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书上说,过路小鬼会捡拾没有烧尽的无主纸钱。
满满一牛车的纸钱无异于巨款,谁看谁眼红。
可如果不是见钱眼开的小鬼,就有点恐怖了。
秦悠是出来收垃圾的,没带那么多装备,满打满算就只有两张符纸和一根上吊绳。
不过她也不慌,眼下还是白天,街道两旁行人很多,不太可能有邪祟跳出来作怪。
一路顺利来到门口小树林,秦悠提着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放松下来,就见零碎的枯叶在地上转圈,慢慢形成“小心”二字。
秦悠心头一凉,脸上仍故作镇定,手指凌空画了个问号。
枯叶簌簌前行,重新凝聚成“魔”字。
魔物很罕见,秦悠不认为自己运气好到短时间内遇到两个。
看来是纠缠沈青杨的魔物找她来了。
清楚自己的敌对势力是什么,秦悠踏实了。她掏出手机,信号满格,就是拨不出去。
老牛似乎感应到她无言的紧张,长哞一声四蹄加快了速度。
树林眼瞅到了尽头,秦悠忽觉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由后心蔓延至全身,就像打了个激灵,转瞬便一切如常。
树林外面尚余天光,地上的人影却浓重了许多。
~
秦悠回到垃圾山,把这车轻飘飘的“垃圾”卸在单独一堆,外面用破布盖上以免被风吹跑。然后她捻捻蹭黑的手指,跑去河边洗手。
河水倒影出她的脸庞,比平时多了些红润。
秦悠拧着眉头端详水中的自己,突然大头朝下向河水里扎去。
一张惨白大脸蓦地出现在水底,两腮鼓鼓双目暴突,一看就知道他很生气。
秦悠冲守河之神呲牙一笑,四肢并用扒住水面上的蛛丝。
守河之神更气了。
秦悠作势要松手。
守河之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那么气鼓鼓蹲在河底跟她大眼瞪小眼。
秦悠深知自己的体力不足以长时间倒挂在水面上,而且她半边身子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她实在受不了。她吭哧吭哧爬回岸边,赶在守河之神消失前跟他套近乎。
“我新拉回来一车没烧干净的纸钱,你分给水鬼们,让它们过年时消停点。”
守河之神有点心动,两只大眼珠子直勾勾瞪着秦悠,等她开条件。
秦悠讨好笑笑:“您帮我瞧瞧,我是不是被魔物附身了。”
守河之神一副“你知道还问我”的表情。
秦悠咧嘴:“那您有什么法子救我不?我挂了可就没人帮您排忧解难了。”
守河之神的大白眼要翻上天了。
秦悠一声口哨,假人捧一兜纸钱颠颠过来,秦悠抓起一大把在河边点了。
守河之神作沉思状。
秦悠又烧一大把。
守河之神两眼一亮,貌似想到了对策。
秦悠继续往火堆里加码。
守河之神露出微笑,沉底不见了。
秦悠:“……”
在“她被守河之神戏耍了”和“守河之神去想办法救她了”之间极限二选一,秦悠决定相信守河之神的人品,蹲河边慢悠悠烧纸钱残骸。
约莫半小时,守河之神没有露面,秦悠快冻抽了。
老牛把她拎回木板屋,蜘蛛操控假人手忙脚乱生火烧炕。
秦悠裹紧被子缩在炕里,满脑子都是“我是不是信错神了”的郁闷。
昏昏欲睡间,秦悠依稀听到阵阵号角,与先前常听到的号角有所不同,不是很真切,却更有深入灵魂的压迫感。
与之应和的,是一声接一声的低吼。她辨不清吼声从何而来,却能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正在自己的身体里反复拉扯,疼痛之外还有一种很诡异的畅快。
~
垃圾山木板房里。
乐童用法器给昏睡的秦悠做全身检查:“确实有魔物入体的痕迹,不过魔物已经不在了。”
刘老师满面懊悔,明明秦悠也是两度与魔物亲密接触过的人,他们却都忽略了魔物找上她的可能,他还把所有降魔哨都拿走了。但凡给秦悠留一个,她也有自保的余地。
随大部队而来的沈青杨急得团团转,被王副主任一把按在外屋的铁架床上。
只有尤浩戈一派轻松模样,跟发信息向他求救的假人蹲在门口嘀嘀咕咕。
刘老师搓搓疲倦得仿佛老十岁的脸,蹲到尤浩戈身边。
假人歪着大脑袋瞅瞅他,脑袋掉了。
刘老师:“……”
尤浩戈把脑袋给它安回去,假人晃晃悠悠去烧水给大伙泡茶。
在看到它端上来一大盆茶水以及一把小铁勺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尤浩戈翻出他带来那套餐具里的碗给大伙分茶,一面说:“魔物离体就没事了,她没醒是体质太差,你们驱魔系可以多补偿她一些丹药,祛除阴煞的,强身健体的,每样都来点。”
王副主任很豪气:“这都是应该的,丹药嘛,我私人可以多补给小秦老板几瓶。问题是谁都不知道那魔物还会不会回来,我们又不能成天在这守着。”
驱魔系因为老师集体出差,学生们连期末考都延到下学期开学了。
尤浩戈自告奋勇:“我放假了我可以留守。”
沈青杨第一个反对:“你一大老爷们留人小姑娘家,是何居心!”
尤浩戈斜楞他:“我就居心不良了,你能怎么地?”
沈青杨挽袖子要动手。
乐童把这两只菜鸡撵到外面,关门给秦悠针灸活血,帮她吸收刚喂进去的几颗化解魔气残留的丹药。
秦悠醒来的时候,垃圾山就只剩下她,以及各搬小板凳坐门口面对面互不相让的尤浩戈和沈青杨。
秦悠推门出来差点踩他俩一脸。
得知他俩特意留下来守着自己,秦悠哭笑不得:“我家就这么大,你俩要留宿就只能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张破被。”
沈青杨:“我有房车,不跟他挤。”
秦悠这才瞧见垃圾山下停着一辆公交外形的房车。
尤浩戈冲秦悠可怜巴巴眨眼:“我没房车,我只能睡这张床了。”
他扭过头,朝沈青杨挤眉弄眼。
沈青杨:“不行!你不能睡屋里!”
尤浩戈:“这么冷的天难道要我睡外面啊。”
沈青杨:“你,你睡我房车里。”
尤浩戈:“这可是你求我睡的。”
沈青杨:“谁求你了,你爱睡不睡。”
尤浩戈面向秦悠:“那我还是睡床好了。”
沈青杨:“不行,你必须给我睡房车!”
秦悠觉着,尤浩戈能把沈青杨卖了还让他心甘情愿帮忙数钱。
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完事情经过,秦悠表示:“你俩各回各家吧,我这不会有事了。”
沈青杨梗起脖子:“那怎么行,你是替我受难,我必须得寸步不离守着你,直到这事彻底解决。”
尤浩戈:“你留这有用么?”
沈青杨:“怎么没用了,万一魔物再来,它肯定先找我。”
尤浩戈:“然后你被魔物彻底吞噬,手撕我俩?”
沈青杨:“你们就不能在我被附身时叫救援吗!”
尤浩戈:“反正都得叫救援,有你没你有区别么?”
沈青杨憋得面红耳赤,说不出反驳的话。
秦悠赶紧制止他俩的聒噪:“要留就留下吧,咱仨都是魔物近距离接触人,说不定下一个被盯上的是谁,凑一起能少给其他人添麻烦。”
她把刘老师执意留下的原版魔音琵琶找出来交给尤浩戈,又把乐童留下来的原版降魔哨给了假人。
沈青杨:“我呢我呢?”
秦悠塞给他一块坟砖。
~
一连两天,风平浪静。
秦悠实在受不了成天在家闷着,便又去殡葬区收垃圾。
尤浩戈和沈青杨非得裹一身破布窝在牛车上同行。
老牛嫌沉直尥蹶子。
于是这俩人被赶下牛车,尤浩戈开车载着沈青杨在后头跟着。
临近年关,原本负责这片区域收垃圾的人变得懒惰起来,秦悠有了可乘之机,每次都能捡来满满一车殡葬相关破烂。实在没空每样查看,秦悠索性全部打包回垃圾山再做分类。
反正她有两个免费劳动力。
今天的垃圾里有个新鲜玩意,一个巴掌大的纸人。
秦悠看见它才想起在临市捡了个小熊,塞在背包最底下一直忘了取出来。
她跑去找熊洗熊,劳动力们干完苦力开始把玩纸人。
沈青杨:“烧的纸人不都是扎成等身大小么,这么小的纸人是干嘛用的?”
尤浩戈:“小号纸人常用于施邪法。”
沈青杨手一哆嗦,纸人落地。
尤浩戈:“你摔疼它了。”
沈青杨颤巍巍把纸人捡起来,一瞧正脸,“妈呀”一声丢出去老远,正落在洗完小熊回来的秦悠脚前。
秦悠弯腰捡起来,却见那纸人双目泣血泪。
秦悠:“……谁惹它了?”
尤浩戈直指沈青杨。
沈青杨瑟瑟发抖。
秦悠拧着眉头抄起纸人晃了晃:“你有啥事好好说,别以为大过年整通红我就乐意看。”
纸人血泪更汹涌了。
秦悠拎着它奔火堆就去了。
纸人的血泪“唰”一下倒流回去,一滴没剩。
沈青杨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尤浩戈趁机给他授课:“神鬼怕恶人,只要你够凶,妖魔鬼怪都会绕着你走。”
沈青杨战战兢兢:“真,真的吗?”
尤浩戈森森一笑:“当然是真的,前提是你真有本事制住它们。”
沈青杨咽咽口水,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重回玄易学点保命的本事。
秦悠把纸人放到地上。
纸人扭扭捏捏朝沈青杨瞥一眼,白纸脸上居然绯红一片。
尤浩戈恍然:“它看上你了。”
沈青杨:“啊?”
尤浩戈啧啧两声:“它怎么就看上你了呢,明明我更帅嘛。”
沈青杨:“……”
第042章
横死之人怨气难消,常化为恶鬼害人;少数化为游魂,比寿终正寝的游魂停留在世间的时间要久得多。
游魂无处可去只好徘徊在生前最熟悉的环境里,死者家属不堪其扰又不忍心将其赶走,就会请匠人扎纸人,内里写亡者生辰八字,再请游魂长住其中,直到它们的“时间到了”。
不过绝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将亡魂放在家里怪渗人的,毕竟死者死得太惨太冤,难保游魂不会突变成恶鬼,一旦成了恶鬼,家人往往最先倒霉。所以他们会将纸人送去专门保管的场所,类似墓地,名为安魂园。该离开时游魂会给家人托梦,家人去安魂园取走纸人焚毁即可。
沈青杨抖了抖:“那这个纸人怎么回事?游魂还在里面呢。”
尤浩戈神秘一笑:“纸人还有个用途,结阴亲听说过吧?”
沈青杨的脸绿了。
秦悠把纸人放在火堆边上,问它:“你是横死游魂还是结阴亲的?”
纸人比比划划,在自己脸上写了个“死”字,整个纸人看上去更渗人了。
沈青杨的脸肉眼可见又正常了。
纸人瞥他一眼,满面羞涩。
沈青杨把尤浩戈往它跟前一推:“这位是玄易老师,一表人才前途无量,送你了。”
纸人那张并不会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两个血红大字:嫌弃。
沈青杨虽怕,但实在没忍住笑噗出来。
尤浩戈撸起袖子:“给你个机会重新说话。”
纸人换了俩字:勿扰。
沈青杨捂着肚子笑得站不起来。
尤浩戈作势要跟沈青杨拼命。
秦悠赶忙拦着,假人趁机攥起纸人冲出战圈,以免它被乱战揣进火堆,没想被石头绊倒摔了个大马趴,纸人被它压在身下,扁了。
~
温暖的房车上,三人围坐在桌旁,扁扁的纸人躺在桌子上,血泪糊了一脸。
秦悠实在看不过眼,动手帮它修复,勉强恢复成了立体形态。
纸人局促地站在桌子中间,可怜巴巴。
尤浩戈敲敲桌子:“交代你的问题。”
纸人脑门上浮现一行小字:我真的不喜欢你。
尤浩戈:“……谁让你说这个了。”
纸人脸上的字变成了:我是唯粉。
沈青杨受宠若惊,当场就要跟纸人合照签名。
秦悠让随时要爆炸的尤浩戈和时刻在憋笑的沈青杨都消停待着,她把纸人挪到自己这边,问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垃圾桶里。
纸人一秒沮丧,跌坐在桌子上,血泪横流。
秦悠这次没吓唬它,任它发泄情绪。
半晌,纸人缓缓在桌子上蹦跶开来,流淌下来的血泪滴在桌子上形成一行行字,复又消失。
三人看着看着,玩闹的心情沉重起来。
纸人原身死于谋杀,凶手一直没有落网。纸人被家人供奉在安魂园里,最近被清理出来丢进垃圾桶。
像它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可能:它的家人超期半年没有续费,安魂园也联系不到家属。
她是家中独女,很受父母宠爱,没道理不给她续费。
除非他们不能再给她续费了。
游魂进入纸人后便被“封印”在纸人里,不能随意离开,直到纸人被烧掉才能重获自由。
往常安魂园都是用火烧方式来处理超期纸人,它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丢掉,明明一同被清理的还有好几个纸人。
沈青杨问:“如果没被我们捡回来,它会去哪里?”
秦悠:“那边的垃圾都是直接拉去填埋。”
尤浩戈冷哼:“纸人不毁魂魄难升,丢掉它的人是想让它永世不得超生。”
几人心里都是一寒。
秦悠让纸人写下它的家庭住址,众人坐尤浩戈的小车直奔过去。
门上贴了封条,邻居说这家人被入室灭门了,案子发生在九个月前,至今未能确认凶手是谁。
感受到装在衣兜里的纸人在暴动,秦悠赶紧上车。
纸人血泪蒸腾成血雾笼罩全身,千篇一律的呆板表情逐渐狰狞。
尤浩戈紧皱眉头,给白校长打电话。
接起电话先讽刺尤浩戈的白校长在得知有纸人要化厉鬼时立刻御剑而来,以安魂咒辅以安魂曲暂时压制住亡魂的戾气。
问清原委,白老头的胡子又撅起来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害人害到这份上,必须送他一份地狱套餐。”
沈青杨:“您也觉得凶手是同一个人?”
白校长:“不是一个人也是一个团伙,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四人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
很显然,纸人也是这么认为。
白校长问纸人知不知道害它的人是谁。
纸人忿忿摇头。
她被杀的记忆很模糊,连凶手是几个人、是不是人都不知道。
秦悠给尤浩戈使眼色让他吸引纸人注意力,她请白校长到旁边:“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她的家人会不会和她一样的下场?”
白校长眼珠子通红:“变纸人还算好的,我怕他们变成恶鬼。”
恶鬼没有理智到处害人,碰上硬气的法师没准就给打得魂飞魄散。
案子过去九个月,再想确认她家人的亡魂去向几乎是不可能的。
白校长捋一把着急出门没顾上打理的乱发:“她家的情况我会跟进,纸人交给我,放在你们手里太危险。”
他刚要走又折返回来,对几人说:“年前还有一次红月,你们几个跟我一组。”
尤浩戈一怔:“年前有红月?”
白校长:“占卜系昨晚推演出来的,具体哪天还没确定,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们,你们来学校找我汇合。”
白校长带着纸人走了。
三人面面相觑。
秦悠首先发言:“丢掉纸人的人会不会是安魂园的工作人员?”
尤浩戈:“不太可能,安魂园的人有问题早就可以动手,纸人都长差不多,换成一模一样的假纸人轻而易举,没必要等到清理超期纸人时才丢掉它。”
秦悠:“烧毁纸人是在安魂园里吗?凶手总得有个接触超期纸人的途径吧。”
尤浩戈:“纸人清理出来和烧掉之间会有一段间隔,凶手也许一直在暗中观察,等待动手时机。”
秦悠:“其他纸人会不会见过凶手?”
尤浩戈:“有可能。”
沈青杨突然打断他俩的对话:“我演过一个变态杀手的角色。”
秦悠和尤浩戈同时点头:然后呢?
沈青杨咽咽口水:“我那个角色一直在暗中观察猎杀目标。”
见二人还不明白,他急得直跺脚:“纸人还没进填埋场呢,你们是凶手会安心回家睡大觉吗!”
秦悠和尤浩戈的血瞬间就凉了。
以凶手的所作所为,他很可能在暗中观察纸人的去向,直到它被拉进封闭的填埋场。
如果有人破坏了他的计划,说不定会成为他下一个猎杀目标。
秦悠的手心直冒汗,盯上她的鬼怪有很多,盯上她的变态这是头一个。
跟上回搞出怨丝那位比,这位的危险系数可太高了。
她和尤浩戈对视一眼。
二人不约而同坏笑起来。
沈青杨以为他俩被吓傻了:“要不我把保镖叫过来吧,人多他就不敢动手了。”
尤浩戈眉飞色舞:“他不敢动手了,我们上哪找他去。”
沈青杨满脸问号。
尤浩戈拍拍他胸膛:“那个小姑娘可是你的唯粉,身为偶像,你不想替她报仇么?”
沈青杨重重点头:“想!”
仨人目标一致,钓鱼计划正式生成。
为防凶手连白校长也划在目标里,秦悠提醒老爷子多加小心。
白校长回她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想也知道凶手找上白校长比找上他们仨还惨。
~
引蛇出洞第一步:扎纸人。
这活儿只有秦悠能干。
她修复过纸人,对纸人的形态和构造有印象,复刻没难度。
扎好纸人,仨人开始四处“调查案件”,就好像纸人在一路指引他们。
傍晚时分,沈青杨被经纪人叫走,尤浩戈被白校长叫走。
偌大的垃圾山就只剩下秦悠自己。
秦悠翻出好久没用的弹弓,今天的弹珠全是新买的钢珠,打人贼疼。
不知凶手何时现身,她百无聊赖地摆弄起洗干净的小熊。
熊身毛绒软糯,熊头硬硬的。
秦悠晃了晃,依稀听到熊头里有沙沙声响。
往公仔肚子里装“砂”很常见,往脑袋里装岂不是头重脚轻了?
秦悠好奇之下扒开熊头的长毛,后脑勺上有个跟熊颜色相似的蜈蚣形缝痕。
对比其他出厂缝痕,这一条明显是后缝上去的。
闲着也是闲着,秦悠把缝合挑开,一撮碎块散落到她被子上。
秦悠盯着看半天,脊背窜上一股股凉意。
这玩意,不会是骨灰吧?
第043章
秦悠前世见过骨灰,眼前这堆无论质地颜色形状都很像。
就是不晓得是人的还是其他物种的。
如果这些是全部的话,倒有可能是某种小体型宠物的。
她小心翼翼将被子上的所有碎渣末末都装回到小熊脑袋里,用针线缝补好——在不清楚其来路和是否有危险之前,还是不碰为好,外面还有个变态惦记她呢。
可惜事与愿违。
当她把小熊拿去外屋,缩回炕上刷手机平复心跳时,逼仄阴冷的木板房里回荡起一阵几不可闻的啼哭声。
秦悠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这小屋风大点都会吱嘎乱响,听岔是家常便饭。可渐渐地,她发现那声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一个劲往她耳朵里钻,她连手机里播放的声音都听不进去,满耳都是那不间断不真切的低声哭泣。
秦悠叹一口气,起身去外屋跟那小熊谈判。
“你有啥事好好说,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小熊耷拉着脑袋,了无生气。
秦悠摸摸下巴,不是那堆骨灰?
难道是屋外的动静?
秦悠的手按在门上却没有推开。
前世她听过类似新闻,坏人故意在女生门口放婴儿啼哭的录音,等女生开门就会立刻动手行凶。
那位凶手不会已经找上门来,并且想用这种手段骗她出去吧?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细细静听,那声音依旧低沉模糊,听不真切。
录音都是生怕屋里的人听不见,哪有用这种似有若无快断气的?
如果不是录音,那就是有其他东西找上她了?
她朝床底招手。
蜘蛛从假人嘴里爬出来,盘成蚊香的蛇精也游了出来。
秦悠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门外。
两只小妖同时点头。
秦悠见它俩丝毫不紧张,不像是有强敌来袭。
她眼珠一转,心中已有判断:有人在装神弄鬼吓唬她。
她让蜘蛛顺房顶上的缝隙钻出去查探情况。
蜘蛛回来得很快,它告诉秦悠外面确实有个鬼鬼祟祟的人,暗中盯梢的尤老师已经盯住那人了。
秦悠没想到尤浩戈回来这么快。
白天他们分开是各有分工的。
沈青杨原是推了工作来看秦悠,这会儿名正言顺回去上工。他是三人中最显眼的人,他回去工作才能真正迷惑凶手,身边有助理和保镖也能安全些。
尤浩戈则去安魂园向其他常驻纸人询问是否看见过有人偷走清理掉的纸人。
游魂们名义上受纸人制约,实际上一旦受到强烈刺激变身恶鬼厉魂便有能力脱出纸人到处行凶——这也是凶手借垃圾填满来让受害者永世不得超生的主要原因,如果他亲自动手偷纸人埋纸人,纸人很可能会被激怒化为恶鬼,那就不是凶手能吃得消的了。
所以向纸人们打听消息要讲究方式方法,这活儿最适合尤老师。
扮演猎物的秦悠就轻松多了,她这一垃圾山都是帮手,听说有人来找茬,一个个比她还兴奋。
门上小圆镜特意求蜘蛛给镜面上挂了两根丝,主打沧桑惊悚氛围。
谁能想到凶手跟她们想到一块去了呢。
秦悠愁啊,吓唬人这个事她驾轻就熟,这回轮到她被吓,她要怎么演绎出真实感呢?
她向沈青杨求教。
沈青杨一惊一乍:凶手来找你了?别怕,我这就赶过去!
秦悠赶紧制止他,好说歹说才回归正题。
沈青杨演技很棒,教课完全不会,于是他把自己扮演变态那部电影给秦悠发过来,让秦悠尝试代入女主视角。
秦悠看着那张俊朗熟悉的面孔躲在阴暗角落里森森狞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青杨再给秦悠发信息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沈青杨:“……”
秦悠借着看电影酝酿出的恐惧情绪,将门拉开一条缝,探出脑袋疑神疑鬼左右看。
一条白影凌空而起,直奔秦悠飞来。
秦悠惨叫一声,关上房门。
其实她看清那是一块塑料布,但不影响她发挥演技。
尤浩戈的信息紧随而来,问她是不是伤着了。
秦悠说没事,转手将沈青杨那部电影发过去。
沈青杨放心不下秦悠,左思右想之下给尤浩戈发信息,却发现自己又被拉黑了。
沈青杨把手机往床上一摔,扑到被子里生闷气去了。
~
秦悠抹抹脑门的冷汗,就听那没完没了的啼哭变了调调。
如果说先前是贴地哭法的话,现在就是边飞边叫,时哭时笑,缥缈到每一声都挠在人心窝窝最脆弱的部位。秦悠怀疑凶手搞了架无人机在木板房周围循环播放录音。
听觉是最能激发人们心灵深层恐惧的感官,可秦悠属于刺激过头会恼羞成怒的类型,现在屋外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动静在她听来俨然就是噪音,看电影培养的那点恐惧全数化为怒火,代入视角从受害人切换成了变态杀手。她抄起一根用棺材板削成的人腿骨形木棍,一脚踹开房门冲了出去。
月黑风高夜,阴风阵阵时。
一个头发凌乱衣衫单薄骨肉如柴的人拎着根人腿骨站在垃圾山上,四周不是牌位就是棺材,这场景谁见谁跪。
秦悠故意用木棍摩擦地上的石块,发出规律的嚓嚓怪响。
当余光瞄见一点光亮从头顶飞过,秦悠扬棍一挥,石块急射而出,将那通体乌黑的无人机给打落下来。
秦悠晃晃脖子,骨骼咔咔作响间,她扯起半边嘴角冷酷一笑。
半开的房门上那面小圆镜很给力地反射过来一点光亮,刚好打在她脸上。
那张惨白瘦削的脸庞上,一抹殷红正在绽开。
黑暗中有极轻的物体落地声响。
秦悠扬起左臂张开手掌。
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
尤浩戈和接到沈青杨报信赶过来的白校长冲上垃圾山,最先看到的就是一个矮个子男人缩在地上鬼哭狼嚎。
他的脚上缠了好几根细韧丝线。
他的头上还有一条花里胡哨的蛇在疯狂吐信子。
尤浩戈不明所以,不过这人的外貌特征倒是跟他打听到的消息完全一致。
白校长身为过来人,同情这人遭遇之余,暗暗踢他好几脚。
男人最懂男人,每一脚都恰到好处疼得要死又不会留下明显痕迹。
一个头颅从那人面前滚到阴暗角落。
尤浩戈以为假人脑袋又掉了,弯身捞起来,拿在手里才发现个毛绒绒的玩具熊头。
秦悠擦脸的手僵住,她跑回屋确认,放在外屋的熊果然只剩下个胖胖的身躯。
白校长拧着眉毛接过来掂掂:“小秦老板你怎么什么都敢往回捡啊?”
