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一只小猫 事儿还挺多……
雨水冲刷着院子里的红粉色砖块, 发出刺耳的声响,和着雨滴打在伞面上的沉闷声,安遥听着听着脑子就宕机了。
他有意为宋星遮掩一番, 但他记忆库根本就没储存过说这类谎的相关资料, 他站在雨里呃了好几声,最后双手垂在身边拘谨地抓抓空气,老实道:
“在的奶奶,星星在我家, 外面雨大,您先进来吧。”
宋巧曼狐疑地看了安遥一眼,推拒道:“不了,让我外孙出来吧, 我带他回去。”
不等安遥返回屋子里找宋星, 洗完澡的宋星穿着安遥给他准备的干净衣服跑了出来, 他惊道:“姥姥你怎么过来了?”
宋巧曼没说话,上前几步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外带, 宋星扭着头匆忙跟安遥道了句别。
安遥目送着两人出了院子,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这才发现自己又浇了个透心凉,赶忙跑回屋子换衣服、洗澡。
院门外宋巧曼领着宋星下了小坡, 雨势渐缓, 两人步伐便也不用那么急。宋巧曼将大半伞罩在宋星头上, 自己抖了抖肩头上的雨。
她问:“你前几天从家要的黄桃罐头是不是给他们?”
宋星没了在安遥两人面前的欢快劲儿, 垂着头闷声应下, “是的。”
宋巧曼又问:“你最近上午老不着家,是不是到他们家去了?”
宋巧曼语气平淡,不带质问的意味, 宋星却听得心虚极了,他知道姥姥为什么生气,早在得知小院搬来人的那天,姥姥就叮嘱过他离这户人家远些。
宋星起初的确没想和院子里的人接触,怎料大白那个不争气的馋猫跑人家院里要吃的去了,他跟去一看发现院子里的哥哥亲切有趣,这才没忍住……
他扁扁嘴角道:“姥姥,他们和别的有钱人不一样,他们对我很好,两个人一个傻乎乎的,一个坐着轮椅,不会害我什么。”
“星星。”宋巧曼加重语气,声音中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似是在压抑什么,“有钱人都很狡猾的,他们说不定是故意表现给你看,姥姥又不会害你,我们很快就要搬去镇里了,别再跟他们来往了成吗?”
宋星一路低垂着头,看着雨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花,没有吱声。
他在想叔叔说的迪士尼烟花是什么样,从小就看过那样绚丽焰火的人,会不会处心积虑来害自己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乡下小孩。
几十分钟前他们还坐在一起堆沙子、玩过家家,想到哥哥呆呆的眼神和每一个温柔清浅的笑,宋星不想让这些变成和两人相处的最后回忆。
他咬咬牙,少有的忤逆宋巧曼道:“姥姥,我不想和他们分开,他们过阵子也会搬去镇里,我们说不定会成为邻居,姥姥和他们相处几次就知道了,他们没有坏心思的!”
宋巧曼沉默着没有吭声。
两人已经走到岔路口的歪脖树下,拐个弯再往前走十几米就是两人的家,在这能看到先到家一步的小白正在家门口的水坑里扑腾,努力冲洗着毛发里的沙子。
宋巧曼见状嫌弃地砸了下舌。
“姥姥——”宋星几乎是破天荒头一回拽着宋巧曼的手腕,软着嗓音撒起娇来,“我在村子里都没有玩伴,好不容易有个合得来的哥哥,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姥姥你就让我和他们玩吧……”
宋星抓着宋巧曼的手腕晃啊晃,两人这会儿已经走进了屋檐下,宋巧曼单手甩了甩伞面上的水珠,找地方晾好,她重重叹了口气,说:“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想去就去吧,反正你得留个心眼儿。”
“姥姥你真好!”宋星开心地蹦起来在宋巧曼脸上亲了口,蹭了一嘴雨水。
“哎哟这孩子,为个外人还跟姥姥黏糊上了。”她拍了把宋星的后背,手劲儿有点大,险些给宋星拍了个趔趄,她催促道:“快去再洗个热水澡,泡泡脚驱驱寒气!”
宋星应了句好嘞,蹦跶着进了屋子。
宋巧曼转身走到雨里把小白一把抱起,自言自语道:“都有自己的想法,我谁也管不了,也就能管管你了。”
她抱着小白接了桶温水,不顾小白的挣扎将她按了进去,“来,你也洗洗澡吧,这上哪玩去了,小胖猫都变成小埋汰猫了……”
这场雨下了不到三个小时就停了,安遥赶着最后一波太阳,把洗好的衣服晾了出去。
晾到宋星的衣服时犯了难,宋星人小小的,衣服也小小的,家里的衣挂都太大了,塞不进小衣服里。
安遥想了想,从厨房拿了几个夹子出来,把小衣服小裤子直接夹在了晾衣绳上,虽然这样会留下点痕迹,但总比被风吹跑好。
雨后的晚霞总是比平日更美一些,安遥端着饭碗透过客厅门欣赏天际的风光,余光忽的瞄到在随风飘摇的小衣服。
他想到今天在雨中见到的老妇人,不禁好奇:“那个奶奶看着很正常呀,姓成的女生为什么要叫她疯婆子?”
司煜深在脑海中反应了片刻,才想起姓成的女生是谁,他夹了根小青菜进碗里,说:“不知全貌不好评论,不过就宋星的成长情况来看,这位老奶奶肯定不是坏人。”
只是不知为何对他们有所防备,他今天在屋里看到老妇人在用戒备的眼神看安遥。
迟钝如安遥,对老妇人的态度毫无察觉,还在担心宋星回去会不会挨批评。
“应该不会。”司煜深道。
安遥:“为什么?”
“他姥姥看上去很疼爱他,多半不舍得说重话,而且宋星明显也不是批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孩子。”
“这样哦。”安遥似懂非懂,他在想要怎么和老奶奶搞好关系,这样老奶奶以后就不会老催着宋星回家啦!
以前在院里他们会做些手工送给来献爱心的叔叔阿姨们,院长伯伯说心意是最有诚意的礼物,只是家里没有手工材料,他能做点什么呢?
第二天,两人吃过早饭不久就见宋星蹦蹦跶跶进了院子,安遥肉眼可见松了口气,他担心了一晚上,生怕宋星姥姥不让他来了。
“……你们不知道,我算是豁出去我这张小脸了,抱着我姥姥胳膊求了好久,她才同意我继续和你们玩的。”宋星绘声绘色讲着昨天回去后的经历。
安遥听着好笑,不自觉伸手捏了捏这张‘小脸’,宋星做着鬼脸躲开了。
小白绕着宋星脚下转了圈,路过安遥时毛茸茸的尾巴在小腿上扫了下,他不禁低下头去看,这一看发现出不对,“她今天怎么不趴着了?一直在地上溜达。”
“她昨天毛里卡了太多沙子,姥姥给她仔仔细细洗了个澡,她现在觉得自己很干净、很高贵,肮脏的地面配不上她啦。”
宋星说得煞有其事,小白昂起脖子小声喵呜了一声,似是附和。
司煜深开口调侃:“一只小猫,事儿还挺多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便被小白发现了目标,后腿一蹬蹦到了司煜深腿上,调整好姿势坐下了,金色的眸子半眯着,惬意得很。
司煜深:……
“好乖哦。”安遥投来羡慕的眼神,“她从来不肯趴在我身上,你真有福气。”
司煜深:……净享些没必要的福气。
一人一猫被留在院子里晒太阳,安遥带着宋星进屋看最新一期的搞笑综艺,很多梗他都听不懂,但看到宋星和屏幕里的观众在笑,他就也跟着开心。
中午临走时,安遥把晾好的小衣服放进纸袋里,又从厨房拿了一个圆形的玻璃保温盒递给宋星。
“这是……腌咸菜?”宋星抬起保温盒,看到里面垒了一层层拇指粗细的小黄瓜。
“对,这是我自己做的腌小黄瓜,喝粥的时候来一根可好吃了。”安遥安利道。
这还是他前世跟疗养院里的厨师学的配方,腌出来的小黄瓜香脆可口,比外面卖的好吃又健康。
宋星明白过来安遥是想和姥姥打好关系,他也正有此意,说了声谢谢哥哥,抱着保温盒开开心心走了。
小白窝在司煜深腿上,见到小主人跑了,慢悠悠站起身子。
司煜深松了口气,心想终于要走了。
怎料小白伸了个懒腰,打出个长长的哈欠,张开的嘴活像个赖皮蛇,惹得司煜深脊背往后靠了靠,随后小白调转了个方向,又慢悠悠趴下了。
司煜深:……
等会儿不会要抱着她吃饭吧?
宋星一路小跑回家,献宝似的把保温盒举起来给宋巧曼看。
“唉哟,慢点儿走。”宋巧曼瞧着宋星一路跑过来,生怕他摔了,她接过宋星递过来的盒子,问:“那户人家给的?”
“对!哥哥知道姥姥爱喝粥,特意做的搭配粥的小咸菜。”宋星小嘴抹了蜜似的,就很会包装。
“是吗?”宋巧曼狐疑地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属于小黄瓜的清新香气扑面而来,别说,这味道还挺正的,她道:“那我中午煮个粥,尝尝他这小咸菜。”
“好!我去淘米!”
宋巧曼家平日里熬大碴粥熬得多,这是她年轻时候喝惯的了,饱腹感也强,只是今天时间来不及了,就简单熬了点白粥。
用的是从别的村子收来的上好的大米,颗粒饱满、光泽莹润的米粒煮得软烂多汁,细品还能品出一丝甜味。
宋巧曼把昨天晚上煎的韭菜盒子起锅热了热,这会儿配着粥、小黄瓜一起吃正好。
宋巧曼自己也是个厨艺大师,她一口就尝出小黄瓜的配方和网上流传的那些不一样,这是正宗的老口味,她不太情愿地夸奖道:“这咸菜腌得的确不错。”
“是吧!哥哥做菜可好吃了!”宋星说完刚要喝口粥,想到什么又抓紧补了句:“不过比起姥姥做得还是差一点!”
宋巧曼不禁失笑,她这外孙真是溜精溜精的,夸归夸,她话锋一转评判道:“可惜这小黄瓜估计是放久了,没那么新鲜,换了新鲜的黄瓜肯定更好吃。”
说到这,宋星想起来件事。“我听哥哥说他们家的菜是酥酥的朋友送过去的,好些天才送一次,肯定不新鲜了。”
“这样啊。”宋巧曼随口应着,没往心里去,桌上的宋星小眼睛一转,又有了主意,他说:
“哥哥他们总是吃不新鲜的蔬菜,太不健康了,姥姥我们不是一直在镇里的早集上买菜吗,下次带哥哥一起去好不好?”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怎么不回消息
宋巧曼沉默着喝粥, 没有回话,饭桌上只有嚼碎小黄瓜的咯吱咯吱声。
宋星不理解宋巧曼对有钱人莫名的敌视,宋巧曼也不理解宋星对那户人家的亲近。
不过她耳根子软, 在宋星一会儿捏捏胳膊一会儿敲敲腿的攻势下, 她还是应了下来。
“去镇上的早集?”
宋星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安遥,后者听了便兴奋起来,他不知道早集是干什么的,但有机会去外面的世界让他格外欣喜。
安遥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 势必要搭一套最满意的出来。
宋星怕他对早集期待太高,解释道:“那就是个卖菜和生活用品的地方,你不用穿那么正式,拿东西不方便。”
两人兴冲冲地做着准备, 司煜深却对此行不太看好, 自他们搬进小院以来, 安遥还没离开过绥安村,他毕竟是个是个智力障碍人士, 司煜深怕他们在外面出状况把安遥弄丢在外面。
宋星听完拍起小胸脯打下保票,“酥酥你放心吧, 我把自己弄丢了都不会弄丢哥哥的!”
司煜深:……
很好,听完心里更没底了。
“我才不会走丢呢!”安遥不服气道:“我会跟紧你们的, 就算走散了我也可以用手机打电话。”
司煜深本想也跟着去, 但他坐着轮椅不方便上大巴车, 要是租辆专车来, 反而把有钱人做派体现得淋漓尽致, 失去了和宋巧曼一起外出的意义,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司煜深在家看家。
早集顾名思义是早上的集市,出摊得早收得也早, 绥安村距离早市有段距离,所以得早早出发,出门时间定在凌晨四点,安遥睡前特意让司煜深帮忙定了好几个闹钟,免得起不来。
而实际上只需要定一个就够了,因为司煜深在第一道闹铃声响起时就醒了过来,他静静听着音乐声流淌至下一段旋律,见身边人仍没有苏醒的趋势,无奈地伸手推推肩边毛茸茸的小脑袋。
“唔。”安遥发出不满的声响,身子虾米似的拱了拱,卷翘的头发在司煜深衣服上蹭得起了静电,发出一小声噼啪。
司煜深猝不及防被静电打了一下,指尖传来一阵酥麻,而始作俑者还在毫无所知地蹭着,似乎想酝酿下一场风暴。
“起床。”
司煜深无情地用力推了推,严格遵循生物钟作息的安遥本梦半醒中和床黏得火热,司煜深想了想,说:“你再不起床宋星他们就走了,以后也不跟你玩了。”
安遥听得猛地打了个寒战,把自己给晃醒了,眨着睡意朦胧的眼从床上爬起。
“快去洗漱换衣服,早上蚊子多,多喷点花露水。”司煜深叮嘱道。
安遥眼睛半睁半闭着,凭本能飘去卫生间洗漱。
绥安村夏天天亮得早,三点多钟夜色就开始转淡,这会儿天际已经冲出几道亮光,为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安遥本困得昏昏沉沉,待他站在客厅门口喷了几下花露水,那刺鼻的味道激得他打了个喷嚏,彻底清醒了。
他晃晃花露水瓶,瓶里残留的几滴液体顺着没拧紧的瓶盖流到手上,他快速把液体抹到裤子上,别浪费。
安遥走进房间,对司煜深道:“花露水又空了一瓶。”
花露水和蚊香几乎超越瓜果蔬菜,成为他们家的头号消耗品,没办法,乡下的蚊子真的是又凶又多!
“好,我让郁青再送点过来。”司煜深把这件事记在备忘录上,然后最后一次叮嘱道:“出去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走……”
“我知道!”安遥几乎要捂起耳朵,他无语道:“你出门的时候我也没有说这么多呀。”
司煜深心想那怎么一样,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说了句:“早点回来。”
“好哦,你再睡会儿吧,说不定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安遥语气轻快道。
这话听着耳熟,司煜深愣了下,想起这是他自己说过的,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他蹭了下鼻尖,“嗯,那我睡了。”
“嗯晚安,啊不对,早安,好像也不是,反正安啦!我出门啦!”安遥揣好手机,哒哒哒出了院子。
司煜深本没有睡意,但不知为何也看不进去书,做不进去别的事,索性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安遥蹦跶着下了小坡,平时去山里玩是另一条路,他还是第一次往这个方向走,此时目光所及一草一木都让他感到新奇。
待他走到歪脖子树处,见到宋巧曼和宋星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偷偷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自己没迟到悄悄松了口气。
安遥今天穿了件奶白色上衣,浅灰色齐膝短裤,在山里疯玩了一个月,他不健康的青白肤色被晒黑了些,透着一股鲜活的生命力。
“奶奶好。”他乖乖称呼道。
“姥姥这就是常跟我玩的哥哥,叫安遥。”宋星站出来当中间人道:“哥哥这是我姥姥,她也姓宋。”
“好巧哦。”安遥随口感叹道。
宋巧曼听了却是手心一紧,沉声解释:“宋星这孩子跟他妈妈姓,他妈妈跟我姓。”
直觉让安遥没追问下去,他直奔主题道:“奶奶我们怎么去早集呀,坐车吗?”
“星星管你叫哥哥,那你跟着星星叫我姥姥吧。”宋巧曼提议道,然后回复:“对,坐车。”说完就领着安遥继续往下山路走。
安遥以为前面会有一个公交站台,但他们走了好远,眼睁睁看着红日远离地平线,浅白的天空彻底变成亮蓝色,才有一辆破旧的板车出现在前方。
“怎么这么大个,你说是星星的朋友,我还以为是小孩儿呢。”三人还没走近,就听见车夫不满地抱怨。
“咱村里哪还有别的小孩,多个人能重多少,你就拉得了,钱少不了你的。”宋巧曼听出车夫的意思,开口打点道。
车夫听出这是同意加钱的口吻,脱下沾着露水气息的外套随手搭在车架上,露出口白牙道:“成,我今天卖卖力气。”
说话间宋星已经轻车熟路地跳上了板车,他朝着安遥伸出手:“来,我拽你上来!”
不等安遥反应,宋巧曼把宋星的手推到了一边,“就你那小胳膊小腿,还想拽他呢。”
宋星不服地嘟囔:“我力气很大的!”
宋巧曼抬腿迈上板车,让安遥站到好上来的角度,后者只感觉胳膊传来一阵猛的拉力,他顺势脚下一迈,待他回神已经稳稳地坐到了板车上。
“坐稳咯!”车夫高声喊了句,缓缓发动板车。
村里只出钱修了大路,小路仍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板车也行进得晃晃悠悠,明明在陆地上却颠簸出一种坐船的感觉。
安遥呆呆地摸摸胳膊上方才被抓住的地方,还没从那股巨大的拉力中回神。
许是他这副呆样勾起了宋巧曼的回忆,少有地主动搭话道:“别看我站都站不直,我力气可比你们这些小年轻大多了。”
车夫听了笑着插嘴:“可不呗,我们这些常年干农活的,力气可大着哩!”
安遥似懂非懂地放下胳膊,他抬起头看向四周,发现他们开进了一条耕地间的小路,放眼望去,四周满是亟待成熟的各类农作物。
和这些漫无边际的,向远处无限延伸的作物比起来,他们这辆小车像是闯进了童话世界的小人,渺小到尘埃里。
安遥从未在现实中见过这样的场景,不禁惊讶地哇了一声。
宋星仗着身高优势,站在板车中心点直直伸出双臂,感受着清晨的风,他说:“再过一阵子,等这些菜丰收了,咱们就不用去镇上买菜了。”
话痨的车夫搭了句:“咱自己家种的可比镇上卖的好多了,谁家不是坏的拿出去卖,好的都留着自己吃了,对了你家地什么时候收……”
车夫絮絮叨叨和宋巧曼聊了起来,后者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两人的交谈声融进了风中,飘到安遥耳边,话题陌生但亲切,他唇角不自觉勾起清浅的笑意,心中说不出的愉悦。
宋星站累了便坐回安遥身边,问:“要不要玩游戏?”
“好呀。”安遥一口应下,随后不解:“我们在这里怎么玩呀,用手机吗?”
“不用,是我在网上学的,我教你怎么玩,来把手伸出来。”
安遥乖乖摊开双手。
宋星解释道:“有个口诀你记下,还珠格格看过没有,小燕子飞飞,五阿哥追追……”
安遥隐隐约约有点印象,他让宋星说慢点,手上笨拙地跟着做动作。
清越的青年音跟着清脆的童音,一句句重复:小燕子飞飞,五阿哥追追,尔康爱上了夏紫薇……①
伴随着两人做游戏念出的顺口溜,板车终于开出了广阔的耕地范围,又往前开了几百米,终于出现安遥熟悉的公交站台。
这是一辆专门载着附近村子村民前往早集的早班车,只此一班,定点发车。
车夫自己也要去早集,他找个地方锁好车子,跟着安遥三人一起走向站台,已经有十几个村民等在牌子下,见到安遥一行有几个人神色莫名,挪挪身子站远了些。
过了几分钟,安遥几人终于坐进了大巴车,车上空位不多,宋巧曼和车夫坐在了最后排,宋星领着安遥坐在了前面并排的两个座位上。
坐了几十分钟硬板车,一下子坐到柔软的座椅上安遥还有点不习惯,他不仅感慨:“这一路还挺远的。”
“哎,哥哥你手机是不是响了下。”宋星忽然道。
安遥连忙把手机从裤子拿出来,看了眼还真是,刚才外面风声太大,没听到手机提示音。
微信里好几条未读消息,都是司煜深发来的,每条间隔了几分钟。
司煜深:到了吗?
