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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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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部早早就迁到了A国?, 但因为沈霏微不在,费茕声特意将剪彩日往后拖延了。


    剪彩前夕, 费茕声又让下属发出了众多邀请,自然,有?的还需她亲自送到手。


    其实在品牌刚刚起步的那阵子,不少人都当费茕声是在玩票,却不知,费茕声在许多事情上都会亲力亲为,她确信, 诚意往往是成事的关键。


    只是这一次, 费茕声递给谈惜归的邀请,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如同石沉海底。


    费茕声不太明白,毕竟谈惜归上一次都露面了,这次合该没?有?理由拒绝, 再不济, 随意派个代表出席也合情理。


    像谈惜归那类做事谨慎入微的人, 如此刻意拂人面子的事,应当不屑于做,费茕声心想。


    且不说,她与?谈惜归没?有?过任何纠葛,邀请函送出当天, 两?人交谈也还挺融洽。


    但谈惜归当天只说会晚些答复, 未给明具体缘由。


    眼看着时?间近要截止, 出席名单急待确认。


    秘书在两?天里询问了费茕声三次, 以便提前备好礼品。


    费茕声联系不上谈惜归,不得不给雅谈集团打去电话, 一边软磨硬泡,想通过别的关系试探谈惜归的意思,也不必试探得太明显。


    “别的关系”还没?给出个准信,雅谈便来了电话,说小谈总这几天出海,也许得晚几天才能答复。


    费茕声说好,实在猜不准,这是不是婉拒模版。


    圈中了解谈惜归的人不多,谈惜归好比雅谈深藏不露的一张王牌,在打出前含明隐迹,锋芒不露,几乎无人知其底细。


    对于谈知韶,众人已算知根知底。


    谈知韶工作时?雷厉风行,但在待人上,其实温柔体贴。她不锋利直率,常常连在拒绝人的时?候,都会给对方撘足台阶。


    谈惜归作为谈知韶的接班人,有?那么一两?分?相像也很正常。


    所?以费茕声拿不准主意了。


    不说费茕声,想撘上雅谈顺风舟的,其实一直大有?人在,尤其如今雅谈的权力已在更替边缘,明眼人都清楚,这是与?未来掌舵人结识的最佳时?机。


    费茕声挺在意这件事,干脆开车到范伦娜月亮酒店,经酒店登记后?,乘着电梯一路上行,循着门牌号按响了沈霏微的门铃。


    门里的人还在睡。


    沈霏微在Y国?的前些年作息紊乱,把身体折腾得半坏,喝起酒倒不会一杯就倒,但在当天会昏昏沉沉,第二?日?直接加重至头?痛欲裂。


    就算前一天仅是一杯入腹。


    铃声还在响,间隔时?而长,时?而短。


    倒是不急促,但落在头?痛者耳边,只要是个响,都不免烦人。


    沈霏微睁眼时?,还不太清楚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梦外?,过会才脑袋胀痛地坐起身,拉紧睡袍往门边走。


    那按铃一听就不是酒店员工,更何况,她根本没?有?预约服务。


    即使?如此,她也不担心门外?会是心怀不轨的不速之客。


    毕竟就算她离开春岗已有?六年多,手脚功夫也不曾交还给云婷和舒以情一干人等。


    再说,走廊上的监控应该还算健全。


    好在不必等到开门,在低头?看向?猫眼的一刻,沈霏微的顾虑就打消了。


    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愣了两?秒才开门。


    门堪堪打开,费茕声便拥上前,惊得沈霏微往后?一个趔趄。


    “你来干什么。”


    沈霏微越发头?痛。


    “我?来喊你一声姐姐。”费茕声暗含深意,这和她平常的调性全然不符。


    后?两?个字,差点将?沈霏微喊回到六年前的春岗。


    在那一次分?别后?,再没?有?人这么喊过她。


    简简单单的叠字发音,反复激起重逢的余味。


    那点后?劲,比酒还要足。


    沈霏微一个激灵,一颗心因为当年的阴差阳错而遽然一滞,随即又怡悦颤动。


    十?一啊。


    年幼时?,她让十?一默数星星,如今她默念对方鲜为人知的那个名字。


    沈霏微的神色变化莫测,慢腾腾将?费茕声的肩头?推远,转身说:“别这么喊,少攀亲。”


    “大小姐喊腻了,换声姐姐也是一样。”费茕声噙笑,分?明是戏弄人。


    沈霏微扭头?睨了过去,凌乱的头?发垂在脸侧,使?得整张脸只余下小小一块,尤其她皱眉冷脸,乍一眼有?点瘆人。


    费茕声恢复如常,转而揶揄:“我?是比你大几岁,把你辈分?喊高了,可是占着便宜的,明明是你。”


    沈霏微一顿,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


    在此以前,她还从不知道,姐姐二?字正如她特地保留的特权,不是人人都能享有?。


    “还不是攀亲?什么事值得你特地过来膈应我?。”


    “这么喊就是膈应了?”费茕声不答反问。


    沈霏微停顿了很久没?动,久到身上快能积灰,才拨开散乱的头?发,晃晃悠悠往沙发上坐。


    她半闭着眼昏昏欲睡地开口:“以前我?是有?一个妹妹。”


    说完,她清醒了些许,“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是吗。”费茕声不解,“你家不是就你一个么,你哪来的妹妹,以前从没?听你说起过。”


    费沈两?家很久以前是世交,这也是费茕声主动与?沈霏微结识的其中一个原因。


    只是后?来沈家没?落,费家又已到外?发展,两?边便极少还会见面,费茕声再次听到沈家消息时?,才知曾经的世交已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要不是沈霏微出国?前夕恢复了原名,费茕声根本认不出,那是曾与?她嬉戏打闹过几日?的幼年玩伴。


    “说都说了,要不趁酒精没?代谢完,多说几句。”费茕声意有?所?指。


    沈霏微睁眼注视费茕声,想到昨夜种种,避重就轻地说:“是有?过几年妹妹。”


    “只是有?过几年?”


    “后?来我?察觉到,她不是那么想当妹妹了。”沈霏微垂眼,轻拨沙发毯上的翠绿流苏。


    当年十?一生日?,她刻意用装睡掩盖缱绻,如今却已能坦然道破。


    但费茕声不是十?一,留意不到沈霏微眼中流转的惦念,只是很粗浅地做了这道理解题,“绝交?那个年纪倒是挺好理解。”


    沈霏微不出声澄清,就任费茕声错认。


    费茕声坐到沈霏微边上,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袋从老家带来的醒酒药剂,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她出国?了。”沈霏微接了药,捏住药袋一角晃出簌簌声,鼻音略重地说:“帮我?泡。”


    费茕声找来水壶烧水,“再后?来呢。”


    沈霏微仰靠在沙发上,摇头?说:“后?来没?了。”


    “就这?”费茕声权当对方是酒后?乱了心神,随口说笑,还说了个没?头?没?尾。


    沈霏微头?疼得微微眯眼,看着费茕声在远处给她冲泡药剂,指使?道:“用热水化一化就好,等会匀点凉水进去,我?怕烫。”


    费茕声照做,给沈霏微端到面前。


    沈霏微抿了丁点,用唇尝试温度,随后?才低头?徐徐喝完。


    费茕声不得不承认,沈霏微这沾了零星酡色,却依旧清醒的样子格外?好看。


    要不是她很明确地将?对方划定在朋友界限之内,多半老早就动过心了。


    “温度还行。”沈霏微予以评价。


    费茕声歪身打量对方,假意信了那个故事,“后?来就没?联系了么,连姐姐都不让别的人喊了?”


    “嗯。”沈霏微喝了药,大约是心理作用,才刚咽下去不久,便觉得头?痛已有?所?缓解。


    费茕声哪见过沈霏微这副模样,心下称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受了情伤。”


    沈霏微睨过去,嘲上一句:“你还挺懂,你受过情伤么。”


    费茕声欲言又止,露出些许赧色。


    别说受情伤了,她如今根本就没?追到人,如果能成,这是初恋。


    费茕声无意再继续这个回旋镖一样的话题,也不想去纠结对方宿醉后?的些许失态。


    她说起正事:“剪彩的邀请函我?亲自交到谈惜归手上了,但她没?给答复。”


    沈霏微自己按了几下眉心,“但也没?明确拒绝,是不是。”


    费茕声收回手,神色不愉地说:“你说谈惜归是几个意思,才接了我?的邀请函,转头?就出海了。”


    如果对方不是谈惜归,沈霏微会不假思索地说,所?谓出海,只是回绝的话术。


    但偏偏那个人是谈惜归。


    沈霏微漫不经心地想起,昨夜那一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于是垂着眼轻轻地笑了。


    她有?理由怀疑,这是猎手看似随心,其实刻意的暗示。


    “笑什么。”费茕声诧异。


    “你去问问,谈惜归准备在哪个港口回来,具体几号几时?回来,和她同行的有?几个人,分?别是谁。”沈霏微徐徐开口,停顿片刻又说:“借我?辆车。”


    虽说费茕声不能直接联系到谈惜归,但在半天内,她就让助手将?沈霏微要的那些信息,明明白白地送了过去。


    沈霏微很清楚,要想改变一段相对守恒的关系,就得天平的其中一方先?行破除规则。


    她先?开了那个头?,就不能怪谈惜归追加砝码。


    当然,她也能选择继续追加。


    于是在次日?的傍晚时?分?,沈霏微也包下船只,当作福利邀员工一同出游。


    众人欣然登船,玩得不亦乐乎,独独沈霏微在船上时?,几乎什么也没?做。


    沈霏微不踏进泳池,不听音乐剧,不打高尔夫,不看电影,更不怎么吃喝。


    她只光是轻装躺在遮阳伞下,用食指抹开从泳池溅过来的水,如若有?人上前邀她玩乐,她便摆手说自己要睡。


    就连费茕声也不明白沈霏微的用意是什么,但在归岸当天,途中竟有?另一艘邮轮同行驶向?岸口。


    对方显然也是私人行程,否则时?间不会如此紧凑。


    两?艘船相继抵达,乘客有?序登岸。


    在安排完员工上车离开的时?候,费茕声远远地看到了谈惜归。


    谈惜归和一行打着黑伞的人徐徐走向?停车场,她在人群中尤为醒目。


    大概还有?事务未商榷完成,跟在谈惜归身边的人还在态度诚恳地说着话,一张嘴开合不停。


    谈惜归只是模样看着冷淡凛冽,其实并非杀气腾腾的那一挂,在身边人说话时?,她能温和地予以回应,不会予人疏远且高不可攀的错觉,又不会熟稔到令人忘乎所?以。


    她将?那个度把控在最佳点数上,像藏锋的刃。


    是藏锋,而不是无锋。


    这样的人才最是危险,偏偏又最具吸引力,她有?着货真价实的神秘感,能引人有?心窥探。


    这一刻,费茕声终于明白沈霏微的用意,原来是想借机遇见。


    她随即四处张望着想要找人,却始终见不到沈霏微的影子。


    此时?沈霏微已在停车场中,她从费茕声那借来的车,正停在一辆通体黑亮的庞然大物前。


    在临海之地,那辆车像是从深海里爬出来的狰狞怪物,神秘而尊贵。


    海上气温较为温和,在上岸后?,沈霏微还保持着单薄的穿着,却根本不瑟缩。


    她只是睨了边上一眼,便不轻不重地踢上费茕声那辆蓝色跑车的车轮,环臂不发一言。


    谈惜归在众人簇拥下走来时?,恰好看见沈霏微踢了车轮一下。


    当年在枕边蜿蜒着,如藕丝般盘在她颈侧的头?发,如今已变得又长又直,被大风一吹,便无拘无束地扬起,好看得很像水墨。


    沈霏微身侧的车门敞着,却不上车,车也没?见启动,显然是碰到了难题。


    谈惜归神色平静地止步,跟在她身边的一众人不明所?以。


    有?人循着谈惜归的目光看了过去,笑问:“是小谈总的哪一位朋友。”


    “朋友?”谈惜归只是单纯地重复这两?个字,从中咀嚼出了些许生硬疏远的意味。


    朋友这个称呼太生疏,尽管她和沈霏微的确阔别了六年之久。


    通过车旁的后?视镜,沈霏微不出意外?地见到了谈惜归,她状似后?知后?觉,过一阵才侧身将?目光投过去。


    在对视的数秒内,谈惜归眼里同样不见怔愣,没?有?对对方的忽然出现感到丝毫惊异,似乎早有?预料。


    沈霏微关上身侧车门,意味不明地笑笑,她未曾露出丁点窘相,慢声说:“费茕声耍我?呢,借我?一辆坏车。”


    其实车坏不坏,坏的话,又该是如何坏的,只有?借方知晓。


    谈惜归没?说话。


    如果这算试探,沈霏微想,那她正是在试探,对方在这六年间所?有?的未知。


    “挺巧。”


    “好巧,你也去海上了。”谈惜归终于开口。


    这场相遇,或许是单方致力,也或许是双方合谋。


    但看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凑巧而已,所?以谈惜归的话算是无懈可击。


    沈霏微靠在车上微微颔首,“鎏听后?几天不是要剪彩了么,趁现在空闲,带大家出海玩了一圈。”


    “我?也刚从海上回来。”谈惜归向?身旁人伸手,要来车钥匙,很顺理成章地问:“我?送你回去?”


    沈霏微没?有?立即答复,效仿对方此前用在费茕声身上的招式。


    谈惜归身后?有?两?人,大概原定是要同车离开的,闻言微露怔色。


    有?人讷讷:“小谈总,我?们刚才还有?个细节点没?谈好不是?”


    谈惜归转身说:“只能劳烦你明天到雅谈一趟,我?和你当面细说。”


    沈霏微笑了一下,很浅淡,不会引人起疑。


    她原来只是想给春天一个解释,经对方一再加码,她突然很想知道——


    六年后?,十?一当年亲自交予她的主动权还余有?多少,优先?权又还剩多少。


    第 52 章


    52


    刚才说话的明显不是雅谈的员工, 这人同行出海,多半是为了共谋商机, 洽谈合作事宜。


    谈惜归话已至此,她手上?紧握着的,是谈知韶交托的部分实权,故而就?算她在众人面前只是后辈,也容不得人冲撞冒犯。


    说话的人不好再厚着脸皮继续谈议,只好讷讷答应改天,看着谈惜归躬身?坐进驾驶座。


    众人面面相觑, 就连跟在谈知韶身边多年的助手, 也不免一愣。


    这些年里,看在谈惜归的朋友少之又少, 谈知韶偶尔想?与之谈心,但谈话每每都以沉默告终,她始终无法令对?方彻底打开心扉。


    谈知韶此前以为, 是因为情感?联结太?过寡淡, 所以谈惜归不愿与她多说。


    后来她发现, 谈惜归对?她已算得上?有求必应,在旁人面前,谈惜归只会更?加冷淡。


    谈知韶打给云婷,询问过去年间,这个孩子是不是也常常如此。


    云婷自然全盘托出, 不隐瞒十一这些年的流离失所。


    自那之后, 谈知韶才明白, 十一的沉默大概有创伤因素, 而非彻头彻尾的天性使然,这也促使她越发不遗余力地待对?方好。


    众人都习惯了谈惜归寡言的性子, 从不觉得,会有谁得幸与她深交。


    但在这一刻,既定的想?法竟被?打破,众人惶惶发觉,谁也不曾真正地了解过谈惜归。


    谈惜归降下?车窗,看向沈霏微说:“无所谓顺不顺路,你到哪里?”


    她好像断定对?方会上?车,所以在拿到钥匙上?车后,才问起目的地。


    沈霏微还虚虚地倚靠在费茕声的车边,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斜进窗内,静静看了车里人几秒。


    在这几秒里,她的思绪扩散开来,不禁想?,隼的勾爪藏在了哪里。


    以及,那气质寂沉的人,和那被?她视作海怪的车,竟是如此搭调,浑然一体。


    当年春岗留给十一的痕迹,眼看着就?要?完全消失,十一好似被?镀上?了一层更?加严丝合缝的,用料极昂贵的保护色。


    阳光晃眼,沈霏微抬手遮起琥珀色的眼,不紧不慢地坐上?车。


    她的余光从车辆内饰上?扫过,可?惜车内太?简洁,她无法借之分辨出更?多和十一有关的信息。


    “送我到上?次的酒店就?好。”


    车绝尘而去,明明可?以走更?近的路,但驾驶者出于私人原因,竟选择沿漫漫的海边大道?缓慢前行。


    十一开得很稳,不同于云婷十年如一日的粗犷车技。


    一定是因为,过去被?云婷折腾怕了,沈霏微想?。


    毕竟她掌方向盘时,也习惯开得更?慢一些,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和云婷有分毫的相近。


    谈惜归的车上?,甚至没有音乐,整辆车安静得和她的脾性如出一辙。


    若非她中途将车窗打开一道?缝,容海风呼啸入内,这密闭空间怕是直接静如凝滞。


    过会,谈惜归问:“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吗。”


    前些天夜色浓烈,即便街灯烁亮,再?用心的观察也总会有所纰漏。


    如今在这阳光明媚的海边大道?上?,沈霏微借聊天时的注目礼仪,直视起身?边驾驶座上?的人,坦白说:“要?么环境不好,要?么离公司太?远,要?么就?是房型不讨喜,还没找到心仪的。”


    她随之一笑?,对?自己的挑刺难伺候进行自嘲,“明明只是想?找个临时居所先将就?,但就?是定不下?来。”


    谈惜归的目光,隼一般精准而飞快地掠向一边,她默了少倾,慢声说:“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留意。”


    借由对?方找到居所,并非沈霏微的目的,但沈霏微还挺好奇,十一会替她留意哪个地段、什么样的房子。


    “你有什么要?求?”谈惜归问,问得很慢,比平常多出一分莫名其妙的优柔寡断。


    她映在内后视镜里的一双眼,成了受鸟雀惊扰的湖泊,荡出一圈泛泛水纹。


    换作是在六年前,这样一句话根本没有脱口的机会。


    它简短而犀利,将两人刻意遮盖的生分,呼啦一下?拖拽到灼灼赤日下?。


    但沈霏微可?惜的劲已经过去了,她会惦念往昔,却不会止步不前,她更?在意当下?和未来。


    她看到谈惜归映在镜中倏忽变换的目光,有如触碰到对?方内心一隅,怡然应声:“开阔,向阳。”


    一顿,沈霏微又补充:“安静。”


    当年在春岗时,她是那么向往喧闹,愉悦时奔赴喧闹人潮,难过了也借喧闹镇痛,如今一改前貌。


    这么说的确会将生分翻倍,但沈霏微没有咽下?这二字。


    既然她想?试探出对?方在这六年里的所有未知,其一前提便是,她也要?赤诚示人。


    “记住了,过两天我会给你电话。”谈惜归平静地说。


    “也不是那么急。”沈霏微慢声。


    数秒寂静后,谈惜归终于打开音乐,很突然地问:“剪彩日是在哪一天?”