秦悠虚心求教:“这是什么啊?”
白校长:“阴气这么重,应该是个怨灵傀儡。”
怨灵傀儡跟纸人有异曲同工之妙,纸人收容横死游魂,傀儡收留怨灵。
怨灵并不局限于“人”这一范畴,所有由生入死的物种死后都有化为怨灵的可能。
怨灵,有怨难平,虽不及恶鬼,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白校长:“这个傀儡做得很不专业,也许是某个人想留骨灰做纪念,因缘巧合成了怨灵傀儡。”
尤浩戈摸摸下巴:“看来这个怨灵傀儡才是你能带着沈青杨从迷魂阵中跑出来的倚仗。”
那时的魔物被几位老师追得无处可逃,急需占据一个身体来隐藏自己,它盯上了体质弱的沈青杨。
秦悠的体质比沈青杨还差,身上再背个怨灵压制住她本就不多的生气,她这才阴差阳错闯进了魔物为沈青杨量身定做的迷魂阵。
魔物犹如惊弓之鸟,没敢和硬闯它地盘的怨灵死磕,不得已放二人离开。
后来沈青杨跟老师们在一起,秦悠身上也没了傀儡,魔物才重新找上她。
秦悠瞅瞅熊头,瞅瞅面部扭曲的男人,有点好奇他是被她吓到了,还是被神出鬼没的怨灵吓到了。
老牛在这时溜达过来,四只大蹄子一走一过,地上那位就不叫唤了。
秦悠找绳把人一捆,丢给白校长送去警局核查案件,无人机也被一并带走。
怨灵傀儡连头带身被秦悠全塞给白校长,谁知秦悠一觉睡醒,那只粉嫩嫩小熊就坐在她炕头,直勾勾瞪她。
秦悠:“……”
小熊脑袋一歪,头掉到她眼前。
秦悠一巴掌给扫飞了。
这一整天,小熊都在到处找头,没顾上找秦悠的麻烦。
~
这几天收来的纸钱太多,秦悠挑出一麻袋比较完整的拿去河边烧给守河之神。
魔物附身又离体,想也知道是守河之神帮了大忙。
这些残缺的纸钱最适合糊弄常年没有供奉的水鬼,守河之神搞搞奖励制度,说不定能让这条河的恐怖传说减少一点。
她又给守河之神插了新买的香烛,郑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河面翻开好大一朵浪花,一个面盆大的鱼头缓缓浮了上来,鱼嘴圆张,朝秦悠喷水。
秦悠躲得快,再看被喷的地面上有两大团泥巴,里面乱糟糟的混有杂草。
秦悠眼睛晶亮,这是余下的竹简?
大鱼在水面摇晃两圈,眼巴巴望着香烛。
秦悠很大方地给它也点上一把。
大鱼欢快甩尾,又是好大的水花拍到了岸上。
秦悠高高兴兴捡起那两条随水上岸的鱼,拎起装满泥巴的小桶回家。
然而家里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沈青杨得知凶手落网、灭门案告破,特意拎了好些礼物上门,感谢秦悠帮他的粉丝报仇雪恨。
秦悠没在家,他就坐在门口等。
一个毛绒熊头滚到了他脚边。
沈青杨不以为意捡起来,想等秦悠回来还给她。
谁知熊头说话了。
“嗷呜。”
沈青杨:“……”
大明星那颗脆弱的心脏不堪重负,坐在地上张嘴大喘气。
假人见状奔过来,要给沈青杨做人工呼吸。
沈青杨见过假人,知道它的行动原理,对它倒不惧怕。
偏偏蜘蛛总也不习惯拟人的行为模式,刚冲过来脑袋就掉了。
沈青杨左边一颗假人头,右边一颗会说话的布熊头,四只玻璃珠大眼睛一齐望向他。
大明星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人一倒下,包括熊头在内的所有“人”都懵了。
蛇精把冰凉的尾巴贴到他脑门上。
沈青杨悠悠转醒,继而又受一回惊吓,都吐白沫了。
老牛尥着蹶子,跃跃欲试又不太敢在这个单薄的青年身上尝试心肺复苏。
假人到处划拉自己的脑袋,用力过猛,全身都散架了。
秦悠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满地“尸骸”,她还以为凶手越狱回来把垃圾山给屠了呢。
好不容易把沈青杨唤醒了,秦悠递他一碗鱼汤。
沈青杨捧着碗,目不斜视。
好半天,他才想起自己还有另一层来意。
“我要去客串个恐怖片,你家这几位要不要去赚外快?”
秦悠第一次注意力没放在赚钱上,而是:“你,拍恐怖片?”
一颗熊头应景地从屋里滚出来,正停在沈青杨脚边。
沈青杨:“QAQ”
第044章
沈青杨最近商演非常多,能让他挤出时间去客串的一定是非常吸引他的剧本。
秦悠看着沈青杨分享给她的人物小传:“驱邪法师,身强力壮本领高强?”
她上下打量沈青杨,本人跟角色貌似就没有一个字能重合的。
沈青杨很尴尬:“缺什么演什么,我在现实里被妖魔鬼怪欺负,只能在电影里过过瘾了。”
秦悠能理解他的心态,但是:“妖魔鬼怪看电视吗?它们会不会觉得电影太夸张,上门来挑战你啊?”
沈青杨又坐地上了。
可合同都签了,他马上要进组开拍,硬着头皮也得上。
他又问秦悠要不要去赚点零花钱。
秦悠瞅瞅自家的歪瓜裂枣们:“你看上哪个了?”
沈青杨挨个看过去,除了老牛体型过于庞大不适合跨省去拍戏,其他都很适合。
他说:“要不,都带去?”
有大明星承包全部费用,秦悠乐得跟去凑热闹。
她跟白校长确认过红月还得一阵子,便携家带口跟沈青杨去了片场。
沈青杨的场次集中在山沟沟里拍,秦悠一到地方就觉得这又是个擅长作死的团伙,全世界那么多能拍恐怖片的地方,他们非要选个一看就像真闹鬼的犄角旮旯,跑都不知道哪边是出路。
~
制片方能请动沈青杨来客串,自然是大牌云集,奈何秦悠一个都不认识。
她看别人不稀奇,别人看她贼稀奇。谁不想知道当红鲜肉大明星沈青杨带来剧组的女孩子是谁,跟他是什么关系。碍于脸面没人去问,但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成了人们每天津津乐道的八卦谈资。
秦悠对此一无所知,她忙于给蛇精讲剧本。
深山老林背景下,没什么比一条五彩斑斓的蛇精更符合剧情需要了。
蛇精体格偏细,特效师表示会把成片里的它放大十倍来彰显主角们的境遇有多凶险、沈青杨扮演的法师有多厉害。
蛇精甩甩尾巴,很想真变成十倍大来入镜。
秦悠劝它:“你不管其他主角死活,总得考虑下沈青杨的体力吧,十倍体积,他跑完你的全长就累晕了。”
蛇精瞅瞅不怎么抗造的金主爸爸,思考着要不要再缩小一点。
正式开拍时,蛇精慢悠悠在镜头前游过,追着呜嗷乱叫的主角团漫山遍野跑。
玉树临风的年轻法师御剑而来,凌空绘符将蛇击飞。
蛇精很敬业地随着沈青杨一通瞎划拉倒飞出去。
沈青杨高人范儿一甩衣摆,自个儿绊个五体投地。
蛇精尾巴尖点地,脑袋探过来接住沈青杨的脸。
沈青杨颤巍巍道谢,手脚并用爬起来,这条要重拍。
主角团第二次疯跑格外卖力,因为他们在刚刚的意外中蓦然意识到追他们的蛇好像不是一条普通的蛇。
这次蛇精的戏份很顺利,待蛇被法师打出镜头、各位主角围拢上来之际,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角落里滚入镜头。
秦悠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背包。
她怕怨灵傀儡到处乱跑就一并带过来了,莫非是熊头偷偷滚出去捣乱了?
还在呀。
秦悠摸摸,掏出来瞅瞅,小熊完完整整,甚至模样要比平时纯良些。
这时,主角团炸开锅了。
能掀掉人脑盖的一声声惊叫引得工作人员纷纷跑上前去询问,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响亮的连番尖叫。
这一大堆人里,沈青杨居然是相对淡定的那个。
他在助理的掩护下挤出重重包围,踉跄着奔到秦悠这边。
“人,人……”
爬到树上看完热闹的蛇精在他旁边拧成了个脑袋的形状。
秦悠来回看他俩:“人……头?”
一人一蛇同时点头。
秦悠的心忽悠一下。
聚成堆的人群轰然散开,干跳脚的秦悠终于看见了那颗人头。
她端详半天:“你们怎么看出它是个人头的?”
光溜溜的大脑袋,眉毛头发都没有,鼻子眼睛耳朵也没有,唯有那张裂开的血盆大口异常醒目,满口獠牙闪烁寒光。
众人哑口无言。
就……不是人头能是什么呢?
敢拍恐怖片的剧组必然会请法师来压阵,此时,那位在舒适房车上睡大觉的大师挺着啤酒肚迈着方步走过来,一派淡定高人模样。
秦悠看看大师的脑袋,比地上那位还闪亮。
大师掐诀念咒,几道符纸急射而出。
人头左摇右晃,很随意地全部躲开。
大师面色不虞,招手叫助手搬来一桶汽油。
秦悠皱眉,在大冬天的深山老林里点火?
导演显然也怕火烧起来大伙死更快,好劝歹劝把大师火烧邪祟的念头给浇灭了。
大师又叫人找来个麻袋,再甩一叠符纸逼人头滚进麻袋,栓绳吊在歪脖树上。
眼见麻袋扭来扭去怎么都挣脱不开,众人热烈鼓掌,对大师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大师笑得如沐春风,昂首挺胸回房车上回味大明星们的膜拜。
剧组众人热情高涨,张罗着重拍刚刚的镜头。
秦悠缩在角落里,时而看看扭动的麻袋,时而看向大师的房车。
她把小熊握在手里,问它:“把你脑袋装麻袋里,你就没法闹了吗?”
小熊的玻璃大眼珠晃啊晃,定格成不屑的眼神。
秦悠也是这么想,那麻袋是剧组用来装道具的批发货,用它装人头起码要在上面画几道符咒镇压一下吧。
那位大师不会是个骗子吧?
她趁拍摄间隙找沈青杨询问。
沈青杨叫她放心,那位大师在娱乐圈里很有名气,很多拍摄灵异类题材的剧组宁愿延后拍摄也要请到他,有些明星会点名要求由他坐镇片场。大师不负众望,每年都能在片场驱赶几个邪祟,名气是靠实实在在的战绩积累起来的。
秦悠仍是惴惴不安,她偷偷拍下麻袋照片发给尤浩戈,问他知不知道那光头是什么物种。
尤浩戈直接打来电话:“你们出去玩居然就不叫我!”
秦悠:“我们是来工作的。”
尤浩戈:“有赚外快的工作你们居然不叫我!”
秦悠:“……”
尤浩戈愤愤难平:“我寒假闲着呢,剧组怎么不请我坐镇呢。”
秦悠:“……”
尤浩戈:“我还能演妖魔鬼怪呢。”
秦悠:“……”
尤浩戈:“你们到底在哪呢?”
~
当主角团再一次完成逃窜,欣喜地向击退蛇精、御剑悬在半空的年轻法师围拢过来之际,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正挂沈青杨的威亚上。
威亚不堪重负,瞬间落地。
尤浩戈爬起来:“今天摔得不疼嘿。”
秦悠第一个跑上去拉开他,将砸在地里的肉垫沈青杨拯救出来。
沈青杨晃晃有点晕的脑袋:“我也不疼呢?”
再看坑里头,蛇精都翻白眼了。
~
沈青杨以“这是我请来的老师”为由解释了尤浩戈的到来。
剧组众人纷纷夸赞沈青杨认真好学,一个简单的御剑动作都要请专业老师来指导。
秦悠愈发觉得,那位光头大师的名声没准也是这么叠加出来的。
尤浩戈装模作样给沈青杨讲了讲御剑的要领,等众人注意力又放到重拍上,他和秦悠悄咪咪凑到麻袋附近。
麻袋早就不动了。
尤浩戈撇嘴:“这破玩意能困住人家就见鬼了。”
片场那头响应号召似的,被再次滚进镜头的人头吓得鸡飞狗跳。
大师这次动了真火,用网兜罩住人头丢进火盆猛烧。
浓烈的焦臭腥腐气味弥散开来,呛得人们睁不开眼。
尤浩戈拉着秦悠躲到高处上风口,见沈青杨咳得倒地不起,他又冲回洼地把快断气的大明星给扛上来。
沈青杨趴在地上,萦绕在鼻端的泥土腥气真是沁人心脾。
秦悠问尤浩戈:“那个人头是什么东西?”
尤浩戈嗅着顺手从后勤那拿来的橘子:“原本是个地煞,一种因地气而生的灵物,没什么好恶也没有具体形态,不算邪祟。”
秦悠:“原本?”
尤浩戈:“白纸最容易染色,遇到好人化善缘,遇上恶人结恶果。它起初看你们拍戏觉得好玩就来凑个热闹,你们都是脑袋露在外面,它有样学样也变成个人头的形状。可现在那个二百五把它丢火盆里烧了,换成是你,你气不气?”
沈青杨狠狠打个哆嗦:“烧都烧了,还能闹么?”
尤浩戈哼哼:“地煞接整座山的地气,你能把这座山连根拔起全部烧掉的话,它就不闹了。”
沈青杨快抖成羊癫疯了。
秦悠看尤浩戈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尤浩戈笑嘻嘻:“地煞记仇,有仇必报。我又没得罪它。”
~
臭味久久不散,今天的戏彻底拍不成了。
大山深处,人们不是住房车就是住帐篷。
沈青杨为了照顾秦悠这一大家子,特意开了他自己的豪华大房车进山,几个人加几个小妖倒也宽敞。
一到车上,蛇精,蜘蛛,外加小熊四仰八叉倒了一地,显然是被今天连番的折腾玩坏了。
秦悠透过窗子望向三五扎堆钻帐篷的人群,颇为郁闷。
尤浩戈安慰她:“深山老林有危险也有好处,这里精怪妖魅颇多,死鬼可是一个没有。相比鬼邪,精怪要安分得多,它们修行不易,不会随便露面伤人。”
沈青杨:“那地煞怎么出来了?”
尤浩戈:“你们闯到人家里傻子一样吱哇乱叫到处跑,还不许主人热情参与一下么。”
沈青杨竟无言以对。
天色转眼即黑。
尤浩戈熟门熟路霸占那张他在垃圾山睡过的床,沈青杨只好把他的床铺让给秦悠,自己窝到沙发上玩手机。
这一夜意外地消停。
也只有他们三个这儿是消停的。
第045章
转来一早,秦悠神清气爽下了车,却见往日神采奕奕的主演大明星们一个个眼圈青黑,要不是每个人的影子都很正常,她都怀疑他们一夜之间由人变鬼了。
相较之下,一夜好眠的沈青杨愈发有高人范儿了。
工作人员不带妆,状态更是惨不忍睹。
沈青杨问相熟的副导演怎么回事。
副导演说他的帐篷昨晚一直窜凉风,冻得他睡不着,还会时不时听到诡异的咔咔声响,夜深人静格外渗人。
沈青杨又问了几个人,都是差不多的情况,连睡房车的人都没能幸免。
工作人员先于演员们进山踩点,在这里住过好些天,从未遇到这类状况。结合昨天的怪事,人们上野厕都要成群结队才敢去。
尤浩戈领了早餐包子溜达过来,分给秦悠一个。
沈青杨也要,手被尤浩戈打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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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场戏还是主角团被蛇追。
蛇精没了昨天的新鲜劲,看谁都想咬一口。
主角团在它不善的小眼神逼视下跑得更快了。
年轻英俊的法师一出场即击退蛇精,众人围上来,感谢的话尚未出口,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出现在他们脚边。
主角团惊叫连连,齐齐躲到法师身后。
法师沈青杨眨眨眼,晕了。
“咔!什么情况?没人跟沈老师说这场戏改了吗?”
现场又是好一阵混乱。
秦悠拄着下巴,时不时望一眼大师的房车。
手忙脚乱的一上午过去,这场简简单单的戏终于拍好了。
沈青杨气鼓鼓坐到小饭桌旁,看哪个菜都不顺眼。
“他们就没觉得刚击退蛇精又冒出来个人头很奇怪吗!”
尤浩戈调侃:“可能导演认为主角团一开场就被人头追更奇怪,才让蛇先追一段烘托下气氛。”
沈青杨直拍桌子:“他怎么不让蛇顶个人脑袋追呢!”
蛇精仿佛得了命令游去道具组,片刻后导演那头叫出了杀猪的动静。
紧接着是导演到处找编剧的叫喊。
秦悠发现恐怖片导演的脑回路真是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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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杨来客串的时长是固定的。
耽误了这么久,导演着急要赶进度,于是全组连夜加班,编剧改剧本的笔快划出火星子了。
导演没有丧心病狂到命令那条一看就很毒的蛇顶个道具人头,蛇蛇自由发挥,把变身人头大小的小熊脑袋顶了起来。
它先去制片人那转了一圈。
制片人一边擦汗一边给它们算双份工资。
蛇精兴高采烈把领来的工钱交给秦悠,再抢走熊头偷摸往颈子里塞的那份也给秦悠,屁颠屁颠找演员们走戏去了。
沈青杨对于大半夜率领作死主角团去找画风跑偏的蛇精决战这种戏码已无力吐槽,牵线木偶的僵硬表演里看不出半点他来之前那种朝气蓬勃的期待。
秦悠觉得要是给主角团画上烟熏妆能比顶熊脑袋的蛇精更像怪物。
这一场动作戏偏多,除了蛇精,其他人状况频出屡屡ng。
在沈青杨咬紧牙关拍完自己的全景动作戏,最后亮相就能收工的关键时刻,女主角毫无预兆摔倒在地。
沈青杨没有动,他担心这又是导演临时改戏忘了通知他。
女主角撕心裂肺惨叫起来,人迅速倒滑出去。
导演懵了,他不记得剧本改成这样了啊?
编剧也懵了,导演改剧本没告诉他?
所有演员沉浸在刚刚的戏剧情绪里,导演没喊停,大伙都以为这是戏中安排。
被法师打“死”的蛇和熊头是反应最快的,一个游动一个滚,疾如闪电追了上去。
它俩一动,秦悠和尤浩戈就知道真出事了,立刻大喊起来。
导演最先回神喊“咔”,然后率领一部分人去追女主角,余下人去请坐镇大师。
那辆一整天没动静的房车缓缓开门,大师惨白着一张胖脸呆坐在座位上,手脚抖得像刚被雷劈过。
~
熊头大概是气愤于工钱被蛇精抢走上交,这会儿有了发泄空间,骨碌得如同球形闪电,转瞬便赶超女主角。
可惜没能及时刹车。
等它折返回来,女主角已经被蛇精成功拦截。
女主角脚上缠着一根枯藤,蛇精弄不断。
熊头面朝下一顿乱咬,枯藤断了不说,地上还多出个坑。
蛇精很好奇它那张装饰用的三瓣嘴是怎么张开的。
女主角连拖带吓昏迷不醒,导演派车将人送去山下医院。
少了个重要演员,拍摄不得不再次暂停。
导演连连叹气,登上大师的车商量对策去了。
~
尤浩戈自打回到房车,脸上就很不好看。
沈青杨受到惊吓的惨白脸色都比他好些。
尤浩戈把熊头啃断的枯藤给二人看。
二人左看右看也没能看出个花来。
尤浩戈说:“藤就是最普通的藤,没成精也没施法,它会卷走人只能说明这座山的地气动了杀机。”
秦悠一惊:“不是说没得罪地煞的人没事吗?”
尤浩戈哂笑:“地气不会乱动生人,除非有人先对它下了毒手。”
他环顾四周:“你们觉得谁有这个本事?”
二人不约而同望向大师的房车。
沈青杨很气愤:“冤有头债有主,是大师得罪它,它怎么能拿无辜的人撒气。”
尤浩戈凉飕飕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地气没找过大师?”
沈青杨:“什么意思?”
尤浩戈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是谁主张请那光头来坐镇的。
沈青杨笃定回答:“陈姐姐,就是被拖走那个女演员。”
尤浩戈又问:“你跟那位大师熟吗?”
沈青杨摇头,他跟大师合作过几次,都不是他邀请、要求的。他一个玄易一年级留级生遇到危险肯定优先寻求自己相熟且可信的老师们帮助。
尤浩戈微微放松了些:“那还好,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青杨被他这话说得更懵了。
秦悠却猜到了什么:“她被大师连累了?”
尤浩戈难得板起脸,一字一顿严肃地说:“不是连累,是陷害。”
地煞通地气,山脉连地脉,天地合为一体。地煞受了挑衅就要搞连坐报复的话,这世上早就没有人类了。
大师得罪了地煞,地煞只会找大师的不痛快;其他人吹捧大师,地煞小惩大诫让他们一夜难眠。
地煞并非凶煞,不会真要人命,让它出口恶气这事就过去了。
可那位大师仗着自己懂一点玄门易理,非要跟找上他的地煞地气硬刚。
结果可想而知。
到这一步,也只是大师跪地求饶就拉倒了。
偏偏他以为自己大祸临头,作法将这份“仇怨”转嫁给了其他人。
大师手里肯定有合作密切的明星八字,而那位女主角恰好身在此山中,成了他不二的替罪羊人选。
地煞遇凶则凶,大师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地煞联动地气生出了“天诛地灭”的杀心,第一灾便落到了被大师转嫁灾祸的女主角身上。
秦悠:“听起来,很像当初给我塞的那块凶石头。”
尤浩戈:“原理是一样的,都是歪门邪道。”
他把这事直接上报玄易大校长,大校长的人脉哪是沽名钓誉的所谓大师能比的,不过两日,大师就被官方部门带走立案调查,过去替某些明星土豪干过的龌龊事终究会一件不落全挖出来。
大师被带走以后,剧组彻底停摆了。
导演唉声叹气,跟主创们商议改换拍摄地点从头再来。
至于造成的费用损失只能由他个人承担。
尤浩戈听闻消息,毛遂自荐来剧组坐镇。
导演没听过他这一号,尤浩戈也不用沈青杨替他吹嘘,当即掐算出导演许多私密事,惊得导演恨不能把他当神仙供起来。
再给他嘴上贴个封条。
尤浩戈得到了那辆大师专用房车使用权,当天载着秦悠和管钱的制片人去县城采购。
在一系列祭拜天地山神的正统仪式过后,地啸三声,天降惊雷。
尤浩戈说地气郁结的凶气化解了,地煞或许还会来剧组闹一闹玩一玩,但只要大伙别去招惹,地煞就不会再害人了。
此后的拍摄终于步入正轨。
魔改过的戏份因为时间限制的缘故不得不改回最初的版本,沈大明星心气儿顺了,拍得就顺,按时杀青当天就被经纪人亲自接走去跑后续的演出。
秦悠闲来无事,留在山里跟尤浩戈作伴。
尤浩戈带秦悠漫山遍野溜达,这天被他们找见一棵焦黑半边的树木。
秦悠瞅瞅方位:“这不会是被前几天的雷劈的吧?”