司煜深:怎么不回消息?
司煜深:?
司煜深:你是不是走丢了?
安遥看完消息抓抓头发,也缓缓敲下一个:
安遥:?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再不回消息酥酥该报警了……
消息发出去后, 对面很快弹了个语音通话过来,车上信号不好,没等安遥按下接通, 通话就自己断掉了。
“才出来这么会儿, 酥酥又是消息轰炸又是打电话的,他是有分离焦虑吗?”宋星吐槽道。
陌生的名词听得安遥目光迷离,“什么焦虑?”
叮咚一声,手机又传来新的消息提示, 宋星抬抬下巴,调笑道:“你先回酥酥消息吧,我怕他等会儿该报警了。”
安遥刚想说不会的,一低头就看到司煜深新发的消息是问他人在哪, 周围是否安全。他连忙发了条语音过去解释现状, 安抚对面情绪。
司煜深又问了几个问题, 安遥乖巧地一一作答,对面总算放下心来, 说了句注意安全便没了消息。
宋星围观了两人交流全程,好奇道:“你为什么一直给酥酥发语音呀, 车上很吵,酥酥那边很难听清的, 文字沟通更快一点。”
安遥闻言面露窘迫, 支吾了几声不好意思道:“我不会拼音, 手写也不记得几个字。”
“啊?”宋星一脸不可置信, “可你不是认字的吗?”
安遥点点头, “常用字我基本都认得,但我只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和发什么音,让我写我是记不住的, 拼音我有学过,但是不常用就忘记了。”
“不会拼音也没什么呀。”安遥自我安慰道:“反正会打电话和发语音就行了,也不影响日常交流。”
话虽如此,宋星还是感到有些惋惜,在他心里这个长得好看的哥哥傻归傻,和正常人是没多大区别的,但现在得知安遥年纪轻轻却不懂拼音、不会写字,突然有种莫名的落差感。
宋星倏地冒出个想法,他想知道安遥智力障碍的界限在哪里,既然安遥会照顾病人、会做饭、会腌小咸菜,那照理说他应该也能学会其他知识,只不过比别人学得慢点罢了。
他抓住安遥的手晃了晃,兴致勃勃道:“哥哥,等回去我教你拼音吧,以后我们一起练字、学习!”
“学习?”安遥大惊失色,连忙把手抽了回来藏到身后,生怕再被宋星抓过去,他头摇成了拨浪鼓,一头卷毛在空中划出一个个小圆圈,态度坚决道:“我不学,我是傻子,学不了。”
宋星无语:“哥哥你不是最讨厌别人说你是傻子吗?”
“那、那也要分情况呀,我傻得记不住拼音的,你再怎么教我也没用。”安遥说完小心观察着宋星的脸色,见他没有放弃的迹象,只好一咬牙,豁出去道:
“其实我比你想得还要更傻一些……”说着他半张开嘴,梗着脖子做出一副痴呆相,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口水。
“哈哈哈哈,就让你学个拼音你至于吗!”宋星忍不住咯咯直乐,他吐槽道:“哥哥我看你一点都不傻,你机灵着呢。”
“唔。”安遥合上嘴,擦擦嘴角险些溢出的口水,心底小小松了一口气,躲过一劫。
大巴车开了几十分钟,终于在早集附近的站点缓缓停下,安遥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多了,想不到他们光是赶过来就花了两个小时。
宋星见他在看时间,解释道:“也就这段时间比较尴尬,等我们村子菜收了就不用跑这么远了,一些不急着用的生活用品在网上买就行。”
安遥点点头,他们家的东西都是司煜深负责清点然后托郁青买好送来,他需要什么直接跟司煜深说就行,所以他暂时没有采购方面的烦恼。
下了大巴车车夫就暂且跟三人告别了,镇子里集市面积不少,种类繁杂,大家都有各自的目标,不方便一起走。
宋星问安遥:“哥哥想买些什么菜?”
安遥脑子里过了遍家里的库存,一根手指支着下巴盘算道:“买些绿叶菜吧。”这些日子总吃胡萝卜、土豆之类保质期长的食材,实在乏味。
“成,那往这个入口走。”宋巧曼领着两人绕过一条街,从一处人头攒动的街口进入早集。
视线所及的人数远超安遥的想象,他两辈子都没见过人这么多的场合,不禁脚步一顿,险些不知该先迈哪只脚,不等他做出选择,后面的人群已经拥挤着推着他向前迈了一步。
“哥哥,别发呆!”宋星晃了晃安遥胳膊,提醒道,“我可答应过酥酥,不会把你弄丢。”
安遥单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诫自己回神,实在是这里的摊位太多声音太杂,大量的信息爆炸般涌入他的脑海,让他一时不知该先处理哪一条。
宋巧曼领他们走进的这一条分叉都是卖青菜的摊位,一筐筐绿色蔬菜有的胡乱地堆在塑料筐里,有的捆成一小捆整齐地摆在塑料布上,一旁的纸壳板标着每一种菜的价钱。
似是怕自家的价格不够吸引人,一个个摊位老板都扯着嗓子吆喝着:
“茼蒿——香菜——两元一把!两元一把!”
“大白菜两块钱一斤!”
“韭菜十块钱三斤咯——”
……
安遥走了会儿便不自觉捂了捂耳朵,宋巧曼见状拉着他和宋星到一处人少的间隙停下歇歇脚,问:“怎么了,耳朵不舒服?”
“……耳朵里面有点奇怪。”
耳膜一股一股的,像是有气体要从里面冲出来似的,安遥不得不弯下身子,两手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缓解不适。
“哥哥你——用——叫——”
这一刻所有声音蒙上了一层罩子,安遥看到宋星焦急地对自己说了什么,可怎么也听不真切。
早集的嘈杂声如潮水般退去,世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周围寂静得可怕,莫名的恐慌令安遥目光有一瞬失焦。
突然耳膜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安遥连忙把捂住耳朵的手拿下来看了看,奇怪,没有出血。
那怎么会这么……痛?
不对,耳朵已经不痛了。
安遥迷茫地站起身,宋星和宋巧曼面色慌张地对他说着什么,几步外的早集人影密集着交错又分开。
他听到头顶处传来一道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本微不可察的声音在他此刻寂静的世界里格外清晰。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一股气势强横的气流在他身体里炸裂开,他被震得身形一晃险些站不稳。
宋巧曼连忙迈步过来搀扶住他,大着嗓门道:“星星快打120!这得赶紧送医院!”
咦?
能听到了?
安遥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像是颗名贵的珠宝终于扫去浮尘,绽放出原有的光彩。
他看向头顶,那只麻雀已经拍拍翅膀飞走了,落脚的树尖轻轻晃动着,不知是被麻雀踩的还是经历了别的什么。
早集的嘈杂喧嚣推挤着闯入耳朵,安遥却再也没了不适感,他只觉身心舒畅,活了两辈子从没这么畅快过!
“对对对,我们是在绥安大道早集的第二个岔路口,走进去约三分之一的位置……是的突然发病……男性,十九岁……”宋星正和电话对面的接线员沟通着,只见安遥朝他摆了摆手,嘴型说着不用不用。
一旁宋巧曼递给他个安心的眼神,宋星只好暂且跟接线员解释不用派车来了。
放下电话,宋星急着问道:“刚才怎么回事,真的好了吗?要不要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安遥弯下腰摸摸宋星的头,浅笑道:“抱歉让你担心了,我真的没事了,刚才可能是有些不适应,我没来过人这么多的地方。”
顺势把头上的手抓到手里捏了捏,热乎乎的,的确不像不舒服的样子,但宋星直觉眼前人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也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只觉心中也因对方的笑意萌生出喜悦。
他捏捏安遥掌心,道:“那我们接着买菜吧,过会儿该收摊了。”
“好哦。”
三人重新汇入集市,这次安遥有了细细打量每一个摊位的心思,他身上没带钱,微信也没开通支付功能,有要买的菜暂且由宋巧曼代付,等回去了让司煜深一起转账。
逛完了青菜区,安遥跟着宋巧曼在瓜果类和生活用品区转了转,又到了一个岔口,宋巧曼问:“要不要买点肉回去,最近排骨挺便宜的。”
安遥眨眨眼,小声道:“不了吧,家里肉挺多的。”
宋星听完疑惑地啊了一声,灵魂发问:“可我从没见哥哥家做过肉菜,还以为是因为不方便买呢。”
安遥拘谨地挪了挪脚,换个站姿,不好意思道:“……冰箱冻格冻了不少肉和海鲜,主要是我不会做,就一直放着了。”
怎么说呢,苦了煜深了。
这下宋巧曼都有些不敢相信,“你们两个大小伙子,一个多月了,都没吃个肉菜?”
安遥想了想:“有炒过火腿肠、腊肠,还有些速食肉。”
宋巧曼听得哎呀叹口气,没说别的,只领着两人默默往集市的出口走。
出口路边上有个摆摊卖鱼食的老爷爷,摊位最侧边摆了一个个可乐罐子大小的塑料瓶,红色、黑色数量不等的小鱼在里面自在地游着。
安遥很快被吸引去了注意,不自觉停下脚步,盯着瓶子的小鱼瞧。
“喜欢就买一个呗,五块钱一瓶,带回去一天喂一次就行。”摊主劝说道。
安遥有点犹豫,宋星见他真的心动,便说:“想要就买呗,又不贵。”
经过两人劝说,安遥最后选了瓶红色多黑色少的小鱼瓶子,和一小袋鱼食,摊主给他一个细窄的塑料袋方便他拎回去。
两人回到大巴车站点,板车车夫已经在那等着了,脚边放着几个大袋子,是他这次采购的东西。
见到三人,车夫笑道:“还以为你们赶不上车了呢,给我急得。”
宋巧曼说着:“我哪回没赶上过。”拎着东西领着两人上车找了个空位坐下。
过了十几分钟,返程的车开动。
依旧是坐得满满当当,只是说话声少了许多,大多都在闭着眼睛补觉。
安遥受到气氛感染,也缓缓闭上眼睛,他以为自己没睡着,但等他再一睁眼,车子已经快到站了。
下车后依旧是坐板车回去,来时空荡荡的板车,此时堆满了几人在早集的收获,挤得连腿都放不下,最后还是一人抱了一袋子菜才勉强坐下。
安遥在车上痛痛快快睡了一觉,这会儿神清气爽,宋星问他要不要玩,玩字刚发了一半的音他就快速应了下来。
“那就还玩来时候玩的那个,我再说一遍,你能记多少记多少……”宋星重复着出发路上教给安遥的顺口溜,以安遥的记忆力,这会儿应该忘光了才对,可他惊诧地发现安遥不但记得,还记得很清楚。
“哥哥,你记忆力是不是突然变好了?”这回变成了宋星呆呆道。
“有吗?”安遥抓抓头发,“说起来,早集上那些菜的价格我也还记得,茼蒿香菜两块一把,白菜两元一斤,韭菜十元三斤……”
宋星听着听着眼睛一亮,两手一拍,认真道:“哥哥,我们回去就学拼音吧!”
安遥答得干脆:“不要!”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上午九点多, 晴空无云湛蓝如洗,火红的明日已攀爬了大半,日光炙热地灼烧着大地。
安遥一行人奔波了四个多小时, 终于带着大包小裹回了小院, 路过歪脖树时宋巧曼拎着东西先回去了,宋星肩负着护送安遥的重任,一路跟着安遥进了小院见到司煜深,才算完成任务。
“怎么样, 完好无损地给您送过来了,我就说丢不了吧!”宋星跑到司煜深面前,两手叉腰仰着下巴一脸得意。
司煜深点点头,不冷不热道:“辛苦了。”
“任务完成, 回家!”宋星说着哒哒哒往外跑。
安遥见了不禁叮嘱, “跑慢点, 外面那个坡有点滑。”
宋星含糊着应下,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司煜深看了眼安遥, 提醒道:“你之前也很喜欢这样跑来跑去。”
“是吗?”安遥微微侧过头,想回忆下自己之前的行动模式, 不知怎的,画面有些模糊了。
正想着, 又一滴汗液顺着脸颊划入衣领, 他们在板车上一路晃悠过来, 早就热得浑身是汗。
安遥不再纠结, 他想着赶紧回屋换件衣服, 路过司煜深时,注意到这人上身的衣服也湿了大半,不禁问:“你在这等了多久呀?”怎么衣服湿成这样。
司煜深死鸭子嘴硬道:“没多久, 我刚出来就听见你们回来的声音。”
实际上,是从安遥发消息说他们上了板车就在等了。
中途司煜深跟郁青随口发了句:早集太远,他们这一趟往返要花不少时间。
郁青秒回道:总裁,需要把早集买下来吗?
司煜深无语,不知道这小子一天把自己代入了什么角色。
安遥回屋脱了衣服仍觉身上被汗液沁得黏糊糊的,他索性冲了个澡,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随后出来整理他带回来的东西。
容易坏的放一堆,今天就吃,能放几天的暂且安置在菜篮子里,一些小物件和生活用品放到卫生间的柜子……
整理到最后,只剩下他在集市门口一见倾心的那瓶小鱼。
安遥把瓶子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塑料瓶已经扎了透气孔,但他还是觉得小鱼会气闷,于是打开了瓶盖。
不轻不重的力道在瓶中掀起一道波澜,形成一道小小的漩涡,一条红色的小鱼牵连其中,被迫转了转身子。
这些小鱼都是瞪着不透光的黑色眼睛,看不出表情,安遥却觉得那条小鱼在埋怨自己,他小声道:“哎呀,不好意思。”
又隔着瓶身用食指指尖轻轻蹭蹭小鱼,以表歉意。
安遥把瓶子轻轻放到厨房紧靠窗户的台子上,他想这里通风好,外面风景也不错,很适合小鱼生活。
怎料,他刚把瓶身放下,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窗户外面悄悄探了过来,无声无息地,似是已经锁定了目标。
“哎!”安遥连忙把瓶子拿起来,瓶口晃出了几滴水在手腕上,他来不及擦拭,冲小白道:“这可不是吃的,这是你的同伴。”
小白敷衍地喵呜了一声,轻盈地跳上台子,金黄色的眼眸牢牢盯着瓶子里游动的小鱼,显然没把安遥的话放在心上。
不行不行,得换个位置。
安遥拿着瓶子在屋子来回游走,他想放在卫生间,又觉得那里太闷,想放客厅又没有地方,他把小鱼放到自己房间的窗台上,房间平时没有人来,很肃静。
他把瓶子规规矩矩放到窗台正中间,小心调整着位置,瓶子里的鱼也跟着来回挪动,观察着新环境。
安遥满意地点点头,回去做别的事。
几分钟后,他没忍住过来数了数小鱼,一条、两条、三条……总共是六条。他想为每条小鱼起个名字,可小鱼们实在长得太像了,他感到一阵无力,只好统称为小红、小黑。
安遥离开房间去晾洗衣机里刚洗好的衣服,晾了两件又状似不经意地散步过去看小鱼。
司煜深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一趟又一趟的脚步声,没一会儿脚步声朝着这里来了。
安遥小心拿着瓶子,对司煜深说:“煜深你看,我买了小鱼。”
司煜深点了下头,“嗯,我刚才看到了。”
见司煜深反应平淡,安遥凑得近了些,献宝似的道:“有六条哦,你看它们很可爱吧?”
司煜深仔细看了看瓶子里瞪着眼睛,表情僵硬的鱼,实在没看出哪里可爱,他不想扫安遥的兴,错开视线道:“还行,挺可爱的。”
“是吧!”安遥拿着瓶子在房间里转了个圈,最后把瓶子放在这个房间的窗台上,这里通风好、有阳光,而且自己还能随时看到。
他对这个位置很满意,看着阳光透过瓶身映出的一抹亮影,把指甲悄悄挪了过去,闪闪的,像是在发光。
没一会儿指甲就开始发烫,他怕做坏事被抓包似的把指甲收回来搓了搓,做贼心虚地转移话题道:“你可不要动我的小鱼哦。”
正在看资料的司煜深听到这话神色莫名其妙,头也没抬道:“我没事动它干什么?”
安遥小声嗯了下,又往瓶里丢了点鱼食,才安心去做其它事。
这天他没看动画也没出去玩,一直趴在窗台上看他的小鱼。
临睡前他还一条条数着,一条、两条、三条……六条,都好好的。
他还想再喂点鱼食,想到老板一天喂一次的叮嘱,硬生生忍住了,和小鱼道了声晚安,乖乖爬上床光速入睡,睡眠质量一如既往地好。
而被他当作人肉抱枕的司煜深则睡得不太好,他梦到些以前的事。
他记得父母刚去世那段时间,他每天晚上用功读书,还没上初中就提前预习高中课程,经常凌晨两三点钟入睡,叔叔知道这件事后,带他去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回来后劝他每个年纪都有不同的任务,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高一时他去司氏企业送资料,无意间帮公司解决了一个难题,董事会有位老人说要是司煜深能早点去公司帮忙就好了,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想如果不是父母去世了,叔叔根本不必这么辛苦,叔叔为他遮风避雨这么多年,他应该早点为叔叔解忧才对。叔叔却说希望他能有个美好的学习生涯,不要过早地被琐事缠身。
当时司煜深很感动,感动得跳级考上了大学,他想只要他早点结束学习生涯就可以了,他得做个懂事的侄子。大学毕业他顺理成章进了司氏,带着司氏冲击一个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公司里赞美之词不绝于耳,都在说他继承了父亲的管理才能,说公司终于有了优秀的继承人,司煜深每次听到这些都在想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终于可以帮上叔叔的忙了,但与此同时叔叔的眼神也越来越冰冷。
那时的他不懂那眼神意味什么,此刻以做梦的视角把成长中的几件大事过了一遍,他才发现除了父母出事是真的意外,其余的事多多少少都有叔叔的手笔。
叔叔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还带着股愣劲儿往前冲。
梦境终止在那场雨中的车祸,司煜深以为自己已经醒过来了,但身体依旧沉重,身体昏昏沉沉,魇住了似的。
意识朦胧间,他又听到熟悉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他恍恍惚惚地想:我是死了吗?
随即耳边又传来几声抽泣,他身子猛地一震,睁开眼睛,终于真正清醒过来。
是安遥在哭。
司煜深撑着手臂坐起身,视线正好瞄到窗台上的塑料瓶,里面的小鱼少了两条,当下了然。
他快速套了件外衣,撑着身体坐上轮椅,操控着轮椅越过客厅来到小院。
出乎意料的是宋星也在,他正蹲坐在安遥挖的小土坑旁,不安地解释道:“对不起哥哥,我昨天忘了提醒你,这种小鱼都是活不久的。”
“我、我以为可以养很久。”安遥哽咽道:“我养什么都养不好,总是没几天就死掉了。”
“你别难过呀。”宋星手忙脚乱安慰着,一抬头余光瞄见了刚坐着轮椅出来的司煜深,慌不择言道:“你也不是养什么死什么,你看酥酥不是活得好好的!”
司煜深:……
安遥小声嘟囔道:“这不一样。”随后又软着嗓音为他可怜的小鱼断断续续唱起了送别。
先是小白后是蚂蚱,这一个月安遥陆陆续续往家带了各种小生物,不是被司煜深勒令丢出去,就是活不过当晚,现在又轮到小鱼。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治标不治本。
司煜深想了想,提议道:“你可以养一个生命力顽强,且寿命长的生物。”
宋星率先想到乌龟,他说:“这个不错,养好了能把我们全都送走。”
安遥听了却又另一种想法,他问:“那等我们都走了它会不会很孤单?”