    沈霏微心道?果?然,于是详尽回答:“在九日上?午,十点五十八分。”


    详细得过于郑重?,似乎不只是一个口头邀约。


    “我会到场。”谈惜归予以承诺,头发被?吹进窗的海风打得很乱,齐整的发梢像波涛那样旋动着,变得不露棱角。


    好像一切疾旋着重?归零点了,沈霏微莫名觉得。


    一定是因为十一答应得太?干脆利落,让她以为,这个人还和从前一样,对?她算得上?百依百顺,好似她就?是准则所在。


    但六年时间,可?不是平白流逝的。


    沈霏微顶多自信,她和十一之间还有些许残余的感?情与默契,而不会将自己层层拔高,凌驾于对?方心尖之上?。


    除非,天平还在继续倾斜,对?方会接连不断地置下?更?多的砝码。


    直到抵达范伦娜月亮酒店,谈惜归也未对?对?方突然的出海计划提出质疑,只是说:“到了,九号见?。”


    沈霏微没法像旁人那样,亲昵地予对?方一个贴面礼,只单在车门外微微弯腰说:“慢走。”


    两人这次碰面,依旧没有深入谈及更?多,似乎关系流于表面,也只能遏止在表面。


    剪彩日那天,当地商圈名流几乎都到了场。


    费茕声盯着吉时准备落剪,就?算身?在A国,她也格外看重?黄道?吉日。


    为这一天,费茕声特地托了身?在金流的亲戚,帮她找到一位德高望重?的神婆算准日子,吉时便是今时今刻。


    沈霏微站在一旁,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众人身?上?晃过,远远看见?大道?上?有一辆车减速驶近。


    车停稳后,上?面下?来一个人,正是谈惜归。


    迎宾熟知名流详细,这也是工作内容之一。


    在见?到车上?下?来的人时,迎宾员微微一怔,连忙打伞迎上?前,抬手将对?方请入内场。


    在攒动的人群中,沈霏微看清了正装出席的谈惜归。


    谈惜归围着和外衣同一色的兽毛围脖,脖颈和小半个下?巴被?遮得密不透风,似乎比前几天多了零星脆弱。


    她年纪本就?不大,身?上?锐意一削,变得平易近人许多。


    沈霏微本也无意回避,所以自然而然地与对?方对?视。


    视线只是点水般一交,然后便错开了。


    只有注视双方,才知静水下?的暗流涌动。


    “到点了。”沈霏微低声提醒费茕声。


    费茕声自然也看到了谈惜归,这一次,雅谈甚至没有直接回讯,她以为那边不会派人过来,没想?到谈惜归竟然会亲临现场。


    她回过神,拿缠着红花的老式剪子将绸带剪断,一番发言后,诚邀来宾进入内厅。


    内厅展示的,多是近期就?会上?市售卖的珠宝配饰和香水,亦会展示用材原料和部分制作工艺。


    费茕声在环形的展厅里择左侧作为起始,主?动将谈惜归迎到前边,态度大方地领对?方参观。


    众人惊愕于费茕声的优待,但在认出那是谈家未来的话事人后,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许多人能纷纷入驻A国市场分一杯羹,还得多亏谈家在前拓土开疆。


    近些年,雅谈集团在谈知韶的带领下?,如同削铁无声的镰,硬生生打破了A国原来的商业版图。


    沈霏微自始至终没有上?前与谈惜归攀话,而是择另一端领贵胄富商们一一参观。


    她和谈惜归二人,一个在左,一个于右,始终保持着古怪的距离,有如此前的胶着状态。


    谈惜归却将这个距离渐渐抹消了,她特地在原地停顿了很久,等着另一行人从相对?方位缓慢靠近。


    这种时候,她沉默不动的样子,像极守株待兔。


    沈霏微无法再?与对?方错开,在销售专员低声说话时,心不在焉地将展示用的香水抹在腕上?。


    片刻,她将远处的设计师招了过来,令其细说灵感?来源。


    “后调绵长雅致。”谈惜归予以评价,未看设计师,只看向沈霏微。


    “近些闻呢。”


    这是再?次见?面后,沈霏微单独说给对?方的第一句话。


    每一个对?视,都有其独特的意义。


    但对?视更?多的不是为了交换信息,而是出于互相试探。


    在几秒的试探后,隼遽然而动。


    沈霏微本就?悬起的手背再?被?托高,温热而轻微的气息,在她腕上?乍然拂过。


    谈惜归弯腰凑近,用一个亲昵无度的姿态,品到了那一味后调。


    气息一触即离,却余下?无穷后患。


    在这瞬息,当年令沈霏微屡屡悸动的起哄声,再?次动乱了她的心弦。


    这拂过的气息,它……


    它就?好像一枚创可?贴,封上?了沈霏微当年被?烟花爆竹炸出窟窿的胸口。


    因为心底有声音在喧嚷,这刻,热闹终于也属于她。


    沈霏微意识到,谈惜归此前所有天衣无缝的亲近,都并非错觉。


    两人的距离再?度被?拉开。


    谈惜归解释:“我惯常不用香水,借你的闻闻。”


    在提及“你”字前,她有一瞬迟滞,或许是在斟酌称呼。


    沈霏微不由得猜,在这一秒内,十一的思绪有在哪些字眼上?一晃而过。


    “无妨。”


    费茕声狐疑地朝沈霏微投去一眼,她可?从没听沈霏微提起过谈惜归,她一直认定这两人是不相识的。


    但从前段时间起算,谈惜归的态度实在是太?暧昧了,明显失之偏颇。


    “和想?象中的一样。”谈惜归退开一步,神色格外从容平静。


    “小谈总认为,和后调最贴合的词是什么。”沈霏微有意借用旁人予以谈惜归的称呼,头三个字在唇齿间回味无穷。


    “明媚。”谈惜归不假思索。


    “好高的评价。”沈霏微弯了眼。


    费茕声心想?,这两个人的对?话一定暗藏深意,在如今这稠人广众之地,两人间明显流动着旁人无法介入的暗涌。


    参观不过是走个流程用作宣传,不过多时流程走完,众人便渐渐离场。


    费茕声心底的疑虑,在听到谈惜归的一句“借个地方说过”后,猛地飙至极点。


    她起先还以为谈惜归是对?她说话,一定睛,谈惜归看的明明是沈霏微。


    沈霏微颔首,与谈惜归走向远处无人的窗边。


    窗边阳光正好,消融了谈惜归面上?的半数寒意,令她的目光澄净得一如从前。


    沈霏微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经几次碰面和多次试探,如今她已不像初时那么不自在。


    “翡翠兰花园附近怎么样。”谈惜归说。


    问得太?突兀,好像毫无源头。


    沈霏微继而才明白,对?方问的大概是地段,毕竟前几天,对?方承诺会帮她留意住处。


    翡翠兰花园那边的住宅区,她其实有关注过,只是据她所知,那一块无人有出租和转售的意愿。


    “那边很安静,不会被?打扰到,过来的路程也很短。”谈惜归不看身?边人,只是一瞬不瞬盯着面前大幅的单向玻璃。


    玻璃上?影影绰绰地映着两个人影。


    沈霏微说:“我问过,那边没有人愿意出租出售。”


    “可?能有人改变主?意了。”谈惜归慢声。


    “嗯?”


    “有人愿意出租,我拿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谈惜归这才转头,正正朝向身?边人。


    她声音清越,语速平常,理智感?由内而外,能令人轻易信服。


    沈霏微怀疑,房主?其实不是那么愿意出租,据她了解,事前那边唯一空着的一户,已做好迁入的准备。


    但她灿然一笑?,说:“发给我吧。”


    谈惜归低头转发,下?一秒沈霏微的手机嗡然一震。


    “想?去看看吗,我接下?来没有安排,可?以一起。”谈惜归将围脖微微扯开,呼吸声有点浑。


    沈霏微听出了些许病音,诧异问:“你病了?”


    “流感?。”谈惜归简单回答。


    沈霏微定定看着十一这张有别于青春期时候的脸,在看到对?方耳后未变的浅色小痣后,调子很慢地说:“冬日流感?高发,多注意着点。”


    她印象里,十一每每染上?流感?,最不舒服的就?是鼻子。


    鼻子不通气,又怎么闻得清她手腕上?的香水味。


    她突然很想?听对?方再?叫一声姐姐。


    第 53 章


    53


    想听, 却不急于一时。


    沈霏微不说去或不去,当着谈惜归的面抬手, 低头将鼻尖贴近手腕,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些许淡雅的香气。


    香味和对方不久前的二字形容很贴切,很明媚,类似于初春冰雪消融,冷冽过后便是无尽的和煦。


    不过这恰也是设计师赋予它的理念之?一,难保谈惜归是不是拾人牙慧。


    沈霏微偏着头,目光斜向谈惜归的侧脸, 说:“你有?没?有?觉得, 这款香的后调,有?点像我?以前常买的那一瓶沐浴乳。”


    两人而今, 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当下可以聊。


    她们能聊的,只有?共同度过的许许多多日夜,共享过的许许多多回忆。


    沈霏微埋下一个幌子, 并不突兀地提起从前, 然后暗意十足地将手腕送到谈惜归面前。


    谈惜归静默了两秒不止, 最终还是微微低头,鼻息又?若有?若无地触碰在沈霏微的皮肤上。


    “有?点像。”


    “是吧。”沈霏微收回手,像狐狸一样,眼?弯弯地笑。


    她确定,谈惜归是真的感冒了。


    其实这个香味, 和当年?的沐浴乳一点都不像, 共同点只在, 它们都是花香。


    所以谈惜归在众人面前刻意贴近, 不过是借机发挥。


    沈霏微问:“感冒几天了?”


    “两天。”


    沈霏微意有?所指,“那该吃药。”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她不信谈惜归没?有?发现自己已被识破。


    然而谈惜归神色平静,没?有?露出半点被拆穿后的慌乱,就像她早预知?到所有?结果,然后故意用了最拙劣的方案。


    “那要去看看房吗。”谈惜归执意于此,复而又?问。


    明明说话人语气平缓,沈霏微偏听出了些许微不可察的迫切感,好像谈惜归希望她当场敲定。


    沈霏微将手背至身后,手指从腕上一捻而过,不是为了擦掉那残余的触觉,而是想将它们摁至皮肉之?下。


    “什么时候?”


    “就现在。”谈惜归说。


    沈霏微确认对方是迫切的,随即她温和皮囊下的一颗心躁动不已,正如交叉感染。


    她慢声说:“但我?也许只是短租,对方知?情吗。”


    那个地段的房子,不可能有?人愿意短期租借。


    谈惜归说:“我?提前告知?了。”


    “我?接下来?也正好空着,那就劳烦带路。”沈霏微答应下来?。


    两人决定得还挺突然的,但这一次,谈惜归没?再问司机拿车钥。


    来?时,谈惜归可不是从驾驶座里?出来?的,她有?备而来?,在借一步说话前,便已将钥匙握在手上。


    沈霏微想,如果换作别人,定觉察不到谈惜归这其实并不明显的用意。


    太?过熟悉,太?过默契,弊端就是交锋会持续胶着,气氛拔刃张弩。


    走向停车场的一路,中途无一人上前同谈惜归说话。此前和她同行而来?的那些人,大概在这之?前就接到了指令,已经先行离开?了。


    一切安排,巧妙到好似天衣无缝,可偏偏被放置在棋盘另一端的,是沈霏微。


    沈霏微有?一瞬觉得,十一变化好大,这念头才刚冒出,便有?一些记忆涌上心扉。


    是好多年?前实验楼那扇紧闭的门,和那个挨揍后不敢声张的男生,诸如此类……


    沈霏微又?觉得,十一始终如一。


    只是在那些年?的共处中,她被对方澄静的外貌迷了眼?,总会更偏向于认为,十一是可爱纯粹的。


    可爱的点就在,不论对方是黑是白,不论对方瞒她多少事,本意都是顺她心意。


    这不可爱吗。


    上车后,谈惜归转头问:“要先去吃饭吗。”


    如今是中午一点过,已到饭点。


    沈霏微忙惯了,此时还没?什么饿感,便说:“看你,我?倒是不急,可以先看房子。”


    谈惜归思索片刻,先联系了房主,简单说明自己预计到达的时间。


    这流程根本不合常理,如若房主当下有?事脱不开?身,那她们上车一趟,便只能奔着吃饭去。


    沈霏微越发肯定,谈惜归就是别有?用心。


    谈惜归计出万全,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她这并不完美?的诡计,是某些不能过量的食品添加剂。


    沈霏微吃到了,觉得还挺美?味。


    谈惜归从容解释:“我?今天本意也是想过去一趟,为了确认房屋详情是不是属实。”


    “看来?是我?不够上心。”沈霏微揶揄。


    又?和之?前一样,谈惜归已在这六年?里?,将当地所有?的路都烂熟于心,无需借助导航,就能找准翡翠兰花园的方向。


    在路上的时候,谈惜归特地在一家格调挺高?的饭店门外停了很久。


    过会,有?服务员从门里?小跑出来?,从窗外将一只蛋糕盒递到了车里?。


    谈惜归接住,转而交到沈霏微手上说:“尝尝,房东恰好在那,饭是来?不及吃了。”


    沈霏微解开?缎带,打开?盒盖便看到一块卖相精致的红丝绒蛋糕。


    比那年?她早起在佳好轩买的,要精致得多。


    “这不是一人份。”沈霏微说。


    “不是。”


    “经常买蛋糕?”沈霏微看向谈惜归。


    “偶尔,多了会腻。”谈惜归转而又?说,“但如果是红丝绒,体感会好很多。”


    沈霏微轻哧一声,在车上将蛋糕切开?,慢腾腾挖了一勺。


    近要到翡翠兰花园时,费茕声来?了电话。


    电话里?,费茕声有?点诧异地问:“你上哪去了,上午我?们不是约了饭吗,我?记岔了?”


    沈霏微朝驾驶座睨去一眼?,舔走嘴角的奶油,说:“你没?记错,是我?眼?下突然有?点事,忘记和你说了,这样,下次你要是还想打牌,我?多让你两圈。”


    “你可太?大方了。”费茕声有?点咬牙切齿。


    沈霏微挑眉:“你最近是不是在追人,你主动约个饭,机会我?已经给你了。”


    “真是谢谢你。”费茕声半句嗔怪的话也说不出了,飞快挂了电话。


    同车的谈惜归只能听到沈霏微一人的声音,在对方的刻意遮掩下,她根本听不出被自己带走的这个人,正因为爽约遭嫌。


    不过谈惜归能听出,交谈双方的关系是亲近的,于是很轻微地抿起了唇。


    车速一时间变快了半分,也就半分。


    紧握方向盘的人精心隐藏了情绪,使得这个差距微乎其微,只有?有?心者,才能从中发现蹊跷。


    沈霏微看向车窗外,意味不明地说:“翡翠兰地段真的很好,不抢在前边,怕是加价也租不下来?吧。”


    “嗯,是很好。”谈惜归说。


    翡翠兰花园在数十年?前就被当地贵族承包下来?了,就在芙洛莉的山脚下。


    此处地段优越,道路四通八达,风景美?不胜收。大概因为在早十几年?就已经规划完整,不再新?建住宅,所以内部更是寸金寸土,一房难求。


    拐进花园外沿,远远能望见零星别墅,外观各有?各的雅致秀美?。


    就算沈霏微以前再喜欢热闹,也不愿意长久住在人多之?地。


    尤其此时的她,在工作时,对安静需求度极高?,否则很难达到自己想要的效率水准。


    在Y国的头几年?,不少合作方明里?暗里?都说过她傲,傲的其中一个点就在,她想事情时,不喜欢有?人在旁打搅。


    好在她最后交出去的方案能称得上完美?无缺,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就在前面。”


    谈惜归蓦地出声。


    沈霏微盖上蛋糕盒,有?点想念从前,那时她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喂到十一嘴边。


    车缓速停下,边上是一处打理得很好的院子,一眼?望进去,看不见丁点居住过的痕迹。


    这大概,就是沈霏微此前托人询问过的一户,屋主明明已经做好迁入准备,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改了主意。


    花园里?种有?耐寒的植物,绿得挺漂亮,底下的泥土明显是新?翻的,带有?明显的潮意,石子路上还遗漏了零星才被拔除的杂草。


    好像屋主知?晓会有?人前来?,所以临时临急地收拾了一番。


    沈霏微开?门下车,看到有?人从屋舍后方走了出来?,是位红发碧眼?的女士。


    能住进此地的,都是非富即贵,可在看清门外的车后,红发女士还是明显紧绷,她放慢脚步,暗暗长吸一口气才走上前。


    “请问,是来?参观房子的吗。”她问。


    沈霏微说是,回头朝车内看去一眼?,笑说:“麻烦稍等。”


    听到谈惜归熄车关门,沈霏微才问:“来?前给过电话,您现在方便吗。”


    “当然。”女士抬臂,视线不着痕迹地斜向沈霏微身后,“这边请。”


    谈惜归走上前,和沈霏微稍稍错开?一步,不同于六年?前,能严丝合缝地将手臂贴近。


    房子内部和沈霏微预想的一样,即使闲置多年?,一切物件都还是崭新?的。


    “怎么样,合意吗。”谈惜归在沈霏微耳边问。


    沈霏微颔首,比预想中的还要满意。


    领路的女士有?些顾虑,中途微作停顿,转头说:“租期可以谈,只是我?不太?希望这边的房屋被当作私人聚会馆,还请见谅。”