尤浩戈点头:“这是雷击野枣木,制作法器的好材料。”
他招手叫来熊头,让它咬断树干。
秦悠眼巴巴瞅着熊头变身老大一个,转圈围着树根死命啃,很快便把这棵颇有年头的老树啃倒在地。
尤浩戈掰下几根细树杈,说是要送给大校长的谢礼。余下一整棵树全给了秦悠。
秦悠这下可有事忙了。
雷击枣木的树芯无疑是最精华的部分,她整个取下来,按照尤浩戈的晨练宝剑打造出一把一模一样的木剑。
收到赠礼,尤浩戈受宠若惊,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吃饭睡觉都不肯撒手,没事就挥舞几下。
剧组以为又有东西来闹,平时说话都不敢大声。
秦悠哭笑不得。
她把尤浩戈淘汰的那把宝剑拿来做实验,她打算给宝剑安个折叠扶手。
这对拿宝剑当武器,偶尔当个交通工具的人来说很多余,但对尤浩戈以及全体算命系老师来说绝对是能改善他们出行质量的伟大发明。
不过在想出改造方案之前,秦悠在这山沟沟里开辟出一条发家致富的赚钱之路——
饱受摧残和惊吓的剧组人哪还有心思八卦跟沈青杨进山的女孩为什么会跟沈青杨请的表演老师同留在山里,他们在发现秦悠的那条蛇貌似是个蛇精、布偶熊头会自己动以后,就对她用雷击枣木刻成的符牌充满了兴趣。
在导演豪掷千金买下第一块以后,不差钱的大明星们都来排队了。
秦悠顺势推销了一波自己的垃圾改造符纸,竟也十分畅销。
那位出院后战战兢兢回剧组工作的陈姓女明星表示想要长线订货,价格随秦悠开。
秦悠留了几块木料过年送人,余下的全部脱销,连她自己想留一块都没能得逞。
人们有了“宝物”傍身,再工作时的底气就足了,原以为要在山里过年的剧组赶在过年前三天杀青。
导演封了两个大红包给秦悠和尤浩戈,恭恭敬敬陪他们吃了顿大餐后送他们回家。
秦悠刚进家门,白校长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明晚是红月,你们做好准备。把姓沈的小子也叫回来。”
第046章
上次的红月对战,秦悠就只有一根上吊绳,却靠一张边角料临时拼成的符纸一战成名。
这一次,她的战斗装备非常丰富。
不过打仗轮不到她,她是去捡漏收破烂的。
白校长带她的用意很明显,一是她才被魔物附体,红月时很可能成为某些流窜邪祟的攻击目标;二是她出众的法器修复能力,带她去,好些损毁的法器都能拯救回来。
秦悠出发前将家里这些位挨个审问一遍。
能控制自身情绪不受红月影响的可以跟她去见世面,可能会被红月策反成敌对势力的留守垃圾山严禁外出。
最终老牛和蜘蛛获得同行门票,怨灵被锁进木板房反思人生。
蛇精是能够抵抗红月诱惑的,不过秦悠考虑到家里不能没人留守,加上蛇精没少见识红月的“世面”,捡垃圾又没手,还不如待在垃圾山以策万全。
秦悠骑牛来到玄易时,尤浩戈和沈青杨都到了。
她这才知道他们这个小组就只有六个人——白校长,刘老师,王旗他爸以及他们仨。
沈青杨比她还震惊:“我也算一个?”
白校长瞪他:“你不是玄易学子么。”
沈青杨讷讷不敢反驳。
秦悠可还记得上回随队出战的最小成员是赵弘枪,那位落水丢魂、如今魂魄归位仍在静养的大二学生。
沈青杨年纪比赵弘枪大,可他是大一生。
怎么都升不到大二的那种超级差生。
王副主任说:“我们追踪魔物的过程中找到了其他害人魔物的线索,此次红月对战我们负责的就是魔物活动区域。你们人手一个降魔哨一把魔音琵琶,吹哨扒拉弦没什么技术含量。再说我们也不一定能遇到魔物。”
王副主任话里话外都在给几人吃定心丸,秦悠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红月之夜巡逻魔物活动区,还非要带上她和沈青杨,这不就是要借他俩的虚弱体质引蛇出洞么。
她偷偷看向尤浩戈。
尤浩戈点点头。
秦悠踏实了。
~
目标区域不在本市,白校长雇了辆大货车把老牛在内的所有人拉到地方,天也渐渐暗下来。
夜幕降临时,几不可见的小月牙陡然变为血红色圆盘。
天地笼罩在红芒中,任何人身处其中都会禁不住胆战心惊。
秦悠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专门准备了一副有墨镜涂层的泳镜。
别人看她有点搞笑,她看别人就是墨镜过滤后的正常暗色调。
没了红光的干扰和心理暗示,她捡破烂都比上次麻利许多。
老牛没有拉车,只在身上挂了两个大麻袋,行动十分灵活。
沈青杨好奇那块装在袋子里的带轮子大木板是干嘛用的。
秦悠:“放地下就是牛拉小板车,打不过就跑,跑不动就坐车。”
沈青杨佩服得五体投地。
尤浩戈的战斗力约等于没有,所以白校长安排他沿街喊话。
尤浩戈驾轻就熟,走到哪嘲讽技能就开到哪。
一条老旧长街没走完就跳出来三个小鬼,气咻咻要撕烂尤浩戈的嘴。
尤浩戈抡起秦悠送他的鞭子,抽得三个小鬼抱头鼠窜。
小鬼撤走,大鬼登场。
白校长上前迎敌,几张符纸甩出去将对手击得溃不成军。
秦悠瞅瞅飘了满地的纸灰:今儿不会什么都捡不到吧?
白校长无愧他的校长头衔,在前面一站仿若门神,妖魔鬼怪谁都别想闯过他那一关。
刘老师和王旗他爸在后方掠阵,他们这支队伍可谓固若金汤。
秦悠闲得无聊就去翻沿街垃圾桶,捡点陌生城市的陌生垃圾——
她终于在捡来的塑料瓶上看见沈青杨的笑脸了。
再看代言人本人,快被前方一个接一个出场的怪物们吓哭了。
老街生活垃圾颇多,秦悠在垃圾桶最底下看到个圆滚滚的物件,剧组后遗症犯了还以为是人头,捡出来才发现是个干巴烂的甘蓝。
秦悠突发奇想,在没烂的菜叶上刻各种符咒。
最上面刻驱鬼符,底下刻上次拼出来的不知名符咒,在下面刻降魔哨上的攻击符箓,再底下刻点石头弹珠上没人认识的符文,层层叠叠几十个。
老牛嫌她浪费口粮,喷出老长一口气。
神经紧绷的沈青杨一哆嗦,不小心撞到秦悠胳膊,沉甸甸的甘蓝脱手飞出,沿着有些坡度的长街滚出老远。
秦悠正在纠结要不要追去把劳动成果捡回来,就见那滚动的甘蓝突然停住,最外面的几层菜叶迅速枯萎碎裂。
秦悠的视线由低转高,这才瞧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在烂菜上面逐渐显现轮廓。
似人非人,脚不沾地。
沈青杨也看到了,惊叫声引来刘老师和王副主任。
二人浑身一震,面露喜色。
“魔物现身了!”
秦悠在二位老师的保护下撤到后面,特意摘掉泳镜正面观察那魔物。
红光照耀下,魔物身形飘忽摇摆不定,很像血之诅咒的红雾长了个畸形的人脑袋,面对两位严阵以待的老师没有丝毫惧色。
反倒是两位老师肉眼可见紧张起来。
魔物嘲讽一笑,踢一脚挡了它路的甘蓝。
那棵烂菜由内而外炸了开来。
魔物哪曾将烂菜放在眼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炸了个正着。
在场所有人呆若木鸡。
不可一世的魔物,杀人比砍瓜切菜都要容易的魔物,比附身秦悠的魔物更凶险的魔物,被一棵化身炸弹的烂菜炸成了筛子,腐烂菜汁糊了它满头满身,滴滴答答往下流淌的同时,将魔物虚实结合的身躯溶得七七八八,任凭魔物如何修复都无法再恢复成一个完整体。
刘老师不可置信直吞口水。
王副主任变了声调:“小秦老板你对它做了什么?”
秦悠:“……我只是不小心掉了棵菜。”
老牛对月长哞,对彻底没法吃的甘蓝默哀三秒钟。
击退大鬼的白校长摆了个酷酷的造型,高人派头拿捏妥妥的,往这边瞄一眼,惊得差点拧了胯。
魔物想要抽身而走,奈何那烂菜汁犹如黏胶,牢牢将它固定在那一亩三分地上。
那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脸上满是惊恐,喉咙深处发出呜咽怪哼,竟是连大叫都已发不出声。
沈青杨搓搓被魔物哼出来的鸡皮疙瘩,左右瞅瞅:“尤老师呢?”
众人这才发现尤浩戈不见了。
秦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白校长很淡定:“祸害遗千年,这条街的邪祟都死绝了他都不会有事。”
话是这么说,人还是得找。
刘老师用法器将那个几近消散的魔物收起来。
他跟魔物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还是头一次见到魔物被收进法器时露出感激涕零的微笑。
~
长街仿佛没有尽头,几人时走时停时进时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能藏人的犄角旮旯。
沈青杨叫住又一次扒住垃圾桶往里张望的秦悠:“他不会钻到垃圾桶……”
他这话尚未说完,秦悠从垃圾桶里检出一顶棉帽子。
尤浩戈今晚戴了一顶这样的。
白校长的脸色很不好看,接过帽子占卦推算其主人的下落。
无果。
刘老师的汗大滴大滴淌下来:“尤老师不会有事吧?出发前他给我们都算过的。”
王副主任打断他:“尤老师没给他自己算。”
所有人都沉默了。
沈青杨戳戳白校长。
白校长没好气吼他:“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沈青杨哆嗦哆嗦:“小秦老板好像也不见了。”
几人四下一看,秦悠当真不见了。
老牛优哉游哉嚼着什么,猩红月色洒在它身上,映得它像个吃人的怪物。
沈青杨跳着脚远离老牛。
老牛的白眼快翻上天了。
第047章
秦悠站在老旧长街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老牛倒是还在,正在那儿吹气向她讨菜叶呢。
秦悠从麻袋里抓一把菜叶给它解闷。
老牛慢悠悠嚼起来。
秦悠敲敲揣衣兜里的木头盒子,敞开的小洞里钻出个砂糖橘。
这是她给蜘蛛打造的临时小窝,免得直接揣兜里再把蜘蛛挤露馅了。
蜘蛛八个大黑眼泡左转右转,秦悠看出它也十分迷惑,怎么好好站在街上都能跟同伴失散。
不过如此一来,她对尤浩戈的担忧减缓了些许。
尤老师大概跟她是相同处境,人应该还是平安的。
她朝老牛招招手,老牛慢吞吞跟在她身后,一人一牛一蜘蛛在空荡荡的长街上来回走。
只剩自己,秦悠生怕泳镜过滤掉潜在危险,不得不强忍不适摘掉泳镜。短暂的适应过后,秦悠渐渐有些心浮气躁,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跳速,不停深呼吸才有所缓解。
长街尽头是三岔路口,通往截然不同的几个区域。
秦悠摆弄手机,好半天屏幕还是黑的,不晓得是没电了还是被这里彻底屏蔽了。
不能查看地图,秦悠不敢乱走,返身往长街另一头走。
路过那个捡到帽子的垃圾桶时,一个人突然从里面冒了出来。
秦悠还没怎么地呢,蜘蛛八只爪爪吓得炸开花了。
秦悠拍拍它,定睛看去。
“尤老师?”
只见尤浩戈头顶一块西瓜皮,脏兮兮的,正费力从垃圾桶往外翻呢。
秦悠微一蹙眉,随即神色如常。
她问:“你怎么跑到垃圾桶里去了?”
尤浩戈翻出来,落地时差点跌个跟头。
他说:“我也不知道,就感觉有个东西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我就大头朝下扎进去了。”
秦悠探头往垃圾桶里瞥一眼:“那是什么?”
尤浩戈向垃圾桶里张望:“什么?”
秦悠一脚踹他后腰上,硬把他又踹回垃圾桶。
蜘蛛跳到垃圾桶边上,唰唰织了个九宫格。
尤浩戈再怎么使劲都出不来了。
秦悠居高临下盯着那张比沈大明星还优越的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却已不像是人了。
蜘蛛蹲在它的蛛丝上,螯肢挥来挥去嘶嘶叫唤。
秦悠听不懂,但直觉告诉她蜘蛛在骂脏话。
“尤浩戈”双目泛红,凶相毕露。
蜘蛛原地认怂,跳回到秦悠身上才向着桶里那个已经称不上人的东西竖起中间的螯爪。
它居然在竖中指。
秦悠扶额,她家唯一的好孩子这是学坏了还是暴露本性了?
那个东西开始疯狂撞击垃圾桶四壁,塑料桶身咚咚作响,裂开了好几道。
蜘蛛早有准备似的又射出几条蛛丝,细细的蛛丝在桶身上薄缠几圈,那东西怎么折腾都出不来。
秦悠听着耳边嘈杂的怪动静,警惕观察四周之余,心头浮起些许熟悉。
如果没有这个假冒尤浩戈的东西,这里跟她和沈青杨被困的迷魂阵其实十分类似。
她摸摸挂在胸前的降魔哨,要不,吹一下?
原版被她借给了更容易被盯上的沈青杨,她这个是街边买的,特点之一:便宜;特点之二:吹起来贼响。
哨音一起,垃圾桶里那位瞬间消停。
秦悠见有门儿,吹得更起劲了。
可降魔哨终究威力有限,她再怎么吹,不见了的那几位也没有出现。
老牛呼扇几下耳朵。
秦悠拿掉哨子侧耳细听。
在长街另一头依稀也有哨音。
~
长街中段,秦悠又瞧见了尤浩戈,他趴在垃圾桶上,头上扣个瓜皮。
见秦悠走过来,他伸长手臂作求助状:“小秦老板快拉我一把。”
秦悠抱着手臂:“你在垃圾桶里干嘛?”
尤浩戈垮着个脸:“我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推进来的。”
秦悠:“你怎么不出来?”
尤浩戈:“腿抽筋了。”
秦悠点头,上前作势要救他。
尤浩戈张开双臂。
秦悠的哨子对着他的耳朵一阵狂响。
“尤浩戈”目眦欲裂,身形融化似的变成了个怪物。
蜘蛛眼疾手快把这个垃圾桶也封住。
~
尽头最后一个垃圾桶里依然有个尤老师,头顶瓜皮,见秦悠走过来,惊恐地缩进桶里。
秦悠探头向里张望。
尤浩戈咧咧嘴角,扯出个非常僵硬的笑容。
秦悠:“尤老师?”
尤浩戈瑟瑟发抖:“小秦同学。”
秦悠:“你怎么在垃圾桶里?”
尤浩戈快吓哭了:“暖和。”
秦悠:“……”
尤浩戈往桶底使劲坐了坐。
秦悠怀疑这个尤老师是真的,可她要怎么让尤老师相信她是真的呢?
这局面,明显是双方都没少被冒牌货骗啊。
老牛看他俩大眼瞪小眼跟有病似的,溜达过来一嘴咬住尤浩戈脖领子将人薅出来大半。
尤浩戈那大长腿蹬了两下,垃圾桶翻倒,垃圾撒了一地。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骨碌到秦悠脚下,居然是个半烂的甘蓝。
秦悠越看越觉得这就是先前把魔物炸成筛子的那个。
尤浩戈双脚落地,腿一软坐到地上。
老牛揪他好几回都没能使他站起来,一气之下啃走他头上的瓜皮,咔嚓嚓嚼得多少带点个人恩怨在里面。
尤浩戈见状反倒放松下来:“谁家好妖吃垃圾啊。”
老牛气不打一处来,喷他一脸热气。
~
互相确认身份的两个人坐在道牙子上。
一直走在队伍最前面做口头输出的尤浩戈压根不知道后面发生过什么事,看秦悠抱着个烂菜搞雕刻才猜出个大概。
“起作用的除了降魔哨和魔音琵琶上的符箓,还有这个。”
他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个石头弹珠,那是当初秦悠送他防诅咒的。
他用指尖描绘上面的纹路给秦悠解释:“我查过资料,这应该是失传的古老符文,对邪祟是无差别攻击。不像现在这些,驱鬼符对妖就无效,驱魔驱鬼还得分两条流水线。”
秦悠不解,既然以前的符文更好用,为什么会出现如今这些弱化的版本。
尤浩戈叹气:“越冗杂的符文对修习者要求越高,千年前修行者是极少数,都是既有天分又肯努力的天之骄子,他们能够兼顾修行和降妖除魔,还有一颗不为世俗动摇的心。你看玄易的学生们,硬往他们脑子里灌知识都教不会,哪可能学得会以前那些更复杂的符文。一代传一代,能传承多少就算多少;顶尖的高人越来越少,纵向没有了延伸就等于安全没有了保障,人们只好追求横向广泛培养,以普及为主。慢慢演变成现在这样了。”
秦悠心里酸酸的,她在旧物修复这行看得多了,很多旧物制作手艺早已失传,因为没人愿意吃苦去学。这就导致她这种修复人才想更深入去钻研专业知识却无从入手,很多技艺连残卷典籍都没能传下来,她和爷爷就只能靠经验去摸索,耗费大量时间和心力不说,到头来也只能修个表面功夫,看上去勉强是个完整的老物件罢了。
没想到换了个世界,她依然要面对同样的悲哀。
尤浩戈看她情绪低落,急忙转移话题:“这些符箓刻在一起叠加生效,遇邪祟自燃,可一棵烂菜烧不起来,它就炸了。”
炸开的烂菜等同于燃烧的符纸,强大的威力哪是寻常魔物吃得消的,因而那魔物成了那副模样。
可那毕竟是让玄易整个驱魔系都头疼的厉害角色,本事不容小觑。
符咒刻在烂菜上,威力有所削弱。
最最重要的是刻符咒的秦悠是个体质极差的普通人。
于是那魔物在溶化过程中“挥发”了一部分自己,在红月的激发作用下形成了类似迷魂阵的效果。
假扮成他们两个诱骗彼此的是魔物出逃的意识,它想借近距离接触而附身躲藏。
秦悠很郁闷:“白校长那么厉害,很快就能找到我们吧?”
尤浩戈很不乐观:“驱魔这一块他不一定比得过刘老师和王老师,他在这一队主要对付的是魔物以外的其他鬼怪。”
秦悠想到先前她和沈青杨困在迷魂阵里,几位老师遍寻不到,也就不抱希望了。
她掂掂烂菜:“要不再刻一个?”
既然出不去,不如节省体力。
跟魔物打过几轮交道的两人都很疲累,正好趁刻菜的时间休息。
秦悠一回生二回熟,要不是临时捡的小石头不顺手,她早就刻好了。
尤浩戈口渴,去翻老牛身上的麻袋。
就在秦悠反复打磨弹珠上古老符文之际,一股骇人的气势拔地而起,借红月之威席卷向路边这二人。
秦悠专注于刻菜,丝毫未觉。
背对这边的尤浩戈猛转过身,那颗被他揣回怀里的石头弹珠不知何时夹在他的二指之间,粗糙的表面凝起一层凛冽银光,转瞬又变回石子模样。
弹珠裹挟千军之势急射向那有如实质的气势,空气震颤如水波。
秦悠被两股力量撞击的气浪掀得倒仰。
尤浩戈兜住她的双臂,连拖带抱将她搬到老牛身后。
老牛跨前,长哞不止。
它每叫唤一声,抵住整个气势的弹珠就前进一分。
老牛的两只大眼珠子正对红月,映照得通红。
那气势隐隐有了碎裂之势。
尤浩戈抄起秦悠没撒手的烂菜投掷出去。
同时吹响降魔哨。
那气势在炸开的烂菜汁中溶得再难凝聚,溃散无踪。
整条长街蓦地震颤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哨音和不太正宗的琵琶音。
追着老牛从街头跑到街尾再折返回来的几位老师凭空出现,人手一个哨子以及一个超大号骨灰盒。
唯有沈青杨在掐他自己的人中。
第048章
见秦悠和尤浩戈平安无事,白校长那张脸可算有点血色了。
他不耐烦地摆手:“别吹了!别弹了!别叫了!”
几位老师听话停手住嘴,老牛却上劲似的叫起来没完。
白校长在老牛屁股上拍一巴掌。
老牛给他一蹶子。
这下世界清静了。
白校长捂着老腚,泄愤似的在尤浩戈屁股上踹一脚。
尤浩戈就势倒地,人事不省。
秦悠胸口闷得难受,见这几位不像魔物伪装出来的,放心地晕了。
白校长的头发都竖起来了:“那个碰瓷就算了,这个我可没碰啊。”
长街所有店面都关门闭户,谁都咋不开。
众人无奈,只好把秦悠那个小板车挂老牛身上,再腾个垃圾桶把这俩人放进去,用小车拖着走。
沈青杨自告奋勇:“我可以背小秦老板。”
白校长斜楞他:“你能自己走完全程我就谢天谢地了。”
沈青杨缩缩脖子:“要不,您背?”
白校长直吹胡子:“我背小秦,你上前面打鬼去啊!”
沈青杨缩起肩膀,再不敢吱声。
白校长粗鲁地扒拉扒拉尤浩戈,让秦悠能靠舒服点。
尤浩戈在他的扒拉中醒了过来。
白校长看他就来气,将那顶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帽子扣回尤浩戈脑袋上,使劲往下一拉。
尤浩戈的眼前又只剩黑暗了。
白校长去队伍前面开路,刘老师和沈青杨一左一右扶着垃圾桶,向尤浩戈询问他俩失踪的经过。
尤浩戈挑重点说了说,然后很认真地审视自己的座驾。
他今晚跟垃圾桶格外有缘嘛。
~
秦悠醒来时,红月早已结束,天光渐亮,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喜气洋洋。
她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明天要过年了。
白校长见她醒了,递来一杯热牛奶。
秦悠边喝边翻白校长又递过来的那一袋:“昨晚战况这么激烈吗?”
她跟大部队分别前可是一样破烂没捡到,残破的法器怎么就装满这么大一兜子了?
白校长:“这是玄易昨晚所有损坏的法器和符咒。”
秦悠:“……”
白校长瞪了后视镜里看自己的秦悠一眼:“姓尤的给你要过来的,不是我大过年没事给你找事。”
扫荡早餐店的尤浩戈拎着新出锅的包子上了车,好吃好喝往秦悠手里一放,再把老师们交的维修定金也一并给了秦悠。
好厚好厚一叠钱。
秦悠笑得像是收了个新年大红包一样开心。
白校长的白眼翻得跟需要急救差不多。
回程的车走走停停,秦悠看什么都想买,手头又有钱。
白校长嘴撇得老大不乐意,但每次看秦悠流连哪个摊位都会停下来催她赶紧去买别耽误时间。
秦悠家里一点过年氛围都没有,要买的东西很多。
尤浩戈和裹成粽子的沈青杨帮忙拎包装车,坐另一辆车的刘老师和王副主任早都到家吃上热乎午饭了。
白校长送他们回到垃圾山,秦悠趁那二位卸车的时候塞了一块巴掌大的木料给白校长。
白校长眉头挑起老高:“枣木,还是雷击过的?好东西呀!”
