不多,如今又不是休息日,来?往的人更少,更衣室里只有她们二人。


    传过来?的枪声?很轻,但也不可忽略。


    沈霏微想到以前刚认识云婷的时候,她被?对方口中?的拟声?词吓到瑟瑟发抖,就?觉得有些好笑。


    但她面上的笑意也就?停留了一瞬,皱眉说?:“是我?助理?,她把我?的办公室翻了一通,想找到我?的备用机,没想到我?前些天就?把备用机取走了。”


    “她找什么?”谈惜归脱下外套,里边是高领的露肩毛线衣,肩骨弧线利落凛冽,显得成熟,且愈发不好接近。


    即便肌肤已有过那么亲密的相贴,共同坠入欢愉的一刻,仿佛连灵魂都得以串联。


    可沈霏微还是能在后来?的每一天里,在对方身上,或多或少地找到一些细微的新奇之处。


    她得将这些里里外外的新奇之处都整合起来?,拼凑成如今完整的十一。


    沈霏微看着谈惜归,过一阵才说?:“找婷姐的联系方式。”


    谈惜归愣住,挂好外套后,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装束。


    “我?怀疑,我?在P国遇险,是有人想借我?把婷姐引出来?。”沈霏微嗤地一笑,跟着脱下厚重的外套,低头将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


    “你告诉婷姐了吗。”谈惜归伸手把沈霏微的发圈捋了下去,替她重新将头发梳整齐了,再一圈圈扎好。


    “暂时还没有。”沈霏微顿住了,沿着发顶往后捋,总觉得发根麻意不散。


    她眸光斜向身后,“今天怎么就?下车了十一?我?以为你不喜欢露面。”


    谈惜归在她背后说?:“今天喜欢。”


    “那么说?,之前还不够喜欢。”沈霏微揶揄着,故意曲解。


    谈惜归声?音很轻地解释:“之前不够确定。”


    这无疑是一枚落地无声?的炮弹,看似威慑力不足,实则毁天灭地。


    不确定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不够确定你的喜欢和爱,还是我?的?”沈霏微问。


    “喜欢和爱都是确定的。”谈惜归很肯定地说?。


    她不够确定,这段感情的由?来?,是不是对从前的弥补,也不够确定感情能不能延续。


    不够确定,所以就?算两?人情绪起伏再大,碰撞出再激烈的火花,也没能完全消弭分开多年的不安。


    年少时的约定曾在离别的一刻变得不堪一击,这摧毁的或许不是彼此的信任,而?是对未来?的确信。


    以至于,触碰得再久,对视再久,也会没有实感。


    沈霏微摸了一下唇角,慢声?说?:“其实我?有想过,在春岗的那几年真的有那么铭心刻骨吗。”


    “你在A国的六年,一定也会碰到同样铭心刻骨的人和事。”她扬了一下嘴角。


    想到这一点,她常常觉得挫败,她的自信会在一瞬间支离破碎。


    但沈霏微并非是想将六年的不确定加以扩大,她只是想告诉十一,她也有过同样的不安。


    她当即转身,看向立在身后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说?:“你现在拥有的太?多了,见过的人也很多,我?不清楚,你是不是还需要我?,所以我?一步步求证。”


    可以说?,这是沈霏微第一次在谈惜归面前如此直白地表露颓唐,在以前,她顶多会很不服气地做出一副别扭的神态。


    谈惜归定定看她,“每个人都是无可取代的,尤其是你。”


    所以不用求证。


    沈霏微自顾自地说?:“在艾普丽饭店见到你的时候,你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后来?我?独自离开,很担心你不会追出去,那样我?会输得很狼狈。”


    如果是十一,就?永远不会让她狼狈。


    她那时无法?确定,谈惜归还算不算十一。


    “那天晚上我?不请自来?,不知道如何看你。”谈惜归说?。


    沈霏微点头,“你可能不知道,最初提议转移鎏听总部的人,其实是我?。这个提议很契合鎏听的未来?发展,恰好对我?的私心也很有利。”


    “我?……”她冲着谈惜归笑,没打?算再瞒着。


    “对于未来?,我?原本有着许许多多毫无交叉的规划,但只有这么走,才能离你更近。我?连去到Y国,和费茕声?结识,其实都是事先筹划过的,我?想得很远,走得也不是那么容易。”


    沈霏微说?完,露出一个有点狡黠的笑,食指抵着唇说?:“这件事可别让费茕声?知道,虽然?当初碰面的时候,我?的确居心叵测,但现在我?也确实将她视作最好的朋友。”


    “我?想说?的是。”她垂下手,“十一,我?不是一时兴起。”


    不是一时兴起,就?意味着本心是向着长久的。


    “嗯。”谈惜归心跳如鼓,很久才说?:“我?也不是。”


    “你我?都不是,那怎么就?不能把不确定变成确定呢。”沈霏微悠悠地问。


    尤其,如今她们都不再同于以前,她们可以创造数不尽的机会,可以一起看很多春天。


    “对不起。”谈惜归的道歉来?得很突然?,还将目光微微垂落。


    “先说?能不能?”沈霏微问。


    谈惜归说?能。


    沈霏微伸手摸向谈惜归的脸,觉得很有意思,打?趣说?:“别道歉,要么直接哭来?看看。”


    谈惜归看向她。


    沈霏微嘶了一声?,自己错开视线,戳一下谈惜归光着的肩头说?:“走了十一,得你带路。”


    内场划分出数个区域,里面开阔平坦,远处有人在射击飞靶,只是距离过远,看不清面孔。


    詹娜已在此地等待许久,站起身问:“这次用什么枪?”


    谈惜归对她说?:“拿我?惯用的就?好。”


    詹娜看向沈霏微。


    “和她一样。”沈霏微说?。


    在詹娜走去取枪的时候,谈惜归朝枪声?传来?处睨去,淡声?说?:“马文,在赛维大道上拦下你助理?的人就?是他。”


    沈霏微直直地望过去,距离远,她也不必掩藏,“查得这么快?”


    谈惜归颔首,“赛维大道上全是监控,就?算他伪装得再好,也能找得到他的动向。”


    她好冷静,也笃定无比,和方才说?“不确定”的,俨然?是两?个不同的人。


    沈霏微轻呵一声?,“他做什么的。”


    “他背后是举岩建材,顺着他,我?还查到了一个人。”谈惜归停顿。


    “嗯?”


    “你记得埃蒙科夫吗。”谈惜归目光渐凉。


    沈霏微自然?记得,这人在当初的那份入狱名单中?,且还伤过云婷和舒以情。


    “他和那个建材公司有什么关系?”


    “他持股虽低,但其他股东都与他关系匪浅,我?怀疑那些人都由?他控制,就?连举岩也是。”谈惜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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