    “不用担心,是我?个人租住一段时间。”沈霏微温声回答。


    女士一愣,随之?跟着笑了,有?点委婉地说:“我?以为您是和爱人一起。”


    沈霏微当作听不明白对方的误解,摇头说:“很遗憾,暂时还没?有?爱人。”


    女士很欣赏沈霏微的谈吐和相貌,不吝啬地夸耀:“我?想,追您的人一定很多,您如果愿意,下一分钟一定会有?。”


    沈霏微爱听,嘴角的弧度又?摁不住了。


    她那个埋藏在六年?前的习惯,在与十一重?逢后,刨土钻地般地冒出芽尖,竟又?下意识地看向身边人,忘了今夕何年?。


    谈惜归与她静静对视。


    沈霏微短暂一愣,干脆顺势问:“十一,你呢。”


    这是重?逢后,她第二?次喊出“十一”二?字。


    字音短短,回味无穷。


    “我?之?前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心思。”谈惜归迎着对方的注视,语气很郑重?其事。


    “之?前没?有?。”沈霏微没?来?由?地复述,字音嚼得很慢。


    “嗯。”


    参观过后,屋主坦言自己就要出国,希望能尽快签好协议。


    对于临时居所来?说,这已经好到超出沈霏微的预计。


    沈霏微多花几分钟来?权衡利弊,然后当场便与屋主签下了协议。


    屋子是干净的,直接入住也没?问题,坏就坏在许多东西没?备齐,沈霏微还是得先回酒店住上两天。


    回去途中,沈霏微有?点昏沉,大概因为这几天接手工作太?多,在酒店又?没?休息好,便索性?再一次婉拒了谈惜归的约饭。


    从略微弯绕的花园道路出去时,沈霏微在路过的庭院里?,看到了一只没?剪尾的黑杜宾。


    杜宾戴着精致的银色项圈,体型优美?流畅,忽然一个警觉,猛冲谈惜归的车叫了好几声,尾巴摇得很欢,分明不是敌对的姿态。


    它甚至还在院子中追了一段,直至被栅栏截住,才不得不停步。


    杜宾好像认识谈惜归的车,但是谈惜归目不斜视,没?有?停留。


    沈霏微朝着侧窗后视镜微抬了一下眉,没?说话。


    再到范伦娜月亮酒店,沈霏微还未解开?安全带,便听到谈惜归说:“你想好哪一天过去,可以提前给我?电话,我?可以帮你搬运行李。”


    谈惜归说话客客气气,带着六年?前不曾具备的游刃有?余。


    沈霏微忽然停住,侧身看了过去,说:“我?就一个箱子,不过,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打给你。”


    “嗯,你有?我?的号码。”


    好似在特地提点什么。


    依旧是密闭空间,却比六年?多前游泳馆的更衣室宽敞许多,不变的是,依旧安静。


    沈霏微定定看了谈惜归很久,大概因为某种死而复生的熟悉,所以这样的注视并不会显得太?冒昧。


    此时此刻,两人不能说完完全全重?修旧好,只能说,已不像重?逢日那么生疏。


    不生疏,却也远不及昔时的亲密无间。


    在这种时候,其实不谈及当初的分离,才是最体面的。


    偏偏沈霏微开?了口:“那天我?转身的时候,你是不是哭了。”


    六年?时间,谈惜归铸成了越发坚固的铜墙铁壁,她不赧不怒,很淡然地点头说:“你看到了。”


    “脸花了么。”沈霏微指的是对方过敏的事。


    谈惜归显然挂怀,不过她一点也不抗拒,眼?眸略微一垂,不假思索地承认:“挺花的。”


    沈霏微抿了一下唇,好整以暇地打量眼?前那张昳丽又?凌厉的脸,慢慢地说:“谈知?韶被吓到了吧。”


    “当时在机场,她想多留金流两天,带我?去做个详细检查。”谈惜归说。


    “但你没?留。”沈霏微识破。


    谈惜归笑了,却只是嘴角扬上一下,显得很冷淡,似乎是敷衍时的惯用招式。


    沈霏微想,看来?十一的过敏并未因为年?岁渐长而消失,她想到对方当初划过面庞的那滴泪,也不知?道后续还有?没?有?更多她不曾见识过的汹涌涕泪。


    那十一的整张脸,一定花得很厉害吧。


    心呢,心是不是全部融化成了泪水?


    沈霏微倏然一笑,“现在还会哭吗。”


    “要看吗。”谈惜归顺势问。


    沈霏微骄矜的眼?波荡了过去,说:“酝酿不出来?的吧,你如今的时间价值千金,要在我?这抛多少钱?”


    “那你说个数?”谈惜归应答如流。


    沈霏微后来?还是没?给出那个数,只留下一个故弄玄虚的钩子,说自己还得先盘算盘算。


    当天夜里?,沈霏微在酒店里?清醒地想,她似乎不用准备得那么齐全,完全可以在住进去之?后,再慢慢补齐生活用品。


    在这清醒时分,她做了一个决定,她可以早一点搬到翡翠兰,不必在这多住两天。


    是在凌晨两点的时候,费茕声兴奋到睡不着觉,给沈霏微打了个电话,分享自己约饭成功的事。


    沈霏微睡得迷迷蒙蒙,含糊地说:“怎么报答我?呢?”


    “你房子找到了吗,我?在黛江边上的那套房还空着,在高?层,你直接拿走吧。”


    “说晚了,换个答礼。”沈霏微一顿,眼?帘半掀,“你帮我?问问,谈惜归是不是住在翡翠兰花园那边?”


    电话那边的人思索少倾,说:“用不着问别人,我?猜是,那天我?给谈惜归送剪彩请柬,是在翡翠兰附近碰的面,只是她当天没?给答复,我?等了几天才知?道,她坐船出海了。”


    挂断电话,沈霏微半梦半醒地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不是隼吗,那就让她见识见识,天空猎手最迅疾的追捕。


    第 54 章


    54


    次日早会结束后, 沈霏微回到范伦娜酒店,不紧不慢地收拾好箱子, 在门外打到?一辆的士。


    几天前初到范伦娜酒店的时候,她只拉着一只皮质箱子,离开亦然。


    她在Y国的房子还没有转手,不过早在登机之前,她便已将所有的服饰用具都收拾妥当,只要有需,那边就会有人帮忙寄出。


    那处房屋有保洁人员定期打理, 不怕积灰, 日后不想留了,再转手也不迟。


    如今就这么一只孤零零的皮箱, 她根本没必要和事前说好的那样,让谈惜归百忙之中脱身过来。


    于此太过刻意,有违猎物的生存准则, 无异于自投罗网。


    况且, 试探也有其?制胜宝典, 得留有足够多?的余地,亦不可将战线拉得太长,才能?游刃有余。


    沈霏微打车到?翡翠兰花园,在中途的时候,她特地让司机稍作停靠。


    下车后, 她直奔路边连锁店, 并?未挑挑拣拣, 而是目的明确地买了一样东西。


    全程也就三分钟不到?, 沈霏微很快便回到?车上?,劳烦司机继续往翡翠兰花园的方向开。


    司机用A国话搭腔:“现?在不是翡翠兰花园最迷人的时候, 你应该早些来。”


    明显把?沈霏微当成了游客。


    沈霏微索性说笑?:“那不如,我直接在这住到?下一次开花。”


    “那你一定是最忠实?的翡翠兰爱好者。”


    沈霏微心说不是,她只是最尽职的牌手,她正在寻机打出,最动人心魄的一套组合牌。


    不过多?时,翡翠兰花园近在眼前,司机询问:“是要把?您送到?花园内区的酒店吗。”


    沈霏微抬手指向岔路的另一边,说:“不是,往那边开。”


    司机有些诧异,却还是顺着指向开了进去。


    翡翠兰花园是在山脚,再往前开便是缓坡,不少别?墅傍山而建,远远能?望见?规划齐全的繁华商区。


    司机开得很慢,转而以为沈霏微是要到?商区,便说:“这里是富人的乐园,听说不少名人都喜欢来这边购物。”


    然而沈霏微接着指向了另一边,她并?不是要进商区,而是要到?别?墅群内部。


    沈霏微记得路,轻易就能?找到?了昨天来过的地方,根本无需司机瞎转悠。


    她手指一收,说:“就是这里了。”


    司机讷讷:“看来您比我更清楚,翡翠兰花园什么时候最迷人。”


    沈霏微摇头否认,下车后看司机替自己提了箱子,悠然解释:“我是第二次来,不过确实?不是因为花园来的,这里引人入胜的,不只有花草。”


    在外人面前,她可以不留余地。


    司机调头离开,大约是第一次进入花园边上?的别?墅群,在远处徘徊了不下两次,才终于找到?出去的路。


    冬日凌寒,或许因为附近人烟少,更显得萧瑟冷清。


    沈霏微不急于进门,转身分辨出,昨日谈惜归带她离开的方向。她不禁抬臂,用手模拟出车辆行驶路线,循着远处的园林道路,缓慢移动指尖。


    她事前不告知谈惜归,如今人已到?达,才拿出手机,不紧不慢地打字。


    「我到?翡翠兰了。」


    简明扼要,是不加修饰的矛,不拐弯抹角地迫近。


    从打字到?发出,沈霏微手还挺稳,心潮却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不知道接收人是不是也会如此,她期待谈惜归的反应。


    远远的,有狗撒丫子跑近,那足趾在石砖地上?摩擦的声?音尤为明显。


    就在下一秒,沈霏微又见?到?了那只尾巴细长的杜宾。


    杜宾从花圃后飞蹿而出,在跑动间,脖颈上?的银色链条曳动不定,串在上?边精心定制的身份牌也跟着叮铃作响。


    一位女士牵着绳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跑动,堪堪能?将之牵制。


    杜宾身姿挺拔漂亮,看起来已是成年体格,骨架极大,得亏幼年期未裁耳剪尾,少了几分凶狠,多?了几分憨厚。


    在嗅见?生人气息时,它蓦地一顿,远远张望着,不再靠近。


    好在尾巴齐全,它的情绪完全暴露,看得出是有些许机警,不过更多?的还是愉悦,尾巴晃得轻快。


    女士跟着停步,撑着腰站在路边喘气,看一眼表,好似说给杜宾听:“到?点了,我要下班了。”


    杜宾没动,还在打量此地陌生的闯入者。


    女士拉动绳子,唉声?叹气的,“求您了,打个?商量吧,明天可以多?遛一圈。”


    好在是一样的黑发侨胞,沈霏微单靠口型,远远便能?辨认出对方说出口的话。


    这样其?实?很冒昧,只是她实?在好奇。


    女士拽了两下链子没拽动,终于意识到?附近有生人在,她挤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想弯腰把?杜宾整个?抱起。


    杜宾纹丝不动,她更不好意思了。


    沈霏微弯了下眼,把?箱子留在原地,走上?前温声?打了声?招呼,然后问:“你们是住在这附近的吗。”


    “嗯……”女士一顿,“它是。”


    “能?问问它叫什么名字吗,它好吸引人。”沈霏微略微弯腰,浅色的瞳仁里盛了笑?意。


    “春。”


    沈霏微一时间以为,是她太执着于那个?逝去的年少期了,使得听觉出现?了偏差。


    “春天的春,是个?姑娘。”对方补充。


    原来不是偏差。


    沈霏微看杜宾凑过来,很矜持地闻了她两下,便伸手任之舔上?手腕。


    女士又看表,明显在赶时间,但看杜宾在和旁人友好互动,讪讪地挤出笑?,不好打断。


    沈霏微试探般摸上?杜宾的头,故意用很柔和的声?音问:“你养的吗,它很有礼貌。”


    “是我雇主养的狗。”女人坦白。


    沈霏微看杜宾已经接受自己,这才捏起它颈下的身份牌细看。


    有名字,的确是春,但刻下的联系电话并?不是谈惜归给她的那个?私人号码。


    也许是工作号,也可能?是保姆的联系方式


    得到?答案,沈霏微无意继续阻挠对方的时间,退开一步说:“你看起来还有事要忙。”


    女士为难地点头,“约了人见?面,不太想迟到?。”


    过会儿,她终于成功将杜宾拉走,又或者说,是杜宾把?她拉走了。


    就和昨天见?到?时一样,这只杜宾精力十足,一下便能?蹿到?百米外。


    远处人影渐渐变得和米粒一般大,又渐如粉尘,消失无形。


    “春。”


    沈霏微卷着舌,将那个?字音,一点点从唇间推出来。


    这个?咬字的姿态,很像草木抽芽,带着向外的蓬勃生命力。


    会令沈霏微回忆起开去春天的那个?冬夜,又或者她和十一奋力闯进的那场冷雨。


    好像她们光靠一个?步态,轻而易举就能?抓住春天。


    沈霏微低低地笑?了,一边从包里抖出房东给的钥匙,给费茕声?打了个?电话。


    显然因为昨夜太过亢奋,亢奋过后,更多?的是萎靡。


    费茕声?精神不济地问:“怎么了,黛江那套房空着,改主意了?”


    “不是,我在翡翠兰这边租了套房子临时住住,你问问阿姨有没有时间,帮我置办点东西。”沈霏微说。


    费茕声?昨夜还纳闷,对方怎么会忽然问起翡翠兰,她沉默片刻,说:“你哪来的这么大能?耐,有这能?耐还找我置办家用?”


    沈霏微只是笑?笑?,不说明前因后果。


    费茕声?琢磨出了丁点不同寻常,“这和谈惜归有什么关系?”


    沈霏微声?音犯懒,前言不搭后语地答:“我刚刚在路上?碰到?了她养的狗,好巧。”


    言下之意,是因缘邂逅的关系。


    但所谓的因缘际会,其?实?有一半是出于事主双方别?有用心。


    费茕声?终归不是那个?能?和沈霏微心意完全相通的人,实?在捋不顺沈霏微弯弯绕绕的肠子。


    半晌,费茕声?困惑地啊了一声?,当对方还没睡醒,在说胡话。


    她想了想说:“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让阿姨把?东西带过去。”


    挂了电话,沈霏微推开院门踱入其?中,里面的屋门锁是指纹验证,一经查验便能?进屋。


    房屋内部原先就挺干净,今天一见?更是一尘不染。


    沈霏微把?箱子靠在门边,弯腰时瞧见?了房东提前备好的拖鞋,真?是体贴至极,还是没剪吊牌的。


    此时是上?午十点,谈惜归大概很忙,连信息都无暇回复。


    沈霏微只看一眼就把?手机放回包中,慢慢将箱子提到?楼上?。


    大概在三个?小?时后,费茕声?家里的阿姨按响了门铃,竟然效率极高?地采购好了所有的日常用具,她甚至……


    都没有问沈霏微缺些什么。


    阿姨人看着温温吞吞,三两下便已将用品放到?所需位置,连床单被套都给沈霏微铺上?了。


    “床单是清洗过备用的,小?声?那边暂时用不上?,我就拿过来了。”她说。


    沈霏微颔首道谢,然后听阿姨说附近商超所在。


    阿姨做事无微不至,在刚才一路过来的时候,她明显就已经将路况摸清摸透了。


    可惜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沈霏微没法邀阿姨留下吃饭,只能?将对方送到?门外,看着对方开车扬长而去。


    静了许久的手机嗡然一动,屏幕亮起,一条短讯跃上?界面。


    雅谈那位日理万机的未来掌舵人终于屈尊回了消息,她不问沈霏微为什么临时临急地改了搬入时间,只重新?提出重逢当日,那个?没能?得到?应允的邀约。


    「一起吃饭吗。」


    这次沈霏微再没理由拒绝,东西都搬来了,哪还像是有事要忙的样子。


    「什么时候?」


    「就这个?饭点。」


    「打不到?车。」


    沈霏微意有所指。


    「我回去,很快就到?。」


    恰似一拍即合,一边顺心,另一边顺意,无人从中受到?委屈。


    沈霏微留意到?,谈惜归发的是“回去”,而非“过去”,看来谈惜归是被繁杂事务搅浑了心,又急于回复,所以忘记遮掩了。


    她估摸着谈惜归回来的时间,在沙发上?靠着睡了一会,昏昏入梦的时候,门铃响了。


    谈惜归竟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快,明显不是从雅谈总部过来的。


    沈霏微趿拉着拖鞋下楼,在玄关的柜子上?,把?来时在路上?买的东西一并?带上?了。


    门外停着的不是眼熟的那辆车,随着车窗降落,露出来的却仍是谈惜归那张冷静秀美?的脸。


    重逢后见?过几面,可因为没能?像从前那样仔仔细细地打量,所以屡屡见?到?,陌生感总会在第一秒油然而生。


    不过那眉眼,和眉眼间流露的神情,已暗暗与沈霏微的心潮打过数次照面。


    沈霏微走上?前说:“我以为你过来还要一会。”


    “在外面谈事情,刚刚结束,恰好过来很近。”


    谈惜归诚意很足,回答得并?不含糊,只是大概还没完全从议事桌上?抽身,神色间还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冷峭。


    沈霏微环臂不动,欣赏对方那张俏丽的脸,手里的东西藏得很严实?,打趣说:“今天匀给我的时间,价值多?少?”


    谈惜归把?昨天对方说给自己听的话还了回去,但又有所添补,“我盘算盘算,你想听什么数。”


    “给你样东西,你重新?估算,别?忘了把?它的价值也算进去。”沈霏微把?手伸进车窗。


    谈惜归不明所以,不过在下一秒,她撘在方向盘上?的手,被纸盒的边缘轻飘飘砸了一下。


    是感冒药。


    “你以前不爱吃药。”沈霏微眼弯弯的,话里含了微不可察的兴味。


    她停顿,继而语气平缓地说:“但我不知道,你今天之前有没有吃过药。”


    “今天之前没有。”


    说话的人明明是一副凌厉疏离的长相,却将拒药一事承认得干脆直接。


    比起六年前不肯喝姜汤的时候,更加理直气壮了。


    沈霏微在另一侧上?车,系上?安全带问:“去哪里吃饭?”