秦悠笑眯眯表示这是送给白校长的新年礼物。
白校长爱不释手:“这东西不仅贵还很稀有,有钱都很难买到,小秦老板你有这样的好货尽管开价,我不能白要……”
他回头一瞧,秦悠早跑回垃圾山规整她那小山一样的年货去了。
白校长默了默,无奈地摇头笑笑,一脚油门开车走了。
尤浩戈在车后跳脚:“你个白老头就不能捎我一程么!”
白校长充耳不闻,吹起欢欣雀跃的小口哨。
解除武装的沈青杨从他身后晃过去,轻飘飘送他一句:“别装了,说得好像他捎你你就肯走一样。”
尤浩戈回敬他一句:“你都没走我为什么要走?”
沈青杨双手掐腰:“我一年工作三百六十二天,过年休息怎么了!”
尤浩戈理直气壮:“你家休息不了非跑别人家来休息呗。”
老牛呼扇着耳朵从二人中间硬挤过去,大眼珠一边瞪一个,硬把俩人到嘴边的话给吓回去了。
~
秦悠回家第一件事:大扫除。
上次大扫除还是在扩建木板房盖火炕的时候,后来加盖烟道弄得乌烟瘴气也没再好好打扫。
两个现成劳力不用就要斗嘴,秦悠当即给二人分派任务:尤浩戈去河边提水,沈青杨往灶坑里添柴烧水。
尤浩戈提来的水一半倒进洗衣机,先把他俩昨晚进进出出垃圾桶穿的衣服洗干净。
山脚下有个木板搭成的临时浴室,提两桶热水进去就能洗澡。
尤浩戈洗完换上路上新买的衣服,倍儿帅。
再看沈青杨,脸已经被烟熏成碳色了。
于是浴室赶在新年前加了个班。
~
屋子是秦悠一个人收拾的,本来也没多大,边边角角都堆满了她捡回来的垃圾,别人实在不好下手。
整理书本时,几张红纸掉了出来。
那是秦悠刚来时捡到的金字红纸,不知干嘛用的,原想过年当福字贴门上。现在她买了现成的对联,这玩意是继续压箱底呢,还是随便找个地方贴几天沾沾喜气呢?
她四周看一圈,最后在座钟,牛车和浴室门上各贴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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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浩戈和沈青杨谁都不肯走,新年就成了三个人一起过。
秦悠没舍得买又贵又不实用的鞭炮。
沈青杨财大气粗拉来一车烟花爆竹。
尤浩戈点了根香溜达过去,怎么看都像是想把那辆车连带沈大明星一块炸上天。
垃圾山过于偏僻,连城里放的烟花都看不到,偶尔传来一两声响还怪吓人的。
沈青杨抱了一大盘鞭炮去放。
秦悠捂着耳朵,目光不自觉投向斜对面那座山。
她问尤浩戈:“咱们在那个村子里用的炮仗很特别吗?”
尤浩戈点头:“炮仗最原始的用途是用巨响驱赶妖魔鬼怪,火药本就属阳,如果在里面加点朱砂,表面再绘上符咒,是可以当法器驱散一些小鬼小怪的。你那个炮仗反其道而行,居然能吸引鬼魅。”
即便是在千年前,也鲜少有人主动无差别找鬼。
能被炮仗引来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鬼,找它们干嘛。
秦悠捡了几个没炸开的鞭炮,外表看跟垃圾山捡来那些差不多。
驱魔系那边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她连个样本都没有就更不指望了。
~
新年假期总是过得飞快,转眼而已,沈青杨就被经纪人领走了。
尤浩戈熬走了沈青杨,心情愉悦也走了。
秦悠专心修了两天法器,一部分勉强还能用,一部分废的很彻底。
比如一把断成六节的宝剑,拼起来也只能当个摆设,打斗磕碰一定会再断。
除非融了重铸。
宝剑主人说剑是玄易自个儿炼的法器,重铸的成本比新做一把都高,修不好就不要了。
秦悠要退他定金。
那位老师表示可以留作购买其他法器的定金。
降魔哨的重现和魔音琵琶的大批量生产轰动了玄易,虽然有了符箓文本玄易可以铸造出品质更好的成品,但驱魔又不是所有老师的专长,大多数人对这两样法器没兴趣,却暗搓搓打听小秦老板这儿有无其他法器售卖。
秦悠还是把钱退了回去。
有新品她会大大方方卖,空头支票还是不要乱开得好。
法器陆续修好,秦悠又收到了一笔丰厚的尾款。
她又有时间出门收垃圾了。
还是丧葬一条街。
还是捡到纸人的垃圾桶。
秦悠翻出一件烧得只剩个袖子的衣服。
过年给先人烧衣物很常见,问题是这袖子上好像有血呢?
年前才接触过灭门案的秦悠脑补了好几个版本的毁尸灭迹,最后拎着这只袖子去了警局。
调查结果显示袖子上的是人血,而这个人年前因意外过世了。
血迹主人死因无可疑,袖子也许是死者家属焚烧他生前穿过的衣服没烧干净。
秦悠松一口气,她是真的不想再跟活的变态有交集了。
回到垃圾山,秦悠照常给守河之神烧了点破烂纸钱,再把没烧干净的元宝拆成金纸,折成更小巧更精致的金锭。
她这阵子常出没在殡葬圈,对这个行业的暴利眼馋得很。可二手的纸钱普通人哪敢买,所以这批货她打算自己用,开学时烧给模拟训练里那些npc正合适。
这样以后再有机会进训练场收拾战斗垃圾也能多一条保命渠道。
她正摆弄着金纸,脊背没来由窜起一股凉意。
秦悠左右看看,没人,也没鬼。
谨慎起见,她回屋取来牛眼泪,没等往眼睛上放,就见一个“人”坐在她刚刚坐过的小板凳上,正在摆弄那几个她折好的元宝。
秦悠招手唤过怨灵傀儡:“敢动咱的金子,创它。”
第049章
蹲在地上的怨灵傀儡扬起小脑袋,玻璃珠大眼睛很幽怨。
突然,它的脑袋掉到地上,惯性似的朝门外滚去,越滚越大,来到山脚时膨胀得像个大雪球。
那位连头都没能回一下就被撞飞出去。
熊头宛如安装了追踪定位的保龄球,追着飞出去的人到处碾压。
那位手脚并用边爬边叫。
它叫得越惨,熊头追得越起劲。
秦悠有点同情被追的那位,可当她看到那位手里死死捏着金元宝,就觉着熊头也不算很凶残。
熊头显然也是被它宁舍命不舍财的做派刺激到了,同步变大的玻璃眼珠弹射出去,将那人击倒在地,庞大的熊头呼啸着碾过去碾回来,那位立体变照片了。
熊头将同样变成照片的金纸抠下来,再在鬼体照片上蹦跶几下压实了,这才慢慢变回本体布偶熊头,晃晃悠悠找它那只不知滚到哪去的眼珠子。
秦悠:“……”
她很想叫熊头把金纸放下,可她怕怨灵怨气正浓,把她也贴地上。
假人同手同脚走过来,撕起“照片”抖一抖,那位充气似的圆润起来,惊恐的表情定格在那张尖嘴猴腮脸上。
它瞥一眼秦悠身后的金元宝,小眼睛里满是渴望。
秦悠挑眉:“那些元宝是烧给你的?”
那位点头点了一半又疯狂摇头。
秦悠回头一瞧,找回眼睛的熊头正在后面瞅她俩呢。
那点金元宝正被它一个一个往腔子里塞呢。
秦悠:“……”
假人过去抱起熊头一顿摇晃,装进去的金元宝全部掉了出来。
假人用脚一扫,将金元宝交给秦悠,自个儿站立不稳来了个大劈叉,一条小腿折断,另一条大腿飞出老远。
熊头也被摔到地上,没装稳当的眼珠子又滚没影了。
那鬼简直要吓碎了。
秦悠抹一把脸,捡起个元宝把那鬼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她说:“扫进垃圾桶的烬祭品均属无主之物,我捡了就是我的,就算它们曾经是烧给你的,现在也与你无关了。”
那鬼一个劲点头,两条腿早已扭成想跑的角度,眼睛仍直勾勾盯着元宝。
秦悠没见过这么贪财的鬼,虽然书上和民间都是这样定义没烧干净的祭品,但人家都找上门了,还当了一把照片、受了这么多惊吓,还给它也不是不可以。
她取来几块普通木板引火,再把元宝全数丢进火中。
那鬼紧抱自身的双臂间陡然多出几个金灿灿的元宝,激动得恨不能给秦悠跪下磕几个头。
秦悠摆手让它哪来的回哪去,以后别再追着收垃圾的人乱跑,小心被当恶鬼给收了。
那鬼千恩万谢,飘出老远又折返回来。
秦悠瞅瞅那张熊头掉在地上、压成相片就没有烧掉的金纸。
那鬼连忙摆手:“我是想告诉你,有一个很厉害的鬼盯上你了。”
秦悠想起刚刚那一阵凉意。
她原以为是因为眼前这个财迷鬼,可它就是个贪财之念化成的小鬼,只比游魂“凶”那么一点点,几乎没有危害性。她俩面对面站着,秦悠都感觉不到见鬼的惊悚感。
那鬼瑟缩着左右瞄瞄,风一样刮走了。
秦悠一面整理余下的垃圾一面思考自己在哪招惹了厉害的鬼。
想来想去,好像就只有那截带血的袖子最可疑。
她举着牛眼泪观望一圈,许是财迷鬼闹出的动静太大,周围哪还有鬼敢逗留。
秦悠给那排灵位点了一把香。
门卫们个顶个精神抖擞,恪尽职守站好岗。
~
第二天是阴天,秦悠嫌冷没往远走,拎了她自己调色的树漆去到小树林。
上次被魔物盯上,树精们及时给予她提醒。
作为回报,她要给它们刷新漆。
她原是想赶在过年给它们粉刷一新,可年前先是去了剧组再赶上红月,回程途中她就没看到卖树漆的店有开门的,这才一直拖到现在。
秦悠特意在树漆里加了防虫的药剂,冬去春来,正好可以帮小树们防治虫害。
刷漆是个力气活儿,不用很细致却很耗时。
秦悠刷了几棵树,腰就酸得直不起来。
小树们很理解地摇摆枝叶让她回家,有的刷它们就很开心,哪天刷无所谓。
秦悠把漆桶藏在刷好的小树后面,想着让假人来接班刷一会。
她还没走到垃圾山,眼睛先被金光晃了一下。
定睛一瞧,垃圾山脚下堆了好多金元宝。
天阴得跟黑天有一拼,那些元宝亮闪闪得如同自带光效。
秦悠第一反应:谁劫了金库把赃物藏到垃圾山了?
第二念头:谁劫了纸扎店抛赃到她家门口了?
第三念头:财迷鬼不会又要来当相片吧?
元宝是纸扎,这让秦悠放松之余又莫名紧张。
纸扎店老板是不会把辛辛苦苦折好的元宝丢来她这的。
她围着这座跟她等高的金山转啊转,不明来历的东西不能要。可这是垃圾山,所有丢来她这儿的东西都来历不明。她倒是想退,退到哪去呢?
秦悠叫来家里这几位,问了半天也没谁能比划明白这些元宝从哪来。她叫假人先去树林刷树,她给元宝山拍了照片发给尤浩戈。
尤浩戈来得飞快。
自从换了品质极佳的木剑,他坠落次数明显减少。
就是寒冬腊月不可避免地冻成了狗。
秦悠怀疑他这时候摔一下当场就能零碎了。
她把火堆烧旺,找来旧棉被给他裹上,再端一碗刚炖好的鱼汤。
尤浩戈一口气喝到碗底,冻去鬼门关的魂儿才飞回来。
秦悠怪不好意思的:“其实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就行,我能处理。”
尤浩戈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嘴上问得却是:“你没动过这些元宝吧?”
秦悠摇头,她摸都没摸过。
尤浩戈把自己裹成个舒服的球,往火堆边一躺,再也不着急了。
~
“这是有鬼要跟你做交易,你不碰它的钱代表你没接它的生意,你不卖它也不能挑理。”
缓过来的尤老师开始给秦悠授课:“鬼嘛,不害人的会尽量避免跟活人过多接触,害人的都是不废话直接动手。像这种主动送钱上门的……”
他四周看一圈:“你这貌似没什么能入鬼眼的啊。”
秦悠也觉得奇怪,她这里活人用的法器倒是有不少,给鬼用的,貌似就那点收回来的残缺纸钱了。
出手就是一座金山的鬼,不可能看上她那点零钱。
尤浩戈看向了她:“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秦悠满脸问号。
尤浩戈腾地坐起来,紧张地到处看:“有些单身鬼会给自己找对象,选中的是活人就会送聘礼到这家门口。如果这家人动了这些钱财,单身鬼就会在它自己选好的良辰吉日上门迎亲。碰上不讲理的根本不管人家要不要彩礼,疯狗一样咬住就不撒口。”
死鬼配活人,无论鬼方是男是女均以下聘迎娶为礼。
娶走的,自然不会是活人。
有些鬼魅相对温和,“婚后”日日缠在配偶身边,对方阳气渐弱而亡。
那些蛮横的鬼则直接将人的生魂硬拉出来,天长日久那人也就没救了。
这类阴阳婚配没有活人参与中间过程,是死鬼的自发行为。
与尤浩戈提过的结阴婚是两码事。
秦悠听完依然淡定。
从来都是土豪劣绅强抢民女,没见哪个土匪恶霸敢冲进皇宫抢公主。
她不是公主,却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小可怜。
敢来垃圾山闹事的,别管人鬼妖魔,就没一个能竖着出去的。
鬼魅搞搞偷袭说不定还有胜算,这么光明正大来下战书,秦悠实在是很期待正面对决那一天的到来。
尤浩戈直咧嘴:“白老头当年被女鬼下聘礼的时候要是有你这心态就好了。”
秦悠的耳朵立马竖起来了。
尤浩戈:“我面试算出来的,当时是秘密,他一会不承认一会说我调查他。后来那些被他连累的校长们就把他这段黑历史传播的人尽皆知了。”
秦悠代入白校长的视角:“呃,他不会以为是你传播出去的吧?”
尤浩戈摊手。
既然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秦悠便顺口问了后续。
尤浩戈:“他挺乐意的。”
秦悠脸上的问号更多了。
尤浩戈叹息一声:“人鬼殊途,那个女鬼终究没舍得娶走他,在白家长辈将他关禁闭时离开了。”
秦悠脑补一出“人鬼情未了,私奔不成棒打鸳鸯”的戏码,战无不胜的白校长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间柔弱起来。
尤浩戈:“不过女鬼没有收走聘礼。”
秦悠:“?”
尤浩戈:“他们之间的婚约仍在。”
秦悠:“!”
尤浩戈难得夸白校长一回:“那个臭老头一辈子未娶,就等咽气以后跟女鬼长相厮守。女鬼原是想去转世了,为他留了下来。”
后面的话尤浩戈没有再说。
但秦悠猜得到一二:鬼魅长留人间会有损伤,白校长作为顶尖的大师一定会为爱人考虑一切,也许那女鬼就被他养在家里,就好像垃圾山也养了一堆妖魔鬼怪。
看尤浩戈不欲多谈的模样,秦悠知道,这最后的秘密,尤老师是没有在面试时讲出来的。
白校长真就以为尤浩戈是大喇叭吗?
也未见得。红月那晚尤浩戈不见时,白校长的着急是不掺假的。
秦悠说:“我觉得这个秘密是白校长自己说出去的。”
尤浩戈眉梢挑了挑,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秦悠忽而一笑,白校长在她心里变得高大起来。
然后她拍拍手站起来,表情一秒冷酷:“我可不是白校长,谁敢来找我不痛快,我就让它再也痛快不起来。”
第050章
秦悠自问是有一些叛逆在身上的,但她从不作死,所以她没有故意去动元宝,先放着看看送元宝的鬼是什么套路再决定是“退款”还是重拳出击。
尤浩戈怕秦悠吃亏,更怕大晚上御剑回家彻底冻成冰棍,成功获得铁架床今晚的使用权。他熟练地劈柴烧水去浴室洗澡,洗完一开门,一个比他高比他壮的大黑影堵在门口,森森寒气激得浑身水汽的尤浩戈一阵颤栗。
他扬手就是一拳。
大黑影捂着眼眶嗷嗷怪叫。
尤浩戈把没用完的一盆热水泼他身上。
大黑影叫得更惨了。
秦悠闻声出来,首先看到的是元宝山倒了一地,熊头打保龄球似的骨碌来骨碌去,越滚地上的元宝越少。
秦悠:“……”
她气冲冲指指熊头,先跑去帮尤浩戈。
渔网往大黑影身上一套,秦悠和尤浩戈犹如两个悍匪,把可怜的受害人挂到河边那棵大树上。
受害人扒着渔网,被河边劲风吹得抖啊抖。
尤浩戈把鞭子甩得啪啪响。
秦悠抡着上吊绳,脚底下踩着两块坟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元宝是你送来的?”
大黑影颤巍巍点头,紧接着被尤浩戈甩在网兜边上那一鞭子的巨响吓得缩成个球。
尤浩戈端出从不会在课堂上展现的严师范儿,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给当事鬼剖析强求的人鬼恋不会有结果,摆在它面前就只有两条路,或洗心革面重新做鬼,或给丫扔河里喂鱼。
大黑影越听越迷惑,奈何尤浩戈的语速哪是它能插得进话的。
尤浩戈超常发挥妙语连珠,直到肚子再装不下更多的西北风。
他捂着肚子蹲到地上,大黑影可算能为自己说句话了。
“我没打算跟你发展人鬼恋。”
尤浩戈由下往上白楞它,想喷它的话被迎面狂刮的湿冷风硬怼回去了。
大黑影看向秦悠:“我也没打算跟你人鬼恋。”
秦悠不自觉看向“吃”完全部元宝、恢复乖巧毛绒小熊形态的怨灵傀儡。
大黑影百口莫辩:“也不是它,我,哎呀,我就没打算恋!”
这下别说尤浩戈和秦悠诧异了,连拎着绿漆晃荡回来的假人都跑来凑热闹了。
大黑影似乎意识到敌我双方有误解,底气稍稍足了那么一丢丢。
“我是来买……”
尤浩戈瞪它的眼神更凶了。
大黑影的气势瞬间又弱了下去:“你们讲不讲道理嘛,明明是你们开门做生意,我都付完钱了你们不认账,黑吃黑啊?”
尤浩戈嘲讽它:“付完钱就能跑人家女孩子的浴室外面偷看人洗澡呗?我现在烧你一车元宝,你给我进河里好好洗洗。”
他作势要将大黑影扔河里。
秦悠赶忙拦着,她觉得这里头有信息差。
大黑影急得直蹬腿。
假人看它“踹人”,立即上来帮忙,脚底下被那两块坟砖绊了一下,半桶绿漆飞上半空。
~
大黑影成了大绿影,整只鬼怨念爆棚,偏偏它逃不掉也打不过,气得快自爆了。
可惜没人顾得上它,秦悠把它从网兜里摘出来换上吊绳捆着,俩人抡网子去河边打捞那颗飞进河里的假人头。
一通忙活下来,天都亮了。
朝阳一晒,大绿影蔫了。
累死累活捞回漂流两公里的蜘蛛那二位也没劲跟它吵吵了。
原本能自救,却因为施救者过于热心帮倒忙而多喝好几口河水的蜘蛛八只爪爪摊开,边晒干边吐泡泡。
老牛嚼着干草溜达过来,确认无人伤亡又溜达走了。
蛇精顾涌过来,把假人脑壳捞上来那条大鱼吞了,挺着粗一圈的肚子也走了。
小熊……身为罪魁祸首,它只敢远远窥望案发现场。
秦悠缓过一口气,坐起身来问大绿影到底找她干嘛。
大绿影有气无力斜楞她:“买货。”
尤浩戈诈尸翻起来:“买货你站人浴室门口?”
大绿影更没好气了:“谁知道那是浴室啊!你们把售货标贴那上头,我以为那是卖货的地儿。”
尤浩戈不记得浴室门上有东西,他跑回去看又跑回来,满脸不可思议。
秦悠在听到“售货标”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她过年时随手贴到浴室后墙的金字红纸。
牛车上也贴了一张。
如果那是售货标,她成天赶车到处转不就相当于在到处打广告,结果有客人找上门却被她吊在树上吹一宿凉风么。
虽然没有开店卖货的想法,但秦悠知道这次是她理亏。
她赶紧把大绿影从树上放下来,再点几支香烛权当赔罪。
大绿影摆摆手:“算了,看你们的年纪,不认识售货标也属正常,我也有百十年没见过喽。”
秦悠没想到眼前这位居然是个有年头的老鬼,敬畏之余又给它点了几支香。
大绿影很有长者风范,受了香火更不与这两个小年轻计较。
秦悠叫来怨灵傀儡,让它把元宝还给老鬼。
怨灵假装听不懂,往那一坐两眼望天。
秦悠:“……”
老鬼“啧啧”两声,问秦悠:“你这真不卖货啊?”
秦悠试探问:“你想买什么?”
老鬼:“我想买一张保鬼符。”
秦悠既没听过也没在书上看过,只好摇头。
沉默多时的尤浩戈却在这时开口了:“我们没有保鬼符,但可以保你渡过一劫。”
老鬼激动起来:“当真?”
尤浩戈淡然点头:“当真。”
老鬼:“成交!”
等老鬼一走,秦悠急忙问尤浩戈什么是保鬼符。
尤浩戈:“世间万物皆可走修行之路,鬼也不例外,修行到一定阶段就要渡劫。天雷至阳,对纯阴的鬼魅伤害极高,因此只有修炼到极致的鬼魅才会迎来天雷考验,前面都是各种历练和考验,以及很多防不胜防的意外,稍有不慎魂飞魄散。保鬼符能在关键时期救鬼一命,类似于有驱邪避祸效果的护身符。”
秦悠咋舌,靠保鬼符就能一路闯关的话,岂不是所有鬼修都能笑到最后了?
尤浩戈:“你想想它堆你门口的金子,不是每个鬼都拿得出来的。它应该是个常年享用子孙供奉的老鬼。”
人们重视祭祀拜祖,也只针对近两三代的先人,很少有人会连几百年前的祖宗也一块祭拜。
“那个老鬼要么是个家族为之荣耀的名人,要么常保子孙平安才得后世供奉。”
他望向垃圾山顶,别有深意幽幽地说:“总归是个有根基有福报的鬼,机缘如此,大难临头却命不该绝。”
~
成天跟妖魔鬼怪对着干的秦悠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跟鬼魅成为同盟,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老鬼躲过大劫的机缘和福报。
老鬼入夜后再来垃圾山,跟他们商谈保命细节。
尤浩戈问:“你最近在干嘛?”
老鬼答:“我常年在祖坟清修,最近族内后辈出了点状况,我就出来替他们瞧瞧。”
人各有天命,祖辈也不能干涉,但可以替后代们化解一些小灾小难。
老鬼家族里有个晚辈意外过世,死得很惨,魂魄化为厉鬼闹得家里不得安生。家里过年祭祀祖先时跟老祖宗诉苦,老鬼既不想活着的后辈受厉鬼侵扰,又想捞一把化鬼的晚辈别被法师打散,趁它沾上人命之前把它带回祖坟。
可它从年初一找到现在也没找到那个厉鬼后辈。
老鬼叹气:“家里请的大师都是骗钱的,没本事收它。那孩子只在家里闹过,也不太可能引来路过的高人把它收走。”
尤浩戈:“你怀疑它是被练邪术的人抓走的?”