“嗯……”宋星皱紧眉头,又道:“那要不养点绿植之类的,绿植的寿命一般都很长,而且不用怕它们孤单。”
安遥来了兴致:“那要养什么绿植呢?”
司煜深道:“这事交给我,让郁青过几天你带来。”
安遥眸光微亮,温声道:“谢谢你们。”
六条小鱼不到一周就全部去世了,安遥的送别断断续续唱了好几天,听得陪他给小鱼办葬礼的宋星都学会了。
这天下午宋星在家练字时顺嘴溜了出来,宋巧曼过来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轻声呵斥道:“别瞎唱,多不吉利!”
宋星抬手摸摸被拍的位置,嘟起嘴巴解释道:“是哥哥这几天在唱,他说每次离别都是为了下一次遇见,所以唱送别也有想和他再次相见的意思。”
宋巧曼啧了声,念叨句:“现在这些小年轻,一天净瞎搞。”说完佝偻着身子迈步回了屋子。
宋星发现姥姥这几天总在房间里待着,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不知在忙活些什么,他心里好奇,却也没去打扰姥姥。
又过了两天,宋星终于知道姥姥是在做什么了。
她为安遥手写了一份肉菜菜谱!
宋星震惊地翻着手中有点厚度的小册子。
宋巧曼小学都没上完就被家里叫回去帮着干农活,她会写的字也不多,所以菜谱上很多食材、调料都是拼音代替。
宋星以为姥姥不喜欢安遥两人,所以才会从早集回来后就再也没问过两人的事,想不到姥姥竟默不作响地准备了这份菜谱。
“姥姥真厉害!哥哥看到这个一定很高兴!”宋星拿着小册子激动道。
宋巧曼不自在地侧过身去,说:“你快送过去吧,告诉他哪不明白可以问我。”说完又自言自语似的轻叹口气,“两大小伙子不吃肉哪能行,那小胳膊小腿瘦的哦。”
听得宋星脚下步伐一顿,想争辩下哥哥那是正常体型,最后还是压下念头哒哒哒跑出家门,朝坡上的小院去。
院子里司煜深正在屋檐下的阴凉处举着哑铃做力量训练,太阳地里安遥拿着根柔软的枝条当作逗猫棒陪小白玩闹。
宋星不禁抽了下嘴角,这猫现在几乎全天在安遥家里待着,看来是要易主了。
“星星来啦!”安遥瞧见宋星进院亲切打招呼道,他晃晃手中枝条随后用力往几米外一甩,小白登时跟着冲了出去,一口咬住枝条两腿猛蹬,自娱自乐去了。
宋星蹦跶着跑过来,抬手摇摇手里的小册子,问:“哥哥你猜这是什么?”
“嗯……这是一个小本子。”安遥一板一眼道。
宋星哎呀一声,险些泄气,他提醒道:“我是让你猜里面写了什么?”
安遥抱起手臂微侧过头,沉思片刻后摇摇头,“想不出。”
“是菜谱!”宋星打开一页展示给安遥看,“这是我姥姥纯手写下来的,我家据说往前倒几代出过御厨,口口相传了一份菜谱下来,和现在网上那些不靠谱的网红菜谱完全不一样!”
安遥接过菜谱捧场地哇了一声,他虽然不知道御厨是什么,但听上去就很厉害,他认真道:“替我谢过姥姥,太用心了,我会好好珍惜的。”
他说着翻到第一页认真看起来,没过几秒就面露难色,他弯下身指着一个拼音问宋星:“这个怎么读?”
宋星表情带着丝小骄傲,轻声哼了下,对安遥道:“这下要好好学拼音了,别辜负我姥姥的心意呀。”
安遥张张嘴,这这这的支吾了半天,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哭丧着脸应下,“好吧,我学。”
怕安遥只有三分钟劲头,宋星又看向司煜深,道:“酥酥替我做监督,最好让哥哥每天睡前都复习遍。”
“好。”司煜深点头应下。
他想不过看着安遥读遍拼音而已,不费什么功夫,殊不知这句随口应和为他接下来漫长的教学生涯拉开了序幕。
宋星兴冲冲拉着安遥进了房间,他生平第一次当小老师,劲头十足,找司煜深借来平板,从网上找了份教学资料就教了起来。
他认认真真把声母篇给安遥读了遍,安遥眨着清澈的眼眸用心重复,时不时点点头说:“这个我有印象。”
一旁的司煜深莫名觉得这副小孩子教大孩子拼音的场景很有趣,等他反应过来,手机相册里已经多了张偷拍两人学习的照片。
他不禁愣住,不太相信这是自己干出来的事。
删掉删掉,怎么能偷拍别人。
他点进相册却又看到他们前些日子在花海拍的照片,那天的事情胡闹到他不想回忆,所以一直没有看过这些照片。
不知怎的,他的手指像有自己的想法般直接点开其中一张,那天的光线很亮,太阳很晒,他看着照片都能回想起当时的热度。
起初照片里多是宋星和安遥的身影,还有几张小白的残影,往后面翻他发现了自己,有坐着轮椅的背影也有侧影,全都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拍的。
——原来安遥也干过偷拍这种事。
像是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又像是给自己的偷拍行为找借口,总归是心安理得了起来。
他接下往下翻,很快看到那张合照,照片呈现出的画面令他一怔。
人总是比别人更了解自己,即便照片里的他冷脸侧着头,视线也没有看镜头,但他就是能从照片里的自己身上察觉出一丝喜意。
自己很高兴?在那样混乱的情景下?
“酥酥?酥酥!”宋星叫了司煜深几声没得到回应,于是凑过来加重语气喊道。
司煜深惊得快速按灭手机屏幕,做贼心虚似的把手机倒扣在手边。
他故作镇定问:“怎么了?”
宋星见司煜深面色如常,不像有事的样子,便懂事地没有多问,他说:“我们给哥哥买一套控笔训练的字帖吧,哥哥连直线都画不平。”
司煜深看向桌子,见宋星已经教完了声母韵母,想让安遥照着写一遍,却发现安遥笔下的线条歪歪扭扭,握笔的姿势也不正确。
感受到司煜深的视线,安遥试图挽尊道:“可我很会画圈圈,你看……”
他说着在纸上画了几个意义不明的大圈套小圈。
“可你学得又不是泰文。”宋星无情道:“你要为了你的画圈圈技能,离开祖国妈妈吗?”
安遥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趴到桌子上用额头蹭了蹭手臂,闷声道:“我学还不行吗,你说得没错,学习就是很痛苦,我已经觉得自己在坐牢了。”
宋星凑过去摸摸安遥毛茸茸的头发,以示安慰,由于手感过好他忍不住合起掌心抓了抓。
安遥快速甩了甩头发,把宋星的小手甩了下去,后者尴尬地搓搓手指,开口道:“快中午了今天就学到这吧,我们去试试姥姥的菜谱。”
“好!”安遥一听到不用接着学习,顿时满血复活,手脚麻利地把桌上学习用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待宋星把小册子拿过来,发现桌上空得像从没摆过学习用品似的。
宋星:……
果然不爱学习是人之常态。
肉菜初次上手,安遥把菜谱从头翻到尾,最后选择了相对简单的红烧排骨,只要把排骨煮熟再放入适当的调料进去炖就好了,慢慢收汁即可。
不过难就难在调料的配比,就算有菜谱详细说明,但因为调料品牌上的差异,味道还是有所不同,再就是什么分量的排骨该放多少调料,安遥看着看着就没了概念,脑子又晕乎起来。
宋星对做饭是一窍不通,只能充当翻译器帮安遥念几个菜谱上的拼音,再就是围在安遥腿边着急地干打转。
忙碌中时间过得很快,备受两人期待的红烧排骨总算烧干了汁,色泽也十分诱人,只是闻着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是怪别扭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安遥摸摸下巴沉思了下,从橱柜里翻出一个保温饭盒,将锅里的红烧排骨夹了几块进去,不好意思地递给宋星道:“麻烦你带回去给姥姥尝下,问问她知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宋星接下任务,当即哒哒哒跑出了小院,遇到吃的事情他比谁都积极。小腿跑得飞快,三两分钟就跑回了家。
“哎哟,你可稳当点。”宋巧曼见自家外孙像个小炮弹似的跑进来,不禁唠叨。
宋星站稳喘了几口粗气,才举起盒子对宋巧曼道:“姥姥你快尝尝,哥哥刚做好的,他说感觉哪里不对。”
“行我尝尝。”宋巧曼接过保温盒,又跟宋星讲:“你擦擦汗喘匀乎气儿再进来,以后不兴跑这么急了。”
宋星敷衍地应着好好好,类似的话他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只是没等他呼吸平静下来,就见姥姥换了身衣服走了出来,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他不禁问:“怎么啦姥姥?”
只见宋巧曼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那孩子,他不是哪没明白,他是哪都没明白,我得过去看看。”
“……哥哥学东西是有点慢,不过他最近好多了,可能是领悟力还差点。”宋星替安遥说好话道。
“你呀,还说别人呢。”宋巧曼俯身伸出手指戳了下宋星额头,戳得小孩脑袋都往后仰了下,她说:“我跟你讲了多少次调料有哪些种,每种适合做什么菜,你就是分不清。”
宋星捂着脑门嘿嘿笑着,打哈哈道:“术业有专攻嘛。”
两人说着缓步出了家门。
那边安遥正对着一锅味道说不出怪异的红焖排骨发愁,想拯救下却无从下手,丢了又实在可惜。
司煜深见他在那纠结了半天,好奇道:“给我夹块尝尝。”
安遥在锅里挑出一小块,放在小碟子里连筷子一起递给司煜深,后者几口就把肉咽了进去,随后抬头看向安遥,目光满是坦然,“挺好吃的,没感觉有问题。”
安遥破天荒地沉默住了。
他舔舔嘴唇,犹豫了下,最后还是问道:“那你觉得我前些日子做的那些菜好吃吗?和今天比呢?”
司煜深轻点下头,“都挺好吃的。”
安遥牵了牵唇角,似是露出一个苦笑,轻声叹息道:“这个家又多了一个没有味觉的人。”
司煜深:“……为什么要说又?”
安遥闻言侧过头,司煜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厨房靠窗户的台子上,一只纯白色的小猫正咬着块红烧排骨大快朵颐。
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小白百忙之中抽出丝精力,小脑袋看向两人发出声透着疑惑的:“喵呜?”
司煜深:……
此时屋外传来道感叹声:“这小馋猫又吃上了!”
安遥抬眸看过去,发现是宋巧曼祖孙二人站在窗外,他连忙将人迎了进来,得知宋巧曼的来意,他心中生出丝感激之情,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问题,一步错步步错。”
宋巧曼纠正道:“做饭哪有一步错步步错这说,只要运用得好,什么错误都能补救回来,来,告诉我你都放了什么,放了多少?”
安遥把自己放过的调料瓶子一一挪了出来,“这个……这个……还有……”
厨房里宋巧曼耐心指导着安遥做肉菜的技巧,司煜深和宋星一大一小两个闲人悄悄退了出来。
宋星从窗户外面把小白也抱了出来,再这么吃下去,这小猫都快成煤气罐了。他正想带着小白在院子里运动会儿,就见司煜深朝他招招手。
两人平日里很少沟通,宋星这会儿见司煜深叫他也有点懵,走过去下意识站得规规矩矩,问:“酥酥,什么事呀?”
司煜深视线扫了下厨房方向,直言道:“你姥姥有点怕我。”
宋巧曼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外貌看上去远大于实际年龄的老妇人,而司煜深是一个外貌尚带着属于青年的青涩感,并且还坐着轮椅的年轻人,用“怕”这个词似乎有点严重了。
但司煜深明显察觉到宋巧曼见到自己的那一刻手倏地握紧,呼吸也重了一瞬。尽管她的异常只持续了几秒钟,但还是被司煜深这个当事人捕捉到了。
“嗯……可能因为酥酥看上去很贵气吧,姥姥是不太喜欢有钱人。”宋星思索道。
司煜深并不意外这个答案,问道:“以前和她口中的有钱人起过冲突?”
“不知道。”宋星摇摇头,“自我有记忆以来,姥姥就很少和其他人接触,只有去镇上买菜的时候,会固定租那几个伯伯的车。”
听着宋星的描述,司煜深忽然想起件事,他斟酌着问道:“之前村长的女儿为什么说你姥姥是疯……”
“开饭啦!都过来吧!”安遥透过厨房窗户对院子里的两人喊道。
宋星讶异地睁大眼:“一锅排骨这么快就抢救好了?”
“你姥姥出手那还不快!”宋巧曼语气带着不被本人察觉的得意。
两人的话题暂时被搁置,各自进了屋子。
安遥今天焖的饭很充足,本是想剩下的留到晚上做炒饭,现在正好用来招待宋巧曼祖孙。
一盘排骨显然不够四个人吃,排骨收汁的功夫,安遥用空气炸锅热了点炸物,几个小饼,配上酸梅酱又是一道小菜。
今天饭桌多了两个人,明显热闹不少,孤寂了近十年的小院终于有了越来越多的人间烟火气。
宋星拿着安遥特意给他备的儿童筷子夹了第一口排骨,一入口便是他熟悉的味道,他口齿不清着连声称赞:“好吃好吃!”
“我这次把步骤都好好记下了,下次一定没问题!”安遥小有信心道。
司煜深则是沉默着尝了一块,又一块,没觉得比安遥做得好吃到哪去。
两次炖排骨废了点时间,等饭上桌已经过了饭点,几人肚子都饿得直咕噜,加上宋巧曼这红烧排骨的秘方实在美味,几人没顾上闲聊,狼吞虎咽着把饭吃完了。
待填饱肚子后,才你一口我一口地就着炸鸡块、薯条唠起家常。
宋巧曼本沉默着听宋星和安遥两人扯东扯西,听到两人来自北城时终于有了反应。
她说:“北城好呀,又大又漂亮,我闺女就在北城上班,前几年我还跟着她在北城住了段时间,后来有了星星,她工作忙照看不过来,我就带着星星回乡下来了。大城市忙起来忙得不像话哟,一晃儿她都好几年没回来了。”
安遥两人听得齐齐愣住。
安遥口直心快道:“姥姥,你说的闺女是星星的妈妈吗,可我听星星说他父母都不在了……”
“哎呀,这孩子!”宋巧曼拍了下桌子,桌子上碗盘随之一震,她意识到自己手劲儿大了,又快速把桌子扶正,缓缓道:“星星这是跟他妈置气呢,从出生我闺女也没管过他几天。”
宋星嘟着小嘴有些不服气,道:“可是村里都说……”
宋巧曼直接打断他,“你是信村子里那些外人,还是信你姥姥的话,他们那是嫉妒你妈在北城有个好工作,站稳了脚跟,一年不少赚呢,咱家吃穿用可都是你妈汇过来的钱,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说你妈不在了呢!”
宋星垂下头,两个手臂支撑在桌子上,没再吭声。
没人接宋巧曼的话,她自顾自地继续道:“其实还是咱乡下好,地方大空气也新鲜,干活儿累是累了点,但是身体健康,我看住在北城的那些人,忙得都没有人情味啦,那日子过得有啥意思。”
她说着看到安遥两人,又连忙补充道:“啊我不是说你俩。”
安遥笑着点点头,“姥姥,我们知道。”随后清澈的目光看向宋巧曼,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后者却是换了个话题,没头没尾突兀地说道:“我不指望星星有多聪明,学习有多好,长大多有出息,我就希望他快快乐乐地活着,快快乐乐多好,没有压力也没有烦恼……”
宋巧曼越说声音越小,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同两人告别 ,安遥跟着起身去送她,宋星暂时留下帮忙收拾桌子。
走到院子里被温暖的阳光一晒,热风一吹,宋巧曼忽地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对不住了,我刚才说太多了,我这人呀上了年纪,就爱回忆过去想东想西。”
安遥摇摇头,搀住宋巧曼的胳膊,温声道:“我没有和您这个年纪的长辈相处过,很喜欢听您说些过去的事。”
“你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没照顾过你吗?”宋巧曼问。
面前的老妇人态度和善、语气亲切,安遥神情放松,不自觉把实情溜了出来,“我没有爸爸妈妈,是在一个福利机构长大的,周围都是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和一些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子。”
“这,星星说你是被家里推来和那个坐轮椅的小子结姻亲的,怎么会没有爸爸妈妈?”宋巧曼不免奇怪。
安遥唔了一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只好支吾道:“情况有点复杂。”
宋巧曼知道豪门有许多腌渍事,她不便多问,只感叹了句:“没爸没妈的孩子,可怜的呦。”
她看看安静搀扶着自己往坡下走的安遥,觉得这孩子和村子以前那些傻子一点也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有钱人吃得好穿得好,连养出来的傻子都透着股灵气。
她叮嘱道:“我给你的菜谱你好好学,星星说你素菜炒得不错,以后就算家里人不管你了,你凭炒菜这门手艺也能养活自己,人呐,到最后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安遥似懂非懂着点点头。
他不知道宋巧曼回忆到了什么,让她说出这样的感悟,以他现今尚未发育完全的智力也听不出宋巧曼的未尽之言。
他只记得这位虽佝偻着身子,但步伐稳健、体格硬朗的老妇人,那天回去的路上一直颤抖着臂膀,像是在压抑什么即将喷涌而出的情感。
许久许久之后,得知了全部真相的安遥终于理解了宋巧曼此刻的心情,同时他也知道即便那时的自己足够聪明也做不了什么,毕竟谁也无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事。
他和司煜深不过是一位旅人漫长人生中的两位过客罢了。
那天之后,宋巧曼来小院来得勤了些,多数时候是早上宋星来的时候她就跟着一起来了。
安遥翻着家里的食材,跟宋巧曼学着把菜谱上能做的菜都做了一遍,直到不用宋巧曼插手安遥自己也能把味道复原出七八成,她才算放下心来。紧接着又在生活用品上提出些建议,分享了许多生活小妙招。
如此半个多月过去了,两人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
安遥连声道谢:“姥姥,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好。”
宋巧曼抬手拍拍他的肩,说:“谢什么,我是看你个傻孩子过生活怪不容的,哎还得照顾个坐轮椅的。”
坐轮椅的司煜深:……
一起吃过午饭后,宋巧曼道:“过几天就立秋了,得吃饺子,我寻思问问你们会不会包,不会包我就过来跟你们一起,包完一块儿煮了得了。”
安遥想了下道:“我包倒是会包,但是不会和馅。”
以前在疗养院包饺子,和馅儿这个步骤不归他负责。
“成,那我当天下午过来,包完晚上一起吃饺子。”
“好呀,谢谢姥姥。”安遥送着宋巧曼往院子外走。
“哎呦跟我还客气什么,行了别送了,就几步道我几分钟就回去了。”
院门外两人挥手告别。
下午是宋星教安遥拼音和常用字的时间,他还拿了一本厚厚的小学生必背古诗、成语故事大合集,叮嘱安遥背完。
这阵子安遥上午学做肉菜、学生活小妙招,下午学拼音、背古诗、背成语,晚上练习控笔、听司煜深讲睡前故事、下五子棋……
真是要累死他了!
他只是一个智力低下的小傻子,他不是应该每天快快乐乐地在山里疯玩吗,为什么要让他学这么多东西?
安遥晚上洗完澡吹好头发,一靠近床边就见司煜深已经将平板上的五子棋界面摆了出来,顿觉无力,甚至想随地大小躺。
反正没有人规定睡觉一定要睡在床上!
“一天三盘,下完就结束了。”司煜深催促道。
话虽如此,安遥已经干了一天费脑子的事,现在他的小脑袋瓜已经转不动了!