    “订了黛江边上?的餐厅。”谈惜归说。


    沈霏微顿了一下,其?实?在搬过来前,她的确有打退堂鼓地想过,要不就先暂住在费茕声?那套江景房里。


    她面不改色,不去纠结这个?用餐地点是碰巧,还是请客人别?有居心。


    “金流菜系,吃不吃?”谈惜归问。


    车慢步开出,沈霏微转头看向谈惜归。


    她在对方寂寂的眼中,其?实?很难寻觅到?那些,软到?一塌糊涂的绵绵惦恋。


    除非对方有意突显。


    这次谈惜归将心完完全全地寓于双目和言辞,她的惦恋变得很明显,令天平遽然一动,完全倾斜向她。


    “挺怀念金流菜系的。”沈霏微声?音放缓,“尤其?婷姐做的那一手菜。”


    少倾,谈惜归问:“婷姐和十六,近来还好吗。”


    沈霏微上?一次联系云婷,是中秋的时候了,那时云婷和舒以情正在F国看画展,日子过得很快活。


    “挺好的,到?处周游。”


    提及共同的故人,其?实?就是为了将两人渐远的关系再次桥接。


    这是一种胁迫式的手法,生硬地提点彼此,她们的灵魂和躯壳,早早就被共同的过往彻底贯穿,没有摆脱的可能?。


    沈霏微能?如此平常地提起云婷,是因为她笃信,这种手法于她和谈惜归都很受用。


    从得知那只杜宾被命名为“春”起,她便明白,不止她受困春岗,不止她差点被危楼般日益摞高?的思念,判处终身监/禁。


    十一亦是如此。


    沈霏微不表明,自己早知晓对方的住址,也认识了那只叫春的杜宾,只悠悠地说:“你姨知道我和你吃饭吗。”


    “应该不知道。”谈惜归瞟过去一眼,淡声?:“我一个?人住,不常回庄园。”


    “住哪?”


    久久,谈惜归坦言:“也在翡翠兰花园附近。”


    第 55 章


    55


    谈惜归绝非有意隐瞒。


    在这种情况下, 两人日后虽不至于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只要沈霏微有心, 就一定能发现她的处心积虑。


    “我猜也是。”沈霏微很好心,已经替谈惜归找好台阶,接着又说:“难怪你那么熟悉翡翠兰花园,我打到的那位出租车司机,在没?了我的指引后,可是绕了两圈才绕出去。”


    她暗暗自抬,明明只比司机多来一次, 便?已在心里绘好地图。


    “嗯, 这里面的路是挺绕的。”谈惜归微顿,有点生涩地捧场, “你好会记路。”


    那一唱一和?的过往历历在目,似乎两人不曾分开。


    谈惜归的生涩,在整句话说完后彻底消融。


    她就像, 一名拾掇起往日技艺的能工巧匠, 回到了专属自己的赛道。


    “是吗。”沈霏微有点开心, “那你走了几遍才记住路?”


    “我住的地方和?翡翠兰花园贴得很近,路比较好记。”谈惜归不等沈霏微继续旁敲侧击,直接说:“从你那里过去,拐两个弯就到。”


    “听起来很近,你送我进出的时候, 有经过吗。”沈霏微故意问。


    “有。”


    沈霏微占得上风, “那怎么不说。”


    “现在说了, 也不迟吧。”谈惜归编造了一套不是那么高明的说辞, “省得你觉得我是托。”


    “不迟,而且应该没?谁雇得起你这样的托。”沈霏微哂笑, 用?怀念的语气问:“独居,会觉得冷清吗。”


    “独居”二字,和?她们二人的过往相去甚远。


    不说独居了,其实就连独处一室,都很难和?她们的过去搭上关系。


    谈惜归还是阮别愁的时候,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流离颠沛。


    那时她刚从N国到金流,因为?事发突然,而沈家的客房又?久未收拾,在徐凤静的安排下,她不得不和?沈霏微同住了好几天。


    后来徐凤静和?沈承出事,施家将两人接了过去,施家甚至收拾不出别的房间,直接搬了张床,令两人共同挤在不怎么亮堂,又?略显狭窄的杂物?室里。


    更不用?提春岗时日,在春岗的三年,两人除了上学?,几乎就没?分开过。


    两人往往是彼此夜里入眠前最后见?到的人,也是次日天明第一个见?到的人。


    如此紧密的关系,就连云婷和?舒以?情都要甘拜下风。


    在那段时日里,她们既不会感到寂寞,也从不觉得冷清。


    冷清完全是属于后来的字眼,是在春天凋零,春岗被推毁之后。


    车汇入开阔大道,过往车辆俱在飞驰,谈惜归反之,逐渐放慢了车速。


    谈惜归反问:“你呢,你会觉得冷清吗。”


    沈霏微淡笑,思索了一阵说:“偶尔会觉得缺点什?么,所以?只要手?头没?事,没?有独处需求的话,我就会出门。”


    说完,她慢腾腾将目光睨过去,似笑非笑的,脸上写着“到你了”。


    “我养了一只狗。”谈惜归说。


    实话说,沈霏微完全想不到谈惜归会养狗。


    离开春岗前,两人曾在夜市里靠套圈拿到一只白?猫挂饰。


    正因为?那只能捏出吱吱叫的白?猫,两人商讨过,日后如若养宠,那必定是猫。


    那个时候,两人对未来还都保有憧憬,憧憬着未来也是能在一块的。


    对于那只挂饰,沈霏微不说爱不释手?,但也总会随身携带。


    而十一落后她一步,抬臂就能够着那晃悠悠的挂饰,只需微施力气,就能捏出吱呀一声响。


    大概,十一也对之爱不释手?。


    “小狗啊。”沈霏微尾音稍稍上扬,此前就见?识过“春”的模样,所以?压根不觉得失落。


    就,挺好的。


    看?着威风凛凛,其实黏人又?精力十足,喊一声就会从远处奔来。


    “大狗。”谈惜归解释,“是杜宾,别人送的。”


    沈霏微佯装惊异,眉梢略微一抬,说:“完全意料不到。”


    “我本意不想养宠,但在取了名字后,就不太想转赠出去了。”


    说完,谈惜归意识到车内太静,这才打开电台,在众多A国语中,找到了那个正放着金流老歌的特供频率。


    是绵绵的情歌,唱腔与编曲年代?感十足,光靠一段旋律,就能将人带回到那个年代?。


    “什?么名字?”沈霏微假意询问,其实是借势步近,在天平上加上一枚毫不逊色的筹码。


    谈惜归沉默了很久,唇微微张着,似乎字音已经近在喉头,只差舌根一卷,就能将发音挤出唇齿。


    是太过生疏,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发音了么?


    沈霏微可不信,既然给杜宾取了名,怎么都会唤上几声。


    良久,谈惜归才说,“春。”


    “什?么春?”


    “春天的春。”


    也是春岗的春。


    当年是在半夜时分,两人悄悄踏进彭挽舟的会所,在里面以?绝对的胜势赢走了一辆摩托。


    她们驾驶摩托撞出春岗,听着疾风在耳边咆哮,一边说要开向春天。


    摩托老早就被沈霏微托人帮忙转手?了,那夜的风声也早被尘封在记忆深处。


    此时,在相对密闭的车内,只要不开窗,便?听不到风在呼号。


    沈霏微垂着眼,嘴角扬起的弧度压也压不住,话里隐隐挟笑,慢声说:“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喊了春,春就会奔你而来吗。”


    她们在春岗,两次没?撞进春天。


    如今换个思路一想,是了,或许根本无须去撞,春天便?会自然而然地赶赴过来。


    “对,它会奔向我。”


    谈惜归一语双关,干脆利落地承认了,神情专注而明锐。


    沈霏微又?觉得谈惜归像那外貌极具迷惑性的隼了,擅长观察和?猎捕。


    隼是空中观察力极为?敏锐的猎手?,它在驻足时并不会轻易出击,但只要有佳肴主动闯入它的监视范围,它定会不遗余力地俯冲追击。


    比如此时。


    “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见?春?”沈霏微问。


    “那你得喊它。”


    “春。”沈霏微停顿,手?肘支在窗边,托起下巴看?人,又?顺又?直的头发在五指间垂落。


    她掐起一口很刻意的A国话,别有深意地说:“还是说,得用?A国语来说这个,春。”


    教发音是一件很亲密的事情,明明距离很远,但在唇齿做出同样的姿势时,会给人一种深吻的错觉。


    “都行,金流话也行,A国语也行。”


    谈惜归没?澄清哪个才是她平时的叫法。


    沈霏微合起眼开始养神,嘴角扬着。


    车在半个小时后抵达黛江边上的塔型建筑,随后两人乘坐电梯上行,踏进塔尖处的云顶餐厅。


    黛江在侨胞区,餐厅也是金流人开的,在这里,能吃到较为?正宗的金流菜系。


    沈霏微吃饭依旧很挑,若非如此,在Y国时也不会因为?饮食不规律饿出一身毛病,还死不悔改。


    谈惜归没?问沈霏微的口味偏好,直接先点了几个炒菜,菜名熟悉,都是沈霏微以?前常吃的。


    点餐时谈惜归的声音刻意压得很轻,但沈霏微还是听到了,她觉得,谈惜归多半是在赌,赌她的喜好有没?有变。


    显然,谈惜归赌赢了。


    在年少时期,有沈十五和?舒以?情在的情况下,根本无需十一靠近赌桌,也无需她出声和?人打交道。


    但这并不意味着,十一就是游离在赌局外的生疏牌手?。


    沈霏微领会到了,分别的年间,十一确实长进了许多,不然即便?谈知韶有意捧高,十一也必不能稳坐高位。


    “常常来吗?”沈霏微好整以?暇。


    言下之意,谈惜归对这里的菜式,已熟悉到不用?多翻菜单,想必以?往共餐的人或许不止一二。


    谈惜归不是接招试探,而是直接打出制胜一击,开足马力地坦白?:“在第一次邀你吃饭之前,我就已经想好,要去哪里吃,点上什?么菜。”


    “那你自己爱吃的菜呢,在哪里。”沈霏微没?有听到。


    谈惜归说:“也在桌。”


    菜只是刚点齐,而非上齐,在桌是在的哪个桌?


    沈霏微笑笑不语,托着下巴望出窗外,只余给对方半张被黑发遮掩了眉梢的侧颊。


    塔顶风光好,黛江蜿蜒而过,将繁华城市切作两半,江两侧俱是摩天巨厦,光鲜得出奇一致,不像曾经的金流春岗。


    沈霏微看?着江水,谈惜归也在看?。


    沈霏微喜欢这样势均力敌的较量,让她能切实地感受到,十一在这些年里的种种变化。


    此时,谈惜归却在回忆自己“随波逐流”的那些年,当时是她弃船上岸,如今听见?潮声,终于又?能汇入江海。


    沈霏微就是她的江海。


    远处忽然有人走近,诧异道:“看?来有缘,在这也能碰见?,小谈总午好。”


    是费茕声。


    这事真?就巧了。


    沈霏微看?向费茕声,一副你为?什?么在这的表情。


    费茕声的目光,很轻微地在沈霏微和?谈惜归二人间摆动了一下,一副你们为?什?么在这的表情。


    沈霏微没?说话,明明在座的她与谈惜归,都没?有做出任何越界的行为?,两人不过是平平常常地约了个饭,她却有种……


    像是被撞破了地下情的不自在感。


    可能因为?,此前两人在明面上并不熟识。


    而且她别有心思,然后她发现,邀她吃饭的人也心怀鬼胎。


    谈惜归倒是很平静地点头说:“好巧。”


    费茕声还想说点什?么,偏偏手?机响了,她不得不转身接听,一边半掩着手?机和?谈惜归道一声不好意思,说下次有空再聊。


    视野中,这人慢吞吞走向远处,脚步有点局促。


    沈霏微猜,费茕声大概又?约到了正在追的人,否则怎会在聊电话的时候,笑脸柔情似水,古古怪怪。


    还挺厉害,连着两天都约到饭了,她想。


    答应来吃饭,其实也是答应来聊起从前。


    在菜上齐的一刻起,沈霏微便?很清楚,面前这张已不只是餐桌,也是谈判桌。


    沈霏微搅着手?边的一盅山药老鸭汤,捏住主动权,先行开口:“金流菜一直都是这样的味道,你呢,这六年里,你怎么样。”


    六年,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可以?说。


    尤其各自六年前和?六年后完全是两种生活,她们已不能靠过去的认知,来遐想对方的未知。


    是谈惜归先邀的饭,谈惜归又?怎会不知道邀饭的根本,她没?有回避,而是专注地看?向沈霏微。


    “想从哪里听起?”她问。


    沈霏微说:“你从哪里说起,我就从哪里听起。”


    接下来的交谈,是曾经相熟的双方,一次信息的对垒。


    箭已在弦,避无可避。


    过了很久,谈惜归仍在看?着对方,有点像从前,目光还是定定的,却已不再呆钝。


    她说:“过来路上的便?不说了,刚来时,到处都很陌生,夜里总会很难入睡,也会觉得冷。但我还是习惯放两个枕头,即便?它空着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冷。”


    沈霏微被老火汤烫着了嘴唇,仓皇放下细勺,却在微微晃荡的汤水上,看?到了自己映在上面的,小半张失神的脸。


    “怪我。”沈霏微低着头笑,搅动汤水,不想看?那个影子,“我总以?为?自己睡觉安分,后来被你点破,才知道自己动不动就会挤到你那边。”


    “没?我在边上挤,床宽敞许多,肯定会冷。”她又?说。


    “好在后来勉强能入睡了,也不会再一直盯着枕侧,不过还是习惯早醒,会下意识想替另一个人挤牙膏,但洗手?台周边没?有你的用?具,一件也没?有。”谈惜归话音徐徐。


    生命中,另一人的痕迹完全消失,只在记忆层面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是何其难过一件事。


    谈惜归像在整理物?件,在记忆深处,将那些尘封之物?,一点一点地拾掇出来。


    “我意识到,你已经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但不论我后来认识多少人,我都下意识拿你与之比对,然后我发现,那些人都不够特别。”


    谈惜归用?最为?平静的语气,诉说当年心海上最浩荡的起伏。


    沈霏微抿唇,被尖利的喙啄得惨烈,不过是她主动献上血肉,怪不得旁人。


    “韶姨察觉,我待人太封闭,为?我预约心理治疗师,初见?时对方坦言,我的状况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我随之感悟到那几年误打误撞的疗愈,可是我,再也拿不到大洋彼岸的那一味药了。”


    谈惜归看?着沈霏微,“我拿不到。”


    沈霏微也在定定注视对方,漫长沉默后,她忽然将手?握拳,伸到谈惜归面前。


    拿不到?


    怎么会拿不到。


    “外送。”


    沈霏微张开五指。


    谈惜归一愣,虚虚地抓住沈霏微的指尖,像当年。


    “后来呢。”沈霏微笑着收回手?。


    谈惜归吹凉半勺汤,说:“后来你也看?到了,韶姨全心待我,我不想让她失望。”


    也想有能力去爱人。


    “你做得很好。”沈霏微揶揄,像在鼓励当年的阮别愁。


    谈惜归听出了几分逗弄,却只是淡笑,极淡。


    沈霏微指向窗外,比划起当年春岗的街道走向,说:“你走那天,我从影楼一个人走到了中心街区,又?从中心街区走到南区和?东区的交界,从这里到这里,绕了这么大一圈,听到很多的新年祝愿,途中还有人问起你。”


    “问起我?”


    “我说你提前搬走了,中途我听到打雷,以?为?能淋一场雨,可没?想到,直到走回影楼,雨也没?下下来。”沈霏微眼帘半闭,“我也觉得床边冷清,所以?回去后,我睡到了你的那一边,枕在了你的枕头上。”


    良久,沈霏微慢慢地说:“十一,那时我很想你。”


    第 56 章


    56


    那时我很想你?。


    那是最想最想的一段时日, 就算做足了准备,一时也接受不了那种好像灵魂被锯裂的疼痛。


    云婷和舒以情教会她们很多, 在很多时候,停滞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不论爱与被爱,都一样需要成长。


    尤其她们共同面临的,不是委曲求全式的成长,而?是洗髓换骨式的。


    所以后来一经麻痹,也没有?那么想念了, 只像头脑里扎了一根针, 偶然回忆,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霏微是怕痛的, 怕痛,那便设法杜绝回忆。


    过去的六年,沈霏微不曾向任何一个外人, 提起春岗的经历, 也不会说起十一的名字。


    就连在云婷和舒以情面前, 她也克制着不去诉说思念。


    云婷大概有?所觉察,有?时会没来由地说一句:“最近有?出去吹吹风吗,去吹吹风吧,风会把你?的坏情绪带走,也会把你?想要的, 带到?你?的身边。”


    “不忙的话?, 就去吹风。”沈霏微回应。


    不过沈霏微还?是陷进了一个怪圈, 她越是不去表达, 那些?累积在心里?的怅惘和留恋,就越容易泛滥成灾。


    在没有?得到?解答的年月间, 她始终觉得十一怨她,那么寡言又乖巧的一个人,怨她的方式只有?沉默,和不声张地扯远距离。


    所以她不再逼近一步,只远远地张望,可惜隔着万里?,消息是如此的闭塞,她连张望也张望不到?。


    只有?遐思,只能遐思,无尽的遐思。


    事实上,后来的她和十一,其实都在做着同样一件事。


    同样埋怨自己?,同样想将自身对对方的影响降到?最低,但同样不会后悔。


    沈霏微哪料到?,到?头来竟然是阴差阳错,两人都将不打扰,当成是在顺应对方的心意。


    结果谁都没当成那个受益者。


    坐在桌对面的谈惜归怔了神,被短短一句自白直撬心窍。


    沈霏微手?中的勺一顿,盅内鲜汤恢复平静,她的倒影又隐约可见。


    “十一,你?想我吗。”


    谈惜归的一个字音,已经蹿到?舌根,她仓促地想将思念宣之于口。


    但沈霏微本意不是想听对方回答,她早知?晓答案,她不过是想看到?谈惜归因她仓促。


    沈霏微笑笑,说:“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高一那届彻底没有?能扛成绩的人了,不过分班前的那个板寸头,最后还?是没敢绕到?我面前,是因为你?吧,在教训他?的前一天,你?追了他?几里?路?”