老鬼重重点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它就知道它自己也已在劫难逃,恰好看到秦悠的牛车上贴了售货标就想碰碰运气买个保命符,看是否能平安渡过大劫。
百余年没见过面向妖魔鬼怪营业的店铺了,它为表诚意特意携重金登门,没想秦悠不在家。
它嫌搬那么多金子来来回回太麻烦就堆在垃圾山下了。
秦悠满怀歉意直搓脑门。
尤浩戈倒不觉心虚,要不是误打误撞把老鬼当色鬼挂树上吹一宿冷风,他也不会承诺帮老鬼渡劫。
所谓机缘,没有一个环节是多余的。
秦悠对练邪术之人的全部认知都来自于前世的电影和小说。
在她的概念里,刻石头那位和胡乱转灾祸给别人的剧组坐镇大师都算是这一类。
尤浩戈纠正她的认知:“刻石头的人修的是正统,只不过后来自己把路走歪了。剧组那个就是学了点皮毛出来招摇撞骗的,压根没正经修行过。练邪术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旁门左道,什么都干得出来。”
老鬼详说晚辈的遭遇,秦悠越听越耳熟,不自觉说出她因那条血袖子报警时得知的死者名字。
老鬼惊诧万分:“你认识我家那小孩?”
秦悠摇头:“我只知道他死得确实很惨。”
死者好好走在路上,被坠楼的人砸成了肉饼。
坠楼的人在天台上跟人争执,被推了下来。
死者在坠楼人跌出楼外那一刻走出一楼门市的快餐店。
所以死者的死是一场纯纯的意外。
造成他死亡的人却是一桩刑事案的死者。
也亏得坠楼人先砸在二楼的雨棚上,避免了二人的血肉融为一体。
死者死得突然,又没处找直接导致他死亡的人发泄,成了厉鬼在家里闹腾。
家里人得大师指点,在选定的日子烧了死者生前用过的全部物品,包括他丧命时穿的那件染满鲜血的外套——家里原是存在殡仪馆,想等推人坠楼的凶手伏法后再烧的。
秦悠问:“哪天烧的?”
老鬼:“年三十,家里给他烧完才去祭拜我的。”
秦悠眯起眼睛,年三十没烧干净的袖子出现在前天的垃圾桶里。
“有意思。”
第051章
修来的劫难不是藏进犄角旮旯就能躲过去的。
这一点,蛇精最有发言权。
老鬼深知这一点,所以明知有抓鬼的邪修在暗中窥伺,它仍坚持寻找后辈鬼魂的去向,而不是躲回祖坟。
老鬼:“我追着那孩子的一点气息去到殡葬一条街,看到了你车上的售货标。”
秦悠明了,老鬼寻到的那点气息来自于死者那只袖子。
尤浩戈都想为策划这一切的人鼓掌了:“用生前常用的物品寻魂是最常见的找鬼法子,他先怂恿你家里人把死者用过的所有东西都烧了,烧完才去求老祖宗保佑。老祖宗到处找不到,再把焚烧时偷藏的染血袖子放出来当诱饵。”
这就是个圈套啊。
可惜对方机关算尽,却没料到老鬼没找见袖子呢,袖子先被秦悠送警局去了。
尤浩戈对着秦悠竖起大拇指。
秦悠被他夸得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上回纸人那事就是被她捷足先登,上上回那怨丝棉被也是莫名其妙被她截胡,她真就是单纯捡垃圾,怎么回回都跑在坏人前面、成为坏人新一轮的猎杀目标呢。
按照她这个运气,他们都不必到处折腾,坐在家里就能把邪修等来。
他们也确实不用主动出击,人家费这么大劲才把修炼几百年的老鬼引出来,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捡破烂的小姑娘就偃旗息鼓。
秦悠清楚这次来人的第一目标是老鬼不是她,可一旦被邪修发现她家垃圾山上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没准会顺手把它们一波带走。
秦悠在垃圾山中段清理出一片空地,让家里这几位上去避避。
然而老牛这身材就是站在山顶上都十分显眼,其他几个小不点随便找个垃圾盒就藏没影了。
秦悠管不了它们,只好随它们去了。
老鬼紧张地直搓手。
尤浩戈丢给它一个旧手机,让它找不碍眼的地方自己玩单机游戏去,不要在这制造焦虑。
秦悠问他要不要告诉白校长一声。
尤浩戈无奈表示玄易上下目前就他一个闲人,其他人赶在开学前都被外放出去跑外勤,这样才能保证开学那阵子可以全部回校集中教学。
驱魔系最惨,教学前还得先来个期末考试。
因此这次的难题只能靠他俩了。
尤浩戈搓搓手:“我也好想出差啊。”
秦悠想起后勤老师看到上次那两卡车以及结账时的脸色。
还有白校长看到那把丢失大宝剑时的表情。
~
干等十分无聊,尤浩戈和老鬼抱着鱼竿在河边一坐好几天。
秦悠坐不住,便把晾干的糟烂竹简取出来一条一条辨认拼接。
这是个很细致很费心神的活儿,如果手头这些并不完整,她拼也白拼。
难得这几天清静,阳光也好,秦悠把小桌子搬到外面,四周围一圈挡板免得竹简被吹跑。
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夹起一条,轻轻梳理平顺,再用放大镜去看上面的文字。
一竖条竹简上写不了几个字,秦悠把它们誊抄在本子上,通过文字内容来分析竹简前后顺序。
古人的书写习惯跟现代不同,跟秦悠前世的认知也有差异,尤其这里面时不时冒出一两个七扭八歪的字符,秦悠拿着放大镜看得眼花缭乱也描摹不下来。
把鱼竿架河边、自己溜达回来的老鬼偶然间瞥了一眼,那对不大的眼睛顿时瞪得跟牛一样。
跟它一道回来的尤浩戈转着圈看那些字符,然后进屋取来秦悠撕下来的金字红纸给她对比。
秦悠眼前一亮,二者字符的起笔落势一看就是同属一脉。
她看向老鬼:“你认识?”
老鬼连连点头:“这是殄符。”
秦悠不禁多看几眼:“殄文?不长这样吧?”
老鬼摆手:“不是殄文,殄文是活人发明出来跟死者沟通的文字,殄符是阴物自己鼓捣出来的字符。”
用老鬼的话说,人类文明在进步,妖魔鬼怪亦是如此。死鬼倒是可以沿用活人的文字,但鬼类以外的其他妖邪不认字,也没处学,没耐心学。很多大妖大魔打死都不肯出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文盲伤自尊。
不同物种间别说语言,连肢体表述都存在着南辕北辙的差异,这也是古早时期妖魔鬼怪间争斗不断的最主要原因。
慢慢地,妖魔鬼怪间有了统一的字符,就是殄符。
殄符不像文字那样每个字符都有特定含义,它更像是一种以图形展开的灵魂感应,阴物一目了然,活人却怎么都学不会。
这也避免了险恶之徒以殄符设陷阱谋害正经修行的妖魔鬼怪。
老鬼:“据说最早贴售货标卖货的是个生前生意做很大的商人,它把阴物修炼中剩余的物资循环起来,以物易物,物尽其用。后来有些活人插手了这种买卖,市场行情每况愈下,直到别有用心的人进场,这一行就再也没有喽。”
秦悠感同身受正感慨呢,尤浩戈说话了:“人家都是以物易物,你为什么要搬金子来?”
老鬼涨红了脸:“我,我那不是没别的了么。”
尤浩戈一指河边:“多钓几条鱼也比你那金元宝顶饿。”
一人一鬼比赛似的又冲到河边钓鱼去了。
秦悠:“……”
鱼她可以自己钓,能不能先给她讲讲这上面的字符都是什么意思!
~
可能坏事做多的人自觉跟地沟里的老鼠肩并肩,明明白天垃圾山也没外人,他们非得摸黑半夜来。
秦悠看看小圆镜里的自己,黑眼圈比饿得要死那会儿都严重。
尤浩戈精神抖擞猫在一口破烂棺材里,棺材盖上大半,仅留一条缝隙便于他露出那晶晶亮的眼睛暗中观察。用他的话说:跟学校报备过就算是出公差,他得拿出专业态度。
来人周身黑雾缭绕,几颗孤星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垃圾上,盖章他是人非鬼的身份。
秦悠头一次见到活人身上的阴气比恶鬼都重,心里有点没底。
老鬼藏在那个大座钟里,它今晚的任务是不管外面战况多激烈都不能出来。
来人在门卫处停留片刻,阴寒的目光在每个牌位上流连。
牌位破败不堪,只有字迹是新描过的。
来人撇嘴,不屑跨步而过。
他刚过去,那些牌位便悄悄移动了一点角度,犹如放哨的小兵给后方部队打了个暗号。
来人回头望来。
那些牌位依旧是破落模样。
来人身上的黑气渐渐散开,几乎将整座垃圾山笼罩其中。
垃圾山静悄悄的,连只春虫都不稀罕驻足。
来人扬起一只手,掌心腾起烟雾,几只青面獠牙的鬼头浮现出来,围着他飘忽旋转无声咆哮。
扒着门缝的秦悠许久没有被鬼吓到的心狂跳起来,那几只鬼头下面就只有一缕烟雾,丝丝缕缕缠绕在来人身上,就好像来人多长出几个脑袋。
原来邪修抓鬼就是要把它们“补”到自己身上,为己所用。
秦悠摸摸兜里的石头弹珠,这是她对付邪祟最有力的武器,只是今晚她没打算用。
邪修是人,一个能用术法攻击的同时还能抡拳头的人,她这小身板绝对没有胜算。
不过人有人类无法克服的“缺陷”,比如电击。
太阳能板积蓄的电量她没舍得用,此时连接在一张铺满垃圾山脚的铁丝网上,考虑到鞋底绝缘,她在头顶也铺了一层,乍看就像是在垃圾堆上空挂了一张破旧的渔网。
眼见猎物进网,秦悠按下通电按钮。
噼里啪啦一阵火光在暗夜中晃得人睁不开眼。
秦悠下意识回避光亮,却在闭眼的瞬间感受到一阵毛骨悚然的颤栗。
出于本能,她猛向后倒,房门随之洞开,她的面门扫过森寒劲风,裹挟浓浓血腥气。
金属嵌进木头的声音就在耳畔,秦悠睁眼便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刀插在屋子里面的墙上,刀身穿透薄薄木板,只有刀鞘留在屋里,带着正面木墙剧烈颤动。
她抬眼望向屋外。
来人身上的黑气暴涨至三米有余,摇曳中凝如叱咤修罗,那些鬼头环伺在侧,整体看去仿若鬼府幽冥。
尤浩戈已然挥舞着坟砖冲了上去,被来人当胸一脚踹得倒飞出去,重重砸进他爬出来的那口棺材。
来人步步逼近,鬼气,阴气,杀气四溢。
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竟比红月时那弥散的魔物更有压迫感。
秦悠血气上头,瘦弱的身躯说不上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抖如筛糠。
生死只在这一瞬之间。
老鬼疾闪出来,脊背挺直挡在秦悠前面。
“你要抓的是我,别……”
它的话还没有说完,鬼体就被那张突然弹出来的渔网兜着拖进屋里。
“唰”这一下堪比恐怖片里的猛鬼拖人,搭配老鬼炸响垃圾山的惨叫,把来人吓一激灵。
秦悠趁机掷出几颗买来的普通弹珠。
来人偏头躲过,脸上尽是鄙夷。
秦悠二次按下通电开关。
炽烈强光直射来人双目,逼得他不得不暂时闭眼侧头。
秦悠另一只手向后一拉,一根极细的蛛丝蓦地收紧,将来人身侧的一大桶水给拽倒。
这几天钓上来的鱼儿们正在沉底过夜,被这一下泼得满地都是,瞬间活跃地扭动起来。
来人暴盲的双目无法视物,辨不得不停撞击他腿脚的是什么,狼狈地上蹿下跳躲闪。
一扇厚重腐朽的棺材板迎面拍来,正中来人面门。
来人仰面朝天直直躺了下去。
尤浩戈拍打着胸前的脏脚印溜达过来,没等开启嘲讽技能呢,来人撞飞棺材板又直挺挺站了起来。
尤浩戈避开棺材板,一颗弹珠已握在掌心。
秦悠的手也已摸向开关,打算再给他来个天罗地网式通电。
来人却先一步浑身僵直,圆睁的双目凝固成暴凸的弧度,露在外面的皮肤眨眼间竟比那墨黑鬼影更黑。
鬼头们定格、剥离、消散,转眼便化为浅薄黑气,飘散在这垃圾山上。
来人身后那偌大的黑影也在顷刻间溃散。
一只抹雀黑的砂糖橘收起黑亮大獠牙,顺着悬在那人颈侧的蛛丝慢悠悠攀回半空,慵懒舒展八爪。
一条貌似钻过灶坑的蛇缠在那根垂到他另一侧颈项的蛛丝上,咧成一百二十度的嘴还没有完全闭合,外露的尖牙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脏得完美融入黑夜的熊头慢了半拍,不知从哪个角落“跋山涉水”滚过来,一脑袋将那个站笔直的人给撞趴下,泄愤似的来回碾压。
秦悠:“……”
她看向尤浩戈:“先报警还是先叫救护车啊?”
尤浩戈咂咂嘴:“要不给火葬场也打个电话吧。”
屋里的老鬼仍在声嘶力竭怒吼:“你要抓的是我,我在这里,别动他们!”
~
第052章
来找茬的邪修尚余一口气。
蜘蛛和蛇精轻蔑地在蛛丝上荡啊荡,它们可是很有分寸的妖呢。
邪修被玄易的医学院拉走,连抢救带调查,后续由校方出面处理,不用秦悠和尤浩戈操心。
老鬼跟着玄易的车去了学校,它的后辈魂魄尚未找到,是被炼了还是能救回来得有个说法。
垃圾山热闹过后回归冷清,秦悠瞅瞅这满地狼藉,再瞧瞧挂那嘚瑟的蜘蛛和蛇精,以及那满地泥水沟打滚的熊头……
她深吸口气,微微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大扫把,大头朝上那种。
~
日头升起时,垃圾山恢复往日齐整,所有不该出现的物件全都不见踪影。
包括尤浩戈。
秦悠睡起来找一圈也没瞧见昨晚留宿的尤老师,只好边炖鱼汤边发信息询问。
尤浩戈回:那老混球踹我那脚忒狠,不赔我三成家底这事没完!
秦悠的心狠狠一哆嗦:踹坏哪了?
尤浩戈:踹坏我冲上去的造型了!
秦悠:……
尤浩戈:他还扎坏了你房子,你也可以来要赔偿。
秦悠想了想,套上牛车携家带口去了玄易。
跟她打过交道那位新入职的小老师吃了一惊:“怎么了这是?”
秦悠把自家苦主挨个搬到地上。
蛇精的尖牙上绑两个蝴蝶结绷带。
蜘蛛用蛛丝把它圆滚滚的小身体裹成个蛹。
熊头掉一只眼珠,口歪眼斜。
小老师刚要细问。
拉车的老牛哐当一下卧倒在地,大眼珠子翻白四蹄乱踢,眼瞅要抽。
秦悠卸掉牛鞍,一面安抚它一面低声警告:“戏有点过。”
老牛侧身躺倒,在刚冒新芽的草坪上来了个陀螺旋转。
秦悠:“……”
她装作很紧张地横挪几步,生怕小老师看到仿佛要吐白沫的老牛正在边转边偷啃草皮。
自以为被好几个诈尸追过就是经验十足的小老师傻眼了,他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可他能做什么呢?
这时,尤浩戈从医学院主楼出来。
小老师看到了救星朝他跑来:“尤老师你……”
他一句整话没说完,尤浩戈已经捂着胸口躺老牛旁边了。
小老师:“……”
秦悠捂脸,靠到远处的大树上劝自己冷静点。
白校长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出现的。
得知有邪修要找垃圾山的茬,老头儿紧赶慢赶忙完手头的事,连夜御剑顶着寒风回来——主要是想前排围观这回杀上垃圾山的是哪位不要命的“英雄”,会以怎样惨烈的姿势“阵亡”。
得知自己已错过好戏,白校长痛心疾首。
他在尤浩戈抽抽的腿上踹一脚:“起来。”
尤浩戈故意撞老牛一下,在老牛旋转着踢过来时弹跳起身。
白校长“嗷”一嗓子,小腿好悬没被扫过来的牛蹄子给踹折了。
~
玄易回来能做主的人,很多事的推进都快了起来。
邪修解毒后又恢复成不可一世的狂狷霸拽,被白校长好一通修理,老实了。
玄易在相关领域的调查上有很完整的模式和网络,邪修起先遮遮掩掩不肯交代罪行,在实实在在的证据面前不得不坦白交代。
白校长又马不停蹄去接待这件事里真正的苦主,那位后辈亡灵不见了的老鬼。
玄易不过百年历史,真正有资历的大妖大煞压根不认玄易的招牌。
也可能是不认识玄易这俩字。
鬼魂亡灵算半个同类,大多会继承生前根深蒂固的尊师重道思想,因而算是跟玄易打交道最多的阴物种。
老鬼对白校长很是敬重。
白校长一改平时跟尤浩戈斗鸡似的掐架小家子气,颇有当世大家风范。
一人一鬼在办公室里聊了两个钟头。
尤浩戈好几次想踹门进去都被秦悠拦了下来。
尤浩戈很气愤:“跟凶手聊二十分钟,跟苦主聊小半天,那又不是他大舅子,至于么。”
秦悠很谨慎:“万一,是呢?”
尤浩戈:“……”
办公室门打开的时候,外面蹲这二位快睡着了。
尤浩戈把那条为了展示蝴蝶结张了半天大嘴的蛇怼到白校长眼前:“你对得起它么!”
白校长挡开他的手:“得了啊,这没别人,甭跟我演。”
然后他就被蛇精喷了一脑袋蝴蝶结。
~
邪修被玄易清算,受害人是可以要求赔偿的。
由于这位邪修主攻鬼魅,苦主没几个活人,秦悠和尤浩戈就成了本场最大受益人。
只是邪修跟利用术法不择手段捞钱的所谓大师不同,他们很少有人钟爱钱财,更喜欢钻研各类邪门法术、炼鬼御鬼之类的,因而赔也赔不出什么值钱的。
尤浩戈看都没看那点可怜的现金,他要邪修家里那些能治鬼的邪符。
在对付邪祟这方面,邪修往往比正道更有优势。
邪术不能外传,早就画好的邪符倒是可以给出几张。
这玩意跟高阶符纸是一个原理,没有高深的邪术修为根本画不出来,自然不用担心有人借机偷画邪符引发骚乱;使用时却没有高阶符纸那么高的门槛,因为邪修经常被鬼怪反噬,邪符法器都是用来救命的,甩出去就好使。
白校长考虑到秦悠和尤浩戈近来的种种遭遇,特意把所有能用于赔偿的邪符和法器都分给他俩。
主要是给秦悠。尤浩戈毕竟是玄易的老师,主战场在校园里,能活着就行。
秦悠扛起一大包赔偿,朝自家苦主们招招手。
几位眼见要咽气的妖魔鬼怪们一秒乍起,活蹦乱跳上牛车准备回家。
医学院那位小老师目瞪口呆。
~
两天后,老鬼主动登门,向秦悠道谢后说起它那个实在倒霉的晚辈。
“它被邪修炼进身体的时间尚短,玄易的老师们正在尝试将它剥离出来,之后会为它超度送它上路。成与不成皆是它个人的造化,我这个当长辈的帮不上什么。此事已了,多谢小友舍命相助,老朽告辞了。”
秦悠赶忙叫住它,问起拼得七七八八的竹简上那些殄符是什么意思。
老鬼神秘一笑:“阴物间尚且只能意会,我又如何说得清呢。”
它不给秦悠再说话的机会,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秦悠知道它是不想将阴物专属的字符教给活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和失落,郁闷了一会儿,她决定转移注意力,出去收垃圾。
为了帮老鬼渡劫,她已经好多天没去收垃圾了。
玄易开学在即,校内很多旧物被清理出来,她要赔偿时就瞧见了。
不过校区的旧物不急着收,她要先去那座令她发家致富的山庄训练场。
那边上学期期末的垃圾都还没有整理,而驱魔系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也已确定在山庄进行,以免打扰到其他院系的正常授课。她得抓紧把山庄场地收拾出来。
她到山庄时,山庄热闹异常。
秦悠探头往里一瞅就看到了熟人。
“沈青杨?”
沈青杨正在补妆,他的头没动,眼睛斜瞥过来。
秦悠下意识看看头顶的骄阳。
等她再看向沈青杨,大明星已经手舞足蹈雀跃地向她奔来。
秦悠望向沈青杨身后的影子。
沈青杨绊在大门那个谁走都摔的门槛上,差点毁容。
秦悠安心了,这肯定是本尊。
沈青杨搓搓死命护住脸的手背:“你是来找我的吗?”
秦悠果断摇头。
沈青杨的肩膀垮了,满脸不高兴。
秦悠看院里百十号人忙得热火朝天,貌似是在拍戏。
沈青杨说他年后的新戏急需这样的场地,白校长得知后给他们推荐了这里。玄易的场地一听就很有安全感,价格也很公道,唯一的要求是开学前必须拍完。
闲聊几句,尤浩戈被叫去开工。
秦悠倚在牛车上望着那片压住整个山庄上空的乌云。
玄易的场地,确实很安全。
就是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山庄里面可装着老多训练用的妖魔鬼怪呢。
第053章
剧组百十号人在山庄扎堆,每天制造的垃圾都很可观。
秦悠从侧门进去装了满满一车,再看那边还有好几排垃圾桶满满当当。
跑了三趟才算清理出一点空余,秦悠放开老牛去附近野地啃早春的嫩草,她领了个盒饭蹲在一群大老爷们旁边听八卦。
八卦的绝对中心是那位倒台的大师。
围绕大师展开的剧情包罗了半个娱乐圈的知名人士,内容涵盖了情感纠葛、金钱交易、养鬼改运等等。
秦悠边扒饭边用手机搜索人名,重温了一把前世学生时期的吃瓜热情。
沈青杨转了好几圈才瞧见缩在一群壮汉后面的小小的她。
于是大明星戴个大帽子,也捧个盒饭蹲这儿了。
玄易开学在即,剧组划分几个小组日夜不停连轴转。男一号沈青杨场场落不下,白天拍一天晚上还得继续拍,困得哈气连天,手动撑开眼皮看剧本。
秦悠招呼回“家”看看的蛇精帮他提提神。
沈青杨眯缝着眼睛进行着“我不认识字字也不认识我”的艰难修行,突然眼前黑了一瞬,沈青杨眨巴眨巴眼,一缕乌黑柔顺的长发从头顶垂下来,正在轻抚他的脸颊。
秦悠以为蛇精就是去沈青杨脚边转一转,大明星上回客串被蛇追得快有阴影了,看见蛇精肯定能清醒些。
当听到沈青杨能把所有人天灵盖掀上天的惨叫,秦悠的心凉到了底。她急忙跑过去,沈青杨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她跳着脚都看不到里面什么状况。
挂在树杈上的蛇精探下半截身子,小眼睛里满是委屈和迷惑。
秦悠皱眉:“不是你?”
蛇精抻长身子又缩回来,那意思是:我也够不着他啊。
秦悠纳闷了,不是蛇精会是什么?这可是玄易专门清理过的训练场,寻常妖魔鬼怪进不来。
一通混乱过后,脸色十分不好的沈青杨被化妆师画成个猴屁股强行入镜。
镜头之外,好几个人时刻准备着急救,就怕沈青杨扛不住突然倒下。
秦悠见他这边暂时没事,就去看刚刚人们围拢的区域。
一个小伙子登梯子在树冠上摘下一顶长长的假发。
“这是不是道具刚才没找着那个?”
“不是吧?道具说是九十厘米,这都一米多了。”
“那这个是哪来的?以前没见过啊?”