他不情不愿挪到床边,用司煜深的拖鞋垫着膝盖,半跪在地上,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有气无力道:“就这么下吧。”
司煜深见他今天实在没有精神,便没有强迫他坐正,抬手在棋盘上落下第一子,闲聊道:“最近宋姥姥和我们走得很近。”
安遥随手落下第二子,无精打采点点头,感慨道:“她上个月还对我们很抗拒呢,可能是终于相信我们不是坏人了吧。”
司煜深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他认为自己和安遥身上并没有能图谋的东西,宋巧曼看着也不像是需要钱的样子。
正想着,安遥最新落下的一子让司煜深狠狠愣住,他收回所有外散的思绪,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出的激动。
他问:“你为什么下在这?”
安遥捂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回道:“为了堵你呀,不然再有两步你就赢了。”
“可你以前不会这么下的。”
司煜深清楚地记得安遥起初只会自顾自地落子,完全不管对方的棋子分布,后来在他的教导下终于会象征性地给对手设置阻碍,但也是一板一眼的,像是在用背下来的棋谱下棋,最低等级的人机都不会下得那么死板。
但是就在刚才,他看见安遥漫不经心地落下他预料外的一子。
——安遥第一次跳出棋谱,落下具有他自主意识的一子。
而他本人却对此变化毫无所觉,还在困顿地半睁着眼,催促道:“快下呀,不是你说的早下完早睡觉吗……”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难道要让他舔吗
司煜深心思复杂着落下一子, 这盘五子棋下到最后仍以安遥落败告终,但他能明显感觉到眼前的少年有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从一个月前安遥跟着宋星祖孙从集市回来就起了变化,他能直白地感受到安遥的眼神再没出现过初见那时常有的空洞感。
那样的空洞虚无曾让司煜深笃信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很难正常交流, 更无法成为朋友。
但在不知不觉中,少年眼中的色彩忽就鲜活起来,举手投足间透着正在茁壮成长的生命力。
曾多次让司煜深心脏漏跳一拍的宕机也很久没有出现,如今安遥碰到不熟悉的事物或者词, 会认真地看向你,礼貌地问,“抱歉我不太懂,可以帮我解释一下吗?”
司煜深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似乎目睹了一场成长甚至说参与其中给这场成长助了力, 这感觉很神奇, 像是亲眼看着一个小孩子从懵懂无知走进知识殿堂。
尽管他知道安遥不是小孩子。
接下来两盘棋也匆匆结束,安遥大获全输, 但心满意足地合上了平板盖子放到一旁桌子上,一个翻身爬上床, 盖上他的小毯子,抱住身旁司煜深的手臂, 美美准备入睡。
他实在太困了, 眼睛一闭就像被胶水粘上了, 再没能分开, 意识朦胧间隐约听司煜深说了明天郁青会来, 要带着什么东西。
要带什么呢?
太困了没听清,但一定是好东西!
安遥怀着对明天的期待入睡了。
翌日又是个大晴天。
早餐是安遥跟宋巧曼学的葱花小饼,饼皮边缘煎得脆脆的, 配上豆浆和榨菜丝,安遥吃得肚子都鼓起来明显的弧度。
上午郁青来的时候还调侃道:“哟,这才几个月嫂子就显怀了。”
安遥微微侧过头,卷翘的发丝上飘起一个小问号。
司煜深瞪了郁青一眼,呵斥他净说些有的没的,后者打哈哈混了过去,下次照犯,左右老板也不会真的生气。
郁青这次带的东西不多,主要是些急用的生活用品,等过完立秋他们就要搬去镇里了,小院的东西太多到时候搬家会不方便。
去S市的飞机上司煜深提过的找设计师搭配衣服,郁青已经联系好合适的人选,并把做好的衣服安置在小镇的房子里,等两人过去可以直接穿。
令人费解的是,自婚礼那天司勐派人来监视过后就再也没了动静,郁青本还怕司勐继续对司煜深下手,现在毫无动静反倒更令人心里不安稳。
不过也有个好处,至少司煜深新公司起步得很顺利,各项手续都没受到阻碍,等过阵子就可以开始运行了。
郁青这次还带过来一个东西,是司煜深特地安排他去买的绿植。
实际上郁青拉着手推车一过来,安遥就看见固定在角落里的小花盆了。
高度只有半个保温杯高,直径差不多成年男人掌心大小,小小的、绿莹莹的叶子高高地翘起,看上去可爱极了。
郁青不禁失笑,来不及卸下其它的东西,先把角落处的小花盆拆了下来,介绍道:“这个是绿萝,生命力很顽强,繁殖得也快,你不用怕把它养死。”
“谢谢你!”安遥道过谢,欣喜地把小花盆举到眼前转着圈,看了又看。
“对了,它不能长时间照射强光,至于别的注意事项我也不太清楚,等着让深哥帮你查查。”
“不用啦,我自己会查!”安遥一只手托着小花盆,另一只手掏出短裤口袋中的手机晃了晃。
“哟,现在连使用搜索引擎这么高端的技能都会啦。”郁青夸赞道。
司煜深随口附和:“他现在能耐着呢。”
安遥听了得意地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托着花盆到屋檐下阴凉处搜起养绿萝的注意事项。
考虑到不能长时间照射强光,安遥暂时把花盆放在房间窗台上一处刁钻的角落,这里有外墙做遮挡,光照时间很短。
郁青隔着道窗户问道:“怎么不放到你的屋子去?”
安遥的房间不朝阳,每天阳光在窗户缝敷衍地扫一下就很快离开了,是个养绿萝的好地点。
安遥摇摇头,认真道:“那样子它会很孤单的,所以还是放在我们的房间吧。”
我们的房间,说得无比自然。
郁青想安遥是彻底习惯了和司煜深住在一起,不知道等搬去镇里要怎么安排,镇里已经布置好了两间房,空调、电脑等各项设施都充足,两人不用再挤在一起。
到时候两人会分房间住吧,郁青想这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总归不关他的事就是了。
郁青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把东西放下坐着喝口水,歇了没几分钟就走了。
见他离开安遥表现得有点失落,司煜深不免好奇,郁青来了好几次,没见他哪次不舍过,这次是怎么了?
安遥闻言露出抹浅笑,做出个神秘兮兮的小表情,说:“到下午你就知道了。”
司煜深差点也跟着笑出来,他想这小傻子好的不学坏的学,还卖上关子了。
他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是硬憋着没流露出分毫,故作淡漠道:“行,下午再说。”
安遥嗯了声就去做别的事了。
留下司煜深一个人在这想东想西,就是想不出安遥是要做什么,不知不觉中他连哑铃都多做了两组,心里痒痒的,莫名生出一股期待。
尽管他知道不应对小傻子做出期待,毕竟对方总是做出令他两眼一黑的事。
就这样怀着说不出的期盼,司煜深难耐地捱过了午饭,又不动声色在安遥身边转了好几转,生怕对方忘了这件事似的。
安遥在看了一集动画后,看了看时间,终于站起身小声嘀咕道:“嗯,应该差不多了。”
司煜深端着用平板看公司资料的架子,实则悄咪咪竖起小耳朵,听着安遥那边的动静。
什么差不多了?锅里煮了东西?
还是说约了宋星来玩?
不对,那小子昨天说今天跟他姥姥去镇里买小天才,顺便在外面买一些学习用品,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那会是什么值得安遥搞得这么神秘?
正想着,脸颊忽然传来一股强烈的凉意,像是把一块北极寒冰贴在了他脸上,惊得他险些把平板丢出去。
不等他对现状做出反应,耳边响起安遥计谋得逞的笑意,“嘿嘿,凉快吧!”
司煜深侧过头,发现安遥手上举着一个小瓶装的矿泉水瓶,里面是冻得结结实实的橙色冰块。
安遥介绍道:“我看青青带了几瓶橙汁过来,正好前几天有看到用橙汁冻冰棒的教程,今天就试着做啦,快打开尝尝!”
司煜深在安遥的注视下拧开瓶盖,拿起小瓶看了看,里面的橙汁冻得相当结实,可以说是一滴也没有。
这要怎么尝?
司煜深忽然有了个荒谬的想法:安遥不会是要他舔进去吧?
他堂堂一个学生时代蝉联多届校草、知名高校学生会骨干、司家最有声望的继承人、曾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怎么能把舌头伸进这么小的瓶口里去舔棒冰!
司煜深放下小瓶,淡然道:“我等会儿再尝。”
安遥不明就里地侧侧头,好心提醒道:“可是等会儿它就热了。”
司煜深:“没事,我爱喝热的。”
“嗯……”安遥伸出手指挠了挠脸颊,沉默片刻后从厨房拿来瓶没拧开的果汁,递给司煜深,“拿去吧。”
早知道就不冻了。
司煜深装模作样接过果汁,问:“你没给自己冻一瓶吗?”
“我也有的,我只是想先给你尝尝,谁知道你不喜欢。”安遥小声道,他去厨房把自己那瓶取了出来。
安遥回房间摆了摆风扇的位置。
听着风扇的轰隆声,放着最新的综艺,吃着刚冻好的棒冰,小日子惬意极了。
综艺声响起后,安遥便认真看了起来,没注意到身旁有人正观察着他。
司煜深眼睁睁看着安遥把小瓶握在手心,用手的温度融化最表层的冰,然后仰起脖子去喝从瓶子中流出的那几滴可怜的汁水。
喝干净后便用力挤压瓶身,让最顶端的冰块更接近瓶口,随后安遥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去舔棒冰,舔累了便歇一会儿,发出声“好凉爽”的感叹。
竟然真的在舔着吃,太粗鲁了。
司煜深嫌弃地想。
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吃东西还能一脸满足,他不解地抬起小瓶仔细看了看,他不认为一个糖浆勾兑出的果汁冷冻过后就会变成人间美味。
不过……
安遥聚精会神看着综艺,突然听到点奇怪的声响,像是在吸东西的声音,他赶忙舔了口棒冰,听了下不是这个声音。
奇怪。
他视线四处转转,看到端坐在轮椅上的司煜深淡定地问他:“怎么了?”
唔,也不是煜深发出的声音。
安遥想可能是自己听错了,于是转过身接着看综艺。
过了几十秒,他又听到奇怪的声响。
他迅速转过头,只见司煜深面上八风不动,但是手中还拿着没来得及藏好的棒冰小瓶。
安遥实实在在地陷入不解。
他大脑飞速运转了一番,倏地想起最近在综艺里学的一个词,他开口道:“煜深,你好有包袱呀。”
他看的综艺里,有的艺人不愿做有损形象的事,就会说这个人很有偶像包袱。
司煜深微不可察地错开了视线,语气艰涩,“你是说……我很可笑吗。”
安遥:?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反正是你们的婚房
“不是不是!”
安遥手忙脚乱地解释着,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人怎么突然就要碎掉了。
“我是想说,你挺在意外在形象的,但是这里又没有别人。”安遥伸手在司煜深头上胡乱揉了几下, 真诚道:“放心吧, 我是不会嘲笑你的。”
话虽如此,司煜深还是有几分不自在,他闷声道:“那你去好好看综艺,别看我。”
“行。”
安遥乖乖坐回去, 点了下屏幕上的继续播放键,主持人的串场词随之响起,只是很快身侧又响起一声巨大的吸东西的声音,而且听上去明显是什么都没吸出来。
安遥愣了下, 他轻咬着嘴唇, 告诉自己忍住, 一定要忍住,然而这份忍耐在听到下一道声音爆发时彻底破功。
“哈哈哈哈咳……”他隐忍着发出几声带着气音的笑, 终是没憋住道:“你吸力好大呀。”
司煜深也被自己气笑了,捂住脸不愿面对, 他算是把霸总界的脸丢尽了。
安遥笑得岔了气,他捂着肚子找准位置揉了揉, 待喘匀气他站起身, 对司煜深道:“不是那么吸, 咳, 不是……哈哈哈哈!”
他也不想笑, 但是他看到司煜深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又看到他手里颇具反差感的小瓶,真的很难不笑。
司煜深直接把轮椅掉转了个方向, 背过身去,拒绝交流。
安遥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行控制住笑意,他不顾司煜深的抗拒把他转了回来,拿起他手中的小瓶道:“你捏一捏,找到有空隙的地方往上挤,挤成小块的就好吸了。”
安遥捏着捏着挤上来一小块,递给司煜深让他拿好,“你试试。”
司煜深看看小瓶,又看看安遥。
后者会意地转过身去,道:“我不看,你快吃吧。”
这回总算没了奇怪的声响,在商场叱咤风云的司傲天终于吃到了第一口橙汁棒冰,如他所想,满是工业糖精的味道,就算被冰的温度中和过,也还是在舌尖留下强烈的存在感,挥之不去。
“好甜。”他道。
“对呀,就是甜的。”安遥狠狠点头认同,“甜甜的,凉凉的,这就是夏天的味道!”
夏天的味道?
司煜深忙碌的二十几年人生中,从未考虑过每个季节是什么味道,毕竟这问题毫无意义。
但在此时、此刻提起夏天,他率先想起的就是这间闷热的小屋,打也打不完的蚊子,退休多年又被迫返聘的破旧风扇,随着灼热的风吱呀作响的窗户……
还有,橙子味的棒冰。
甜是真的甜,凉也是真的凉。
司煜深按照安遥教的方法,很快又挤出一小块,然后是一块又一块。
伴随着这两瓶迟来的橙汁棒冰,夏天结束了。
第二天便是立秋。
宋巧曼和安遥约好了下午过来调馅儿包饺子,宋星却是吃过午饭就按捺不住地跑了过来,炫耀起他新买的小天才手表。
“看!黑色的,很酷吧!”宋星让安遥半蹲下身子,他举起表盘给安遥展示一个个功能,后者时不时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哇声。
宋星又道:“这个手表还有定位功能,以后我出去玩姥姥就不用担心了,他看眼定位就能知道我在哪。”
“还可以这样,太厉害了。”安遥惊叹道。
说到这个,宋星问:“酥酥没给你装一个吗,我感觉他担心你,比我姥姥担心我都多。”
这个他的确没听司煜深提过,安遥想了下道:“煜深对我应该还是比较放心的,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不会走丢的。”
一旁看文件的司煜深不自在地动了动胳膊,其实他早就在安遥的手机装了定位软件,只是没告诉安遥罢了。
宋星催着安遥互相交换了手机号和微信,加完安遥说把司煜深的也加上,小孩顿时有些扭捏,他本质里还是有点怕这个叔叔的。
“没关系,以备不时之需嘛。”安遥道。
宋星听得愣了下,惊讶道:“哥哥你都会说成语了!”
安遥自己也愣了下,他刚才顺口就说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记下了这个词。
“天啊哥哥越来越聪明了,我都有危机感了。”宋星抱住安遥的腰,撒起娇来。
作为每天都给安遥读睡前成语故事和古诗词的人,司煜深对安遥的成长则是与有荣焉,他语气淡然对宋星道:“以他现在的成长速度,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你了,你可得努努力。”
宋星做了个鬼脸,扭过头去不看这个扫兴的大人。
安遥则是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他视线瞄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颇有野心地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超过你呢?”
司煜深闻言不禁露出抹浅笑。
无论是他还是宋星,都乐于见到安遥的成长,希望他能吸收更多的知识,但是他们也都知道安遥的智力障碍是生理疾病,不是努努力就能改变的。
或许这段时间学到了不少东西,但谁又能保证他过段时间不会忘掉,这是无解的,安遥永远也不可能成长到和他一样的智力水平。
但又不能彻底泯灭小傻子的希望。
司煜深视线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屋内窗台的那盆绿萝上。
他说:“等你养的那盆花开花了,你就变聪明了。”
“真的假的,植物一般在春天开花,那不是只剩半年了?”安遥喜滋滋道。
司煜深哄小孩似的,语气满是宠溺,他说:“真的。”
“那我可得好好照看它。”安遥说着走到窗户前,隔着玻璃窗摸了摸小花盆里的叶子,小声念叨:“你要快点开花呀,等你开花我就变聪明了。”
宋星听着两人的对话,表情由起初的不解转为焦急,他忍不住出声道:“可是,哥哥……”
“咳!”司煜深坐在轮椅上重重咳了一声,宋星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司煜深抬起食指竖在双唇中心。
这是噤声的意思。
他知道宋星想提醒安遥什么。
绿萝,不会开花。
-
安遥前两天问过宋巧曼要包什么馅的饺子,他好去准备食材。
宋巧曼却笑着说啥也不用准备,用家里的面粉、调料就行,菜和肉馅她到时候会带来。
因此安遥小小期待了下宋姥姥要带来的菜,不知道是韭菜还是芹菜,或是别的什么,有种在开盲盒的惊喜感。
下午三点多,宋巧曼带着肉馅和一大把深绿色的菜进了院门。
安遥看了眼便愣住了,这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他甚至都没见过这种菜,不由得问:“姥姥,这是什么呀?”
“这是山野菜。”宋巧曼抖抖手里大把绿色叶子,略带笑意看着呆愣的俩个大人,道:“你们这些城里的小年轻不认识也很正常,这山野菜包饺子可香着呢。”
她走向厨房,招呼道:“来,遥遥过来帮我择菜。”
“好哦。”安遥乖乖跟了过去。
剩下一大一小两个厨房绝缘体被排斥在外,宋星本觉得和司煜深单独待着有点尴尬,正巧余光瞄到院子外飘过一抹白色的身影,他顿时喊道:“大白!”
“喵呜?”
屋外刚从山里溜达回来的小猫,强行被拖进院子肩负缓解氛围的重任。
司煜深坐在屋檐下看宋星和小猫闹作一团,忽然问:“你为什么给他起名大白?”
明明是同一只猫,安遥叫她小白,宋星叫她大白,他时常听得耳根混乱。
宋星闻言吃力地把小胖猫抱起来,白色的绒毛盖住他大半个身子,有理有据道:“你不觉得她很大只吗?”
司煜深:……这么看的确是。
他想想道:“宠物的名字很多时候带有主人的希冀,说不定你越叫她大白,她就长得越大。”
宋星放下小猫,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竟觉得司煜深的话很有道理,他想左右只差一个字而已,于是道:“那我和姥姥以后也叫她小白好了,她可别再长了。”
他喘了口气,扭头看向小猫问:“我以后叫你小白好不好?”
小白看也没看他,只留下一个蹲坐着默默舔毛的背影。
就很高傲。
厨房里两人正在洗菜择菜,主要是把发黄的和有虫眼的叶子挑出去。
山野菜的处理方法很简单,洗干净后放锅里煮一下,宋巧曼买的山野菜很新鲜,所以只要把枝叶微微煮软就可以了。
然后放到菜板上切碎,分成一个个小团,用手攥住,用力捏干水分。
安遥起初不敢使劲儿,捏了好几下还是有不少水分,宋巧曼提醒道:“没事儿,你就大力捏去吧,这玩意又捏不坏。”
“我也进去帮忙捏!”厨房窗户外突然露出颗小脑袋,宋星两臂举得高高的,展示着他的两只小手。
宋巧曼失笑道:“哎哟,你那小手得捏到什么时候,可歇着吧!”
宋星只好收回手臂,回院子继续和小白玩去了。
宋巧曼脸上仍挂着笑意,她说:“星星这孩子,打小就和大人有股热乎劲儿,我干什么他都要跟着,非说要帮忙,他那小胳膊小腿的,哪帮得上忙呀,不添乱就不错了,我就说他,让他别老跟着瞎掺和,他一点也不听,等下次还在身边跟着,和他妈妈一点也不一样……”
说到这,宋巧曼猛地一顿,又像生怕被人看出端倪似的,快速转移话题道:“我教你这配方不光包山野菜饺子,你以后包别的也能用,包酸菜、韭菜都行,只要和猪肉一起包都能用这个料。”
“姥姥,那素馅的怎么调馅儿呀?”安遥问道。
“素馅的我等会儿给你写下来,以后你包的时候照着上面的步骤做就行。”
安遥对自己的领悟能力没什么信心,他不好意思道:“那我弄不明白的话能去问姥姥吗?”