    这件双方协力瞒了多年的事,第一次被提到?明?面上。


    六年前的事,按理?说记忆已不是那么清晰,但沈霏微轻易就能想起男生那鼻青脸肿的模样。


    沈霏微不怕十一彻底忘记,她自有?办法圆场,不会因为独自惦记而?陷入尴尬境地。


    可是十一从不会让她冷场,十一是最忠实的观众,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予以回应。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谈惜归好似哼笑,只是声音过轻,脸上表情又不是那么丰富,显得很没感情。


    她看向桌对面的沈霏微,说:“大概两条街,他?在巷子里?抽烟,我远远地走过去跟他?要火,但我手?上没有?烟,只有?随地捡的一根铁棍。”


    沈霏微完全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就在琴良桥偏僻逼仄的巷子里?,少女?拖着一根铁棍徐徐靠近,没有?表情,好像影视剧里?演的那种?拿钱办事的杀手?。


    沈霏微也笑了。


    经历过反击制敌,谈惜归不再怕自己?的这一面会吓着沈霏微。


    她接着又说:“他?看了我好几秒,丢掉烟想动手?,但被我用棍子捅着腹部抵远了。我踩灭他?丢在地上的烟,警告他?,你?不喜欢这个味道,以后少在你?面前出现。”


    沈霏微早就知?道,她的十一惯常端着两面,在她跟前是一面,在她身后又是另一面,只是这两面的反差略微大了一点。


    这件事掀不起她心底的丁点波澜,不过在海上的那次,她确实有?被对方吓到?。


    少许的。


    沈霏微陷入回忆,那一年的十一是什么样子?


    天天穿着洗得干净的校服,衣摆塞在裙子里?,着装很得体。衣裙还?是熨得特别平整的那种?,没有?一道多余的褶子,清清爽爽。


    对,穿着这一身的人,还?剪了个尤其利落的一刀切短发,但因为有?很乖的齐刘海,所以并不凌厉,偶尔还?戴着有?线的耳机,性子闷闷沉沉,很能唬人。


    偏偏就是那么一个人,在巷子里?把那个早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男生吓到?转身就跑。


    “他?没有?答应,我就一直追,但时间有?限,我不想在校外耽搁太久,只能先予他?点时间考虑清楚。”谈惜归眼底浮现出隐约的怀念之色,说得尤为平静。


    “第二天耽搁了。”沈霏微哂了一下。


    谈惜归颔首,她记得明?明?白白,所以述说时没有?丝毫犹豫。


    “第二天他?没跑过我,我匀了足够多的时间,没再突然回校,但因为他?前一天才被追了两条街,警惕了,身边带了人,所以我被迫和他?周旋很久”


    停顿后,谈惜归加上一句:“他?欺凌过路的人被我撞见,他?先动的手?。”


    从对方平静无波的语气?里?,沈霏微竟听出些?许被动和委屈。


    十一果然没变太多,还?是会不着痕迹地扮出她很吃的那一套。


    再后来的事情,沈霏微自然知?道。


    结果就是,那个人被个低年级的教训了一顿,落了个鼻青脸肿的下场,根本不敢进教室,还?被传得人尽皆知?。


    “那天回学校晚了,我多花了几分钟整理?着装。”谈惜归坦白。


    沈霏微心头炸起烟花,正是在春岗的最后一年,她们欠缺的那一捆烟花。她垂头喝一口已经半凉的汤,说:“其实我都知?道。”


    “嗯。”


    “在我面前,你?能藏个五分,就已经很厉害了。”


    “我知?道。”


    “所以有?时候是故意透露给我的?”沈霏微意有?所指。


    谈惜归承认:“想你?知?道的话?,那就是。”


    沈霏微眯眼看向窗外,远远望见侨胞区的那一块。


    整片区域被装扮得很吉利,红到?和周遭格格不入。


    又快要到?年了啊。


    “你?们每年都一起过年吗”沈霏微目不转睛,继而?又补充:“你?和谈家的那些?……家人。”


    她有?一点点吃味。


    谈家的人和十一过了六个年了,她的话?,一只手?就能数完。


    “嗯。”谈惜归认真地问,“今年你?会到?哪里?过年?”


    “金流,我会回金流。”沈霏微淡笑,“云婷和你?通过电话?,她有?和你?说起过吗,她的影楼开到?金流了,十六也开了画室,不过还?是不常开门,两个人都是。”


    “有?提过。”谈惜归话?音骤止,继而?有?点生疏地问:“我能去看看吗。”


    “为什么不能呢。”沈霏微看向谈惜归,饶有?兴味地说:“你?现在是谁,是谈惜归,小谈总,还?是……”


    “十一。”谈惜归的语气?淡得仿佛不上心,但答得很快,斩钉截铁,“是十一。”


    沈霏微终于还?是听到?了。


    这是她们共同的秘密,不再只有?她单方说起这个名字。


    “那怎么会不能。”沈霏微推开汤盅,小口地尝起桌上的炒菜,心悠悠地想,你?是十一,那我是谁呢,还?是姐姐吗。


    不过她不急于听,根本不急。


    两人继而?又说起许多以前的事,多是沈霏微在使坏,故意将十一说得很呆。


    反观谈惜归口中的沈霏微,当真明?媚得不得了。


    不得不夸的是,这一桌确实是极正宗的金流菜式,其实比云婷做的要好吃许多,只是沈霏微还?是更喜欢云婷的手?艺。


    她本质上,是一个极度恋旧的人,这和十一脱不开关系。


    吃到?最后,谈惜归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项目出了岔子,底下的副总忙得焦头烂额,几个负责人全都应付不过来,还?得她亲自出面。


    看对方神色变了,沈霏微有?所察觉,放下筷子问:“工作?的事?”


    “要失陪了。”谈惜归眉头微蹙,却不焦灼,不慌不忙地拿起手?包。


    沈霏微托着下巴,仰望起这个站起身的人,揶揄着问:“这个时间明?明?是给我的,什么时候再赔给我?”


    “你?说个时间。”谈惜归站在桌边,似乎又不是那么急迫了,她头微微低着,眼是一泓静水。


    沈霏微想,假使她说的是“就现在”,或许谈惜归也会不假思索地留下。


    但她也想将自己?这里?的主?动权和优先权交予对方,所以说:“看你?,看你?什么时候给我电话?。”


    互换号码到?今,她们甚至没有?给彼此打过一个电话?,至多是发一条信息。


    谈惜归答应了,微微一颔,“那我忙完,一定给你?电话?。”


    看着对方离开,沈霏微低头继续吃菜,不过多时,桌对面忽然坐下一个人。


    费茕声大概没少往这边盯,看谈惜归一走,就过来了。


    沈霏微光靠余光就能辨认出对方,哧了一声问:“你?霍医生呢。”


    “吃完走了,她吃饭太快了,真的就只是来吃饭。”


    说起这个,费茕声还?有?点苦恼,声音嘟嘟哝哝的。


    一顿,费茕声往桌上叩了两下,用以指代此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随即眼皮子眨巴,予以暗示。


    沈霏微能不知?道费茕声想问什么吗,但她不说,继续不声不响地吃菜。


    “剪彩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劲。”费茕声皱眉,更多的是审问的意味,“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沈霏微好整以暇地看过去,料到?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会持有?这样的疑虑。


    毕竟谈惜归比她的小姨谈知?韶更甚,那是真真高不可攀,不含任何贬损之意。


    偏就是谈惜归,竟那么主?动,又那么亲近地向人示好。


    那个行为可谓刻意,似乎想将两人的相熟昭告天下。


    “不说话??”费茕声疑心更重了。


    “话?说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沈霏微笑说。


    费茕声往后仰身,似是想拉远距离,以窥全对桌人的姿态和神色。


    她不懂这是两人间的什么把戏,沉默了一阵才说:“想攀附谈惜归的人一直很多,尤其近几年。为什么,因为谈知?韶的用意越来越明?显,她就是在把谈惜归往上托,托到?雅谈的塔尖。”


    “我是那样的人么。”沈霏微很温和地搁下勺子,在白瓷碟上砸出叮一声响,明?白费茕声是善意提醒。


    费茕声注视沈霏微,笑笑说:“谈惜归不是那么慷慨大度的人,这两年能留在她身边的人寥寥无几,之前我听说过一件事,她手?上股份占比上升,得益于她亲自将谈家的一位送到?了伊诺力岛上,我觉得她可能不需要朋友,我不想你?浪费时间。”


    “能被送到?岛上,难道不是有?错在先。”沈霏微安闲自得地取了纸巾,“再说。”


    “谁要和她做朋友。”


    她慢腾腾擦手?,继续从容不迫地说:“你?想追霍医生,还?得再费点时间精力,幸好你?姓费,应该很擅长费劲。”


    “欸,不是。”费茕声有?点懵,“你?,我……”


    她满脑子,沈霏微什么意思,沈霏微怎么突然蓄力攻击,沈霏微一定是在骂她吧。


    费茕声又想,她是无辜的吧,应该是吧?


    沈霏微站起身,歪头看向费茕声,笑说:“送我回去吗,还?是说,你?想替我把餐盘清干净。”


    费茕声还?没太回神,“回哪,范伦娜月亮酒店?”


    “翡翠兰。”沈霏微说。


    费茕声跟着站起来,看见沈霏微狐狸尾巴在翘,半句回嘴的话?也说不出,实在甘拜下风。


    “也好,阿姨都去过了,就我没进过门,不过,能弄到?那边的房子,你?也真是厉害。”


    “不是我。”沈霏微摇摇头,不再细说,任凭费茕声胡猜。


    费茕声隐约觉得,和谈惜归有?关。


    走到?柜台前时,沈霏微是想结账的,却被告知?,谈惜归已经结过了。


    谈惜归一定是料定,沈霏微会在柜台前询问一次,所以托服务员将一样东西转交出去。


    “劳烦您多等一会。”服务员当即走开,过会匆匆回来,捧着一样东西递到?沈霏微身前。


    沈霏微原来想的是甜点一类的东西,饭后甜点,挺合逻辑。


    可是服务员交到?她手?上的,却是一把裹在皮壳里?的钥匙。


    钥匙有?点重量,也很熟悉。


    沈霏微低头摩挲车钥,一时间好像翘到?了天际,居高不下。


    是处在天平另一端的人,加足了砝码,令她彻彻底底下不来了。


    “什么钥匙?”费茕声问。


    “我赢来的。”沈霏微轻声。


    “你?和谈惜归赌了一局?”费茕声诧异。


    “不止一局。”


    这是她在彭挽舟的会所里?赢来的,可在三年前,她就托人卖掉了。


    没想到?,这沉甸甸一物,竟还?会回到?她的手?上。


    但没有?车,钥匙就等同摆设。


    谈惜归明?显是想让沈霏微也给出足够的筹码,用以换取。


    沈霏微轻笑着把钥匙放进包里?,转头说:“走啊,回去了。”


    在去翡翠兰前,费茕声到?酒庄提了一瓶酒,不过她不是为了和沈霏微共饮,毕竟醒酒药吃多了不好。


    “谈姥祝寿的事,你?知?道吧,大概和以前一样,还?是在萝瑞庄园办。”费茕声拎起手?里?的酒瓶打量,然后索然无味地放下,“那里?的自酿酒,美味至极。”


    第 57 章


    57


    两方对比之下, 费茕声觉得?,手里昂贵的酒液变得平平无奇。


    时隔一年, 她还能砸吧出点儿味道,说:“只要喝过一次,就会念念不忘。”


    寿宴的事,沈霏微略有耳闻。


    她此前偶尔会关注谈家的消息,知?道谈姥每每庆寿,商圈都有不少名流富贾前往萝瑞庄园庆贺。


    庄园是以谈姥名字命名的,是多年前谈知?韶赠给她的生贺, 后来谈家齐齐迁了过去?, 就连谈惜归也在那边住过一段时间。


    回想起这些讯息,沈霏微心下略觉赧颜, 她的确没少关注与?谈惜归有关的种种细枝末节。


    一边刻意保持着天平的平衡,一边又克制不住想要倾斜。


    “你说得?这么好,我也想尝了。”沈霏微开腔, 用以掩饰心下的少许别扭。


    费茕声摇头:“还是少喝点?为好, 度数是不高, 但也容易上头,别再让我给你送醒酒药。”


    “是吗。”沈霏微戏谑,“上次给我送醒酒药,是想我办事吧。”


    那次沈霏微还真去?办了,顺道出了个海。


    费茕声无从辨别, 哑口无言, 但她眸中精光一现, 听似是疑问, 其?实?是断言:“是出海回来才熟稔起来的?”


    “不是。”沈霏微语焉不详。


    费茕声又问:“后来你是坐谈惜归的车走的吧,那跟我借车的用意什么?”


    “我说你借我的车坏了。”沈霏微哂着, 坦坦荡荡。


    费茕声欲言又止,偏又是在那之后,谈惜归才出席鎏听剪彩的,她根本指摘不了沈霏微的心机把戏。


    她重新踩上油门,在导航中找准翡翠兰花园的位置,微微转动方向盘说:“真是多亏了你。”


    “是哦。”沈霏微弯着眼笑,过会问:“请柬发了吗?”


    “什么?”


    沈霏微漫不经心地说:“寿宴,萝瑞庄园的。”


    费茕声狐疑地掠去?一眼,摇头说:“暂时还没听说,大概快了。”


    沈霏微若有所思,悠悠问:“你去?过几次?”


    “也就三四次,是阖家受邀,一起过去?的。”费茕声回答,“那几次,我没怎么见到谈惜归,那时她还没毕业,大概是谈家最难见上面的一位。原来以为她是学业繁忙,后来才知?道,其?实?是生性淡泊疏远,像离群索居的。”


    “生性淡薄疏远,离群索居。”沈霏微语气古怪地复述,话里噙着揶揄。


    那个离群索居,待人不即不离的谈惜归,曾也是直勾勾看人,寸步不离的十一。


    不过沈霏微决意私享回忆,才不说给费茕声听。


    到了地方,费茕声把车停在庭院外,拿着酒踏进沈霏微的屋门。


    费茕声全自助参观,自己?转悠完一圈,瞠目结舌地说:“屋主真的没搬进来?”


    沈霏微也觉得?挺离奇的,环着手臂站在楼下,慢声说:“反正我协议都签了,还是谈惜归在边上见证的。”


    费茕声彻底无话可说,越发觉得?这两人关系不清不楚,干脆抱着酒瓶问:“要不陪我喝两口?”


    “不喝,还有点?工作。”沈霏微拒绝了。


    在友人面前时,费茕声不用摆那么多的架子,情绪总是大大方方地展露,显得?有点?孩子气。


    她嘟哝一声说:“大小姐,上次你爽约,我都没怪你,这次连两口都要拒绝,是感情淡了,爱会消失?”


    沈霏微没料到费茕声会忽然?来这么一茬,她总觉得?,费茕声之所以抓不住霍医生的心,其?实?不怪霍医生木讷,有部分?原因,得?归在费茕声平常太端着。


    她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过会才慢腾腾开口:“你这么说话也太暧昧了,我不习惯。”


    费茕声陷入自我怀疑,吞吞吐吐地问:“我说话真有这么暧昧么。”


    沈霏微睨着她。


    “那霍医生怎么毫无反应呢,她只光吃饭。”费茕声费解。


    “是对我来说,太暧昧了。”沈霏微好心解释。


    费茕声好像明白了,但随之又不太明白,“不是,我们以前不都这样吗?”


    “今时不同往日。”沈霏微点?到为止。


    费茕声白了沈霏微一眼,想想又觉得?毫无意思,干脆也不喝酒了。


    她自己?逮了个顺眼的位置,用来放置酒瓶,说:“先寄存在你这,改天我想喝了,再来拿。”


    沈霏微索性随她,目光眺了过去?,打趣:“明天还请霍医生吃饭吗。”


    说起这个事,费茕声又不自在了,她不自觉地咬起手指头,唉声叹气地说:“别的也约不着,难道霍医生只喜欢吃饭吗?”