“可能是学生落下的吧,这几天风大吹树上去的。”
秦悠望一眼抽出新叶的枝条,蛇精悄咪咪爬到上面左顾右盼。
~
夜戏拍得很慢,因为中途要转场去山庄外面的山坳里拍。
沈青杨很想找秦悠倒倒受惊吓的苦水,可他实在太困,坐在小推车上睡了过去。
化妆师刷墙似的给他卸掉红扑扑的妆,换成战损造型,然后换助理登场,推着小车跟剧组转场。
耽搁了回家时间的秦悠也懒得赶夜路,索性跟着大部队进了山。
说来也巧,这场戏的拍摄地点就在蛇精之前藏身的山洞附近。
蛇精熟门熟路游回老巢,大概是去掏它上次没能带走的家当。
秦悠裹紧外套缩在人群外面,看一大群人乱而有序地忙活。
这场戏是男女主春游迷路,夜间在山中遇险。
沈青杨是滚下山后的造型。
女主脸上也是花里胡哨,那头披散的长发凌乱不堪。
秦悠听到旁边人说女主戴的假发就是把沈青杨吓坏那顶,道具机智地把过长的头发剪短了。
正式开拍以后,女主哭喊着男主的名字,追着一路滚下山的男主跌跌撞撞往山下跑。
夜里山风很疾,吹得女主睁不开眼。
故意弄乱的假发糊在她脸上,镜头里看毫无美感。
导演一遍遍叫停,一遍遍重拍,女主脸上的头发却越来越多。
秦悠问又一次给没整场没出过镜的沈青杨补完装的化妆师:“她的头发是不是变长了?”
化妆师捶捶自己上山下山累酸的腿:“怎么可能,她那是假……”
他一把扯住身旁的人:“她那假发是不是变长了?”
女主第一次拍摄时,及腰的长发因凌乱而显得稍短。几次奔跑下来,发梢又耷拉到腰际了。
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女主角的脸上,身后的头发又不在镜头里,没人留意它到底垂在女主角的腰上还是背上。
秦悠看到假发第一眼就想起第一次来泡温泉时所见的情景,不过那些“头发”早被驱魔系几位老师给处理掉了,不可能还有残留。
眼前这顶会变长的假发,是巧合吗?
她看看手机,信号时有时无。
旁边有人在打电话,接通后两边互相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秦悠摸向衣兜里的邪符。
白校长说那个邪修还只是入门级别,实力有限,他用的符咒法器也就只能对付一下普通的恶鬼厉魂,碰上凶悍的大鬼分分钟会被秒杀。
秦悠知道这是相对保守的说法。
这年头的大鬼跟大师一样,都是稀缺资源。
不然那邪修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与世无争的老鬼身上。
导演和演员那边没有发现诡异,依旧在正常拍摄。
这次女主终于跑到山脚,跟倒地不起的男主汇合。
男主双目紧闭手捂胸口,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女主小心抱起男主,让他依偎在自己怀里。
男主强撑起一个虚弱的微笑,正要安慰痛哭不止的女主。
沈青杨突然叫出了声,双手在脸上一通划拉。
导演连“停”都忘了喊,一群人便冲了上去。
蛇精裹着它的小包袱从山洞里出来,先被连番的惊叫吓得贴到了墙根上,小眼睛左转右转,看秦悠好端端站着,这才松一口气,吐着信子扎进人堆看热闹。
人群爆发出更响亮的尖叫,四散着跑出老远。
被沈青杨压住的女主跑不了,眼巴巴跟那条色彩斑斓的蛇对望。
蛇回忆着猫狗这些人类喜欢的毛绒动物的示好方式。
它歪歪脑袋,甩了甩尾巴。
女主绝望闭眼,哭都没敢出声。
沈青杨也吓麻爪了。
蛇精无奈扭了扭套在身体中段的小包裹。
沈青杨瞅瞅包裹瞅瞅它,长长吐出一口气。
~
女主被助理架走,假发在混乱中掉到地上,发尾不知怎地全压到始终没起来过的沈青杨身下。
沈青杨试了几次都没能起身,还以为自己是惊吓过度加困大劲导致了脱力。
秦悠请认识的助理拦住导演等人,自己先走过去。
沈青杨说拍摄时他又感觉有东西在摸他的脸。
秦悠指指地上的假发。
沈青杨的头皮炸了,人就更动不了了。
秦悠叫他别动,伸手去拽假发。
入手确实是最常见的假发质感。
可它就是如同长在了地上一样,任凭秦悠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拉出来。
秦悠只好亮出邪符,迅雷之势往假发上一贴。
沈青杨腾地跳起来,奔出去老远又绕圈跑回来。
地上还是那顶假发,看上去要薄一些,短许多。
秦悠用木棍挑起来左看右看。
站在远处的道具说这是不见的那顶。
秦悠撕下那张烧了个角的邪符,将假发还给战战兢兢的道具师。
沈青杨紧盯那张邪符,越看越觉得脸上刺痒。
秦悠把这张符给了沈青杨。
沈青杨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再拍戏时有底气多了。
~
第二天上午,秦悠拉着昨晚拍戏制造的垃圾出山。
包括那顶女主不敢再戴,剧组不敢再留的假发。
她把假发带去了玄易。
正在做出差准备的尤浩戈热情迎接。
秦悠惊奇了:“你要出差?”
尤浩戈使劲点头:“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
秦悠:“去哪?”
尤浩戈:“坟地。”
秦悠:“去坟地出差?”
尤浩戈:“对对,有片荒坟要整改,缺个挖土工。”
秦悠:“……”
尤浩戈挥舞着新买来的铲子,恨不能现在就去刨坟。
他问秦悠来意。
秦悠给他看那顶假发。
尤浩戈压低声音告诉她,训练场里特意投放了一些“头发”来训练学生们的临场应变能力,模拟训练由授课老师管辖,剧组不可能误打误撞把训练场里的鬼怪放出来。
尤浩戈:“也许是剧组某个人招惹了类似的鬼魅,带到了山庄里。”
秦悠想想八卦听来的谁谁谁养小鬼、某某人请狐仙,剧组那么多人,指不定谁就是八卦当事人,那些有人养的小鬼小妖不划归在脏东西的范畴,它们在“主人”的庇护下进入山庄,附在假发上面搞搞恶作剧,欺负欺负体质最差的沈青杨也是有可能的。
尤浩戈真诚邀请秦悠跟他一块出差。
秦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并把身上所有邪符塞给他作临别贺礼……
尤浩戈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不停招手:“我们还会再见吗?”
秦悠一脸冷酷:“你出差结束前,最好不要再见了。”
第054章
秦悠以为尤浩戈去不了多久就得有人去捞他,她特意好几天没出家门,时刻准备去救援之余也整理一下家里堆起来这些破烂。
邪修来犯那晚家门口泼得到处是水,收拾时清理出好多扒在泥里的陈年老垃圾。
其中有一块断刀碎片。
跟之前捡到的断剑碎片一样,一入手就知道是上好的原料锻造而成,比红月时战损淘汰的那把剑要锋利许多。
她把两块冰刃碎片放在一处,再攒攒就可以考虑造一把好兵器了。
她还在一滩脏泥里扒出半块铜镜,分量十足,就是镜片乌突突的,怎么擦都擦不亮。
秦悠掂掂分量,按废金属卖不了几个钱,还不如留着看能否重新打磨抛光,铜制的八卦镜要比普通镜子更有威慑力,再在上面刻一圈镇宅的符咒,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其余的几个瓶瓶罐罐一看就是近代产物,弃之可惜留置无用,秦悠用水泡起来,刷干净了勉强能当个花瓶花盆用。
最后,她在一口烂得黏糊成一坨的破木头渣里捡出一件衣服,衣服表面比她刚来时盖的被子还要脏得多。
秦悠不缺衣服穿也有钱买新衣服,原是不想要了,可夹着衣服的烂木头怎么看怎么像个缩小版的棺材,棺材里面装件衣服,别是谁家的衣冠冢吧?
想想尤浩戈此次出差的主要任务,秦悠觉得垃圾山出现衣冠冢也不奇怪,那些不知归属于谁的牌位她都留着当门卫了,这件挨着烂木头不知多少年却一点没朽的衣服怎么就不能入职门岗呢。
再不济还可以套草人身上租给附近老乡吓唬田地里的鸟。
自家这堆需要反复清洗的垃圾先都泡到水里,秦悠开始整理从山庄拉回来的训练垃圾和剧组制造的新鲜垃圾。
训练垃圾就是些常见的耗损材料,秦悠把所有能回收利用的都挑出来,其余的堆到生活垃圾那堆。
说也奇怪,她刚穿过来那会生活垃圾堆就是一座小山,这半年她成天往外跑,拉回来的大部分垃圾都堆到了那里,那座小山却仍是最初的规模,没有变大也没见缩小,最难得的是没什么难以忍受的怪气味,甚至一些有味的垃圾堆上去几天也就没味了。
她一开始以为是天气渐冷的缘故,现在气温回升也还是一样。
秦悠骄傲地挺起胸膛:自家垃圾山果然天赋异禀不同寻常。
剧组垃圾就很丰富了,除了那顶假发,还有好几件拍戏时刮坏蹭坏的戏服、被主角们玩坏的道具、因采购部门偷工减料没能达到导演要求而淘汰的各类物资,还有后勤丢掉的不新鲜蔬菜。
老牛颠颠溜过来,承包了这一分类。
破烂戏服看起来都很好看,一摸就知道料子实在不咋地。
秦悠挑几件好看的补了补,再把假人召唤过来给它挑。
至今抹灰裸奔的假人欢天喜地蹦跶过来,先给自己摔个大劈叉。
秦悠把这几件都给它,假人喜滋滋抱去旁边那口还挺新的棺材里——那是它给自己选的“卧室”,没有它的邀请,蛇精和怨灵傀儡都不能进。
蛇精和傀儡气不过,也各自挑个顺眼的棺材安营扎寨,以至于秦悠都不知道它们几个平时在哪。
整理这些自个儿能用的生活破烂很无聊,秦悠把那台日常充当手机用的电视搬过来,连接本地信号看新闻。
几条无聊的快讯过后,娱乐新闻登场了。
秦悠才恶补过娱乐圈知识,听哪个名字都耳熟,可惜对不上脸。
就在她准备换台看电视剧的时候,一张熟悉的脸被放大在屏幕上。
“本台最新快讯,正在拍摄电视剧的影视红星白羊昨天夜里吊颈身亡,尸体于今天清晨被剧组工作人员发现。白羊是自缢还是被人所害仍在调查中,我台会持续跟进报道。”
白羊是沈青杨正在拍摄那部剧的男二号,秦悠在山庄里见过。
她犹豫再三还是给沈青杨发了询问信息。
她印象里的白羊是个挺意气风发的年轻帅小伙,上吊自杀的可能性不大。如果不是自杀,那沈青杨岂不是也有危险。
过了两个小时,沈青杨才给她回信息。
沈青杨:一直在配合调查,才回房间。
秦悠还在斟酌措辞,沈青杨的视频申请发过来了。
镜头里的沈青杨乌青的眼圈苍白的唇色,疲态尽显,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他趴在床上好一会才有力气跟秦悠说话。
“他肯定不是自杀,你知道他是怎么吊死的吗?”
秦悠看到他红彤彤的眼里透出的惊恐就猜到事情不妙。
沈青杨说:“他是被假发吊在了树上。”
秦悠的心咯噔一下,立马去翻垃圾,那顶被她带回来的问题假发就混在里面。
沈青杨:“不是那晚的那顶。道具组出山新买回来的,这几天拍戏一直都用着。”
鉴于上一顶假发的阴影,导演特意要求道具组买那种一根真头发没有的便宜货,妆效差一点也不要紧。
要不是前期拍了许多女主戴假发的戏份,导演都要放弃假发造型了。
沈青杨:“昨晚收工时一切都还很正常,夜里拍的是女主和白羊的戏,我没在,今早刚起来就听说他吊死在山里了。我刚才去看过,很不对劲。”
吊死人的假发挂在树枝高处,打结的发梢勾住白羊的下巴,他的双脚离地很远,再怎么臂力惊人也没法抓着那种质感的假发把自己挂上去。
所有看过现场的人都联想到之前因假发而起的骚乱,所以剧组正在到处寻觅高人,导演亲自联系过白校长,白校长正在赶过去的路上。
秦悠问他要不要先出山避避风险,反正戏一时半会也没法拍了。
沈青杨苦笑摇头:“现在山庄门口挤满了媒体记者,鸟都别想飞出去。”
他的经纪人一早就想把他带离危险地带,可反过来想,脏东西要害他的话肯定早盯上他了,他脱离大部队反而更危险,山庄有玄易结界保护,他不出门就不会有事。
而且白校长马上就到。
秦悠陪他聊了些别的分散精力,直到那边嘈杂起来,沈青杨说白校长来了便挂断了通话。
这一整天,秦悠都有点心不在焉。
傍晚时,尤浩戈的电话打了过来:“小秦同学你看今天的娱乐新闻了吗?”
秦悠:“你说沈青杨剧组那事?”
尤浩戈:“对对,我就是嘱咐你一声,最近别去山庄了,等我回去再说。”
秦悠的心又要哆嗦。
尤浩戈:“玄易不让外人随便进,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怕不知根底的外人身上有东西。”
玄易要保护众多学子,布置的结界对外有防护功能,对内也有一定排斥性。
有些人会养小鬼小妖,或为了护身,或为能改运。
也有些人天生招阴,家里人为了能让孩子平安长大会请没去投胎的祖先常来关照。
这几类人进了玄易,他们身上的妖魔鬼怪就会受到挤压。
这些鬼怪对人没有恶意,也就不会像恶鬼附身那样难缠,感觉到不舒服就会主动离开宿主。等人出来,有些会回到宿主身上,有些可就不一定了。
尤浩戈的语气颇为无奈:“死那个人养了个改运的小鬼。白老头跟剧组再三强调过的,他还是把小鬼带了进去。据说小鬼是那位骗子大师帮他请的,有点凶,他也许是怕暴露养鬼改运的事才不肯承认,更大概率是想借玄易的气场把那个甩不掉的小鬼赶走。”
你要镇得住邪祟,邪祟才会为你所用。大师在时会定时帮他施法延长“使用期”,大师倒台了,他鼓捣出来的小鬼也就再没有了限制。
白羊是有点小名气,但还不够给沈青杨和正当红的女主演员当男二,从他能接到这个角色来看,小鬼还是在帮他的。
可白羊心虚啊,没有可靠的大师帮他安置小鬼,他担心总有一天小鬼会反噬他。
他也不敢随便请人处理,明星嘛,总是更担心被人抓住把柄。
所以他先下手为强,借拍戏之便将小鬼带进山庄。
小鬼在他身上实在待不住了才会藏进假发里。
尤浩戈:“小鬼不是傻子,它一定是看出了白羊的用意才起了杀心。那晚调戏沈青杨和女主其实是在给它的主人警告,白羊肯定猜到怎么回事了,可他错误地以为你把假发收走就等于把小鬼收走了。”
秦悠一阵唏嘘。
明明是托沈青杨或导演的关系就能联系到玄易的老师,他不用跟中间人细说怎么回事,玄易的老师更不会因为他是明星就到处传播小道消息,余下的最多是些传闻。
大师一倒台,一半明星都有类似传闻,他有什么好顾虑的。
尤浩戈:“总之你最近不要再去山庄了,白老头再怎么发飙也撬不开那些有心隐瞒之人的嘴。这次的小鬼只杀了违背双方约定的宿主,谁敢说下回再有这种情况先死的会是谁呢。”
尤浩戈的挖土工作不分昼夜,这会儿吃完晚饭又去扒野坟的棺材盖了。
秦悠再看那顶假发,浑身都不得劲,索性丢进火堆烧掉。
这一宿,她的梦里全是不停变长勾人脖子的假发。
转过天来,秦悠强迫自己出门遛遛。
她还没去过市中心商圈,也没吃过隐藏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美味小吃,她今天要去报复性消费一下。
可无论她走到哪,都能听到人们议论白羊的死,看到电视滚动播放白羊“入戏太深失意自杀”的报道,一天逛下来,她更闹心了。
她看看将黑未黑的天色,给尤浩戈发去信息:你那还缺工友不?
第055章
活人扎堆的地方永远少不了八卦,秦悠也不想回垃圾山夜里做噩梦。白羊算是她认识的人,前几天还在她眼前活蹦乱跳的大活人。
在得到尤浩戈肯定且热情的答复之后,秦悠迫不及待去投奔了尤老师。
荒山野坟,耳根子清静,还有人作伴。
秦悠想得很好,现实却非常残酷。
尤浩戈是御剑飞进去的,并没觉得路不好走。
秦悠靠两条腿,累得眼前冒金星连第一个山头都没翻过去。
她的目的地要翻三个山头。
手机信号趋近于没有,秦悠找了个平整地儿坐下休息,一面思考是先找山洞过了今夜再说,还是打道回府明天坐牛车再来。
幸好她没跟尤老师说今晚就来,要不今晚该轮到他做噩梦了。
她裹紧外套,不让走路出的这点热汗散掉,无意间抬头,就见一道黑影从几十米高空划过,直奔山外而去。
秦悠揉揉眼睛:天上那貌似是个人?
这大半夜的,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御剑出山吧?
可是尤老师御剑有那么流畅吗?
也许是其他修行之人偶然路过吧。
秦悠打个哈气,强打精神起身要走,却见天上那人又折返回来。
对方这次飞得不高,忽上忽下没个准儿,在秦悠眯起眼睛努力看脸的时候,那位一头扎到常青古树偌大的树冠里。
秦悠:“……”
只看脚她也知道这个肯定是尤老师。
她赶忙跑上去帮着把人薅出来。
尤浩戈扎一脑袋松针,跟针灸似的。
秦悠小心翼翼帮他一根根拔下来。
尤浩戈疼得要变形了。
秦悠跟他说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怎么出来了?”
尤浩戈连连吸气:“我猜你问我就是想尽快过来玩,可我没想到你是徒步来的。”
他一路都在寻找牛车,出山后打不通秦悠的电话只好降低飞行高度折返找人。
秦悠有点感动,她吸吸鼻子,扬手拔掉那根扎在尤浩戈脑门上的泛黄老针。
尤浩戈的眼里噙满水光,偏又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哼出声。
秦悠升起一股欺负小孩的罪恶感,赶紧掏一颗白天买的糖果塞给他吃。
尤浩戈的脸彻底皱成了包子。
秦悠仔细一瞅包装纸,吐吐舌头。
这是她买的祛火除湿大药丸。
~
载着秦悠御剑,尤浩戈飞得更低了,速度也更慢,打远一看像两个脚不沾地的鬼魂。
“鬼魂”当事人也有点肝颤。
秦悠想到鬼就会想起白羊,再看山间树影就头发发麻。山风叠加飞行速度打在脸上脖子上凉飕飕的,还挺像头发刮在皮肤上的触感。
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真的有一缕头发,惊得她猛地一颤,身体在风吹和惯性作用下向旁边栽倒。
尤浩戈急忙拉住她。
结果俩人都摔了下来。
趴在新长出来的草地上,秦悠对尤浩戈生出由衷的敬佩。
她还动不了呢,尤老师已经跳起来拍打身上的土了。
等秦悠缓过最初的痛感,尤浩戈扶她起来,唤过飞出老远的木剑,提升飞行高度至一米。
然后他把外衣脱下来垫在窄窄的剑上,示意秦悠侧坐上去。
秦悠发现坐在剑上和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体验差不多,她很好奇大伙为什么要坚持站立御剑。
尤浩戈:“装相呗,你见哪个大师高人是坐着去救场的?谁今天坐着出现,明天断腿的消息就能传得天下皆知。”
秦悠脑补一群人被鬼追得走投无路,大师坐在剑上从天而降的画面。
一柄长剑站两个人绰绰有余,坐两个人就很拥挤了。
尤浩戈把大半剑身让给秦悠,他自己半边屁股硌在剑柄上,翘个二郎腿才能舒服点。
风太大,他在前面坐不了太直,只得佝偻着脊背;两只手也没地儿放,背在身后很奇怪,就只能交叉抱在翘起来的膝盖上。
秦悠越看越觉得,大师高人还是站着亮相比较有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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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野坟的地理位置绝对对得起“出差”的分量。
秦悠落地后才发现野坟另一面也有好几个山头,不晓得前人怎么想的,居然在这种地方开辟出这么大面积的坟地。
尤浩戈说这座山里几百年前有好几个村子,这片坟地埋的就是村民们的先人。
后来村子迁到地势更便利的区域,这片坟地慢慢就荒废了。
时至今日,这些曾经有名有姓有家有口的坟头早已成了荒坟,坟中安眠的亡魂没准轮回过好几世了,他们的后代子孙也不会知道自己曾有先人埋在此处。
但毕竟是埋骨多年的坟地,阴气很重,天长日久妖魔鬼怪会在此地扎根,那么整座山就再进不来活人了。
而这座山有几个山头贴近城市中心区,早开发成公园景点对外开放。
尤浩戈耸耸肩:“游客,你懂的。”
这次他被派来挖坟就是因为有游客不顾警示牌提醒,深入到没有开发的荒山区域,迷路了。
公园联合搜救队进山找人时发现大山深处有这样一片坟地,出于安全考虑,公园请求玄易能适当处理。
尤浩戈捞起那把上岗几天就破破烂烂的小铲子:“玄易详细核对过每一片坟区的归属,确认无人归属才派我来清理。老坟老骨头没人认领也没鬼留恋,最适合火化。坟没了,聚集的阴气自己就散了,也就不会有妖魔鬼怪往这扎堆了。”
秦悠瞅瞅这片连坟包都已几乎跟地面平齐的荒坟,这确实是最适合的处理方案了。
不过在普通人的观念里,挖别人的坟是很犯忌讳的事情,所以这个活儿只能由玄易自家人来做,尤浩戈这个大闲人就成了不二人选。
秦悠咋舌:“这么大片坟,你一个人要挖到什么时候?”
尤浩戈倒是干劲十足:“挖掘机开不进来,只能靠人力一点点往外运。玄易考虑到客观条件的限制,给我定的完工时限是十年。”
秦悠:“……十年你都在山里挖坟啊?”
尤浩戈:“不是,开学了我得回去上课,放假没事再来挖。也可以高价雇人来帮忙,玄易负责报销。”
他冲秦悠挤眉弄眼。
秦悠秒懂,立刻给家里的电视手机发信息,让假人明天赶牛车来定位处搬尸骨。
尤浩戈在坟地边上搭了个帐篷。
他把帐篷和铺盖留给秦悠,自己抱着睡袋去睡刚挖出来的破棺材。
秦悠看他扔破烂似的把原主白骨丢得满地都是。
尤浩戈笑着说修行之人最尊重死者尸身与亡灵,却也最不在乎这些忌讳。
灵魂都已转过好几世,这些陈年白骨可不就是黄土一抔么。
可以当它们是古董那样轻拿轻放,但没必要以敬畏新死尸身那样过分讲究规矩,否则附近的脏东西会以为这些白骨仍是可以附在上面的躯体,反倒容易惹出事端。
秦悠在他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中睡了过去,难得一夜好眠。
第二天她一睁眼,那边挖土的已经有两个人了。
秦悠一惊,爬出帐篷离近看才发现多出来的那个是她家门卫假人。
一身时尚蓬蓬花裙,戴一顶半长假发。
秦悠的心跳直线加速,她不是把假发烧了么。
直到假人瞧见她,转身朝她招手,她才认出它戴这顶是她自己买的,用来引诱制作怨丝棉被那位。
还是白校长报销的呢。
秦悠长舒一口气,接过尤浩戈抛来的大肉包狠狠咬一大口。
~
她家牛车是连夜进山的。
一大家子都来了。
考虑到假人驾车的场面过于惊悚,它们实在没敢等天亮。
尤浩戈早起出山买早餐和一些秦悠可能用到的日用品时遇上在山脚下打转的牛车。
尤浩戈指指摆在两口叠在一起的棺材上面的大电视:“咱们有电视看了。”
假人不好意思揪揪裙角,实在是它们几个都不太会看地图和定位,只好把“手机”带出来,一边赶路一边试错调整前进方向,信号中断时刚好遇到尤老师。
秦悠狠狠夸赞了自家这几个的机智,完事跟尤浩戈一块挖坟。先把尸骨整理出来运去火葬场,余下棺材一类杂物就都归她了。
一连几天,秦悠都干劲十足。她每天会拉一车尸骨送到山外,回来时再买点吃喝用品,收工以后还可以看一会儿电视玩玩手机。
说也奇怪,前后几个山头都没有信号,偏就这片坟地上信号满格。
怪不得妖魔鬼怪喜欢往这扎堆呢。
这天,她等饭馆出餐时听到旁边穿工作服的食客在抱怨又有游客进山失踪了。
秦悠瞄一眼他们衣服上的标识。
哟,是连着坟山的那个公园。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这次失踪的人多达六个,是附近学校刚开学的大一新生,住同一宿舍。上学期各种入学训练耽误了他们的出游计划,这学期一开学他们就组团到处游玩,第一站就是这个连着深山的自然公园。
六个人是周六进山的,今天周一,老师点名他们宿舍集体缺席,谁的电话都联系不上。
由于学校就在公园附近,校方打算先组织校内人员进山搜索,找不到的话再报警通知家属。
秦悠拎起餐食急匆匆往山里赶。
以她跟尤浩戈的幸运值,这几个学生说不定会给他们带去怎样的考验。
万没想到,她赶回荒坟地时,挖土的人从两个变成了六个。
多出四个年轻力壮大小伙子。
秦悠:“……”
尤老师这是打算把出差挖坟改造成黑煤窑抓壮丁?