宋巧曼手下动作又是一顿,眼神躲闪,语气带着慌张,“当、当然可以,镇子又不大,想来就来呗。”
“太谢谢姥姥了。”安遥开心道:“能认识您和星星真好,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宋巧曼勉强笑笑,拿出揉好的面,道:“这地方太小了,你把桌子支上,我们去外面包。”
安遥听话地搬着折叠桌出去了。
空余宋巧曼一人在厨房紧紧闭了闭眼睛,又重重呼出口气,做完这些她又像没事人似的一手搬着饺子馅另一手搬着面盆出去了。
面暂时放在个不锈钢盆里,需要揉成长长的一条,切割成合适的小面块擀成饺子皮。
宋巧曼切面块时正好剩下来个小尾巴,他招呼着宋星过来,把小面团塞给他,手一挥道:“拿着玩儿去吧!”
安遥看了也学得有模有样,强行剩了个小团出来,迈步走向屋檐下的司煜深,将比大拇指甲大一点的小面块递过去,语气豪迈,“拿去玩吧!”
司煜深:“……谢谢。”
“嘿嘿,不客气。”安遥心满意足地笑着走了。
桌旁正在擀面皮的宋巧曼不禁打趣,“你们俩感情还挺好的。”
“是呀,他也是很好很好的人,大家都很好,我现在感觉很幸福。”安遥真诚道。
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他想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了,打心底里喜欢在小院中的生活,以及在这里遇见的人。
他开始觉得能重获一次新生经历这些,真的是件很幸运的事。
“幸福好呀,人活着就该幸福。”宋巧曼包着饺子回忆道:“我闺女刚到北城那会儿,把我接过去住了段时间,那段日子我也觉得挺幸福的,她在那租的房子可大了,我记着她家外面那个院子有棵树可洋气呢,树上的叶子都是粉色的,也不知道是桃花、樱花还是什么,反正可漂亮了,可惜我要搬走的时候那树才开花,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
“姥姥,那我们过几天去城里看呗!我还没去过北城呢。”宋星晃悠到桌子旁边道。
宋巧曼笑意渐淡,道:“再过几天你就开学了,哪有时间去城里。”
宋星捏着手里的小面块。不依不饶道:“那就等寒暑假再去呗。”
“到那时候再说吧。”宋巧曼拿起一板包好的饺子,道:“我先拿去厨房。”
安遥见气氛有点僵,便努力回想着前世在疗养院包饺子的时候大家都在聊什么,想着想着还真回想起件有趣的事。
他说:“院长伯伯成天把科学呀、严谨啊、规矩呀挂在嘴边,有的时候有算命先生门口逗留,他就要把人家赶走,说不许搞封建迷信。但是有一年大家煮好饺子,我负责叫伯伯来吃,竟然发现在他在自己的屋子里烧香拜佛!”
“分明是他自己不许搞封建迷信的,但是居然在偷偷拜佛,很搞笑对不对。”安遥笑道。
宋星不禁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起初我也不明白。”安遥侧过头,努力回想:“后来熟悉的护士姐姐说,院长身为院长,职责不许他沾封建迷信这些,但是他作为个人又很想为院里的大家祈福,就只能偷偷做了。”
宋星抓住一个重点,他惊讶道:“哥哥你以前住过院啊,什么病?”
“唔。”安遥反应过来自己又失言了,他遮掩道:“我有严重的智力障碍嘛,住院治疗过一段时间。”
宋巧曼则是关注另一件事,她问:“拜佛有用吗?我看隔壁村有人整天神神叨叨的。”
“护士姐姐说这种事多半是为了求个心安,不过我个人觉得是有用的,很有用。”安遥想,说不定自己重获新生的机会,就是院长伯伯成日烧香拜佛求来的。
他补充道:“或许有用到可以让一个去世的人有个好归宿。”
宋星抱着手臂抖了下,皱着小脸道:“听上去好吓人,过节就不要提死人的事了。”
安遥笑着捏捏宋星的小脸,把指尖的面粉都蹭了上去,问:“星星怕鬼呀?”
宋星哼了声,色厉内荏道:“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浅浅怕超自然的东西。”
“这样啊……”安遥说着忽地弯下腰,脸猛地贴到宋星面前,语气阴森道:“说不定你面前就是一个鬼……”
宋星啊啊啊地跑了出去,把蹲在院墙上看落日的小白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喵了几声。
过了几分钟宋星才哭丧着脸回来,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感慨道:“男人呀,果然一聪明就变坏!”
安遥听得咯咯直乐。
宋巧曼包完最后一个饺子,扫了宋星一眼,道:“快别在那耍宝了,来帮着收拾桌子,我去煮饺子。”
“好嘞!”宋星蹦蹦跳跳着进了屋,指着桌上的揉面板子问:“哥哥,这个放哪呀?”
安遥忍不住笑了笑,说:“你还是先去洗个脸吧。”
宋星顶个小问号去了洗手间,踮起脚一照镜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发出声无能怒吼:“安!遥!”
被质问的人也不觉得小孩直呼名字是冒犯,他笑呵呵把桌子上的东西收回厨房。
宋星眼疾手快地从要洗的面盆里抹了把面粉,他有心往安遥脸上也摸上一抹白,可安遥比他高出许多,又一直站着,他根本抓不住机会。
宋星像个跟宠似的围着安遥转了半天,气呼呼道:“可恶,你等我长高的!”
“行了,都让让,饺子好啦!”宋巧曼从厨房端出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想吃什么蘸料你们自己调。”
安遥喜欢只放陈醋,司煜深则喜欢什么也不沾,只有宋星最讲究,在厨房磨蹭了半天,才端出碟加了一堆调料的蘸料。
刚出锅的饺子有点烫,安遥按捺着大吃特吃的心情,夹起饺子在嘴边吹了半天才咬下第一口。
这口下去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山野菜和肉馅混在一起,迸发出他从未感受过的清香气息,口感也极为丰富。
桌上有两个成年男性和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几盘饺子很快被一扫而空。
宋巧曼看着桌上的几个空盘子,不禁灵魂发问:“我是不是包少了?”
安遥没忍住打了个嗝,道:“没、没包少,是太好吃了。”
“那就行,可别饿着。”宋巧曼说着要起身收拾盘子。
宋星突然道:“姥姥我来吧。”
桌上几人不疑有他,怎料他经过安遥的时候忽然在后者脸上抹了一把面粉。
趁着安遥愣住,宋星嘿嘿笑道:“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安遥眨眨眼一句话没说,直接起身进了厨房,宋星顿觉大事不妙,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道哗啦声,是面粉袋子被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安遥就攥着两把面粉大步流星迈出厨房,直奔宋星而来。
宋星哇哇叫着在小小的客厅里绕圈子,安遥在后边追着抹面粉。
宋巧曼看不下去地把空盘子拿进厨房,又把折叠桌收了起来。
这下供玩乐的场地更宽广了,两人你一把我一把都闹得一身狼狈,又一次绕到司煜深身边时,安遥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宋星也跟着凑热闹小小蹭了一下。
司煜深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他问:“ 你们是觉得我可以反击吗?”
安遥嘿嘿笑着,说:“管你能不能反击呢!”
说完他俯身把手上剩下的面粉全都抹到了司煜深脸上,把人抹成个大花脸。
司煜深:……
宋星见到司煜深这副模样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似的,顿时又起了兴致,激动道:“我们来合照留念吧,我的小天才有拍照功能!”
“好呀。”安遥双手一合,说:“我也去把我的手机拿来。”
司煜深悄悄地,缓慢地挪动着轮椅,试图逃离合影区,未果。
安遥一把按住轮椅椅背,强行给他推到灯光亮的位置,点开手机镜头,“来,照相啦!”
镜头下司煜深不情愿的表情一览无遗,安遥和宋星倒是开心得不得了,他们把在厨房的宋姥姥也叫出来一起照。
宋巧曼起初也不太情愿,说都这么大岁数了,照什么相,经过宋星两人的劝说,才勉强同意只照一张。
只照一张的话就得好好考虑下怎么照,他想了想让安遥点开手机的倒计时拍照功能,然后又把桌子搬回来,找了个东西把手机架在桌子上。
“倒计时开始了,大家快站好!”宋星急道。
三人快速挪步到背对着客厅门口的位置规矩站好,坐轮椅的司煜深也被安遥拽了过来,尽管不太想照,但毕竟有长辈在,他只好勉强做出个营业表情。
手机很快发出最后三秒倒计时的滴滴声,宋星高声道:“大家笑一笑,茄——子——”
结果只有安遥捧场地乖乖照做了,他和宋星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其余两人则神色各异。
他们就这样以客厅门后的漫天星幕为背景,留下了四人唯一的一张合照。
-
立秋后温度不会立刻凉下来,会有几天灼夏的反扑期,而这几天也正是两户人家最忙的时候。
他们都在打包行李,准备搬去镇里。
好在安遥两人住在小院的时间不长,司煜深也有意控制物品数量,而且一些油盐酱醋、牙膏牙刷、洗衣粉沐浴露这些生活用品,完全可以到镇子买新的,所以收拾下来,两人的东西一辆车就装得下。
其中最宝贝的,就是安遥整日悉心照料的那盆绿萝,这东西不方便打包进行李,所以他在搬家前一天把绿萝搬到了窗户外面,这样他们走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不用怕忘记带走。
这天晚上两人睡得都很早,第二天要奔波一天,可得养足精神。
翌日清晨,安遥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见外面有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说来也怪,他以前睡觉沉得有人晃他都未必能晃醒,最近却愈发敏锐了起来。
他看看还在睡梦中的司煜深,轻手轻脚爬下了床。
待走进院子,他一眼就瞧见摔碎在地上的绿萝花盆,绿色的小叶子都摔蔫儿了,看上去可怜极了。
而罪魁祸首还大摇大摆地在犯罪现场溜达,见安遥出来,假情假意地夹着嗓子喵了一声,过来蹭蹭安遥的小腿,似是寻求谅解。
“你这坏猫!”安遥低声训斥道。
小白听不懂似的,又扭着身子用尾巴尖勾了勾安遥腿弯。
猫奴安遥当即败下阵来,蹲下身摸摸小白毛茸茸的脑袋,像是在催眠自己一般,念叨道:“小猫咪能有什么错呢,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夜里过来玩罢了,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呀?”
夜里光线暗,小白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可爱得人心痒痒。
听到安遥的问话,她灵性地跟着喵了一声。
“好,我就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花盆掉下来的声音吓到你了吧……”
好一个不分青红皂白。
如果绿萝会说话,这时候一定会大喊冤枉。
“安遥,怎么在院子里?”司煜深不知何时醒了,透过窗户问道。
“我……”安遥思索片刻,一把捞起小白展示给屋里的人看,道:“是小白饿了,过来要吃的,你先睡吧,我很快回去。”
司煜深不知是信了与否,没有再追问。
安遥小声呼出口气,心想自己撒起谎来真是越来熟练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拯救地上的绿萝。
安遥记着小院仓库里有几个以前住户留下的花盆,他偷偷回屋取了趟手机,打着手机电筒在仓库的角落翻了个还算完整的花盆出来。
只是这花盆比之前的大了一圈,现在也只能凑合着用了。
果不其然他把地上的绿萝连着泥土塞进花盆里,发现根本填不满,只好又从地上挖了点土塞进去。
安遥凑近看了看,两种土颜色不太一样,也不知道影不影响植物成长。
他还等着它开花呢。
“以后不可以接近这个花盆,知道吗?”安遥轻声叮嘱小白,说完便不自控打了个哈欠。
离太阳正式上班还有点时间,他甩了甩身上的露水气,快速溜回被窝。
困极了的他,没注意到司煜深的手也跟着动了动。
三个多小时后,两人被带着搬家师傅来的郁青叫醒。
其实这么点东西用不上找搬家公司,但毕竟山路不好走,找专业的人过来方便些。
两人听到声响连忙起身换衣服、洗漱,早餐可以在路上吃,这会儿直接出门就行。
作为购置绿萝的人,郁青一进院子便注意到花盘变了,他不禁问:“长得这么快,这就换盆了?”
安遥心虚地支支吾吾应下了,没多做解释。
司煜深则是忽地轻飘飘来了一句,“知道吗,中国有句古话,惯子如杀子。”
安遥:?
所有东西都搬上手推车后,几人走出院子。即将关上院门的那一刻,安遥终于有了要离开这里的实感。
小院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出生地,里面寄存着他诸多美好的回忆,他还在这里学到了很多知识,一点点变聪明。
但同时,他也很期待在镇子里的生活,那是一个他从未踏足过的,前所未有的新世界,他在疗养院的病床上躺着的时候,最想做的就是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现在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怎能不心动?
“嫂子是舍不得这里吗?”郁青见安遥关院门的手迟迟没有动作,问道。
安遥坦率道:“是有点。”
“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以后想回来就回来呗,反正这是你们的婚房。”郁青直言道。
安遥对婚房这个词没什么概念,司煜深则是默默瞪了郁青一眼。
后者一笑而过,皮这一下就很开心。
安遥终是合上了院门,在门把手上落下一个装饰性的锁。
几人拉着小推车,听着轮子摩擦在地面上的嘎啦嘎啦声,一路下了小土坡,往前走了几十米,来到岔路口的歪脖子树前。
宋巧曼祖孙二人正等在这里。
宋星今天打扮得格外利落,穿着黄白相间的短袖衬衫,淡蓝色的背带裤,略长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白净乖巧。
连一旁的郁青都轻声感叹道:“真不像乡下的小孩儿。”
令人奇怪的是,祖孙两人腿边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看上去没装多少东西。
安遥走近不禁问道:“你们只带这么点东西搬家吗?”
宋星闻言皱起小脸,扁扁嘴巴,面色委屈。
宋巧曼开口解释道:“我在镇里有个亲戚,听说我要搬家直接给我找了认识人来帮忙,我也不好拒绝,就不跟你们的车一起走了,实在对不住。”
这倒是没什么,本就是想着两家关系好,所以才提议一起搬,这会儿临时有变也能理解,只是:“那星星怎么这个表情?”
“这正是我要说的。”宋巧曼面露难色,“那亲戚找的人车子小,底盘也不稳,开起来那个颠呀,我就寻思让星星跟你们的车走,到镇子再汇合。”
说着宋巧曼递过来一张纸条,让安遥到镇子里后可以联系这个人。
“好的。”安遥一口应下,说着牵起宋星的手。
往前走了一步,没拽动,他疑惑着回头,“星星?”
宋星低垂着头,不说话。
宋巧曼本就佝偻着的身子又弯下一点,她摸摸宋星的头,道:“这孩子没自己出过门,可能有点害怕。”
安遥听了不禁调笑道:“星星,跟我们走你还怕什么?”
“是呀。”宋巧曼哑着嗓子附和:“孩子交给你们,我放心。”
此时一抹白色的身影从歪脖树上跳了下来,绕着几人转了转,忽地一跃而起跳到了宋星腿边的行李箱上,随性地往上一趴,赖着不走了。
“哟,这是着急了。”宋巧曼笑道:“本来想让她跟我那车,这么看还是跟你们一起走吧。”
“好的。”安遥应下,他们的车空间充足,放下一人一猫不是问题。
“那就走吧,到镇上的路远,我给星星包里放了吃的,你们也跟着吃点,别饿着。”宋巧曼说着推着宋星的行李箱往前走了几步,示意他们快点出发。
宋星踉跄着跟了几步才迈开步伐。
走出去十几米远,宋巧曼便把行李箱递给安遥,让他帮忙拉着,自己勉强笑了笑,道:“行了,我就送到这了,路上注意安全。”
“好。”毫无所知的安遥朝宋巧曼挥手告别,“姥姥,镇子上见!”
宋巧曼也挥挥手,道:“遥遥再见。”
一直闷头走路的宋星,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过身站直,小小的脸上透着不合年纪的郑重,他说:“姥姥再见。”
“哎。”宋巧曼点点头应下,回道:“星星再见。”
再见,我的宝贝外孙。
一行人就这样在崎岖不平村边小路上,和这位满脸皱纹,佝偻着身子的妇人告别了。
他们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搬家公司停车的地方。
郁青也是开车来的,他们索性把行李、包裹都放在搬家公司的车上,四人一猫坐郁青的车过去。
郁青和司煜深坐前排,安遥和宋星、小白坐后排。
从出发到现在这一路,司煜深最先察觉到宋星情绪不对,平日里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说个不停的小孩,四十多分钟里竟然一言不发。
“心情不好?”司煜深破天荒主动开口问道。
他一问,安遥也反应慢地察觉出不对,侧过身看向身边的小孩,问:“星星,哪里不舒服吗?”
宋星仍是沉默地摇摇头,不说话。
“是不是饿了?”安遥猜想道,“姥姥不是说给你带了吃的,你要不要吃点?”
一听这话宋星彻底忍不住了,温热的泪珠从眼眶中争前恐后地涌出。
安遥下意识伸手去抹,却怎么也赶不上泪珠下落的速度。
“怎么了星星?你说话呀。”安遥惊慌失措着安慰,“是不是想姥姥了,等一等,我们很快就到镇上……”
“姥姥不会在镇上!”宋星带着哭腔打断道。
不等安遥反应,司煜深抢先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就是说姥姥走了,不管我了,不知道要做什么去,我从昨天就感觉她不对,但是我阻止不了她,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是个没用的小孩……”
宋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得安遥心里也难受得紧,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姥姥那么疼爱你。”
司煜深则是直接让郁青掉头,在安全行驶的范围内,以最快速度往回赶。
如宋星所说,他们离开了不到两个小时,歪脖子树前的院子里已经没了宋巧曼的身影。
打包好的行李孤零零地堆在四处,院门也没有上锁,就像是主人不打算再回来似的。
许是猜测到几人会来找她,客厅的木桌上用搪瓷茶杯压着一张字条和一张银行卡。
纸条上面有被泪水打湿又风干的痕迹。
【对不起,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星星就拜托你们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宋星看到字条哭得更凶了,把安遥腹部的衣服打湿了一片。
事已至此,没有人知道宋巧曼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她留给安遥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是个不相干的人接的,那是个远在大西北的小卖部老板,这号码是他几年前买的,对宋巧曼祖孙的事更是一无所知。
而那张密码是宋星生日的银行卡里存着三百万。
司煜深倒是捋着号码又查出点别的线索,号码的上一任主人叫宋玲,生长在绥安村,初高中都在绥安镇就读,大专是在北城读的。
从大专毕业之后的履历无从考察,但值得注意的是,宋玲的手机号码易主是因为她本人已经去世了。
——在宋星出生的那一年,是自杀。
资料显示宋玲至死都是未婚,所以无法得知孩子父亲的消息,但是资料上联系人那一栏填写的是:母亲,宋巧曼。
所以,成莉叫宋姥姥疯婆子真的是有原因的。
安遥得知这一切后如此想到。
宋巧曼的离开出乎所有人意料,淡淡的忧伤笼罩着他们,他们沉默着布置新家,沉默着适应新环境。
但再如何忧伤,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在搬到镇子的一周后,宋星开学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他尚不理解男人之间的嫁娶……
绥安镇紧靠北城, 借着超一线城市的光,镇子繁华程度比同级地区高出不少,镇内居住人口也远高于其它镇。
甚至有些在北城租不起房子的, 会在绥安镇租间小屋, 然后早早起床转几次班车赶往北城。
郁青给两人租的是一套两室一厅带个小院的阳光房,不是租不起更大的房子,主要考虑他们现在处于计划初期,行事要低调, 再就是司煜深坐着轮椅行动不便,只能选择一楼。
当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点,是司煜深在选房子的时候,跟郁青说安遥喜欢没事在院子里照护花草、晒太阳, 所以让郁青优先选择有小院的房子。
但司煜深不许他把这件事往外说, 他也只能歇了到处炫耀的心思。
如司煜深所说, 安遥的确很喜欢这个小院,搬来的当天下午, 就把他的宝贝花盆放在了院子窗台上。
这间窗户是他们的卧室窗户,平时躺在床上就能看见外面的小院, 布局上和乡下小院区别不大,只是这里的院子比乡下小了太多, 可以说是mini院。
院子里正好可以放下木质猫窝和剑麻猫爬架, 正好适合小白在这里玩。
院子顶部用的是采光玻璃方便阳光照射进来, 其余部分则拉了层厚密的铁丝网, 既保证了空气流通, 也顾及到了安全性,现在正好可以用来防止小白乱跑。
毕竟镇子里不比乡下,真让小白偷溜出去还是有危险的。
说起来搬到这里当天, 宋星收拾行李箱时看到里面有一塑料袋子猫薄荷,想必姥姥早就做好了让小白也跟着安遥两人走的准备。
郁青本是准备了两间房,想着司煜深和安遥一人一间,不成想出了宋星这个变数,其中一间房给宋星布置成儿童房了,折腾到最后安遥和司煜深还是住到了一起。
考虑到家里有大小两个孩子都要学习,司煜深买了两张学习桌,一张放在宋星房间,另一张放在他们卧室。
安遥看到桌上厚厚的学习资料和字帖委屈地扁扁嘴角,司煜深不动声色瞄了眼窗外阳台上的绿萝,他顿时老实了。
为了变聪明还是要努力学习的!