    沈霏微笑了,“我又不认识霍医生,问我没用。”


    费茕声只能自己?琢磨,但还没琢磨明白,就被?助理?的一个电话叫走了。


    偌大的房子又只余下沈霏微一个人,这地方宽敞,许多房间都空着,一个人住免不了寂寥。


    沈霏微坐了一阵,干脆把几份企划书先看了,待处理?完部分?事务,再撑着伞往外踱。


    在车上时,那区区两个弯一眨眼就绕过去?了,不曾想亲自走过去?竟还有点?嫌远。


    谈惜归的那个庭院里,未见种有什么名贵花草,植被?倒是精心打理?过的。


    那只杜宾独自待在院子中,将球咬在嘴里,扭头甩远后,又自己?奔过去?捡,自己?和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春的确警觉,庭院外不过是有人经过,它便猛一顿步,扭头望向栅栏之外。


    到底有过一面之缘,且又友好交流过,春眼里的警觉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继而便走到栅栏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


    沈霏微想,如若这只杜宾幼时曾遭剪尾,她必不能靠那微晃的尾巴,来辨识对方的情绪。


    杜宾就那么注视着她,也不吠,过会儿走到门边,两条前肢倏然?抬起,支起身,使?得?鼻头能够着门锁。


    沈霏微走过去?,喊它一声“春”。


    杜宾又拿鼻头顶了一下门锁。


    沈霏微算是明白了,不由得?一哧,说:“我还没有你家钥匙呢。”


    也不知?道杜宾是不是听懂了,有点?失望地垂下腿,黝黑精亮的眸子瞟她一下,转身又玩球去?了。


    在那次约饭后,沈霏微和谈惜归又淡了联络。


    明明住在临近的地方,但此前想过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全都没有兑现。


    两人同时忙于工作,鲜少还能有约饭的时间,就连互发的信息也寥寥无几。


    但这也不意味,两人的关系重新陷入冰点?,因为沈霏微发现,那个总在夜里归家的人,会特?地将回家的路途绕远,只为将车灯打在她的大门上。


    沈霏微惯常也爱在夜里处理?工作,那夜楼下的窗帘恰好没拉拢,她伏在桌上昏昏欲睡。


    忽有一道略显耀眼的光打进屋中,有几分?像缓升的初阳。


    那道光在窗外停顿得?有点?久了,移速又极为缓慢,似是车速放缓后斜照过来的灯光。


    还真是。


    沈霏微眯眼走向窗帘,将帘子拉得?更开一些,她望出窗,不出意外地见到了谈惜归的车。


    住在附近的人少之又少,她很轻易就能锁定嫌疑人。


    就是谈惜归。


    沈霏微可不信在这住了多年的谈惜归会忽然?迷失,以至要像上次那位出租车司机那样,得?徘徊两圈才找得?准方向。


    就在她拉开窗帘的瞬间,从她门前行经的那辆车,又恢复了正常车速,不再徐徐前行,而是一溜烟就开过去?了。


    缓升的初阳,一时间成了掠过的流星。


    沈霏微却?还站在窗边,直至那个车影彻底淡出视线范围。


    久久,她转身拿起手机,续上了停滞在一天前的交流。


    「助理?开的车吗,还是酒后驾驶,误了方向?」


    过会,那边回复。


    「不是助理?,没喝。」


    谈惜归回答得?过于坦然?,心思昭然?若揭。


    沈霏微笑着放下手机,有理?由怀疑这不是第一次,只是前些天她的窗帘拉得?过于严实?,独独今天漏了一条缝,这才有所察觉。


    日复一复,如此锲而不舍,就是想她看见吧,沈霏微想。


    换作是在旁人面前,这个行为难脱冒昧,但如果真是在旁人面前,想必谈惜归也不会多此一举。


    沈霏微不觉得?冒犯,甚至还很受用。


    也许正是料定如此,谈惜归才会那么肆无忌惮。


    沈霏微重新拉上窗帘,坐在桌角上喝了一口淡茶,随后才挑着眉梢回复。


    「没喝啊,那什么时候喝?」


    其?实?任何时候都可以,但如果有人作陪,那就得?看旁人的时间。


    大概过了半分?钟,那边的人大约已经进了家门,所以才输入信息。


    「三天后,萝瑞山庄,你有没有时间。」


    谈惜归未曾提起姥姥的寿宴,当作这是她的一次私人邀约,只面向沈霏微。


    邀约和寿宴无关,和旁人也无关。


    沈霏微打下一行别有深意的字。


    「当天进去?,需要请柬吗。」


    「不需要。」


    沈霏微便说。


    「那三天后见。」


    说是三天后,还真就是三天后。


    在这期间,沈霏微尽力将手头工作做完,随后便在家中等着谈惜归先行出声。


    谈惜归开车来接,降下车窗问:“等很久了吗。”


    其?实?没有,但沈霏微故意说:“嗯,等了三天那么长,你说久不久?”


    她怀中抱着一只礼盒,是给谈姥的礼物。


    虽然?谈惜归嘴上说这次邀约和寿辰无关,但既然?选择在今天登门,礼节就不能少。


    沈霏微不知?道那位老人喜欢什么,特?地翻了很多关于对方的报道,从中唐突地分?析出对方的喜好,随之拿到了两罐特?别难得?的金流茶叶。


    坐在车里的人神色有些发怔,她今天罕见地没有穿得?太正式太讲究,只是寻常的衬衣长裤,外搭长风衣,模样大方漂亮。


    沈霏微往车中打量,看到谈惜归一边的头发别到了耳后,露出一只简易的银色耳钉。


    银色很衬谈惜归,色泽同样冷淡凛冽,偏巧它是圆圆的一粒珠,中和了谈惜归的寡言气质。


    这算意外之喜,沈霏微又从谈惜归身上,找到了一个崭新且陌生之处。


    不过可能对沈霏微来说,常常身穿各种华服的谈惜归才是罕见的。


    毕竟她记忆里的十一,更多时候都是穿着琴良桥的校服,材质很普通,两套便能贯穿春夏和秋冬。


    那些校服总是过于单一的黑白两色,且还是宽宽松松的,会把人显得?愈发瘦条。


    换作是费茕声,在听到沈霏微那么一句话后,肯定要指名道姓地说她一句。


    但车里的人是谈惜归,谈惜归回过神,顺着沈霏微的话说:“三天是很久,让你久等了。”


    “那请我上车。”沈霏微先把架子摆上了,声音懒懒散散。


    谈惜归没回绝,当真开门下车,亲自为那个等了她三天的人,拉开了另一侧的车门。


    沈霏微从善如流,坐上车才知?道春也在车上,它端端正正坐在后排正中,好一副护卫的姿态。


    杜宾终究还是藏不住高兴,盘在身侧的细细尾巴甩了好几下。


    不过它态度很收敛,和玩球的那天截然?不同。


    “它也去?庄园。”沈霏微笑说。


    “它还挺喜欢庄园的,那里很宽敞,它每次去?到那边,都不想回家。”谈惜归语气里暗含责怪。


    “春。”沈霏微和杜宾打招呼。


    杜宾轻悠悠应了一声,看得?出主人教?得?很好。


    沈霏微刚想系安全带,边上的影子蓦地迫近,近到气息几乎交叠。


    那又直又顺的头发,从她眼前微微曳过,在有风吹进车的时候,很轻盈地碰及她的唇。


    这其?实?不能称作是吻,可以说是自然?的馈赠,也可以说是风的捉弄。


    但沈霏微觉得?,她亲到了。


    那平日谨厉疏远的一个人,其?实?和这发丝一样,柔软得?一塌糊涂。


    谈惜归只是躬身探进车门,给沈霏微系上了安全带,她体贴入微,将沈霏微口中“请”这一字,演绎到了极致。


    “这是附赠服务吗。”沈霏微问。


    谈惜归已经退了出去?,手扶在车门上,头发被?风刮得?很乱,只能看到形状好看的唇在张合着。


    “不是,它不在赠品的范畴。”


    赠品往往是吸引消费的噱头,消费是前提。


    谈惜归不会把这个当作附赠,因为它会在沈霏微需要的所有时刻,毫无条件地出现。


    沈霏微笑了,几乎在下一秒,就懂得?了谈惜归的意思。


    以最轻松的方式进行最高效率的交流,这才是亲密的要义。


    沈霏微自己?带上车门,看向窗外说:“那要不,再把我请进庄园?”


    谈惜归重新上车,一路开往萝瑞庄园。这次她没有开到半途才打开电台,而是直接连接蓝牙,播放出提前整理?好的歌单。


    令沈霏微意外的是,第一首如此熟悉,是她在春岗,用有线耳机听到的最后一支歌。


    彼时她单单说出一句歌词,十一便能准确无误地在上百首里找出它。


    这首歌于沈霏微而言,有着独特?的意义。


    今时之前,它代表仓皇结束的春岗青春,此刻摇身一变,竟好像预示着未来的郑重开演。


    “还在听呢。”沈霏微垂下目光。


    “嗯。”谈惜归轻声,“今天是最后一次听。”


    第 58 章


    58


    歌词不算太好, 字里行间铺垫分离。


    要不是如此,沈霏微当年也不会在预感离别的前夕, 在众多?能倒背如流的?歌词里,择出了那一句。


    所以它必须是最后一次,预示结束,也预示开演。


    “那以后听什?么?呢,十一。”沈霏微好整以暇地问。


    开车的?人目不斜视,漂亮的?十指牢牢把控在方向?盘上,下巴微努, 说:“你挑吧。”


    她把选择权交由沈霏微, 彻里彻外地交出去?。


    “听听以前的?那种甜歌啊,你不是很擅长找吗。”沈霏微是在揶揄, 也是暗示。


    甜歌么?,怎么?甜?


    是你情我愿,情意绵绵, 不光调子平缓, 歌词舒心, 唱腔也温柔。


    “我会找找看。”谈惜归如今无暇腾出手,也只?能先答应。


    “那你尽快。”沈霏微像是拥有?至上权利的?甲方,迫不及待地催促时间?,却也没给出具体?时限。


    萝瑞庄园在城郊,从翡翠兰花园过去?, 路途稍显遥远。


    无需任何请柬, 沈霏微在车上还半梦半醒的?, 人已经到庄园里面了。


    车停好, 谈惜归也没叫醒她,而是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坐在车里一声不吭地看起资讯。


    有?人陪在一旁,倒也不算无趣。


    凛冬时节,即使没有?下雪,车外也还是寒凉。


    车里的?温度刚刚好,播放的?音乐温柔舒缓,像极伴睡的?旋律。


    大概是在二十分钟后,车窗被人在外边敲了一下。


    后排的?杜宾猛地挺起身,机警望向?窗外,尾巴轻飘飘晃着,摆得很克制,似乎在恪守着某种规则。


    谈知韶裹紧大衣站在车外,微微躬身往窗里打量。


    早在谈惜归刚进庄园不久,谈知韶就在主屋边上的?茶厅里瞥见了这辆车。


    她原是想等谈惜归过去?的?,没想到等了半晌也没见着人,索性过来看上一眼。


    谈惜归降下一点车窗,恰好能令一双眼与谈知韶毫无间?隔地对视。


    但谈知韶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了坐在副驾座上的?人,随之一阵沉默,她总算知道谈惜归为什?么?没有?下车了。


    那斜倚车门的?人无动于衷地睡着,养得很漂亮的?头发遮在脸侧,显得格外恬雅。


    谈知韶多?看了数秒才认出来,这是当年?她在春岗见过的?另一个孩子,是被谈惜归叫作姐姐的?那一位。


    六年?太久,时间?从不会在人身上悄无声息地流逝,它总会遗留痕迹,要么?是在眉眼上,要么?是口鼻,再或者身量,诸如此类。


    她的?印象太深刻了,这还有?赖于谈惜归。


    她记得谈惜归当年?是如何亦步亦趋跟在对方后面的?,记得谈惜归定?定?打在对方身上的?目光,亦记得谈惜归流泪的?缘由。


    所以谈知韶能认出沈霏微,实则是必然。


    谈知韶此前还不明?白,不喜出席任何盛宴的?谈惜归,为何会愿意替她接下费茕声的?邀请函,又为何愿意代她出面。


    原来是有?故人越洋而来。


    或许,单单“故人”二字,远不能诠释所有?。


    车窗里,谈惜归将食指抵在唇前,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


    谈知韶便一如对方希望的?那样,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惊醒沉睡中的?那一人。


    良久,她无声地笑了一下,碰碰降落小半的?车窗,继而往外指去?,示意自己先行离开。


    谈惜归在车内颔首。


    车窗继而升回原位,外边的?人影姗姗行远,消失在宽敞的?车库口。


    沈霏微前些天忙得日夜颠倒,如今松懈下来,一不留神?就跌入梦中,连车窗开了又闭都不曾察觉。


    她只?是嗜睡,却从来不喜囤积工作,否则在琴良桥的?那几年?,又怎能稳坐年?级榜首位。


    她依旧惯于在第一时间?处理完所有?事务,为此才能空出闲时,做些其它事,就比如应邀前来。


    谈惜归动作很轻地解开安全带,偏头打量邻座的?人,她突然想,如果她当年?有?向?舒以情请教?画画就好了。


    好在,即便没有?画笔,也不懂画技,她也能凭目光临摹,将沈霏微熟睡的?模样记录下来。


    上一次看到对方这般熟睡,已经是在春岗的?时候了。


    那时她和沈霏微二人总像惊弓之鸟,在外至多?能容一人假寐,于是她惯常身携耳机,装作在听听力,好让沈霏微能安心地挨着她睡。


    其实在很多?时候,她耳机里播放的?不是听力,而是单曲循环的?音乐,一些当时流行的?小甜歌。


    偶尔沈霏微将她的?一只?耳机取走,她便快速切换播放曲目,做到滴水不漏。


    只?是后来沈霏微说到要听歌,她放在列表深处的?一些曲目,才终于藏无可?藏。


    如今也是一睡一醒,恍然梦回春岗。


    但也仅是遽然一梦,毕竟如今两人已无需再像惊弓之鸟,谈惜归的?手边,也再无有?线耳机。


    过了一阵,边上的?人窸窸窣窣一动,睡眼睁开,有?些迷瞪瞪地问:“到了?”


    这一句话,像是什?么?特别?指令,安静了许久的?杜宾终于浅吠一声,动作幅度随即大了不少?。


    车正对着库门,库门外很亮,两处光线对比鲜明?,沈霏微不由得眯眼,没等谈惜归回答,就已经明?确了答案。


    这必然是萝瑞庄园的?车库,库中名车不少?,有?一些,沈霏微曾在某些野媒的?报道中看到过一眼,它们和谈知韶相伴着出现。


    “看你睡着,就没叫你。”谈惜归褪下手套,随意地丢到扶手箱里。


    “到多?久了?”沈霏微解开安全带,捋了几下头发。


    “刚到。”谈惜归面不改色。


    沈霏微狐疑地看过去?,倒不是不信谈惜归,只?觉得自己不会醒得如此适时。


    她假意信了,歪着头问:“那还要准备什?么?吗,还是直接下车?”


    谈惜归打开车门,刚将腿迈出去?,蓦地一顿,回头问:“你要见见我姨吗。”


    稍稍停顿,她将名字补充齐全:“谈知韶。”


    其实刚到A国的?时候,沈霏微就打定?主意要见谈知韶了,不论是以何种方式。


    她既已打算要温和地打破平衡,那必然得先从十一的?身边人入手。


    只?是,当时她企划好的?碰面被一通打乱,在十一的?介入下,两人的?重逢变得更加直接,更加迅捷。


    但那也完全怪不了十一,是她不够周全,算漏了那一茬。


    幸好被动的?局面并未维持很久,她还有?足够多?的?砝码可?以一一添加。


    沈霏微索性问:“你引见?”


    来都来了,总归要见上一面。


    谈惜归没提刚才谈知韶已经露过面的?事,权当是为两人六年?后的?初见进行引见。


    毕竟刚才沈霏微是睡着的?,那种情况下的?碰面显得很不对等,沈霏微如果知道,难免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懊悔。


    “好。”谈惜归答应下来,转身打开了后座的?门,把杜宾从里面放出来。


    杜宾一跃而出,抖了一下身,扭头自己把落在脚垫上的?牵引绳叼出来了,十分灵性。


    谈惜归给春套上牵引绳,又戴好止吠器,省得吓着应邀前来的?贵客们。


    春乖乖站立,一通穿戴齐全,竟更显威风,好在两只?耳仍是软趴趴地垂着,模样格外温驯,只?有?体?魄骇人。


    沈霏微还在车里坐着,她歪身往谈惜归那边看,此时神?思已渐渐回笼,没那么?迷糊了。


    过会她也下了车,从车前绕到谈惜归身边,弯腰摸了两下春的?脑袋。


    谈惜归将牵引绳递出去?,说:“你要牵它试试吗。”


    沈霏微一下就想起那天撞见的?一幕,就是这只?杜宾,将它的?保姆一下遛到了百米外。


    她迎着春澄澈黝黑的?眼,不曾想在其主人面前时,对方竟会这么?讲礼貌。


    “它不会乱跑,很听话。”谈惜归仿佛在说另一只?狗。


    沈霏微姑且信了,接过去?说:“那我试试。”


    没想到正如谈惜归所言,春还真的?没有?胡蹦乱蹿,只?虎虎生威地走在前,有?种诡异的?克制感。


    从车库出去?,两人直奔庄园主屋。


    谈姥素来信鬼神?、敬鬼神?,她岁数已高,今年?经仙姑一算,寿宴不宜大办,所以此次发出去?的?请柬不多?,庄园也不如以往吵闹,远远见不到几个生面孔。


    人少?,且又都是熟人,一切便从简了,甚至不以祝寿为由,请柬上写的?仅为邀请品酒。


    主屋外的?草坪上摆置了桌椅,有?人坐在桌边闲聊,在看见谈惜归时,纷纷起身寒暄。


    来客多?是谈知韶的?同?辈,还有?一些应当是谈姥的?老友,没几个心浮鲁莽的?后生。


    谈惜归很得体?地同?众人交谈了几句,语气不冷不热,她通达谙练,再无一丝稚嫩。


    “这位是?”有?人好奇询问。


    “鎏听,沈霏微,以后有?需要可?以联系。”谈惜归的?言辞不改简练,但态度转变得极为温和,其中体?贴显而易见。


    “幸会。”沈霏微噙笑颔首,姿态落落大方。


    鎏听搬迁总部的?举动不说野心勃勃,但也足够大胆,早在前些日子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众人接下沈霏微的?名片,不单是为给谈惜归面子,更是因为鎏听本身。


    沈霏微并未多?言,在处事待人上,她素来能做到尽善尽美,单是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就能引得一众名流交口称赞。


    谈惜归适时开口:“各位随意,我进屋见见姥姥。”


    众人纷纷坐回原处,继续畅谈。


    春早就待不住了,要不是被牵着,怕已经蹿出二十里外。


    沈霏微将绳子缩短,转身时迎上谈惜归的?目光。


    在今天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种种可?能都已在脑海中预演过一遍,但此时真要见那二位,她又没来由地失了那份坦然自若,怀疑自己还未处在最佳姿态。


    但沈霏微只?是将唇埋进毛领内,不着痕迹地轻吸一口气,眼弯弯的?,似乎很镇定?。


    “走啊。”


    主屋明?亮,谈知韶就坐在谈萝瑞边上,温声问母亲可?还有?其它需要完善之处。


    谈萝瑞岁数已高,人却依旧精神?,她穿着绣了金凤的?袄子,鼻梁上架着一只?单边眼镜,气质尤为优雅。


    她没应声,平和地望着远处,像在辨认来人,然后招手说:“惜归,来。”


    谈知韶回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沈霏微,迎上去?说:“如果没记错,你是十五。”


    她随和一笑,秉持着和待外人不同?的?温柔态度,又说:“十五,许久不见。”


    当年?熟知沈霏微就是沈十五的?那些人,已久久地断了联络。


    这个名字,除了云婷和舒以情,鲜少?还会有?人特地提起。


    沈霏微失了先手,短暂一怔,不紧不慢地应声说:“好久不见,谈阿姨。”