论人数,论武力,怎么看都是尤浩戈更吃亏吧?
更让秦悠意想不到的,是他们新挖出来的那口棺材里躺着个活人。
第056章
众人七手八脚将棺材里的人弄出来,秦悠从穿着判断他和多出来的四个小伙子是一起的。
挖出来这位平躺在地上,脸色白中透焦黄,跟她运出去的陈年老骨差不多。
见他怎么叫都不醒,有人要按压他的胸口。
尤浩戈制止他:“他心跳正常,你想按死他啊。”
几人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假人见秦悠回来,悄悄溜走把位置让给她。她站过去好半天,才有一个男生“咦”了一声:“这个小姐姐刚才不是穿裙子吗,什么时候换的?”
秦悠:“……”
她问尤浩戈什么情况。
尤浩戈说:“学生,你懂的。”
秦悠:“然后呢?”
尤浩戈:“他们误打误撞走到这里,说有两个同伴失踪了,我问了生日一算,其中一个就埋在这。”
他搓搓脑门,望着这片一眼不到头的野坟。
会不会以前也有误闯的游客被埋了却没人知道他们进山了?
秦悠问几个人是不是附近高校的学生。
几人连连点头。
秦悠稍稍安心,问尤浩戈算没算到另一个在哪。
尤浩戈摇头。
等几个学生的注意力又回到昏迷男生身上时,尤浩戈轻声对秦悠说:“另一个人的命数早几年就断了。”
秦悠揣回肚子里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命数是一个人的生命框架,命数断了意味着框架垮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阳寿已尽。
秦悠看尤浩戈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也猜得到另一个不见的,恐怕早就不是人了。
至于是被妖魔鬼怪附身后安分做人,还是故意把这几个室友引到山里来送死,得等找到他之后再见分晓。
野坟里的棺材都是躺过几百年死人的,刨出来学生的棺材里就有一副被他压乱了的白骨。
要不是尸骨原主魂魄离去多时,早把躺它身上的没礼貌兔崽子给挠死了。
原主魂魄是不追究了,可见证了它血肉腐败殆尽的棺材里到处都是尸毒煞气和霉菌。
这名学生醒不过来一部分是因为在土里埋得久了,但更主要的是他沾染了这些活人绝对不能随意接触的“毒物”。
尤浩戈让他们几个把人搬到牛车上:“先送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稍后会有玄易的老师去给他祛毒。”
他把邪符塞还给秦悠,让她留在山里,他跟车送几个冒失鬼出去。
秦悠知道他是担心路上会有危险。
她留在坟地,假人几个可以保护她。
老牛奔波一天,也确实拉不动那么多人。
~
拉活人不比拉白骨,老牛跑得动也不敢跑,生怕把晕着那位给颠死。
其他四人经过这番惊吓,这会儿也都臊眉耷眼提不起精神,天黑透以后,眼皮再也睁不开了。
牛车慢悠悠走远。
秦悠劈了几块干燥的棺材板生了火,躲在坟头后面一直没露面的蛇精和怨灵傀儡凑过来,兴致很高似的。
秦悠警告它们:“不许主动生事。”
蛇精盘成个蚊香,看上去还算老实。
傀儡费劲地支棱起它那非常不灵便的不分瓣小拳头,怼掉自己一颗眼珠子。
熊头擦咔落到地上,追着眼珠子滚没影了。
秦悠:“……”
蛇精扬起脑袋,小眼珠滴溜溜一转,扭着追熊头去了。
秦悠:“……”
她看向假人。
假人呆呆坐在火堆旁,一个小小砂糖橘蹲在假发上头严阵以待。
秦悠颇感欣慰:自家唯一靠谱这位依旧靠谱。
不靠谱的爱咋咋地吧。
离坟地二里地外有条小溪,那是他们在山里唯一的水源。
平时不是尤浩戈提水就是老牛去拉水,今天只能秦悠自己去。
她叫假人一起。
蜘蛛放弃华丽却行动不便、穿了衣服更加不便的外壳,跳上秦悠的肩膀。
今晚无星无月,山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秦悠戴上头灯,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前行。
半小时后,她仍没瞧见溪流在哪。
走错路了?
秦悠回身望向来路,火光早已不见,但那连片的老坟却像是有着某种魔力能穿透无边黑暗,彰显着它们始终存在。
不用问,这肯定不是她白天挖的那些高抬腿就能跨过去的小土包。
莫非山中还有其他老坟?
她才走出不久,真有这么大面积的坟地,她白天不可能没看到过。
她摸摸肩上的蜘蛛:“你猜咱们是遇见鬼了,还是撞到那个失踪的学生了?”
蜘蛛八只爪爪缩紧,瑟瑟发抖。
秦悠:“……”
唯一靠谱这位哪都好,就是胆子贼小。
蜘蛛抖成了筛子,秦悠可就一点不害怕了。
她左手一张邪符,右手甩起上吊绳,吹出的口哨一股聊斋味。
蜘蛛抖得更厉害了。
想必拦她路的那位也觉得她比自己更可怕,在秦悠又往前走了五分钟之后,小溪出现了。
秦悠把背来的水箱装满,撩起冰凉的溪水洗一把脸。
她的脸贴水面很近,灯光映得溪水晶亮,清澈见底。
一张人脸在水下一晃而过。
秦悠下意识直起身,头灯随之变换角度,等她再去细看,水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秦悠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好半天才缓过来。
溪水不深,一个成年人不可能在水中快速游动。
更何况她看到的是正脸。
她用光去晃上下游的水面,溪水潺潺,没有异常搅动。
不是实体,大概率就是鬼了。
秦悠心中有了数,背起水箱折返回坟地。
尤浩戈是三更半夜御剑回来的。
老牛认识路,山里也没有拐牛的坏人,妖魔鬼怪想吃它一个成精的牛也没那么容易,它可以拉着车慢慢往回走。
心急赶回来的尤浩戈见秦悠好好坐在火堆旁才放松下来。
秦悠背对着他。
尤浩戈叫了两声。
秦悠没有理他。
尤浩戈立马警惕起来,他瞄一眼旁边的帐篷,大半夜的秦悠为什么不去睡觉?夜里这么冷,秦悠等他也不会不加件衣裳。
他摸摸衣兜,比手还干净。
他环顾四周,几个小妖都没在。
心知有异,尤浩戈怎么走过来的又怎么退了开去,可无论他退出多远,火堆和坐在火堆边上的人都和他保持着固定距离。
尤浩戈眯了眯眼,随即露出一副怕怕的样子,两腿一软摔倒在地。
火堆边上的人影恍惚了一刹。
尤浩戈定睛再看,那人已不是秦悠的模样,成了个细高挑的年轻男人。
尤浩戈见过这个人的照片,那个本该早死多时的失踪学生。
那人下身没动,上半身直直扭转过来,看得人腰疼。
他咧开嘴角,像个发癫的疯子。
尤浩戈左顾右盼似在寻找救援。
可这深山野岭别说人,动物都难见一只,没人能来帮他一把。
那人表情愈发得意猖狂。
尤浩戈哆嗦的嘴角上扬一瞬,右手并指上划,背在身后的木剑凌空飞出,闪电般横扫过去。
那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人就倒飞出去,正摔在那口白天挖出来的棺材里。
斜着搭在边上的棺材盖受到震动,猛一晃就盖了回去。
木剑转过一周回归剑鞘,仿佛从未出鞘。
尤浩戈走到火堆边才瞧见倒在后面坟沟里的假人,头身分离,能清楚地看到里面到处都是蛛丝。
做不到实力碾压蜘蛛的妖魔鬼怪绝不敢占用这具假身。
他给秦悠打电话,秦悠的手机铃声在坟地尽头响起。
尤浩戈抹一把脑门上渗出的汗,急吼吼跑过去。
秦悠见他平安回来,安心了。
二人互说分别后的经历,都有些奇怪。
再厉害的鬼也没法在相隔这么远的两个地方同时作祟,可这静悄悄的山林里,为什么会同时出现两个甚至更多的鬼呢?
秦悠听到敲棺材板的响动:“那个不能憋死吧?”
尤浩戈缩缩脖子:“有没有一种可能,把他放出来,咱俩就死了?”
蜘蛛挥舞螯肢自告奋勇,顺着缝隙钻进棺材,很快又爬出来,朝二人摇头晃脑。
尤浩戈战战兢兢掀开棺盖。
那人被几道蛛丝缠得动弹不得,嘴巴上用蛛丝封了个大大的叉,想张嘴那是不可能的。
秦悠客观点评了下此时此刻的场面——被绑住封口的失踪学生,夜半的山林,两个站在棺材边上欣慰微笑的人。
秦悠:“我怎么觉着咱俩像在搞绑票呢。”
尤浩戈把棺材盖放到边上:“要绑也绑大活人,谁绑鬼啊。”
他一指那人明显泛黑的脑门:“他体内的应该不是原来那个借尸还魂的东西了。”
有其他东西占了这个学生的身体,那原来里头的,难不成是小溪里飘过去那个?
秦悠灵光一闪:“他刚刚不会是在向我求救吧?”
第057章
荒山野地不可能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鬼。
真这么危险,这趟差也轮不到尤浩戈来出。
秦悠手捏邪符:“这个贴上去,他会死吗?”
尤浩戈很肯定:“会。”
秦悠赶紧把邪符收起来了。
二人留蜘蛛在坟地看守棺材里的人,连夜去溪边找另一个。
路上,尤浩戈给秦悠解释:“命数已尽的人能活到现在,说明占据他肉身的东西是在他断气前进入到他体内,延续了身体的生物特性。也可能是某位高人用禁术把他自己的魂魄以附身方式封在肉身里强行逆天改命。如果是在人死以后再附身,那叫诈尸。”
厉害的大妖大鬼能够利用自身阴气维持肉身不腐,可它们没本事让死去的肉身活过来。
死生之道,唯天地可控。
该学生目前仍是活人,这点是确定的。
一旦将他体内的鬼驱走,早已断绝生机的肉身会立刻死亡,而不是像失魂的活人那样变成“植物人”。
溪边依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秦悠和尤浩戈蹲在岸边,人手两张问路符,抽风似的双臂四处乱划拉。
二人累得大汗淋漓,那水下鬼影也没再出现。
尤浩戈看看表:“先回去睡吧,明天再说。”
他们折返回坟地时,躺在棺材里的人直挺挺站在外面。
他的对面,蛇精立起来摇头晃脑,熊头左摇右晃。
活像两个拦路抢劫的街溜子。
秦悠拉住急着要往回跑的尤浩戈。
俩人选定最佳观看位,坐下看热闹。
那边的熊头率先发难,一个虚晃从斜侧方直撞过去。
那人想要起纵躲避,双脚离地时才发现肉身太笨重,压根没跳起来,被熊头撞个结实,重重摔进土坑里。
蛇精趁势甩尾,打断他要爬出来的动作。
它俩站在高处,一个用脑袋滚动往土坑里“扔”土块,一个用尾巴扫射碎土渣。
坑里那位被压制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四肢被埋得可瓷实了。
坑中人忍无可忍狂怒不止。
两条细细的蛛丝飞射过去,又给他强行封口了。
秦悠这才发现蜘蛛也在,而且是参战状态。
尤浩戈双手托腮,由衷感慨:“我都没享受过这份待遇,他到底怎么得罪它们仨了?”
秦悠扯扯嘴角,这话她可不好接。
那边的战况几近结束。
熊头跳到坑里,落在没有埋土的那人胸口。
蛇精出溜下去,沾了一身碎土,往那人脖子上缠绕两圈。
蜘蛛两只螯肢高举,螯肢上的蜘蛛抻出老长,裹着个半透明的人形物。
秦悠一惊:“不会是溪流里的那个吧?”
尤浩戈伸伸懒腰,起身走了上去。
蜘蛛似乎是想把人形物塞到那人身体里,可任凭它如何使劲,那人脑门被拍通红,人形物也没进去。
尤浩戈叫停它:“还魂不是硬往里塞,他身体里还有一个,要是比你塞这个凶狠,你塞回去就是在给人家投喂口粮。”
蜘蛛的螯爪困惑挠头。
尤浩戈把碍事的蛇头扒拉开。
蛇精吐吐信子,很想在尤浩戈那白净的脖子上扎两个眼儿。
熊头倒是很给面子,主动滚到土堆里,省得给人压没气了。
尤浩戈揪着蛛丝把飘着那位拉到近前:“你怎么回事?”
那鬼身上阴气很淡,若不是推算过肉身的命数,尤浩戈会以为它是原主的生魂。
那鬼抖了抖,眼中透出惶恐。
蛇精急了,拿尾巴抽尤浩戈手背。
尤浩戈划拉一堆土给它埋了。
蛇精蛄蛹蛄蛹,成了个大号蚯蚓。
秦悠把蛇精拎到旁边,手里的邪符在那鬼面前晃啊晃。
蜘蛛急得张牙舞爪,想跟二人解释什么。
尤浩戈:“你们都闭嘴,我要听它说。”
那鬼惶惶开口:“我,我是净过魂的。”
尤浩戈微微惊诧,死鬼和生魂最大的区别就在阴气的“含量”上,生魂沾活气儿,虽为阴体却充盈阳气;死鬼属阴,停留得越久阴气越重,如果阴气持续减少,魂魄也就烟消云散了。
净魂,就是把死鬼自带的阴气洗掉。
这个过程放在活人身上,堪比抽筋扒皮。稍有不慎,魂飞魄散。
而这一套流程,只有德高望重的修行大师才能做到。
那鬼望向躯体的眼里满是愧疚:“他为救我而死,我为他续命奉养双亲,这是我欠他的。”
躯体原身初中毕业那年的暑假跟同学去外地玩,遇上了坍塌事故,他在协助救人过程中被砸成重伤,生命垂危。
被救的人同为重伤,但他命数未尽,经过抢救渐渐恢复了生命体征。
他在弥留时魂魄离体,得知救他的人是个未成年的学生,刚刚考上重点高中,做零工的父母老来得子,闻讯赶到医院哭晕了好几次,黑发一夜全白。
正巧有正统大师来医院超度事故中死去的人。
他求大师救救那个孩子。
“大师说,我和他只能活一个。”
他的原身福泽绵长,坍塌不过是他命中一劫难,自有贵人助他渡劫。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他也清楚少年命数如此,不救他也活不长。
可他还是坚持用自己的命去换少年重生。
尤浩戈无奈摇头,给秦悠解释:“他这是把自己的命数嫁接在必死之人的身上。”
那人苦笑:“那个孩子的下一世在等他,所以我没办法用我的命去换他活下来。”
魂魄到了必须离去的时间,没人可以逆转强留。
于是大师为他净魂,由他代替少年复生,以少年的身份继承他原身的命数。
他的原身成了永远不可能醒过来的植物人。
秦悠很是感慨,随即问他们进山后遭遇了什么。
那人说他们进山后没看到警示牌,不知是走错路还是被脏东西迷了眼。
他们发现偏离景点路线后尝试往回走,谁知越走越偏僻,天黑以后,他们被困在了手机没信号的大山深处。
那一夜,其实只有被埋那个男生失踪了。
他换身后睡眠一直不好,夜里醒来时发现少了个人,就自己出去寻找。
结果肉眼可见,相比于失踪同学的原身原魂,他这个嫁接产物明显更容易被“入侵”。
尤浩戈:“这么说,躯体里困住这个就是罪魁祸首?”
那人连连点头。
先一步遇到他、了解到来龙去脉的蛇精和熊头在旁附和。
秦悠:“你能把他换回去吗?”
尤浩戈摊手:“理论我都懂,实操那肯定没戏。”
蛇精的信子要喷他脸上了。
尤浩戈让蜘蛛给那躯体多缠几道,为防它鬼体强行出窍闹出人命,他给躯体脑门上抹了厚厚一层棺材内壁上刮下来的腐泥。
“这样能封住他的印堂,普通人这么搞会阳气锐减,很容易撞邪。”
秦悠果断将余下的腐泥刮下来,打包带走。
这个学生和净魂过的魂体要送去玄易,起码得是白校长那个级别的人才能给他们换回来。
正好玄易快开学了,尤浩戈决定先回学校,山里余下的坟留着慢慢挖。
十年期限呢。
秦悠把他们送到校园便独自回了垃圾山,这趟搜刮来许多老棺材瓤子,还有个别陪葬品,比如她正拿在手里那把梳子。
梳子是木质的,发现它的棺材烂得都能挤出水了,梳子仍是好好的,连精细的刻痕都清晰可见。
很多棺材里都有一两样亡人生前常用的旧物,秦悠会把它们连同骨骸一并拉去焚化。
她会留下这把梳子,是因为发现它的棺材是空的。
尤浩戈说棺主大概率是诈尸跑了。
也可能是尸身保存得不错,被其他妖魔给“穿”走了。
秦悠很好奇,那片坟地有一半棺材都是空的,难不成它们都诈尸了?
那么多僵尸妖怪,去哪了?
想着想着,四肢百骸升起浓浓倦意,她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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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山又是生机勃勃的模样,秦悠蹲在山脚,丝毫没有向上爬的欲望。
她明知这是梦境,却怎么都克服不了周身的疲乏。
其实她住在荒坟那阵子就有所察觉,就好像体力倒退回了刚跟李老师练体能的日子。
不过她每天要挖坟掘土,要赶车运尸,体力消耗确实要比平时收垃圾大许多。
这回到了自己家,整个人彻底放松之后,她只想原地躺平一动不动。
她往垃圾山脚一瘫,眼巴巴望向山顶。
最高处依稀有个人影在晃。
那人旁边还有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秦悠可太熟悉了,那不就是棺材的横截面么。
最近每天都在跟棺材打交道的秦悠甚至脑补了几斧子能把那口棺材劈成刚好添进灶坑里的柴。
然后她就见那口棺材从山顶一路滑下来,把她创飞。
秦悠忽悠一下醒过来。
老牛正歪着大脑袋瞅她。
秦悠在那对大眼珠子里看到了浓浓的不解与困惑。
她往身边一瞧,自己居然是抱着一块破烂棺材板睡过去的。
怪不得做梦都会挨棺材撞。
她抹一把脑门的汗,把这块棺材板塞到灶坑里,回屋继续睡。
两天后,玄易正式开学,秦悠又恢复到两点一线的轻松节奏。
变化嘛也有一点:李老师的体能课上多了个新面孔。
还是个熟人。
沈青杨笑容灿烂,跟蹭课的秦悠打招呼:“你好呀。”
李老师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上课呢,闭嘴!”
作为课前跑圈唯一没能跑完全程的学员,沈青杨自觉理亏,乖乖低头不敢吭声了。
一节课上完,经过上学期魔鬼训练的新生们早已适应节奏,欢快地解散了。
地上就剩俩人。
吐着舌头的秦悠。
以及吐着白沫的沈青杨。
李老师直咧嘴:“小秦老板你这体能有所下降啊。”
说完他一溜烟跑了。
不远之外的老牛眼皮耷拉下来,继续啃它的菜叶子。
第058章
玄易食堂里。
学生们纷纷看向坐在角落猛吃不停的两个人。
一个他们都认识,是上学期开始来学校收垃圾的小姑娘。
另一个,怎么有点像大明星沈青杨呢?
明星都是严于律己,对身材管理很严格的,会两口炫掉一碗饭么?
还连炫了六碗?
沈青杨打个饱嗝,恋恋不舍放下饭碗。
秦悠一脸“我懂”的感同身受。
沈青杨喝口汤溜溜缝:“成年以后就没吃过这么饱,真过瘾。”
秦悠的感同身受秒变无限同情。
很快又变成苦不堪言。
因为沈青杨捂着肚子嗷嗷叫疼,她得架着他去医务室。
两腿还在打颤的秦悠没想到看上去瘦瘦的沈青杨这么沉,走到食堂门口她就要跪了。
在厨房后门蹭饱喝足的老牛溜达过来,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
从学校出来,秦悠直奔大路。牛车装得满满当当,没必要再去附近小区了。
可她没走出多远就碰上了老小区眼熟的阿姨。
阿姨愁眉苦脸,见到秦悠勉强笑笑。
秦悠问她怎么了。
阿姨唉声叹气:“我儿子崴脚住院了,我才从医院回来。你说他那么大个人走平地能崴骨折,搞不好要瘸的。”
秦悠安慰她几句,跟阿姨各回各家。
她回到垃圾山的时候,沈青杨已经坐在她家门口了。
秦悠瞅瞅那辆大房车:“学校没给你安排宿舍?”
沈青杨捂着撑成个球的肚子,俊脸扭得像大肠:“给安排了,我没住。”
作为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鲜肉明星,沈青杨能重回学校已经是经纪人最大的让步,条件是他得时不时接个商业刷个脸,免得外界以为他怎么地了——
他拍过戏的剧组才死了个男二,万一被有心人刻意抹黑成“罪魁祸首”、“不祥之人”,他的演艺前途就到头了。
玄易的宿舍管理非常严格,在赵弘枪出事以后,学生们节假日出校门都得打报告。
沈青杨考虑到自己动不动请假离校影响不好,就以校方代言人的身份办了张出入证,想上课时去上课,其他时间在校外自由活动。
沈青杨抱着肚子缩成个球:“我现在跟你一样都是蹭课上,那我不来投奔你还能去投奔谁。”
秦悠无言反驳,给他舀了碗水,等他喝完才告诉他那水泡过死人。
沈青杨煞白的小脸更没人色了,狂奔去茅厕吐。
等他拖着只剩半条命的残躯爬回来,秦悠说那水是干净的。
沈青杨不捂肚子改捂心口了:“我还能相信你吗?”