安遥握紧小拳头。
新家的厨房和卫生间比乡下小院小了些,毕竟是镇里统一盖的房子,不能肆无忌惮地改图纸,但好处是在客厅有一张现成的四方桌子,正好当做饭桌,不用再把折叠桌搬来搬去了。
这套房子有近二十年的房龄,以前住的是一对老两口,整体装修风格偏老式,杂物柜里还堆着些大红大绿的老物件,地板是猪肝红,几个房间的柜子也都是黄色木纹。
司煜深对房间装修风格很是嫌弃,考虑到暂时没有适合的房子,而且在这里也不会住太久,只好忍下了。
安遥倒是适应良好,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说像是年代类电视剧里用的,宋星更是从小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宋姥姥家就是这种装修。
宋星开学那天是郁青和安遥去送的,司煜深毕竟行动不便。
让宋星一个小孩自己去上学,司煜深和安遥不放心。
让安遥去送宋星上学,司煜深和宋星又不放心。
对此宋星表示,他一个人成天在山里玩都没丢过,怎么会在小小的镇子里走丢。
安遥发出同样的抗议,理由同上。
司煜深则是微微摇头,说:“人多的地方反而不安全。”
然后给两人看了一套完整的反诈、反诱拐科普小视频,包括但不限于: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吃、 陌生人搭话不要理……
宋星抱着手臂,吐槽道:“这些我早就知道,我又不是三两岁小孩。”
安遥则是摸着下巴小声嘀咕:“也就是说,我可以给陌生人吃的,主动和陌生人搭话,等等,对别人来说我也是陌生人吗?”
司煜深:……不要把举一反三用在这种地方。
几人讨论到最后,最终选择前一周让郁青去送,等两人熟悉路了再让安遥接送。
从家出发到镇中心小学有十几分钟路程,走得快的话十分钟就能到。
路上郁青看到同样赶往学校的学生,下意识说了句老生常谈的话,“到学校别光顾着学习,可以多交点同龄朋友,小孩子还是有小孩子样子的好。”
宋星发出道小声的“嘁”,随后装模作样地拉长声回了句:“好——”
听着既敷衍又没精气神。
要是搁以前宋星肯定已经蹦跶着辩驳起来,他这阵子却是歇了一切较真的心思。
安遥看到宋星这样也犯愁,宋姥姥的离开大家都很难过,但毕竟他和司煜深只是外人,只有从小生活在宋姥姥身边的宋星受伤害最深。
只是这么一直情绪低落着也不是办法,宋星年纪小,身体压不住心事,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安遥两人把宋星送到校门口就停下了脚步,看着小孩低垂着头一步步往教学楼方向走,在一群朝气蓬勃的同龄人里格格不入。
郁青也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轻叹道:“真是个可怜的小孩。”
“怎么才能让星星高兴起来呢?”安遥苦恼道。
郁青:“解铃还须系铃人,得找到让小孩儿变成这样的原因。”
“可是我们谁也找不到宋姥姥。”安遥提醒道。
郁青浅笑着摇摇头,说:“我倒觉得不光是这个原因,可能我作为旁人看得更清楚些,小孩儿的确之前和你们来往密切,好得像一家人一样,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家人。现在他唯一的家人离开了,就这样依附着你们生活……”
郁青缓慢且认真道:“他会不会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没有安全感。”
安遥听得啊了一声,他回想起宋星这几天的确客气得很,在家里拿什么东西都小心翼翼的,空闲的时候就乖乖在屋子里看书学习,也不和安遥挤在一起看综艺了。
“可是,他姥姥留下的卡足够他的生活支出了,他并没有花煜深的钱呀?”安遥侧过头表示不解。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宋星比普通小孩聪明很多,考虑的事也多,你和深哥回去好好琢磨下。正是无忧无虑的好年纪,别让他就这么消沉过去了。”
两人说着,已经回到家单元门口。
郁青随口问了句:“嫂子,往返的路你记住了吗?”
安遥步伐一顿,呆愣着抬起头:……
完了,一路上光想着星星的事,别说路了,他连花花草草都没注意。
郁青一看安遥那迷离的眼神,就知道他什么也没记住,不禁感叹:“……看来深哥的担心的确是有必要的。”
安遥不好意思地拿出口袋中的手机晃了晃,道:“星星已经教会我使用导航软件了,大不了我跟着导航走。”
“镇里导航未必准。”郁青叮嘱道,“没事,反正还有四天,足够你记住了。”
安遥浅笑着点点头,同郁青挥手作别,随后进了单元门。
郁青则是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他想司煜深或许日夜和安遥待在一起,所以感受不明显,但他作为一个每隔段时间才去小院一次的人,可以直观感觉到安遥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了。
尤其是他们刚才这一路走过来,交流全程无障碍。
一个傻了十九年的人,可以在短时间成长到这种程度吗?
郁青以前没接触过智力障碍患者,对这方面不太清楚,但他觉得下次司煜深去复查时,或许可以找家医院给安遥也重新检查下。
说不定检查结果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而被寄予希望的安遥则是回家不久就接到个电话,是个陌生号码,他本来不想接的,但来电显示对方打的是卡2的号码。
卡2是安芙给他的那张手机卡。
安遥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起来,不等他开口,对面先响起一道略带沙哑的中年男性声音:
“中秋那天回本家来参加晚宴。”
“本家?晚宴?你是谁呀?”安遥不由得发出疑问。
打电话也不自报家门,上来就说个本家,简直莫名其妙。
电话对面明显愣了下,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安遥呀,你打给我不知道我是谁?”
对面这次沉默了许久,要不是通话界面还在计时,安遥都要怀疑对面是不是已经挂断了。
他不禁问道:“喂?还在吗?”
对面重重咳了声,依旧是哑着嗓子开口道:“把电话交给你身边能听懂话的人。”
嗨呀。
安遥心底蹿出一小股火苗。
明明是你自己说不明白话,还怪上我了。
他对着手机话筒哼了一声,然后乖乖把电话交给了司煜深。
小发雷霆了一下,就很窝囊。
安遥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只见司煜深回了句:“嗯,好的,知道了。”就挂断了。
“他到底什么事?”安遥赶忙问道,又见缝插针抱怨了句:“我明明听得懂话,是他自己说不清。”
见安遥这副小委屈模样司煜深险些失笑,他调整下情绪道:“是安家主家打来的,也就是你爸爸的哥哥家的管家,要你去参加安家的中秋家宴,说这是安家的传统,必须到场。”
安遥回想起原主的记忆,的确有家宴这回事,可以说原主所有画面明亮的回忆都是在逢年过节参加家宴时留下的。
尽管画面明亮并不意味着美好。
“要去吗?”司煜深问。
安遥微微侧过头,反问:“不是说必须到场吗?”
司煜深手指点了点轮椅扶手,气定神闲道:“一个发展了不足三代就开始走下坡路的小家族,任何所谓的家族规矩,都没有遵循的必要,而且……”
他说到这顿了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你可以说你嫁进了司家,以后就是司家人了,没必要再参加安家的家宴。”
安遥对男人之间的嫁娶尚无概念,没读懂司煜深片刻间的别扭,只是他想起书中有许多司家和其它上流社会人士,对司煜深娶了傻子男妻一事再三羞辱。
于是摇摇头道:“还是我自己去吧,你不用陪我一起。”
他想见一见送给他手机的安芙,婚礼那天两人见面匆忙,他还没来得及谢谢对方。
“你要去那我陪你一起。”司煜深神色自然道。
在他们举办婚礼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是短暂的命运共同体,自然要一起行动。
而且让安遥一个人回安家他也不放心,看安家的态度,不像是会善待安遥的。
“可是……”
安遥面露纠结,他几乎可以预见司煜深跟自己回家会经历什么,他试探着问道:“那要是我家里人对你态度不好,甚至说一些羞辱性的话怎么办?”
司煜深轻笑一声,不明白安遥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如果是在刚结婚那会儿,他或许真的会和对方计较一番,不过现在嘛……
他语气轻快道:“那只能说明他们没涵养、没素质,和他们计较什么,幸福退让原则懂吗,他们也就只能过过嘴瘾了。”
再过阵子,兴许嘴瘾都过不上了……
咦,怎么和书里的走向不一样?
安遥试探道:“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呢?”
司煜深笑着朝安遥招招手,后者会意地俯下身,怎料下一秒脸颊就传来道刺痛。
是司煜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安遥讶异地捂着脸退后,控诉道:“你干什么?”
对方却是毫无做坏事的自觉,反而盘问道:“是不是跟郁青看那些没用的书了,我让你看的名著看了没有?”
安遥心虚地悄咪咪移开视线。
看是不可能看的,不仅没看,连扉页都没翻开过。
要不是变聪明点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不爱学习。
唉,已经开始怀念当傻子的日子了。
司煜深察觉出他在走神,无情道:“中秋前这几天你就在家看书吧,其它的我来准备。”
安遥:……
现在重新装傻子来得及不。
-
中秋当天,安家主宅。
这是一幢坐落在北城远郊的宅邸,虽处于北城管辖范围,但实际上离市中心有几个小时的车程。
宅邸依山傍水,周围山清水秀、景色秀美,豪华虽豪华,但大多数时候也只是个摆设,只在特殊日子把主家分家人都召集到一起在这聚一聚。
整幢宅邸采用中式风格,到处都是黛瓦、白墙、木窗等经典中式元素,白日瞧着颇显恢弘大气,到了晚上看着却是有点阴森。
两人到达宅邸时正是黄昏,太阳将落未落,但部分天空已经暗了下来,宅邸点起了窗外和门口的中式红灯笼当做照明。
“好恐怖的宅子。”安遥一下车便忍不住吐槽道。
司煜深点点头表示认同:“很少有正常人把自己家布置成这样。”
难怪平日谁也不愿意住这。
安遥打开另一侧车门,搀扶着司煜深下轮椅。
现在司煜深腿上的外伤已经完全好了,打了钢板的部位也在S市医师的指导下缓慢复健中。
尽管距离能站起来还有一段时日,但至少能在轮椅上慢慢地勾勾脚掌、伸伸腿了。
待司煜深在轮椅上坐稳,司机就开着车去找停车场,今天的司机是临时雇的,原本负责开车的郁青正在家里陪宋星。
这种家宴一般都是应酬场合,对两人来说本就不必过多停留,他们打算跟安芙道完谢后简单待一会儿就走,然后快速赶回去陪宋星过中秋。
安遥推着司煜深往大门方向走,这一路正好是逆风,带着点凉意的秋风灌了一领子。
“嘶,啊——啾——”
一缕风钻到安遥鼻子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下意识扭过头避开了身前的司煜深,但是不偏不倚地喷了站在他左边不远处,同样在赶路的男人一身。
男人停下脚步,直勾勾看向安遥。
安遥整个呆住。
啊怎么会这么巧,难道接下的桥段是:我这件衣服就算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他被脑海中的画面吓了一跳,连忙毕恭毕敬地弯腰道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承担你衣服的清洗费用。”
男人听了却是缓缓后退两步,然后嘴里啊啊啊地叫着,飞速跑进大门去了。
“天呐,我不过是不小心把喷嚏喷到他身上,他就疯了?”安遥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而且我看他有点眼熟。”
“他参加了我们的婚礼。”司煜深提醒道。
“是吗?”安遥绞尽脑汁回想着,终于想起这是在他从这个世界醒来时,嘲讽他傻、嘲讽司煜深瘸的那个人。
他顿时觉得刚才那一下喷轻了。
安遥鼓鼓脸颊,正准备推着司煜深继续往前走,轮椅上的人却示意他停下,又用手点了点他的衣领,开口道:“整理下衣服,刚才那个人肯定是跑进去报信了。”
“报信?”安遥想到这个词大多数的使用场合,不禁疑惑,“我们又不是敌人,他报什么信?”
司煜深浅笑着摇摇头,目光看向安家大门,道:“你觉得他们发现你没那么傻了,会是什么反应?”
这是原书里没有的情节,安遥没有了参照,仅凭自己的想法猜测道:“里面的人都是我的家人,他们会为我高兴吗,替我庆祝一番?”
司煜深又是一声轻笑,说了句:“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就连他自己,也是经过这次变故之后才明白,血缘关系不是永远的避风港。
他整理好安遥的衣服,又垂眸整理了下自己的,确认两人仪容得体后,才示意安遥推着自己继续往大门里走。
知道这个位置的都是安家自己人,因此大门没有专门雇人把守,两人穿过大门后径直走向三个相连的建筑中,唯一亮着昏黄灯光的那一个。
一进门,安遥便被屋内或站着或坐着,但无一例外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一瞬间他甚至幻视自己和司煜深是个超高人气的明星组合,屋里这些全都是急等着要签名的狂热粉。
虽说这些都是名义上与安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对穿越者安遥来说就全都是陌生人。
这会儿被群男女老少全都有的陌生人,用肆无忌惮地目光打量着,他不禁停下脚步,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往那个方向走。
司煜深则是轻叹了句:“我就说吧。”
而屋里的安家人更是见了鬼看着两人,他们大多是乡下那场荒诞婚礼的见证者,是亲眼看到当时司少爷的面色有多阴沉,身上萦绕着一股死气,那阴鸷的眼神恨不得杀了在场所有人。
那个傻子更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到大的,那傻呆呆的眼神,慢半拍的动作,结婚时连句誓词都说不完整,只知道盯着桌子上的喜糖看。
这两人怎么、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在安家人的视角中,前两个月还被他们不屑一顾,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柄来谈的两人,此时穿着一黑一白的成对礼服,带着做工精美,仅是远远扫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饰品,头发的造型精致到了每一根头发丝。
最重要的是两人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一股贵气,司少爷周身的气场不再是阴郁、死气沉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自信搭建出的,能够掌控全场的位高权重者才会有的气场。
那小傻子就更不用说了,脸上一直挂着如沐春风的清浅笑意,墨黑色眸子虽不安地四处打量着,但眸中透露出的灵气,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
“这变化也太大了,这就是爱情能滋润人的具象化吗?”
“你是信他们短短两个月就产生了爱情,还是信我明年能拉到百亿的生意?”
“还以为傻子少爷嫁出去了,以后就不会参加家宴了呢?哎你们说司少爷会不会是为了面子,找个人整容成傻子少爷的模样带来了?”
“怎么可能整得这么像,你可真敢想……”
屋子里断断续续响起安家人的议论声,有的声音小的像小虫子在嗡嗡似的,不用费心就能忽略掉,而有些则嗓门大得像生怕人听不清。
要装作没听到吗?
安遥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好,努力回想着原主每年回安家的记忆,这么一想又发现没有什么好回忆。
正纠结着,从正对面的旋转梯上下来个穿着纯白色礼服裙的女孩,女孩个子不高,身材瘦小,见到安遥,女孩远远喊了声:“哥哥!”
安遥下意识抬头望去,一眼认出楼梯上的女孩正是婚礼当天送他手机的那位。
原主的妹妹,安芙。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高冷贵公子竟被她的傻子哥……
只见安芙踩着小高跟, 一路越过安家围观的众人,步伐优雅地走向两人。
她方才喊安遥哥哥那一声语气殷切,走近后却只是看了安遥一眼, 随后视线转向司煜深, 语气略别扭道:“哥、哥夫,怎么在门口不进去?”
头一回被人叫哥夫的司煜深:……
他扫视大厅一周,语气冷淡道:“不是不进去,是没有地方去。”
安芙余光瞧见被司煜深视线扫过的人神色各异, 顿时将状况猜了个七七八八,她垂下头不好意思道:“抱歉,是我招待不周。”
接着她对两人道:“你们先跟我去休息室吧,晚宴还要半个小时左右开始。”
安芙说完便去抓安遥的手, 后者愣了下, 不解道:“怎么了?”
这回换成安芙愣住, 她甚至吃惊地向后迈了一步,高跟鞋没有站稳, 鞋跟猛地一晃,她整个人也跟着失去平衡。
安遥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身, 帮她稳住身形后才松开手,温声提醒道:“穿高跟鞋要小心点呀, 扭伤脚很痛的。”
安芙还是一副呆呆的神游天外的模样,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安遥见状担忧道, 他问:“不是说要带我们去休息室?”
安芙听到休息室三个字倏然回神, 她胡乱点了点头,说:“对对,你们跟我来。”
说完她身体不自觉地又想去牵安遥, 一侧过身就发现安遥两只手都放在司煜深的轮椅扶手上。
她这才回想起什么似的,尴尬地收回手搓了搓手指。
转身道:“跟我来,往这边走。”
三人一离开,厅里的议论声就又响了起来,没有主人公在,谈论的内容更加无所顾忌。
“你听听刚才那几句话说的,一点毛病挑不出来,声音还怪好听的,和以前那锯木头声一点也不一样。”
“肯定是外人整容的,司少爷那么有钱,找个身高长相差不多的还不容易?以他的身份,娶个男人回家,还是个傻子,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我觉得他们这两个月肯定是去国外治病了,你们没发现司少爷气色也变好了吗,看着都年轻了,肯定是用了外国人的黑科技!”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人家司少爷才二十二岁,本来就年轻,要我看还是爱情的力量。”
“哎会不会是最近短剧里流行的重生穿书之类的,这种傻子身躯一般都是给穿书主角准备的!”
“又偷偷摸摸看短剧!开学摸底考试考了多少分,心里没数是不是?”
“哎呀妈,我不说了。”
……
这边你一言我一语的,险些把真相讨论出来,又被应试教育硬生生拍死在萌芽里。
那边安芙已经带着两人来到了休息室。
宅邸平时不住人,为了方便前来参加宴会的安家人休息,特意装修出许多间临时休息室,分布在各个楼层。
主家人一般休息在最顶层,下面几层都是为人数众多的分家准备的。
只是安芙考虑到司煜深行动不便,所以就近选择了一楼的一间。
房间面积不小,装修却很简洁,只有一组沙发,一张没有放茶具的茶桌和几把椅子。
看上去真的是只让人休息一下,半点没有给留宿的意思。
安遥正想着他是坐在造型独特但坐上去肯定不舒服的椅子上,还是坐在明显对腰不好的沙发上。
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安芙开口道:“哥哥,我们可以单独聊几句吗?”