    走在前的?谈惜归也一失神?,没想到谈知韶竟会主动示好,根本无需她引见。


    谈知韶瞄见沈霏微手里的?礼盒,会意打趣,“来了怎么?还带礼物,这只?是品酒宴。”


    “给奶奶的?。”沈霏微坦言,称呼得很是亲切。


    谈知韶便将沈霏微手里的?狗绳拿了过去?,蹲下将锁扣解开,往春身侧轻拍,说了声“去?”。


    那体?型庞大的?杜宾,旋风一般冲了出去?,终于脱离牵制。


    沈霏微愣住,想到外边坐着许多?人,又看了弯腰站在谈萝瑞身边低声说话的?谈惜归一眼,诧异问:“这样可?以吗。”


    “可?以。”谈知韶把牵引绳卷起来放到一边,“它很有?礼貌,不会往人堆里跑,而且戴了止吠器,不会喊叫。”


    她话音微滞,在前边招手令沈霏微跟上,不紧不慢地将人带到谈萝瑞面前。


    沈霏微拿着礼盒,这些年?练就的?伶牙俐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施展。


    又是谈知韶先开的?口,她并未犹豫,便温声介绍:“妈,这是十五。”


    就好似,她们曾提起过无数次这个名字,所以如今说起时,没有?丁点生硬突兀。


    沈霏微顺势递出礼物盒,心知对方有?所忌讳,特意不提及寿辰,所以只?说:“奶奶,我带了见面礼,还请笑纳。”


    谈萝瑞的?一口金流话,说得比谈知韶更要标准,她腔调幽慢,注视着沈霏微说:“生得多?靓,多?乖滑。”


    她接了礼物,又说:“下次来再带礼物,我就不收了。”


    “下不为例。”沈霏微露笑,“是金流的?秋茶铁观音,香气很足,也爽口。”


    “多?细心,好会选,知道我爱喝金流茶。”谈萝瑞大方夸赞。


    “您喜欢就好。”沈霏微的?确擅长投其所好,毕竟除手脚功夫外,云婷最常教?的?,也就这个了。


    谈知韶知道“十五”这个称呼略显唐突,在边上解释:“我刚带惜归回来的?那阵子,有?说起过你,后来也偶尔会问起你。你和云婷她们,是惜归在那边为数不多?的?牵挂,其实我不想她因为我,就和那边的?亲友疏远了。”


    她眼波柔和,“看你们如今还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沈霏微如今怀着的?可?并非亲友的?心思,但她不声张,只?怡然一笑,撩了谈惜归一眼,慢声说:“好着呢。”


    “惜归,带十五出去?转转?”谈知韶提议。


    谈惜归看向?沈霏微,被刚才那一眼拨乱心律,顺其自然地问:“走走吗,看看春蹿到哪去?了。”


    沈霏微颔首说好。


    萝瑞庄园占地广,湖泊清澈如镜,有?白鸭浮水而过,花园也是悉心打理过的?,四处透露着一丝不苟的?谈家特质。


    在见到谈知韶和谈萝瑞后,沈霏微便没那么?吃味了,她们二人与十一有?着许多?并不多?见的?共性,血脉牵连显而易见。


    沈霏微望向?远处,设想着十一以往的?居住痕迹,眉梢微挑,说:“我以为她们不会提起我。”


    “会的?。”谈惜归吹了声口哨,转头没什?么?表情地说:“在她们眼里,我来之后常常心不在焉,像是人过来,魂没过来。”


    像是一句没什?么?营养的?冷笑话,但只?有?说者清楚,里面真真假假各有?几分。


    心不在焉的?源头,无非就在大洋彼岸。


    多?半就是意识到这,谈知韶偶尔会隐晦曲折地问及种种,问及春岗,问及云婷和舒以情,问及沈十五。


    最后,谈知韶终于锚定?关键。


    沈霏微对此心知肚明?,她就是被锚固住的?那一个点。


    “魂不守舍。”沈霏微来了一句总结。


    “对。”


    沈霏微掂量着,这算徐徐加码,还是算直接洞穿心坎的?一击?


    她眉一抬,笑说:“那你要留心守住,别?让谈姨再担心了。”


    “现在还用守吗,它又不会再溜出去?了。”谈惜归微微偏头,说起戏言来还是一如从前,语气淡淡的?,只?是不再孩子气,变得很慎重认真。


    远处,春听见口哨声飞跑而来,耳朵随着步伐扑棱,它身后草絮乱飞,可?见奔势有?多?急,可?惜嘴巴被圈住了,吠不出声。


    临近开宴,两人才回到主屋。


    席上已坐了不少?人,贴了标签的?酒桶在不远处高高垒起,全是庄园的?自酿酒。


    沈霏微坐下时,恰好看到费茕声进场,费茕声一双眼隐隐放亮,根本藏不住对萝瑞庄园自酿酒的?向?往。


    两人冷不丁对视上了。


    费茕声停下脚步,忽然不知道身在何处,转而又觉得很合理,毕竟那两人,早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熟稔起来了。


    宴上又是推杯换盏,好在萝瑞庄园的?酒并不辛辣,它更多?的?是浓郁果香,轻易不会醉人。


    不过沈霏微好像低估了谈惜归的?酒量,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对方喝酒,真醉假醉,一概不知。


    沈霏微礼貌推却,委婉对身边人说自己想出去?吹吹风,回头时,果不其然看见十一脚步稍显飘忽地跟了出来。


    屋外风大,谈惜归的?脸被凌乱黑发遮了大半,只?隐约能在发丝间?,瞧见些许不清不楚的?酡红。


    她微微张着唇,似有?话说。


    沈霏微停住不动,喊了一声“十一”。


    谈惜归走向?沈霏微,不知道是不是因双眼被头发半掩,从发丝间?穿出来的?目光含混萎靡。


    过很久,她才用很慢的?声音说:“其实,我生日应该是一月五号。”


    这话来得有?点突兀。


    沈霏微想,她大概也被酒意糊了神?思,竟花了几秒才明?白大意。


    这是谈姥的?寿辰,十一联想到生日,明?明?一点也不突兀。


    这么?看,在过去?的?几年?,她根本没有?为十一庆祝过一个真正的?生日,每每都是晚一天,是阮思田和邓玲竹捡到十一的?那天。


    “现在知道了,下个月是吧,我不会忘。”沈霏微伸手拨开对方散乱的?黑发,遽然一愣。


    谈惜归一双眼根本不含醉意,甚至清醒如猎隼。


    太清醒了,只?眼梢的?浅淡绯红,在为她仗义执言,又或许是为虎作伥。


    第 59 章


    59


    沈霏微原先?是不信的, 即便看到对方步子微晃,也深觉得这醉意里掺了水份。


    但在看到那抹隐约的酡红后, 她又不确定了?。


    那点绯色很有说服力,不作声的,为谈惜归增添了几笔妙辩。


    圈中什么人都有,在传杯弄盏的席间,众多人起坐喧哗,往往酒水才刚入腹,本相就已暴露无遗。


    沈霏微在众多宴席中走过场, 自然也见过许多人。她很清楚, 有些人即便喝得酩酊大醉,目光也和清醒时一样, 铄亮不改。


    那些人好像时刻驻守在警戒线内,是永不休眠的机械,得长久保持最高的运作效率。


    所以就算意识已濒临模糊, 他们也会硬守外表上的体面, 其?实一经撩拨, 就彻底露馅。


    但沈霏微没见过谈惜归醉酒的样子,一次都没有。


    她无法断定,对方是不是那一类人,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十一,跟我出来干什么呢。”沈霏微笑问。


    谈惜归反问:“那你出来干什么呢?”


    沈霏微比了?个?数, “十一, 这是几??”


    谈惜归垂下眼眸, 嘴角很轻微地翘着, 情绪竟变得格外坦荡直接,“如果?我说是另一个?数, 会不会醉得更明显一点。”


    太?直接了?,不论?是言辞,还是神色。


    沈霏微不作声地看她。


    而今谈惜归眼梢洇红,但凛冽气性不改,看人时直勾勾的,似乎更具攻击性了?,哪还有什么淡泊清高。


    “会。”沈霏微予以肯定,然后伸出手,很亲昵地将谈惜归脸颊左侧的头发别向耳后。


    她的手指是冰凉的,冷不防刮着谈惜归的耳廓,偏谈惜归避也不避,就那么定定站着。


    “那它就是一。”谈惜归给出一个?错误的数,实际上沈霏微比的是二。


    沈霏微越发辨不清,对方究竟醉到了?几?分,她冷不防凑上前亲身分辨。


    她直接踏过对方的警戒线,将自己当成了?酒精检测仪。


    气息在寒风中猝不及防相撞,已抵至危险距离。


    谈惜归唇齿微张,目光下垂着,似乎在描摹沈霏微嘴唇的弧线。


    她依旧不动。


    沈霏微并非不计后果?,她自始至终留有余地,看似是误闯禁地的猎物,实则手握猎/枪,只?要给得出果?断一枪,便能成功反杀。


    “那你也比一个?给我看看?”


    谈惜归垂在身侧的手并未动弹,什么数都没有比。


    沈霏微眯起眼,直视谈惜归的双目,在那温热的气息里,嗅到了?些许果?香。


    这股香气她身上也有,她在主屋的宴桌上,小酌了?不止一杯。


    如今两人近在咫尺,竟好像她在浅酌谈惜归的唇。


    闻着是酒香,尝起来,也会是酒香吗。


    沈霏微顿住了?,顺势说:“比不出来是吗,真的喝醉了??”


    “嗯。”


    沈霏微又说:“怎么偏偏跟着我出来吹风,里面那么多客人,都不需要你招待吗。”


    交汇的视线似乎被果?酒打湿,变得湿淋淋,沉甸甸,难以移离。


    沈霏微看到谈惜归又很淡地笑了?一下,有些许反常,像在对醉酒加以佐证。


    “我只?有一位客人。”谈惜归澄清事实,思路尤为清晰缜密。


    是了?,毕竟谈惜归的邀约和品酒宴无关,受她邀请前来的,只?有沈霏微一位。


    “只?需要招待我。”沈霏微道出这个?结论?,她继而又循循善诱般地问:“现在东家?醉酒了?,我这个?客人该怎么办。”


    她迂回了?一下,本质是想令谈惜归说出真实意图。


    但谈惜归本人还没有回答,不远处便传来声音。


    是谈知韶从屋中走了?出来,温和地询问:“十五,你可以帮我把惜归带到卧室吗,她喝醉了?。”


    沈霏微还在注视着谈惜归,谈惜归亦然。


    或许换在旁人的角度,会觉得她们是在接吻,此时猝然一分,无疑是心中有鬼,主动坐实。


    沈霏微没有挪开半分,也没有回头,但应了?声说:“好,我很乐意。”


    谈知韶又说:“今晚你要不要留宿庄园,回翡翠兰的路途太?远,不如明早再走。”


    汇聚在一块的两道气息分外匀称,好似对阵,谁都没有落败。


    但它们也并非剑拔弩张,反倒好似缠绵。


    谈惜归很悠暇迟缓地答复了?沈霏微前边的话,像在反复拉锯,“东家?醉了?,不能送你回去,不如留宿?”


    语气如斯平稳,哪里像醉酒人。


    沈霏微扭头答应了?谈知韶,温声说:“麻烦你们了?。”


    谈知韶微微摇头,转身往主屋楼上指,言语温润:“阁楼是惜归的房间,右拐有上去的楼梯,不必从主屋里面绕。”


    “走么。”沈霏微看了?谈惜归一眼,转身张望着找阶梯去了?。


    后边的人寸步不离地跟着,说清醒也不是那么清醒,有点像回到了?从前,只?是她的情绪已不像从前那么钝。


    其?实如今想想,所谓呆钝,也许不过是十一故意乔装示人的那一面。


    十一从来都很聪明。


    沈霏微踩着木阶梯缓步上楼,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与身后的人一个?对视。


    谈惜归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手总能准确无误地落在,沈霏微一秒前刚刚攀过的地方。


    五指在栏杆上一起一落,状似弹钢琴。


    沈霏微有所察觉,却?不改步调,直到打开门,才侧过身,哂笑着很直接地问:“真醉还是假醉?”


    后边的人顿步,半倚在栏杆上,微偏过头,想避开糊上脸的发丝。


    她的姿态很平常,平常到过于松弛了?,语速却?不紧不慢,像在郑重?交涉:“这会影响你留宿的决定吗。”


    “不会。”沈霏微说。


    所以谈惜归以沉默代替回答。


    沈霏微明白了?,扭动门把时,轻慢地哧了?一声,她弯腰将鞋留在阶梯的印花毯子上,踏进门便在墙上摸起灯键。


    有人故意装醉,有人醉后故作清醒,自然也有介于二者?之间,设法瞒住旁人,才能怂恿得了?自己。


    沈霏微可以肯定的是,谈惜归确实稍稍喝多了?一点。


    谈惜归是抱有目的地品尝酒酿,将两分醺演绎到了?五分。


    余下的五分,得由她来凑齐。


    这是老式的房子,沈霏微在墙上摸索了?许久,才发现灯竟是拉线式的开关。


    咔哒一下,灯光熏黄了?整屋,照得大幅玻璃窗熠熠生?辉。


    屋内整洁,如今虽已不是谈惜归的常住之地,但多少也有她过往留下的痕迹。


    沈霏微环视一圈,然后扭头,看见那穿得单薄,连外套也没裹的人,竟还站在外面吹风。


    室内有供暖,酒意在血液中一流转开来,周身不免冒热,外套自然就留在楼下了?。


    谈惜归扶着栏杆,神色被凌乱的头发稍作遮掩,叫人看不出她的所思所想。


    冷风中,她袒露的脖颈未见瑟缩,和衬衣同样质感的缎带系在其?上。


    带子被风刮起,谈惜归却?伫在原地,尤像惨遭扼颈却?纹丝不动的受害人,脆弱感突如其?来,却?也平添无穷韧劲,好看得越发锐利。


    还是像从前的,沈霏微心笑,十一永远估得准她的喜好,知道她就吃这一套。


    沈霏微敛了?目光,在浴室里找到干净的毛巾,一边说:“十一,这是你家?还是我家?,还要我请你进门吗。”


    门外的人终于动了?,赤足踏进屋,很顺手地关上了?房门。


    进屋后,谈惜归便倚在浴室门外,醉意比刚才更明显了?一点,头微微一歪,垂至脖中的头发便能扫到肩上。


    “看我干什么,不是醉了?么,怎么不去床上躺。”沈霏微拧干毛巾,说实话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照顾过人,这是第?一次。


    当年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在如今又得延续,她不由得好奇,下一次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林林总总的首次,沈霏微都愿意在对方身上践行,她乐在其?中,即便身份倒置。


    比如,当年她是被照顾惯了?的那一个?,如今她愿意换个?方式尝试。


    不过这是限定的,沈霏微偏过头说:“仅此一次,拧毛巾真的很累。”


    谈惜归已经躺到床上,手臂遮着眼,避免灯光直照。她双腿落在床沿外,搭在被烘热的木质地板上,和过去一比,有种割裂感。


    在金流初见时,这人明明还是矮墩墩一个?。


    沈霏微坐到床沿看着谈惜归,忽然拿开了?对方遮脸的手,将那根根发丝慢腾腾拨开,像在抽丝剥茧的,找出那个?令她心潮升沉的缘由。


    找到了?。


    谈惜归一双清潭般的眼,很轻微地眨动了?一下,睫下阴翳陡然晃曳。


    是蝴蝶振翅。


    蝴蝶即使在千万里外扇动翅膀,也能引得风暴堂皇生?成,看似是毫无牵连的偶然,实则必然。


    沈霏微想,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注定要溺在十一的优待中。


    是爱吗,是爱吧。


    她时常不敢确定,年少时因?依恋而生?的情意,足不足够维系到今,她不得不小心谨慎,不敢更加直白,唯恐失去。


    所以试探,无尽的试探。


    沈霏微又把谈惜归的头发拨乱了?,将那双清醒好看的眼重?新遮起。


    在她正想给躺着的人擦拭脖子时,这人蓦然起身。


    一个?带着缱绻潮意,又极轻柔的触碰,从她手背上掠了?过去,渗透进毛孔深处,就此扎根。


    是谈惜归的嘴唇。


    沈霏微动作一滞,随后轻捻手指,将温热的毛巾压在谈惜归的脖颈上,按捺住想去揉摩手背的冲动,说:“不要就算了?。”


    说着,她干脆把毛巾盖到谈惜归的脸上,翘起一条腿,悠悠闲闲地坐着。


    谈惜归自己拿下毛巾,像真正醉酒的人那样,行为逻辑完全断裂。


    明明她刚才还是躺着不动的那一个?,如今却?按住沈霏微的肩,迫使沈霏微往后仰身,倏然躺落在柔软的被褥上。


    若非沈霏微完全配合,定也不会轻易就陷在这片孔雀蓝中。


    沈霏微仰躺不动,蓦地勾住谈惜归系在脖颈上的黑色缎带,手部一转,便令之在自己腕上缠了?两圈。


    就在这时,她忽然施力,使得谈惜归低下身。


    谈惜归不得不将手撑在绒被上,才不至于突然跌近。


    沈霏微笑了?起来,熏黄灯光映入眸中。


    她晃晃缠了?两圈缎带的腕子,说:“是我做得不够好,想教我么,十一?”


    谈惜归的确想说步骤错了?,她不是完全醉到不能自理,其?实可以先?在浴缸中蓄水。


    但她没说,将错就错。


    这场醉酒,是谈惜归最后的试探,她要在这天过后,天平彻底成定局。


    她也不担心自己的行为太?过突兀,毕竟醉酒的人,本就不该完全理智。


    谈惜归的注视过于绵长,落下的影子将沈霏微遮了?大半。


    她一只?手上还拿着那温热的毛巾,毛巾即使拧过,也依旧湿润,将孔雀蓝的被套洇出了?大片暗色痕迹。


    没听到回答,沈霏微又将缎带收了?一圈,毫不介意自己手腕上又将多出一道勒痕。


    她明知自己皮肤薄,容易勒出痕迹,她是徇情枉法。


    谈惜归将言语寓在举止中,她继续了?方才沈霏微自行打断的擦拭,只?是如今角色互换。


    还带着隐约温意的柔软毛巾,落在沈霏微的脖颈上,擦过沈霏微的下巴尖,又沿着侧颈徐徐下滑。


    沈霏微顺势仰头,落在对方眼中,就像是一只?微微眯起眸子的狐狸,惬意而安然地犯着懒。


    谈惜归想看得久一点,所以擦拭得很慢。


    那款缓的湿意,像温泉般流经沈霏微的锁骨,试探般没入她稍宽的衣领边缘,又倏然退回。


    数秒后,沈霏微伸出未缠上缎带的另一只?手,纤直的手指微微摇动着示意。


    于是,在温热完全流失前,毛巾很轻地擦过她的手心和指缝。


    手心的痒贯穿至心,像一根轻盈的羽毛,撼动着她的神思。


    沈霏微不由得想,如果?去掉毛巾,又会是怎样的境况?