秦悠想了想:“信不信都行,我家的水都是河里打上来的。那条河死没死过人,你自己想吧。”
沈青杨哪还用想,他跟秦悠刚认识那会儿,河边不就挖出过尸体么。
还是秦悠和尤老师亲手挖出来的。
二人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这事上。
沈青杨说:“凶手抓到了,几名死者都是一个人杀的,最早那起案子发生在二十年前。要不是你们挖到了尸体,死者的家人还以为他们依旧活着。要不是顺着死者查到线索及时逮捕凶手,他又要犯案害人了。”
秦悠很欣慰。
此外也要小小猜测一下:那凶手没被抓的话,下一个猎杀目标会不会是她。
~
沈青杨给自己搞了身破破烂烂的行头,每天往牛车角落一猫,很不起眼。
老牛意见很大。
不过在吃上沈青杨奉上的高级草料以后,它每天都乐颠颠拉大明星去上学。
秦悠去学校的首要目的是收垃圾,其次才是蹭课。
沈青杨大包大揽,把收垃圾的活计接手过去,这样秦悠可以偶尔偷个懒。
他还给秦悠搞来一辆小三轮,权当他借住在垃圾山的“房租”。
秦悠试骑几圈,这小车装满的话,蹬久了比上李老师的课都累。于是她果断把玄易的垃圾外包给沈青杨,她则蹬着小车去了山庄。
驱魔系迟来的期末考试就在今天。
驱魔系从新生到应届生齐聚一堂,将宽敞的山庄给占满了。
几个驱魔系老师现场维护秩序,按年级顺序分班进行考试。
见秦悠来了,王副主任笑眯眯跟她握手:“多亏你帮我们抓到了一个厉害魔物,正好给他们增加考试难度。”
无人在意的秦悠在这一刻尝到被群体眼神射穿的滋味。
王副主任做作地捂住嘴。
秦悠百分百确认他在转移学生们的仇恨。
~
高年级的考试进行很顺利,学生们熟知考试流程,训练场景里的考试教具也不必监考老师去整理,只要给魔物们一点补给,它们就又能活力满满迎接并痛殴下一批考生。
新生这边的问题就比较多了。
“老师,驱魔系为什么要考抓鬼啊?不是说选修课么?”
“老师老师,挂科的话什么时候补考啊?我可以直接补考吗?”
“这个考试系统跟模拟训练不太一样,门怎么打不开呢?”
“我好像带错考试用具了。”
“……”
监考老师的脸愈发扭曲,忍无可忍之下把所有等考的新生赶进考场,任由他们自由发挥,自生自灭。
秦悠趁机推销她用雷击枣木树皮混了编织绳制成的手绳,平心静气保平安。
监考老师戴上手绳,终于有心情去捞那些糟心的新生了。
高年级先一步结束考试,监考的乐童亲自清理考场,把报废的材料装在秦悠的小三轮上。
秦悠瞧见两个碎掉的降魔哨。
降魔哨作为最容易操作的驱魔法器,在驱魔系的高年级中已经实现人手一个了。
看这两个哨子零碎的程度,秦悠就猜得到考试内容八成是红月对战败在烂菜之下的那位。
等新生全部结束考试,监考老师早已筋疲力尽。
秦悠自告奋勇进去收拾垃圾。
监考老师看向王副主任。
王副主任很为难。
秦悠对上他,腰杆一下就直了:“区区新生考试而已,高年级考试的难度都是我提上去的。”
王副主任嘴角抽啊抽,塞给秦悠一个新的降魔哨两张驱鬼符,摆手让她进去了。
考场依托模拟训练系统,内景布置一脉形成。
这里,是一片水池。
秦悠把整个场景转一圈,很干净啊,别说垃圾,连鬼怪都没看到个影儿。
她探头出来问外面的老师:“这一场考试内容是什么?”
这位老师负责巡场,看看记录本,说:“两只恶鬼一小团魔气,都是看起来凶凶的战五渣。”
秦悠回头再瞅一圈:“没有啊。”
老师:“你看清楚,那两个鬼可显眼……哎?”
老师挤开秦悠冲进考场好一通找,就差把水池里的水给喝了。
眼见老师冷汗下来了,秦悠就知道坏事了。
~
才下班走出山庄的王副主任和乐童急冲冲又返回来,看过考场之后,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秦悠没有硬去掺和,她默默打包好所有垃圾,跟眼熟的老师打声招呼就骑车回家了。
路上,她看到了堵在主干道上的那辆载着驱魔系新生回校区的车。
就在秦悠思索不见了的考试内容会不会在那辆车上时,大校车毫无预兆冲出街口,与横向行驶的车流撞成一团。
浓烟翻滚直冲云霄。
陆续有车主下车,摇摇晃晃跑去路边躲避将要发生的爆炸。
校车只在前面有个门,因车头严重变形已经打不开了。
车窗贴了膜,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往跟前凑。
秦悠的心跳得太快,导致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抓了好几下才将衣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打给乐童和王副主任。
幸之又幸,两位老师赶在校车爆炸前赶到现场。
秦悠看到砸开的车窗里,学生们有被烟熏得小脸雀黑的,有摔在车厢里动不了的,有不知是磕到脑袋还是连熏带吓晕过去的。
看上去伤势都不严重。
那位坐在副驾驶的监考老师情况最糟糕,头破血流的,手腕上还有一圈烧焦的血迹。
看到两位系主任,监考老师安心地晕了过去。
~
医院里。
这次车祸涉及的所有人都接受了全面系统的检查,正常行驶的轿车们均无伤亡,驱魔系的新生们人均挂彩,都是三五天就能痊愈的小伤。
监考老师的情况倒也稳定,就是除了外伤,还有很严重的灵力透支。
白校长风风火火赶过来,确认自家老师学生都没有生命危险又赶紧去给其他车主赔礼道歉,商谈赔偿。
跟来医院的秦悠静静坐在走廊最边上的长椅上。
人们来了又走,这让秦悠有了重回人间的真实感。
车祸发生那一瞬的发懵,这时才算彻底过去。
跑断腿的白校长坐到她身边,疲惫却语带笑意:“小秦老板,这次真的要感谢你了。”
秦悠:“我?”
白校长:“你不是卖出去一条手绳么,是那条手绳在邪祟发力害命的危急关头释放了佩戴者的灵力,护住了这场灾祸所有亲历者的性命,不然那一车师生必死,无辜牵连进来的路人也都够呛。”
秦悠长长吐出口气,绷得僵直的肩膀松垮下来。
她微笑着喃喃道:“都没事就好。”
白校长揉揉发红的眼圈,大笑着附和:“是啊,都没事就好,好啊。”
安下心的秦悠打算回家,离开前去瞄了眼监考老师。
监考老师全身缠绷带,疼得睡不着,看到秦悠赶紧邀请她进病房。
“谢谢你小秦老板。”
秦悠摆摆手,不知该说什么。
“也帮我谢谢尤老师。”
秦悠:“尤老师?”
“本来不是我监考,是尤老师强烈建议我去的。”
“幸好我听了他的话。”
监考老师闭了闭眼:“幸好。”
第059章
秦悠吭哧吭哧蹬着小三轮回到垃圾山时,沈青杨像个热锅上的蚂蚁,脚底板要在土石地面上磨冒烟了。
见秦悠回来,沈青杨立马贴上来,吓秦悠一跳。
秦悠:“今天没上体能课?”
沈青杨眉飞色舞:“上到一半李老师被叫走了。”
秦悠点点头:“怪不得你今天的血条是满的。”
沈青杨帮她卸载小三轮上的垃圾,一面跟她八卦:“你知道李老师为什么被叫走了吗?据可靠小道消息,玄易的一个校外训练场出意外了。”
秦悠:“……”
沈青杨:“玄易所有在校老师都被召集过去救援了。”
秦悠:“……”
沈青杨:“哎?不是都去救援了么,你怎么来了?”
秦悠回头一瞧,是尤老师来了。
尤浩戈一点没见外,舀一瓢水吨吨吨全喝了,完事往沈青杨特意搬来的沙发上一躺,舒服地直哼哼。
沈青杨不乐意了:“当是你家呢,起来。”
尤浩戈蹬蹬腿,实力诠释“我就不起,你能把我怎么样”。
秦悠找了点吃的给他,尤浩戈接过,饿狼一样三两口全给吃了。
沈青杨咧嘴:“训练场出什么意外了这是?比我练体能还累呐?”
秦悠替尤浩戈回答:“车祸。”
沈青杨:“嗯?你怎么知道?”
秦悠:“我就在现场。”
沈青杨:“!”
秦悠:“出状况的训练场就是你拍戏那山庄。”
沈青杨:“!!”
秦悠:“你手里那垃圾就是刚从山庄运出来的。”
沈青杨手一哆嗦,垃圾掉一地。
尤浩戈歇得差不多了,可算有力气坐起来了。
“有两个新生误带了违禁品进入考场,考场里的恶鬼和魔气被带离了山庄,制造了这起车祸。”
秦悠记得是有新生说自己带错考试用具了。
尤浩戈:“山庄所有训练场景里的妖魔鬼怪都是在校方购入山庄之后新抓来的,尚未形成足够的稳定性,一经出逃,凶性大盛。别看都是战五渣,杀一群菜鸟新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青杨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他也是个新生来着。
尤浩戈:“你现在是旁听生,连考试资格都没有。”
沈青杨:“……”
秦悠:“恶鬼和魔气抓回去了吗?”
尤浩戈摇头。
沈青杨吓得喘气都不会了。
尤浩戈:“它们会被抓进玄易就是因为在外面没少害人,如今刚逃出来就想拿上百个活人填命,这样的邪祟,玄易也不敢再留。”
玄易崇尚因果,所有玄易师生都不会随意消灭亡灵,再怎么说那都是得天地造化而成的一条魂灵,是聚是散由天地做主。
实在超度不了也送不走的,玄易就会放进模拟训练系统里,在常年跟学生们的较量中磨掉它们的戾气,时机成熟再送去轮回。
可是任何救赎都需要双方共同努力。
小小的恶鬼和魔气胆敢一次性害百多人性命,天地自不能容,早被监考老师释放的灵力烧化成渣了。
尤浩戈神秘一笑:“是灭是留,选择权在它们自己,是它们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沈青杨举手表示听不懂。
秦悠隐隐觉得,尤浩戈这话跟监考老师有关。
她转达了监考老师的感谢,然后问尤浩戈为什么要临时更换监考老师。
尤浩戈悠然叹气:“玄易每年都会发生几次类似的状况,这是玄易无可避免的劫数。每个跟玄易扯上关系的人,命数都会与玄易产生关联,特别是老师和学生。落在玄易头上的劫难,人均有份。”
那一车师生的命数各有不同,却在今日集体经历生死大劫,便是玄易带给他们庇佑的同时波及到他们头上的灾祸。
可这毕竟不是写在他们命数上的必承之祸,化解起来并不难。
只是化解人既要有这个能耐,又要有足够硬的命数。
秦悠恍然,是监考老师释放了大半灵力才保住了所有涉事人的命,换她去,把她整个人烧了也无济于事。
尤浩戈却说:“换监考老师是因为原来的监考老师自身就有大劫临头,不换人的话双方劫数会叠加成无法化解的死劫,死的人会更多。”
如今这位监考老师命够硬,修为也刚好够用。
沈青杨又咧嘴:“生死攸关的事起码提前跟人家说一下吧?”
尤浩戈斜楞他:“你当是游戏呢,看个攻略就能规避风险安全通关。我要是能算那么具体我就自己去了,你知道一次性救下那么多人是多大的功德么!再说都是玄易的老师,老师懂么!”
玄易的老师大多出身世家,承袭的是最古老的师承思想,他们教书育人是真的想教会有天赋的孩子如何成为捉鬼降妖的高手;危难来临,他们会毫不犹豫挡在学生前面,死亦不退分毫。
他们还是修炼多年的修行者,本就身负拯救天下苍生的责任。
今天的车祸可不只是要害玄易的自己人。
若是提前知晓整件事的原委与并不会死人的结果,大把人愿意主动顶上去,可这里头有多少心甘情愿又有多少精明算计就很难说了。
别说救人的功德,光是这上百个被救者的人脉和资源,就够很多人眼红了。
要知道新生里也有不少世家子弟。
这才是“天机不可泄露”的真相。
深谙人情世故的沈青杨咂咂嘴,不吭声了。
尤浩戈看向秦悠:“其实真正化解劫难的人,是你。”
秦悠瞪大眼睛:“我?”
尤浩戈点头:“事发太突然,就是让白老头去跟车也不一定能及时反应。你那个手绳才是救人的关键,不然换谁去监考都一样,还得死一车。”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也需要戴手绳的人在事发一瞬间心生舍己救人的强烈念头才能激发自身灵力释放。”
沈青杨对那位监考老师的敬慕之情油然而生。
并激情购入秦悠手编手绳四根,四肢各戴一个。
尤浩戈瞅瞅他那没比手腕粗多少的脚脖子:“你训练的时候悠着点啊,腿那么细别跑着跑着骨折了。”
秦悠闪过似曾相识的念头:她好像听谁说过骨折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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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今天一整天的惊心动魄,唯一没能参与其中的沈大明星豪爽地订下丰盛宴席,由酒店专车配送到垃圾山。
送餐的人大概没想到这真是个垃圾堆成的山,迟疑好半天才看在那辆豪华房车的份上将餐食交给秦悠。
躲进房车的沈青杨和瘫在沙发上的尤浩戈闻着味儿凑上来,仨人围成一桌大快朵颐。
吃到八分饱,三人的进食速度慢下来,终于有心情说话了。
尤浩戈边啃鸡爪边催那俩:“你们吃饱点啊,晚上还有体力活要干呢。”
沈青杨赶紧往自己碗里划拉几块平时不敢吃的肥肥红烧肉,细细品味一番才问尤浩戈要干嘛。
尤浩戈看他吃那么香,也伸筷子去抢肉:“玄易这波劫难是过去了,原来那位监考老师的劫还在呢。”
秦悠釜底抽薪把红烧肉盘子端走盖自己米饭上。
那二位眼巴巴看她扒饭,再看看桌上所剩无几的菜汤们,各自出手抢到哪盘就泡哪个。
睡完一觉的老牛撩开眼皮瞅瞅那仨吃的比它都多的人类,耳朵呼扇呼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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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的监考老师姓唐,是个入职一年半的新人,跟尤浩戈一样,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纯靠努力和天赋成为小有名气的法师,主攻捉鬼。
尤浩戈有些无奈地吐槽:“唐老师这种天赋异禀却没人提点的野生天师很容易招惹因果,要不是他本领高强,早死百八十回了。”
沈青杨好奇了:“那你给人算命,帮人渡劫,是不是也招惹了很多麻烦啊?”
尤浩戈微微一笑:“这不是让我认识你了么。”
沈青杨:“……”
尤浩戈扶秦悠上了小三轮,自己也坐上去:“来吧沈同学,你今天的体能训练该补上了。”
沈青杨:“……”
他们的目的地位于近郊,那里是一整片豪华别墅区,跟同在近郊的垃圾山处于城市的对角线两端。
沈青杨蹬到市区就想去医院挂急诊抢救了。
尤浩戈冲身后招手。
远远追着车跑的假人一个加速奔过来,接替了沈青杨。
沈青杨刚要往三轮上爬,尤浩戈已经扶着秦悠下车了。
沈青杨:“不是在近郊么?”
尤浩戈:“你好意思让人家穿裙子的小可爱拉你?”
沈青杨:“那咱们还能走着去啊?”
尤浩戈看神经病似的看看他,抬手叫了辆出租。
沈青杨:“能坐车为什么要蹬三轮?”
尤浩戈:“一开始不就说了么,帮你补体能训练呐。”
沈青杨:“……”
第060章
即使戴着口罩包着脸,大明星也得顾及个人形象,熬到下车才跟尤浩戈撕吧起来。
秦悠离这两个用衣服给人家别墅区擦公共区地板的精神疾病患者远远的,等他们康复再来重修旧好。
唐老师的家在别墅区最里面,光看庭院就知道价格不菲。
沈青杨“啧啧”两声:“这就是你说的‘没家世没背景’?”
尤浩戈忽然很正经地问他:“你能买得起这里的房子吗?”
沈青杨下意识回答:“能啊。”
尤浩戈原地变脸甩给他两只大白眼:“你买得起,人家怎么就不能买得起。”
沈青杨挠挠脸颊:“也对,你们这行想赚钱比娱乐圈还容易呢。”
秦悠友情提示:“人家赚的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是你们娱乐圈的钱。”
沈青杨:“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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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师是个浓眉大眼身长体健的英俊男人,见到尤浩戈没有过分热情讨好,也没有刻意疏远高冷,是最常见的男人间有点交情但不多的礼貌招待。
秦悠第一眼就对这个人好印象拉满。
因为唐老师看起来是个正常人。
尤其在沈青杨和尤浩戈的对照之下。
正常人交流起来省时省力,唐老师说他最近不知为何,气运持续低迷,凭他从小练武十几岁到处捉鬼降妖练出来的反应能力,居然会平地摔破膝盖。
他挽起裤管,揭开膝盖上的纱布。
秦悠侧开眼,一整个血糊糊的膝盖对刚刚吃过饭的她太不友好了。
沈青杨捂着心口,喘气都粗重了几分:“平地摔成这样?我吊威亚从五六米高的地方掉地上也没这样啊。”
唐老师在秦悠侧头时就已放下裤管,淡淡道:“在玄易校园里摔的,两天多了,伤口一直没见好。”
尤浩戈作证似的点头,他就是看到唐老师平地摔才给他算了运势,并且建议他不要去当监考。
唐老师说:“我请占卜系的老师给我起了几卦,很凶,但算不到凶从何来。”
秦悠看向尤浩戈。
尤浩戈摊手:“我也没算出来。”
秦悠惊了,尤浩戈算命的本事她每次见都惊为神迹,别人的必死之劫都能轻松化解,连尤老师都算不出来,那得是多可怕的灾难?
唐老师很淡然:“如果我在劫难逃,死便死了,打从入行那天起我就做好准备了。”
沈青杨低低“嘁”了声:“那我不是白蹬半天三轮了。”
唐老师听见了,但没完全听懂。
他没有追问,只礼貌欠了欠身:“谢谢你们几位深夜赶过来,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尤浩戈打断他:“你还是别记着了,要不等你一死,大半夜不得飘来找我们报恩呐。”
唐老师:“……”
沈青杨立马接话:“熟人,啊不,熟鬼,我们照样会毫不留情按在地上暴揍。”
唐老师:“……”
他看向秦悠。
秦悠用劝人向善的语气循循善诱:“要不你还是别死了吧?”
唐老师:“……”
沈青杨一拍大腿,气咻咻斥责:“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不听劝呢!”
尤浩戈:“不听劝现在就弄死你!”
三人同时露出狰狞嘴脸。
唐老师怀疑他的大劫就是眼前这仨。
见唐老师不加入他们,三人各自揉脸重塑表情。
唐老师的手不自觉伸进衣兜掏符纸。
尤浩戈一把抢过来,给了秦悠:“这是高阶降鬼符,你记着卖高价啊。”
秦悠小心翼翼叠起来,揣自己兜里。
唐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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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大限将至带来了紧迫感,唐老师很想多抓几个鬼多救几个人。
这几天找上他却被他婉拒的委托,他打算今夜都给处理掉。
尤浩戈也不阻止。
于是唐老师御剑在天上飞,尤浩戈御剑载着秦悠侧坐忽高忽低飘,沈青杨蹬着小三轮,车上瘫着一路蹬过来累零碎的假人。
沈青杨很不服气,凭什么别人都在天上,就他在地上!
蜘蛛似是感应到他的气愤,甩出两根蛛丝挂到头顶高架桥上,带动小三轮平地而起。
满世界都是沈青杨惊恐的惨叫。
他们的第一站位于老城区某栋单元楼,委托人是一户普通上班族,被鬼缠得快疯了。
唐老师三下五除二解决战斗,收钱走人转战下一家。
沈青杨才蹬到小区门口就瞧见两把剑飞出来,朝来时路直飞而去。
沈青杨很想骂街,可他没力气。
第二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超市。
每逢午夜都有鬼魅跑来超市白嫖,超市老板嘱咐店员就当没看见,它们爱拿什么就让它们拿,就当赔钱祭鬼买平安了。
店员是习以为常了,可同时段来买货的顾客们都吓了个半死。
这下别说夜间生意惨淡,白天的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
几人赶到超市时正值零点。
两条半透明人影在无人的超市里到处转悠。
尤浩戈拦住提剑就要上的唐老师,跟秦悠两个踩在剑上,忽忽悠悠移动过去。
秦悠从她的装备包里摸出锅底灰往俩人脸上一抹。
那俩鬼不经意朝他俩望来一眼,立时吓得屁滚尿流,慌不择路逃窜中扎糖葫芦般都穿唐老师没来得及收起的宝剑上。
唐老师:“……”
沈青杨扶着门框踉跄进来先瞧见那俩鬼,腿一哆嗦坐到地上。
唐老师好心伸手来扶。
沈青杨躲瘟神似的玩命往超市里爬,抓起收银台旁边摆着的矿泉水吨吨吨干一整瓶。
店员很懵,谁能告诉他后来这几位是人是鬼呐?
他是该给钱还是该收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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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最后一站在医院。
说起来,这个委托算是怨丝棉被的后续。
死于怨丝棉被的人有很多,其中有一个在小诊所整容导致毁容送来医院急救的病人。
明明脱离了生命危险却在某个月黑风高夜猝死。
有人说这人是夜里起床照镜子,被自己恐怖的面容活活吓死的。
真相却是病人的爱人接受不了那张比鬼更可怕的脸,又不想担上骂名,在偶然得知怨丝棉被的存在之后起了杀心。
这名病人在种种悲惨遭遇中绝望丧命,死后怨气冲天,成了满心杀戮的恶鬼。
白校长来得还算及时,在恶鬼沾染杀孽前将其收走,假以时日便能超度送走。
可惜的是恶鬼神智不清,尸身也早已火化,没有证据证明其真实死因。
白校长还因为没能将害人者绳之以法跳过脚。
谁都没想到谋害自己爱人那位会在年后因车祸入院,更没料到这人大半夜瘸着条腿还能爬上天台,一跃而下。
唐老师要来收的,就是跳楼之后化作恶鬼的这位。
秦悠听完前因后果,有点反应不过来。
沈青杨就更迷惑了:“他到底为什么要跳楼?良心发现了?”
尤浩戈凉凉瞥他一眼:“坏成那样的人是没有良心的。”
沈青杨难得认同:“也是。”
唐老师冷酷一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每个恶人都以为自己能躲过恶报,实际不过是报应的时候未到。”
沈青杨缩起脖子仰头望天:“老天还能让人跳楼啊?”
尤浩戈薅了下他的后脖领,吓得沈青杨又坐地上了。
他愤愤瞪向尤浩戈,却见尤浩戈碰他的那只手上粘着个鬼影。
秦悠赶忙过来给大明星的脸上也涂满棺材牌锅底灰。
尤浩戈将那个没什么恶意、纯粹是被沈青杨那破弱体质吸引过来的鬼魂丢开:“医院里的鬼魂种类特别丰富,除了害人的恶鬼和穷凶极恶的厉鬼,其他的鬼没人会去招惹。你以为自己杀人于无形,实则全被它们看在眼里。观众那么多,谁敢保证没有一两个见义勇为的。”
这种路见不平的鬼只杀恶人,偶尔还能救人,所以沾上人命也不会化为恶鬼。
它们更像是天理昭昭投射在世间的剪影。
仨人聊这一会儿工夫,唐老师已经抓了那鬼出来准备回家了。
尤浩戈又拦住他:“这都到医院了,正好看看你那破腿。你也不想以后被道上贺号‘单腿蹦天师’吧?”
唐老师拗不过他,只好去挂号看腿。
他一脚跨进门里,他刚刚站立的地方突然多出一滩血迹。
刚从地上站起来的沈青杨按着自己人中又坐回去了。
秦悠去看唐老师走过的路,并没有血迹。
秦悠:“不是唐老师的血。”
尤浩戈面沉似水:“现在不是,一会可能就是了。”
他没去管怎么都爬不起来的腿软大明星,带着秦悠狂奔进门诊部。
赶在唐老师又要平地摔的节骨眼,尤浩戈的木剑飞过去架住了他。
秦悠给他套上一条树皮手绳。
唐老师正要说“谢谢”。
秦悠抢先摊开手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赊账谢谢。”
唐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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