安遥闻言看向司煜深,后者点点头,本想提醒句注意安全,又觉得安芙的确没有恶意,便把话收了回去。
“哥夫,我们会在晚宴前回来。”安芙许诺道。
哥夫司煜深:“……嗯。”
安芙领着安遥出了门,在走廊尽头有个只有主家人可以用的电梯,直达五楼顶层。
电梯门一打开安遥便看见到条奢华程度远超一楼的走廊。
每隔一段距离墙上就挂着用透明罩子保护住的珠宝,下面贴着珠宝的介绍,标明名字和产地,像是介绍名画似的。
安遥不禁发出声没见过世面的惊呼。
安芙开口提醒道:“都是假的,方便他们每年在主家拍照炫耀用的。”
她哼笑一声:“大人们就喜欢在意这些表面功夫。”
安芙比安遥小一岁,今年十八,开学上高三。
家里本是计划送她出国读大学,怎料临到递交申请的时候,安父安母又变了卦,说要让她先在国内找到合适的订婚人选才出去。
变卦的缘由很简单,本让主家以为是救命稻草的安遥的婚姻,并没有给安家带来多少利益,他们就只能把希望放在安芙身上。
安遥不太能理解表面功夫的含义,也不明白做这种事能从中获得什么。
他只觉得走在身侧的安芙比他记忆中还要瘦小,去掉鞋跟高度看上去也就一米五几。
他不禁问:“你站直了吗?”
“嗯?”安芙愣了下,闻言直了直脊背,明显比方才高出几厘米。
安遥回想起女孩在大厅中脊背还是挺直的,一离开众人视线便弯了下来,像是一切都为了做给外人看。
两人很快走进安芙在这里的专属房间,比楼下休息室豪华不止一个档次。这里甚至是件套房,不仅有卧室,还有淋浴室、浴缸,娱乐室,影音室等等。
安遥心里惦记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你还是站直好看些,看上去很美丽,很有自信。”
“呵。”安芙又是一声轻笑,低声自嘲道:“自信这种东西,不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吗……”
“不说我了,哥哥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刚才在一楼真的吓了我一跳!”她激动道。
安遥抬手抓了抓头发,被直白地夸奖变聪明了还怪不好意的。
他谦虚道:“也没有变聪明,只是煜深和星星教了我很多知识。对了,星星是我新交的朋友。”
“教了你很多知识?”安芙不可置信地重复,她低声呢喃道:“天呐难道你以前傻是因为没人教你吗,早知道我就该请几个老师过去,我应该,不对,就算早知道也没用……”
安芙转过身去,又轻声念叨起来。
安遥实在听不清安芙在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僵持了片刻,安芙忽然猛地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抓住安遥的上臂。她的力气并不大,但安遥却感觉灵魂都被禁锢住了似的。
她问:“你是我的哥哥吗?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傻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变聪明?”
安遥几乎要心虚地说不出话,他强绷着表情道:“我当然是你的哥哥啦,我也是努力学习了很久,不是一下子就变聪明的。”
安芙仍有些怀疑,琥珀色的眼眸中透着不安和隐隐的疯狂。
她问:“哥哥,你还记得我有一年穿着蛋糕裙闯进了你的小屋里,那时候你给了我什么吗?”
“你还记得吗,哥哥?”安芙的语气近乎偏执,她用力晃着安遥的臂膀,像是安遥答不出来她就要把安遥生吞了似的。
安遥被她这副疯狂的模样吓到了,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想后退一步拉出点距离,却被对方紧抓着动不了分毫。
凑得近了些,安遥又闻到了那股香气,和他在婚礼现场闻到的一样,不知是化妆品还是香水的气味。
安遥只好根据安芙的对话回忆起来。
在不知道是往前的哪一年,那个昏暗到不见天日的小屋,那位莽撞着一路闯进来的少女,哭喊着不要原主看她。
原主将手缓缓伸入衣兜,随后闭上了眼睛,剩下的画面漆黑一片,安遥看不到原主拿出了什么。
但那手感并不陌生。
来的路上安遥怕两人长时间坐车会晕车,所以随手抓了几个进衣兜,没想到会在这时派上用场。
安遥硬顶着施加在肩膀上的力道,手颤悠悠伸进礼服口袋,将放在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他合起手掌,抬到安芙面前再摊开,道:“那天,我给了你这个。”
安芙手上的力道瞬间就卸了,眼圈红得似是要滴下泪珠,她颤着手把只有成人拇指甲大小的东西拿了起来。
轻声道:“对,是这个。”
那是一颗用镭射包装纸包裹着的柠檬糖。
最廉价不过的小玩意。
“你真是我的哥哥。”安芙哭着抱住安遥的腰,哽咽道:“太好了哥哥,我真为你高兴!”
说完她又撒娇似的叹息道:“哥哥千万不要离开我,我只有哥哥了……”
安遥被安芙这番大起大落弄得不知所措,他轻轻回抱住怀中的女孩,问:“你在家里过得不好吗?”
安芙听得手中力道一紧,随后快速松开手转过身去,语气勉强道:“没有不好,爸妈对我再怎么也比对哥哥好多了,不过现在哥哥看上去也过得不错,你和司少爷相处得比大家想象中的好,我本来还想和你一起……算了,没什么。”
安遥没追问女孩的未尽之言,他听到对方提起司煜深,便跟着夸赞道:“煜深是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
“是吗?”安芙跟着笑笑,这次似乎是发自真心的,她说:“上次见面走得匆忙,正好在这里补一句,哥哥,新婚快乐。”
安遥尚对婚姻没有实质性的概念,他听到祝福也只是呆呆地唔了一声,礼节性回复道:“谢谢。”
提到婚礼安遥想起这次来的目的,他拿出安芙送她的那部白色手机,道谢道:“谢谢你送我的这部手机,它很好用,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这样等回去了也能联系。”
“你都会用微信啦?”安芙又是一愣,“怎么注册的?”
安遥解释道:“是煜深帮我办理的手机号码,也是他帮我注册的。”末了又补了句,“他真的对我很好。”
安芙笑笑没说话,她伸手在裙子的腰封处摸索着,几秒后变魔术似的拿了个手机出来,扫了安遥的好友码加上微信。
安遥注意到女孩的头像是一张她自己的写真。
风吹起窗户上薄薄一层的纱帘,女孩坐在一架纯白色的钢琴前正在弹奏。
画面特别像安遥最近了解到的唯美风,只是不知为何,他莫名感到一阵压抑,不敢再看,很快按灭了手机。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随即传来一道醇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是管家来提醒安芙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稍等,我补下妆。”安芙对安遥道。
方才她情绪失控把眼妆哭晕了。
说完便进了化妆间。
安遥乖乖坐到客厅沙发上,打开手机回复司煜深的消息,刚刚和安芙互加好友的时候他就看到有消息提示。
司煜深:这么久?
司煜深:晚宴马上开始了
两条消息间隔了五分钟,安遥料想对方许是等急了。
安遥:聊了点过去的事,不好意思哦让你等久了,她去别的屋子补妆了,等她补好我们一起下去
司煜深:你们聊到什么了,怎么会需要补妆?
安遥:不好说,我感觉她在家里生活得并不开心,她刚才突然就哭了
对话框几次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约一分多,才跳出来一句。
司煜深:你想帮她吗?
方才安遥和安芙对话时,的确一瞬间起过这个念头,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后,他认为自己和原主就是一个人,那原主的妹妹就是他的妹妹,看到妹妹生活得这么痛苦,他的确是难过的。
但是……
安遥沉思片刻,认真回复道。
安遥:可是我们现在还帮不了她
安遥:谁也帮不了她
安遥:希望我们有一天能帮到她
对话框又是反反复复显示正在输入中,最后蹦出来一个:
司煜深:好
安遥盯着这个好字瞧了瞧,因安芙而压抑的心情忽地就明朗起来。
他指尖蹭了蹭屏幕上的好字,认认真真打了一个字发过去。
安遥:乖
这次对面回得很快。
司煜深:……
司煜深:[微笑][系统默认表情]
嗯,安遥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煜深很喜欢自己的夸奖,瞧,笑得多开心呀。
想到这,他的唇角也不自觉挂上笑意。
“哥?”头顶传来安芙的呼喊,她见安遥脸上挂着尚未散去的笑意,不禁问:“看什么呢?”
安遥从沙发上起身,老实道:“在和煜深聊天,他等得有点着急。”
安芙闻言有些讶异,她本以为安遥口中的“煜深对我很好”只是她哥哥单方面的印象,毕竟在他这位哥哥眼里世上就没有坏人。
但只离开这么一小会儿,就发消息来催促。
这两人似乎比她预想的要……黏糊得多?
想不到曾被圈里称为高岭之花,被打上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女人都拿不下的标签的人,竟然被她的傻子哥哥拿下了。
还真是造化弄人……
“哥哥我们去宴会厅吧。”见识了高冷贵公子黏糊人的一面,安芙精神恍恍惚惚道。
“好哦。”安遥乖乖跟上。
两人走出房间没几米远,就听到从某个房间传出来的争吵声。
“你不是说司勐会给我们注资吗,资金在哪?项目都快倒闭了也没看到后续资金!你现在又想让安芙、安鸣出去联姻给你拉投资,告诉你,别打我儿子的主意!”
“那你要我怎么办,眼睁睁看公司破产吗?你是想看安家的产业倒在我们手上?再说你那个儿子也是个没本事的,看看他管理的分公司,捅出那么大的漏洞!”
“再怎么也比你外面那个谁强,要不是他把东西拿走了,不知道躲在哪个小国这么多年不回来,我们至于做事畏手畏脚这么被动吗?”
“我是不是说过以后不许再提他!”
紧接着是一道易碎品摔碎在墙上的声音,不知是茶杯、花瓶,亦或是别的什么。
安遥被这声响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
一旁的安芙连忙捂住他的嘴,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快下楼。”
好在走廊铺满了地毯,正好掩盖住两人的脚步声,他们快速越过那间房,坐着走廊尽头的电梯下了楼。
“刚才的事不要说出去。”安芙叮嘱道。
“嗯。”安遥点头应下。
同时他想那一层住的都是主家的人,看安芙的反应那两人应该不是他和安芙的父母,那就只能是现在的家主,安大伯和安伯母了。
想不到安家企业已经到了捉襟见肘,很快就要破产的境地,即便如此还是硬撑着办了这场家宴,甚至一楼的那些分家人并不知道安家的真实状况,都还活在繁荣的假象中。
为什么不把情况向大家说明呢?
那么多人聚在一起总能想出个解决办法吧?
煜深说他要学得还有很多,的确没错,现在他就想不通大伯为什么要在这个公司生死存亡的节骨眼,还要遵循家族传统办这场家宴,闹出个楼上吵得撕破脸皮,楼下其乐融融合家欢的割裂场面。
不过这些都和他安遥没关系,他有自己的小日子。
完成了向安芙道谢这个主线任务,安遥已然归心似箭,一下电梯还没走到宴会厅就问道:“请问我和煜深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你们很急吗?”
安遥看了看时间,回道:“不是特别急,但是有点急。”
安芙被这说法逗笑了,开口道:“宴会开始前有各个分公司代表讲话,杰出小辈讲话,和家主总结发言环节,这些结束后就可以走了。”
负责管理各地分公司的也都是安家自己人,所以逢年过节都会赶回来参加家宴。
安遥听得头顶飘起一个小问号,不确定道:“也就是说把没用的话全都听完,饭一口不用吃就可以走了吗?”
安芙面上笑意更甚,认可道:“可以这么说,你概括得很准确。”
说着她推开宴会厅的门,里面洋洋洒洒摆了十几桌,即便是亲戚也大多都有自己的小圈子,此时正热切地交谈着,并没分注意给刚到宴会厅的两人。
只有在角落处的一人听到门开的声响,便抬头看了过来。
安遥高兴地冲那人挥了挥手,作为回应那人也随意勾了勾手,招呼小狗似的。
安遥当即晃着一头的小卷毛快步赶了过去,到了那人身边。
司煜深又招手示意安遥弯下腰,后者不明就里地照做。
只见司煜深伸手在那头卷毛上揉了揉,却发现不似平日清爽,反而摸了一手发胶。
是他们买完礼服后找的造型师喷的。
司煜深:……
司傲天秉着一贯的死鸭子嘴硬,悄咪咪握住沾了发胶的手放到一边,面色如常对着安遥夸奖道:“好乖,好乖。”
报了安遥那一个“乖”字之仇。
而安遥本人完全没get到司某人的点,还在喜滋滋道:“对呀,我就是很乖的,听话的小孩有糖吃。”
他说着拿出礼服里的柠檬糖,“你一个,我一个。”还好带了糖果来,饿着肚子听那么多讲话怎么熬得住哦。
安遥伸手去抓离司煜深放在腿上的手,想着把糖放进去,怎料伸手抓了一手指的发胶。
司煜深:……
不幸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安芙:……
就很奇怪,当事人不是她,但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欲望分外强烈。
“唔。”安遥这边还在想手指上黏糊的物体是什么,安芙那边机灵道:“我去拿两条湿手巾过来。”
而安遥也顺着气味慢悠悠想起这玩意是发胶,不仅有些发愁,“这东西这么黏,晚上回去要怎么洗掉?”
司煜深瞄了他的卷毛一眼,道:“谁让你头发那么卷不好做定型,我的就没喷多少。”
“有喷那么多吗?”安遥说着下意识伸出两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就像每次吹完头发他都会伸手捏一捏,看有没有吹干那样。
于是,不出所料的,两只手都沾满了发胶,这下他和司煜深谁也笑不了谁了。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有几秒钟的凝滞,随后没忍住,双方都轻笑出声。
司煜深总结道:“一定是这个造型师技术不行,下次换个不用喷发胶也能做造型的造型师。”
“嗯嗯!”安遥狠狠点头以示赞同。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你知道我们以后要离婚的吧……
安芙拿着湿毛巾回到宴会厅, 远远看见最角落那桌的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脸上都挂着明媚的笑意。
她本想和主家管家说一说,把安遥和哥夫调到靠近主桌的位置。
以前她没能帮她的傻哥哥争取到权益, 现在哥哥变聪明了, 她也有了去争取的底气。
但现在看到角落里那两人岁月静好的氛围,她又觉得主桌有什么好的呢。
利欲熏心的地方,根本配不上那两人。
安芙迈步过去,将湿毛巾递给安遥, 道:“洗手间就在附近,实在擦不掉可以去洗手间洗下,晚宴马上开始,我得回座位去了, 走得时候微信上告诉我一声……”
她叮嘱了许多, 有的没的说了一通, 似是不舍,而舞台上主持人已经讲起了开场词, 她不得不过去了。
安芙轻轻抱了安遥一下,说:“再见了哥哥, 春节见。”
安遥微侧过头,拿出手机晃了晃, 问:“一定要那么久吗, 微信上打视频不可以吗?”
安芙愣了下, 似是还没习惯安遥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 她快速道:“可以, 当然可以,我会经常给你发消息的!”
说着,安芙在管家的催促声中顺着过道跑回了前排。
安遥看到她垂首向管家说了什么, 表情充满歉意,紧接着中年管家的视线扫过来,令安遥下意识站直身子。
他没有躲避视线,就这么直勾勾地回看了过去。
“是那天打电话的人。”司煜深提醒道。
安遥回想起管家在电话里的语气,从视线中品出些别的意味。
轻视、不屑、像是在看蝼蚁一般的眼神。
传达出一种即便聪明了又如何,不还是只能灰溜溜坐在角落的意味。
可安遥并不觉得坐在角落是被排挤了,他喜欢极了这处既能观察全场又能远离喧嚣的小天地。
所以他的眼神很是坦荡,带着涉世未深的纯真,带着被自然的风光与爱意滋养的灵气,令管家那点小心思无处遁形。
这番仅持续几秒钟的视线较量是管家先败下阵来,他气恼地瞪了安遥一眼,转身回到主桌旁继续安排晚宴。
安遥懵懵地用湿毛巾擦拭着手上的发胶,不解道:“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是我干的吗?”
司煜深道:“跟你没关系,是他自我意识过剩。”
又是个安遥听不懂的词,他也没打算追问,他向来不操心无关人员的事。
发胶黏性大,安遥擦了半天还是没擦干净,他想了想道:“我去洗手间取点洗手液来。”
晚宴已经开始了,现在进行的正是各分公司代表上台讲话环节。
安遥轻手轻脚地小心打开门走出宴会厅,门外有位侍者正侯着。
今天的侍者都是来赚零花的日结工,并不清楚安家每个人的身份。
见安遥出来,男侍者礼貌道:“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安遥问:“请问洗手间在哪?”
“往左走,十米左右就是了。”
“好的谢谢。”
安遥走后,另一个同样穿着侍者服的,个子稍矮一点的男生低声道:“你快回去吧,要是让我妈知道你陪我来一起做日结,要骂死我的!”
高个子男生笑道:“没关系,我妈也会骂我,我们可以一起挨骂。”
矮个子男生:“没这个必要!你快走吧,你个少爷身子哪干得了这个,跟人起争执怎么办?”
高个子男生:“我性格很好,不会起争执。而且你看到刚才走过去那个男孩了吗,我没有白来,我找到了我的缪斯。”
矮个子男生:“清醒点!人家已经结婚了,两个多月前那场全北城的圈子都知道的联姻还记得吗,和司家少爷结婚的那个。”
高个子男生:“原来是他?我有点后悔没参加他的婚礼了。”
矮个子男生:“你小子……不会是喜欢人妻吧?”
高个子男生:“?”
另一边,正在努力洗手的安遥不知道自己只是问个路就被人看上了。
洗手间用的是皂片,薄薄的一小片印着安氏企业的logo,遇水即化,变身成清洁除菌的洗手液。
安遥看着一个个安氏的logo被水冲散:……
好像挺不吉利的。
“这是遇水则发,找大师看过的。”
身后忽然传来声响,安遥侧过身看向来人。
是一位穿着华美妆容靓丽的女性,方才在顶楼吵架的主人公之一,也是原主的伯母,梁婉。
“伯母好。”安遥怯生生道。
想到两人争吵时的狠厉,他有点怕眼前的女人。
只是梁婉这会儿换了个人似的,言语间面带浅笑,举手投足温柔似水,和方才一点也对不上号。
“听管家说你变聪明了,我还有点不信,从你出生我和梦梦就费劲了心思到处给你找医生,都没能把你看好,想不到结个婚就把病治好了,这冲喜还真有用。”
梦梦便是安遥的生母崔怡梦。
梁婉这番话使了个春秋笔法,真事假事混着说,颠倒黑白过后,变成了他和安母对安遥尽心尽力,连被人耻笑的联姻也变成了为给他治病冲喜。
安遥听不懂梁婉话里的弯弯绕绕,也没明白对方说这番话是为什么。
他想了想,问:“伯母,您是想用洗手池吗?”
梁婉:……
“对,我是要用洗手池,这孩子真懂事。”梁婉为自己找补道。
两人交换了下位置,错开些距离,梁婉打开水龙头低声嘀咕道:“说什么变聪明了,我看还是个傻子。”
离开的时间有点久了,安遥拿着用纸巾包裹住的香皂片快步往宴会厅走。
这时门口的侍者已经换成了一个比刚才那位矮一点的男生,安遥礼节性地朝对方笑了笑。
对方却很是激动地将安遥拦了下来,一脸郑重道:“先生,如果这段时间路上有陌生人找你聊天,你千万不要理!”
“哦哦好的,谢谢提醒。”安遥呆呆应下。
往宴会厅里走的时候,他还在想,难道自己长了一张很容易被骗的脸吗?
咦?
安遥轻轻关上宴会厅的大门,一转身就发现司煜深身旁站了个女人。
对方穿着红色的礼裙,背影身姿曼妙,想来长相也会是明艳动人的类型。
煜深是在和认识的人聊天吗?