    谈惜归停住了?,脖颈上的缎带还被紧紧牵着,她根本退不开。


    门突然被叩响,有人在门外说:“小姐,谈总让我送衣服过来。”


    闻声,谈惜归往后微仰,脖颈处被勒得太?紧,她忍不住轻吸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霏微。


    沈霏微噙着笑,一圈圈把腕上的缎带松开,果?不其?然,只?这么短短一阵,她腕上便已有三道勒痕。


    她朝手腕吹气,倦慵地瞥了?谈惜归一眼。


    脱离约束,谈惜归才得以走去开门,接过了?谈知韶喊人送来的衣物。


    门外的显然是一直在这里工作的阿姨,和谈惜归相熟。


    阿姨温温和和地说:“早些时候谈总就让我打扫过房间了?,里面的用具都是才换新的。之前我寻思着光线太?暗,还问谈总要不要把灯也换了?,但谈总说不用。”


    谈惜归颔首道谢,说:“不用换,我喜欢这样。”


    看似黯淡,实则有着和日出仿若一脉的灿烂,还有几?分像春岗的记忆,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泛黄。


    阿姨又说:“给沈小姐的客房也打理好了?,是楼下走廊尽头那一间,酒宴不知道什么时候散,那一间要安静些。”


    “好,我会转告她。”


    谈惜归再转身回屋时,床上已空无一人,而浴室里正传出淅沥水声。


    第 60 章


    60


    罕见?之至。


    以前同住过?那么长的时间, 沈霏微先行洗浴的次数屈指可数。


    进门后,谈惜归保持了很长时间的站立不动?, 除双耳外,其余感?官皆已自觉屏蔽。


    她听着水声,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在刚才?那类似于角色易换的游戏里。


    过?了很久,她才?如梦初醒般,抬手解开颈上的缎带,很随意地放到桌上。


    缎带是没了,脖颈上却还有残存的紧勒感?。


    就在刚才?, 明明生?命好似受到威胁, 但因为施予她危机的人是沈霏微,所以她一点也不抗拒, 甚至于?……


    别有一番悸动?。


    谈惜归从不认为自己?会有这样?的偏好,她坐下思考,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在沈霏微, 她乐于?接纳沈霏微给予的所有, 不论是好是坏。


    好的, 她全盘接收。


    坏的,她自有方法赋予其全新的释义。


    水声淙淙,许是里面的人无意将瓶罐扫倒在桌,门里传出一阵咕咚声响。


    谈惜归屈指在脖颈上刮动?一下,指节微微往里摁, 气息同样?遭受阻滞, 但心跳平平。


    莫名的, 将散的酒意似乎卷土归来了, 竟企图蚕食她的神志。


    她自知演技并不高明,不知道刚刚有没有骗过?沈霏微, 不过?她似乎成功骗过?了自己?。


    她觉得,她要醉倒了。


    谈惜归索性伏在桌上,铺开的头发很像绽放的黑鸢尾。


    她刚要闭眼,便听见?浴室里的人出了声。


    “十一,衣服呢。”


    谈惜归醒了神,起身走到床边,捧起不久前阿姨送来的衣物。


    浴室门急不可待地打开,里边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手背被热气熏得有些泛红。


    “刚才?是不是有人送衣服来了?”


    “有。”


    谈惜归回应。


    “给我吧。”


    沈霏微的声音也像浸过?水,有点含糊不清,多半是热水把懒意泡进骨子里了,她调子拉得很是绵长。


    谈惜归在外面递进去,手腕却恰恰卡在门框上,没让沈霏微合上。


    沈霏微假意误解,语气大度自然,可即便如此?,那若有若无的暧昧还是顺着热气溢向门外。


    “你要进来么,十一。”


    她知道谈惜归肯定不会进,所以她问得极其干脆,态度一如方才?,像在纵容一个?醉酒的人。


    谈惜归那并不羸弱,且又优雅漂亮的腕子,还卡在门上。


    她抿了一下嘴唇,语气平静地说:“给你安排了楼下的客房,你等会下去吗。”


    太?过?平静,若非后边还缀有一个?语气助词,任谁也听不出这是问句。


    所以谈惜归并非是在真情实?感?地询问。


    “嗯?”沈霏微装作没听清,转身将浴袍放好,接着便把谈惜归的手推了出去。


    两相接触,都湿得一塌糊涂。


    沈霏微是蓄意而为,在放好衣物后,她特地从花洒下穿过?,用润湿的五指拢了一下谈惜归干燥的手背。


    在这场对?垒里,谁也做不到独善其身,尤其如今,她已试探明了——


    两人都怀有另外的情意,互相试探,你追我赶,在层层加码后,两颗受困的心终于?暴露无遗。


    年少的依恋千辛万苦地维系至今,如同陈酒,愈来愈浓,愈来愈烈。


    没听到答案,谈惜归只好转身,垂在身侧的手涔涔滴水。


    “没听清,等会再说。”


    门关上,沈霏微在水声中说话。


    谈惜归不急着擦干手背,任水蜿蜒而下,砸落在木制地板上。


    她抬臂闻了一下袖管,嗅到身上有隐隐约约的酒气,思索片刻,决定到别处洗浴。


    酒意令周身太?过?疲软,她目的已达,没必要再醉下去了。


    庄园里最不缺的就是房间,如若沈霏微不满意楼下走廊尽头的那一间,也还有许许多多的客房可以供她选择。


    谈惜归下楼时撞见?了谈知韶,谈知韶伏在窗边朝楼下看,两指间夹着一根火光猩红的烟。


    听到脚步声,谈知韶将烟捻灭了,笑?笑?说:“酒宴要结束了,醉着的几个?,有的叫人开车送走了,还有三两个?决定留宿。”


    谈惜归颔首,神色清明得很。


    谈知韶眼中含笑?,“怎么是你下来了,你去住尽头的客房?”


    “你在等她?”


    在谈知韶面前,谈惜归姿态放松,眸光像风一样?荡了过?去。


    谈知韶摇头,把手边的烟灰缸拿开,放到置有摆件的木架上,笑?得很平和,“只是碰巧想?在这抽根烟,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十五。”


    她把“十五”二字,喊得比熟识沈十五多年的人还要顺口。


    “是沈霏微。”谈惜归为她纠正,有种古怪的执着。


    如若沈霏微在,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此?种行径当成隼在护食。


    不过?,沈霏微又何尝不是,她只喜欢私享回忆,即便只是一个?称呼。


    “哦,霏微。”谈知韶似笑?非笑?的,“得有六年了吧,我们?回金流的几次,都没听你提起过?春岗,我总以为你是对?过?去的人和事?介怀,原来不是。”


    不去询问,不去接触,的确很像因爱而生?的介怀。


    这些年,谈知韶在谈惜归面前,其实?更多的是以朋友的身份自居,她尝试过?,去当一个?高高在上的长辈,但效果微乎其微。


    在作为长辈的时候,她甚至无法触及谈惜归故意铸起的坚硬外壳,更别提埋藏在外壳深处的那颗心。


    “我没有什么介怀的。”谈惜归说。


    “现?在能看出来了。”谈知韶打量着面前的后辈,想?在对?方淡漠的脸上,找出一丝渴盼。


    大概因为,谈惜归自始至终都不曾向她索求过?任何东西,不论是物质层面,亦或是情感?层面,所以她常觉得,谈惜归做到如今地步,其实?只为偿还。


    欲求?那是没有的。


    但那层坚硬淡漠的外壳,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溃败在某人的一个?现?身中。


    仅是一个?现?身,谈惜归就丢盔卸甲。


    谈知韶好疑惑,又好惊奇,这不像她熟知六年的谈惜归。


    不过?也许,这才?是她不曾了解透彻的那个?谈惜归。


    说是单方面丢盔卸甲,其实?是有来有回。


    谈知韶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到谈惜归的每一个?举动?,都得到了旗鼓相当的回应。


    谈知韶守口如瓶,不当那个?主动?揭穿的多嘴者,只悠悠地问:“惜归,你觉得我了解你吗。”


    这个?问题极难回答,了不了解,了解多少,其实?得靠双方协力判定,而不是单单一方就能下定结论。


    谈惜归从容地说:“小姨,怎么忽然这么说。”


    谈知韶站直身,扶着窗说:“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了解你,但如果有人完完全全懂你,我会很欣慰,即使这个?人不是我。”


    她停顿,仰头看天,语气略微轻快,“我想?,如果知曼姐得知,她一定也很高兴。”


    谈惜归没有回应,却循着谈知韶的目光睨向天际。


    今夜有星,星月交辉。


    谈知韶垂下目光,转而静静地凝视谈惜归,很认真地问:“你后悔六年前跟我离开吗。”


    这次,谈惜归不再沉默,也不犹豫。


    “不会。”


    谈知韶慢声:“我不希望你做那么多,其实?只是为了报答我,报答是不必要的。我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情感?得到极大充实?,十分尽兴。”


    她话语微滞,柔声又道:“况且,这里的许许多多,本来就是知曼姐留给你的。”


    谈惜归认真回应:“我知你待我好,我不否认我做这些事?情,部分是出于?报答,不过?这里面,同样?也有我的私心。”


    谈知韶的众多困惑得到解答,微笑?点头:“明白了。”


    不后悔来到这,做事?也不单为酬报,那想?必是有欲有求,否则一切哪里说得通。


    谈知韶终于?觉得,眼前人是血肉俱全的,那一颗心适时而动?,并非寞寞死寂。


    那年她没能救到知曼,在惨痛下吃力地接手了家族事?务,每每想?起当时,还是心如刀割。


    如今她看到,谈惜归成长得这般好,谈惜归的胸口下,萌生?出了生?机勃勃的翠绿芽孢……


    她好似终得解脱,她应该算救到了一个?。


    “谢谢你,小姨。”谈惜归郑重言谢。


    谈知韶笑?着转身,愉悦地说:“我要下楼去了,尽头那一间是我给安排的,如果霏微不喜欢,你们?再商量吧,不过?304和305就别选了,有客人留宿。”


    谈惜归颔首。


    尽头的客房是有打理过?,打理的规格明显不同寻常。


    房间不光换了窗帘,连配备的用具都是顶好的,床上也是和阁楼如出一辙的孔雀蓝,不知道是不是谈知韶的意思。


    谈惜归踏进浴室,半小时后蒙着雾气出来,系紧了睡袍回到楼上。


    屋中安静,一眼看不到人影,但孔雀蓝的绒被微微隆起。


    谈惜归没料到,沈霏微竟然已经睡下了,睡的还是右边。


    在春岗的时候,两人便是这么一左一右,各自将定好的位置默守了三年多。


    也许是为了躲避光线,沈霏微几乎埋在孔雀蓝里,只几绺头发在枕上蜿蜒而出。


    她听见?声音,微微动?了一下,铺在枕上的头发也跟着动?,像深海里受波动?的藻。


    谈惜归轻手轻脚,在床边站了一阵才?窸窸窣窣躺下,存在感?几近于?无。


    但因为沈霏微很蛮横地越过?了界限,余给她的位置只有窄窄一截,所以她再避也避不到哪去,只能任由沈霏微屈起的膝与她腿侧相贴。


    是太?累了么,还是因为喝过?酒?


    谈惜归记得,此?前她每每从沈霏微门外经过?,即便夜色很深,那屋的窗帘也依旧会透出点光,屋里人显然习惯晚睡。


    该睡时不睡,到了白天,就会见?机小憩,即使是在路上颠簸,也能轻而易举地昏睡过?去。


    这才?是沈霏微的睡眠准则。


    谈惜归将拢在掌心的耳钉放到桌上,砸出很轻的啪嗒两声。


    放好,她微微侧过?头,余光触及沈霏微的头发。


    那几绺发肆意横行,蜿蜒到她的枕上,她只差一些,就会压着沈霏微的发梢。


    正因为想?多看这几绺发丝一眼,谈惜归久久没有关灯。


    数分钟后,许是觉得热了,沈霏微将手伸出那片孔雀蓝,手背猝不及防地挨在谈惜归的颈边。


    谈惜归几乎滞了气息。


    “十一。”


    边上的人冷不丁出声。


    谈惜归看到孔雀蓝下,探出来一张被衬得极白的脸,那双琥珀色的眼微微眯着,很像狐狸。


    沈霏微睡眼惺忪地看人,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热”,显然没完全醒。


    谈惜归看了很久,看到沈霏微又闭上眼,她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声“姐姐”。


    喊得很轻。


    久未喊过?,本该生?疏,但唇舌落有记忆烙印,所以咬字根本不滞涩。


    就这刹那,她胸口下一颗心违背了意志,也背刺了她过?于?平淡的语气,开始奔突不定。


    睡着的人毫无反应。


    谈惜归很淡地哂了一下,在关了灯后,就着身边那个?模糊的轮廓,将压到沈霏微下巴的被子,略微往下拉开些许,好让沈霏微可以透气。


    她熟能生?巧,知道被子拉低几毫厘最会令沈霏微觉得舒适,也知道身边人究竟有没有进入深睡。


    她都知道。


    但她还是好想?趁着夜深,去吻上那张她企及了许久的唇。


    这个?念头,是从十五岁勘破懵懂情思的那年起,经久不衰地延续到今。


    可漫长的静默不动?后,她终也只是将侧颊贴近沈霏微的手背,那么郑重,那么小心。


    当年在晦冥处窥见?的光,如今终于?又能悄悄凑近。


    一夜无梦,翌日两人一前一后地醒来,都醒得格外早。


    眼帘稍稍睁开,沈霏微迷迷蒙蒙地看见?身侧有人,便下意识屈膝去踢。


    等踢着谈惜归的后腰,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已不是六年前的春岗。


    但谈惜归依旧很顺她心意地先去洗漱了,一边留下话:“我一个?半小时后有个?早会,赶不及转去翡翠兰了,你回去的话,等会我让阿姨送你出去。”


    沈霏微还躺着,头有点疼。


    她勾起脚背,往绵软的床单上轻蹭,方才?踢人的触感?经久不散,说:“嗯,我回去一趟。”


    “衣帽间里的衣服你随意挑。”


    “能有多随意?”沈霏微将手背盖在脸上。


    “都能上身试。”一顿,谈惜归又说:“全部。”


    沈霏微将遮眼的手背挪了下去,掩起上扬的唇角,闷着声问:“会合身么。”


    “上身就知道了。”


    分享衣柜,无异于?分享身上最私密的一处,等同肌肤间接相贴。


    个?中目的,两人都很清楚。


    沈霏微起得很慢,不想?被谈惜归知道她喝酒后必然头疼,她特地等谈惜归下楼,才?踏进盥洗室。


    洗脸池边是拆好的杯子和牙具,牙膏挤得很漂亮。


    沈霏微看着镜子露笑?,慢条斯理地洗完脸,接着又在谈惜归的衣帽间里挑挑拣拣,半个?小时后才?终于?踏出房门。


    阿姨在餐厅里嘟囔:“惜归没吃早饭就出去了,走得很急。”


    沈霏微估算时间,从山庄到雅谈,是得花上一个?小时的车程,谈惜归的行程势必很赶。


    她吹凉勺里的粥,慢慢地说:“她赶着去开会呢。”


    “粥里加了少许胡椒,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忌嘴和偏好也可以说,下次我好知道该备点什么。”阿姨站在桌边打量沈霏微的神色。


    这话,说得好像摸准了沈霏微下次还会再来。


    沈霏微不知道这是谁予阿姨的暗示,笑?着摇头说:“我不挑,这锅牛肚花生?粥很美味,像金流那家荷怡坊的招牌粥。”


    阿姨腆然一笑?,“哪里比得上荷怡坊,您太?会说话了,和谈姥夸的一样?,人长得漂亮,讲话又好听。”


    沈霏微倒是不羞赧,她爱听这个?。


    “小姐说您要回翡翠兰,我送您过?去,恰好我要到那边采购一些东西。”阿姨温声,“哦,还有春,春也得回家。”


    于?是,当天没能跟谈萝瑞和谈知韶打上招呼,沈霏微就离开了。


    据阿姨说,那两位会起得很晚,她平时也会睡得比较久,只是今天特地早起,给留宿的客人熬粥做面点。


    到翡翠兰花园,阿姨先将沈霏微放下,再拐到谈惜归那边,把春留在庭院当中,接着才?驱车前去购物。


    沈霏微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忽然接到费茕声的电话。


    昨晚两人匆匆一见?,也没说上几句话,此?时费茕声滔滔不绝,有如泄洪。


    “你昨晚住在庄园了?”费茕声问。


    沈霏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费茕声有点吃惊,“你还认识谈知韶?我看到她跟你说话了。”


    “以前见?过?。”


    “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费茕声在那边喃喃自语。


    “太?暧昧了。”沈霏微出声打断。


    费茕声顿住,这次她可以肯定,她的每个?音节不论是拆分还是组合,都不可能暧昧。


    “我哪里暧昧了,我要真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到今天还是只能约到一顿饭。”


    “你在霍医生?面前是不是太?装模作样?了?”沈霏微实?在看不过?眼,“你想?霍医生?回应你,但你又没有给出足够的诚意,你是觉得自己?在玩过?家家?那霍医生?不愿意和你玩也很正常。”


    电话那端陷入沉默。


    良久,费茕声错愕,“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了。”


    沈霏微开了免提,把手机搁在边上,继续翻阅杂志,不紧不慢地说:“是你太?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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