现在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们?
安遥犹豫着没有迈步,倒是司煜深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向他招招手。
他乖乖走了过去,没等开口,司煜深先牵起他的右手,在手指上轻轻落下一吻。
随后对站在一旁的女人道:“我对我的爱人坚贞不渝,希望你和……”
他说着视线一扫,附近几桌看热闹的安家人瞬间转过身子、低下脑袋,喝茶的喝茶,扒花生的扒花生。
“……那些先生小姐们不要白费功夫,做些惹人生厌的事。”
穿红色礼服的女生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捂着脸快步离开了。
安遥对突如其来的手指吻毫不在意,他坐到司煜深身旁,拿出包在纸巾里的香皂片,催着道:“快把手伸出来,我帮你洗洗。”
香皂片里加了花香精华,纸巾一打开便飘出馥郁的香气。
司煜深想原来安遥手指间的香气是这个香皂片的味道,只是皂片的气味过于浓烈,太有侵略性,不像他方才亲吻安遥指间时闻到的,有一股被干净的水流洗涤稀释过的清新、淡雅……
想到这,他竟莫名生出恼意,别扭道:“我还从没对别人做过这种事呢。”
“什么事?”安遥忙着用桌上的热水打湿皂片,细心擦拭着司煜深指间残留的发胶。
“就是、就是……”明明不是多么亲密的事,司煜深忽然就有点说不出口,仿佛矫情之神附体,支吾了半晌,才轻声道:“就是亲了你的手指一下。”
所以说,自己是第一个被煜深亲吻手指的人?
“真的呀,我好幸运哦。”安遥哄小孩似的道,随后又灵魂发问:“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还不是为了给你撑场面。”司煜深道:“不知道他们哪根筋搭错了,跑过来说什么你满足不了我的,她们能满足。”
无非是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从自己身上讨点好处罢了。
而安遥听完却抓错了重点,他真情实感地发问:“什么是我满足不了的?”
煜深让他做的事情,他即便有的不情愿最后也慢慢悠悠地完成了,就连让他一天练五张字帖这种离谱的要求,他都完成了。
可乖可乖了。
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到?
司煜深缓缓开口:“就是关于……”
安遥眨着一双清澈如水,纯洁无瑕的眸子,追问道:“说呀,什么是我满足不了的?”
司煜深突然就觉得自己心好脏,他怎么能跟孩子说这种事呢!
他气急败坏道:“那都是些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问。”
安遥情绪不高地哦了一声,抗议似的小声嘟囔:“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他把终于擦干净的手重重放回那人腿上,又从兜里翻了个柠檬糖放在嘴里。
要不是他刚才看了眼其它桌,都不知道别人是有果盘和点心的,竟如此区别对待,他终于做出一个小小的决定,他要早退!
至于早退的节点他需要再观望观望。
沉默片刻,司煜深不知道想了什么,忽地开口道:“安遥,你知道我们以后是会离婚的吧?”
“知道呀。”安遥把嘴里的柠檬糖咬得咯噔响,语气轻快道:“你说过我们是有合同的嘛,合约婚姻,早晚是要结束的。”
他一学会搜索就搜了这几个词的意思,现在可懂啦。
“那……”司煜深话语迟疑。
台上安氏某地分公司的代表人正讲得慷慨激昂,离音响近的几桌被震得捂起了耳朵。
离得较远的后排几桌则或是闭上眼睛垂着头晕晕欲睡,或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已然讲起了不相干的话题。
没人注意到宴会厅最角落的司傲天,语气别扭又纠结地,问出了他自己都觉得矫情的一个问题:
“等这段婚姻结束后,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家人呀。”安遥秒答道。
司煜深被噎了一下,解释道:“婚姻关系结束就不再是一家人了,我们不会是家人。”
“和这些有什么关系?”安遥扭头看向司煜深,“家人本来就不受血缘、婚姻这些束缚的呀,你难道不把星星当做我们的家人吗?”
这……他的确不讨厌宋星那小孩,也习惯了宋星和他们住在一起的生活,但是这个家人和他口中的家人是不一样的。
“家人应该是……”
是什么?
他说不出来,或者说他口中的家人其实他自己也不认可。
他想他真的是一个没有底线人,就这样轻易地又被安遥说服了。
他浅笑道:“你说的对,我们是家人,即便日后离婚了也是家人,永远都是。”
他想他得找个机会把安遥留在安家的证件和资料都拿过来,等他彻底拿到安遥的抚养权后就可以着手认安遥当弟弟的事情了,不知道有没有法律上的保障可以操作一下。
其实比较方便的是他可以认安遥当义子,这样以后他的遗产也会有安遥一份,只是估计安遥不会同意……
司煜深这边天马行空地想着,安遥已经轻声数了起来:“星星是家人,宋姥姥是家人,小白也是家人,还有青青也是。”
司煜深飞到天边的思绪猛地顿住,他问:“凭什么郁青也算,他都没和我们生活过。”
安遥认真道:“可是他帮我们买了很多东西,在村子里的时候他每次都要走好多的路。”
司煜深愤然道:“我给了他钱的,节假日还给了三倍。”
“这样啊。”安遥了然地点点头,紧接着道:“不过他人还是不错的,完全可以做家人。”
司煜深冷着脸哼了声,想说让安遥把家人的门槛提一提,又想问如果给所有家人排个序,自己能排第几。
但他只是想一想,这些话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他把头扭过去视线盯着墙面,不说话了。
留下安遥一个人茫然,这人怎么又不开心了?
忽然宴会响起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包括昏昏欲睡的后排安家人一起站起身,殷切地注视着从位于舞台侧方的贵宾门走进来的两人。
正是安家现今的家主和家主夫人。
此时两人衣着光鲜亮丽,亲密地挽着胳膊走进宴会厅,宛如一对神仙眷侣,完全看不出几十分钟前还在房间吵得撕破脸皮的模样。
这对夫妇迎着众人热情的注视落座主桌,坐在安遥父母身旁。
安遥也是视线追随着大伯和伯母的身影,才发现自己爸妈也已经在主桌坐好了,而两人全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安遥。
仿佛安遥无论是聪明是傻,是健康是残疾,是生是死都与他们没有关系。
安遥扁扁嘴角,说不出此刻心底复杂的情感到底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他突然觉得现在就是早退的最好时机。
趁着宴会厅还没平静下来,他们趁着这股热闹劲儿离开也不会有人发现。
安遥拍拍司煜深胳膊,尽管这会儿大声讲话也不会有人听见,但他还是做贼心虚般悄悄凑到司煜深耳侧,小声道:“煜深,我们现在溜走吧!”
司傲天正自顾自生着闷气,内心活动已经进展到检讨自己是不是对郁青太好了,就应该让他送完东西立刻走。
倏地耳侧传来一股热意,激得耳垂痒痒的,心里也痒,以至于他愣了片刻,对方说的话完全没进耳朵。
安遥没得到回应便有点着急,再等一会儿大家就都坐好了,反正司煜深是坐在轮椅上,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猛地起身,一把握住司煜深的轮椅就往宴会厅门口推。
开门,推轮椅,关门。
一气呵成。
司煜深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早已习惯安遥的行动风格,全程一声没吭,就很默契。
直到两人顺利离开宴会厅,安遥站在门外小口平复着呼吸。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二位这是闯了麻烦还是偷了东西?”
旁边矮个子男生拍了他肩膀一下,低声道:“疯啦,哪有这么说话的!”
安遥闻声抬起头,发现是之前那两位侍者,他也知道自己行踪可疑,解释道:“是我们有点事,想提前离开。”
“离开的门在这边,两位先生请跟我来。”矮个子男生领路道。
安遥跟着男生走到建筑外面,见到阴沉的夜色,才发现宴会厅是在主楼左侧的建筑中,到了这便不再需要引路,两个男生辞别后回了宴会厅。
走出安家大门一段距离,司煜深道:“刚才那两个男生看着有点眼熟。”
安遥见他们穿着侍者服,想当然道:“可能你在别的宴会上见过他们?”
司煜深:“或许吧。”
两人出来得太匆忙,没来得及通知司机,等了会儿司机才把车开过来。
一上车安遥就给安芙发了消息,说他们两个回去了。
过了约四十分钟对方才回消息。
安芙:这么早?
安芙:大伯的总结讲话刚要开始呢
消息一弹出来便让安遥一阵后怕,还好他们没在那死等着,再过十几分钟他们都要到家了。
安芙:早点走也挺好的,他们的讲话一点营养没有,听了完全是浪费生命
安芙:不说了,我借口上厕所才出来回消息的,得赶紧回去了
安芙:哥,明天白天可以给你打视频电话吗?
安芙:星星眼.jpg
安遥:当然可以啦,随时欢迎
接下来直到安遥两人回家也没有收到消息,估计是回去听安家家主漫长的总结讲话去了。
到家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安遥搀着司煜深下车,走到家门口刚打开门,就听到郁青念经似的求饶声。
“放过我吧,我就是一废物,我小学文凭可能是买的,只是我失去了那段记忆……”
安遥听得忍不住直乐。
门一打开,他就看到客厅餐桌上摊着张卷子,不知是哪个科目的,把郁青一个大好青年折磨成这样。
宋星则是用手撑着下巴,胳膊支在桌子上,一脸不屑道:“还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呢,连小学数学题都不会。”
郁青理论道:“那我要是把我大学的高数题拿给你,你也不会。”
宋星坐直身子,悠悠道:“小学生不会做大学的题,很正常,但是大学生不会小学的题,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郁青被怼得哑口无言,视线投向刚进门的司煜深道:“总裁,你上高中时候真的没在外面犯过错吗,这性格我怎么瞧着像你亲生儿子?”
司煜深看也没看他,语气淡然:“你现在收拾收拾东西回去吧。”
就很冷漠。
郁青不可置信地问:“大过节的,我帮你看一晚上孩子,连口饭都不给吃?”
“我可以给你三倍,不,六倍工资。”司煜深强调道:“现在也不用你送东西了,以后少往我家来吧。”
“怎么了呢,参加个安家家宴回来就变天了?安家家宴还殃及到我姓郁的了?”郁青一脸茫然。
身为罪魁祸首的安遥还在呵呵笑着,对郁青道:“青青,我们点的外卖马上到了,你留下来吧,吃完再走。”
司煜深听了又是一声轻哼,操控着轮椅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郁青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于是刚穿上的外套又脱了下来。
中秋佳节,多么好的日子,非常有必要蹭顿饭再走。
小镇面积不大,外卖送得也快,他们点的是镇里一家星级餐厅的中秋团圆饭套餐,冷菜热菜加一起一共八道,把客厅的四方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难得过节,要不要喝点酒?”郁青突然提议道。
好不容易有天没开车过来,又看到下酒的凉菜,难免起了心思。
司煜深视线在桌子上扫了一圈,“我在养腿伤不能喝,两个小孩不能喝,要喝你自己喝。”
“哎,我想喝!”安遥眼睛一亮,突然兴奋道:“我还没喝过酒呢,让我尝一尝。”
“酒不是饮料,不好喝的。”司煜深提醒道,“而且家里也没有酒。”
“我来时候看到拐角有家小超市,等等,我马上回来。”郁青说着外套也没穿就直接出了屋子。
安遥端坐在位置上,眼睛亮晶晶的,对即将到来的啤酒期待满满。
就这样等了一分多钟。
司煜深忽然道:“把门锁上吧,别让他进来了。”
安遥:?
第30章 第三十章 昨晚太疯狂了 没睡好
“嫂子说没喝过酒, 我白的、红的、啤的都买了。”郁青把红、白酒瓶和啤酒罐子放在桌上,说:“这小超市看着不大,东西还挺全的。”
司煜深顺手拿起红酒瓶, 看到配料表排第二的是白砂糖。
司煜深:……
“来, 等会儿菜该凉了。”郁青打开一罐啤酒递给安遥,后者接过来就要喝。
郁青连忙提醒道:“先吃点东西再喝,这个空腹喝伤胃。”
安遥只好按捺住对啤酒味道的好奇,乖乖伸出筷子夹菜。
作为镇里少有的星级餐厅, 这家店从口味到摆盘都很讲究,负责配送的也是店内的专职人员,生怕路上耽搁久了影响口感。
当然价格也很美丽就是了。
安遥吃到喜欢的菜便忍不住多吃几口,吃到了半饱, 筷子顶端撞到放在一边的啤酒罐子才想起喝酒这码事
他亮着眼睛问郁青:“青青, 我现在可以喝了吗?”
郁青晃了晃手边的罐子:“可以, 我都喝了半罐了。”
安遥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进去。
微凉的液体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气息,仔细品还能品出类似麦子的香气。
他这一口险些呛到, 连忙放下罐子,拍拍胸脯。
司煜深道:“这下老实了?不好喝就别喝了。”
怎料这话反而激起了安遥的逆反心理。
他一把握住罐子, 正色道:“不行,不可以浪费, 这一罐也没多少, 我会喝完的。”
这家餐厅菜量不多, 八道菜四个人很快吃得见了盘底, 倒是赠送的炸虾片和油炸花生米还剩了不少。
搭配着花生米, 几人天南海北你一句我一句,不着边际地聊着。
大多时候是安遥发问,郁青解答, 其余两人则将沉默贯彻到底。
一罐啤酒很快见了底。
司煜深问安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
安遥闭上眼睛认真感受了下,摇摇头道:“没有。”
非要说的话就是觉得前所未有地开心,兴致前所未有地高,感觉还可以再来几罐!
“嫂子酒量可以呀。”郁青见状怂恿道:“要不要再尝点红的?”说着打开红酒瓶倒了点红酒在杯子里,递给安遥。
后者接过来尝了尝,舔舔嘴唇道:“甜丝丝的,有点像葡萄果汁。”
郁青闻言也喝了一口,很快嫌弃道:“这红酒品质一般,再尝尝白的。”
安遥:“好呀。”
“别喝了。”司煜深劝道:“你现在酒精作用下不觉得难受,等明天酒劲儿上来有你好受。”
安遥没体验过酒劲儿上头的痛苦,他只觉得现在很开心、很激动,连自己说话声比平时大都没发现。
“就让我喝嘛,就再喝一点点!”他捏着手指保证道。
面对第一次喝酒的人,郁青也不敢多劝,他倒了五厘米高的白酒在玻璃杯里,叮嘱道:“今天就喝这些吧,喝完收拾收拾该睡了。”
安遥乖乖点头。
白酒看着像白开水一样,他轻敌着上来就是一大口。
五十三度白酒的辛辣程度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就像生吞了一个火球,从喉咙烧到食道,一路滑进胃里还在发光发热。
“咳咳,好辣,这是辣椒水吗?”安遥皱眉道。
“哈哈,嫂子白酒就这味道。”郁青笑了笑。
安遥把酒杯放回桌上,又往里推了推,一副不愿再碰的模样。
他吃了两片虾片,咔嚓咔嚓,脆脆的。
又嚼了两粒花生米。
口舌间那股辛辣散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香,酥麻感还停留在舌尖,很新奇。
安遥忍不住又悄悄伸出手,拿起酒杯,一小口,又一小口,装着白酒的杯子渐渐见了底。
……
“安遥?”
安遥猛地回神,发现司煜深在叫自己,下意识问:“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喝醉了,你眼睛都闭上了。”司煜深伸手捏捏安遥软乎乎的脸颊,“回回神。”
“唔。”安遥推开司煜深的手,努力摇摇头,他顺势打了个哈欠,随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突兀道:“我好像睡了一觉,现在觉得好清醒哦。”
郁青闻言当即也跟着站起身,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急匆匆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深哥有什么事电话联系。”说完头也不回地溜了。
司煜深:……把人灌醉留个烂摊子,让他们一个坐轮椅的一个小孩儿处理是吧?
安遥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已经离开了。
他还在激动地分享着自己的感受。
“我感觉世界变得好清晰,我和世界的联系变强了,我觉得世界就在我眼前!”
司煜深:“……世界的确就在你眼前,它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世界和我很近你懂吗,它和我面对面!”
宋星痛苦地捂住耳朵,“ 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宋星一说话,安遥便把目光转向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他的身旁。
宋星连忙伸出双臂,用小小的身躯扶住安遥,“哥哥你要不直接去睡吧,你喝醉了。”
“没有,我现在非常清醒。”安遥晃了晃食指,神色认真道:“星星,你知道吗,你一出生就是别人的儿子。”
宋星:……
宋星张张嘴,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决定捧场道:“……我应该是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安遥说着要去抓宋星的手,但完全抓错了位置,眼见要撞到椅背上,宋星主动把一双小手伸了过去,说:“哥哥,我在这儿呢。”
“噢噢,不要乱动。”安遥握紧宋星的手,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他问宋星:“那你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儿子呢?”
宋星:……
司煜深:……
宋星倒吸一口冷气,他抽回被安遥抓着的手,一脸不可置信,“我叫你一声哥哥,你竟然想当我爹?”
安遥微微侧过头,歪了歪脑袋,认真道:“不可以吗?”
好一个理直气壮!
宋星苦着小脸,扁扁嘴角道:“我们也没差多少岁,你不能趁着姥姥不在占我便宜呀。”
怎料安遥认同着点了点头,强调道:“就是因为姥姥不在,我才要认你当儿子。”
宋星一脸呆滞,不太确定道:“你是铁了心要……趁人之危?”
安静坐在一旁的司煜深轻咳一声,替安遥找补道:“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嗯嗯。”安遥重重应和,随后身子一晃,嘟囔道:“屋子怎么在转呀。”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晃晃悠悠瘫坐在地上。
宋星担忧劝道:“哥哥你喝醉了,快去休息吧。”
“没事的,今天已经查过房了。”安遥突兀地来了句,他豪迈地拍拍身边的地板,道:“别客气,坐吧,我们聊聊天。”
宋星见司煜深这个合法丈夫毫无管管自家醉鬼的意思,只好认命地屈膝坐到安遥身旁,陪着这个不靠谱的大人说胡话。
谁知他刚一坐下,身边人悠悠来了句,“咦,你是谁呀?”
宋星:……
宋星当即抬头去看司煜深,只见方才还端坐在轮椅上看热闹的人,这会儿已经收拾起桌上空了的餐盒和碗筷。
看着就很忙。
好在没等宋星再做一遍自我介绍,安遥便了悟般喊道:“噢对,你是星星,我家的星星!”
宋星身形顿住片刻,语气莫名有点傲娇,又带着点落寞:“我不是你家的,你家是你家,我也有我自己的家。”
安遥闻言眯了眯眼睛,唇角绷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委屈极了,软声道:“你怎么分得这么清,我们就是家人呀,我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早晚都会分开的,姥姥和我有血缘关系都离开我了,说得直白点你们只是和我玩得好的哥哥和酥酥罢了。
“你们根本没有义务抚养我,就算姥姥留了很多钱又怎么样,抚养一个小孩花费的心血根本不是可以用钱衡量的。
“我们只是认识了两个多月的关系,我并不觉得自己值得你们为我付出,姥姥现在走了一周多,毫无消息,往好了想或许她下周就回来了,我就可以回去继续和姥姥生活。
“可要是姥姥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一直、永远不回来了怎么办?我难道要一直赖在你们家吗?你们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宋星说着哽咽起来,这些话从他姥姥离开后就一直压在他心里,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远比同龄人聪明的小孩,心里素质也比别的孩子强。
他想哥哥们愿意照顾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不应该再整日沉着脸想东想西。
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沐浴着陌生的月光,突然觉得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爱哭、爱胡思乱想。
他努力适应着新学校、新班级、新环境。
他想他已经适应好了陌生的一切。
但是在无人的时候也会想家。
他想上个月的时候他还在跟姥姥吵着说,中秋节想吃巧克力馅儿的月饼。
姥姥笑着拧了拧他的鼻子说:“就没听说过这么稀奇古怪的月饼馅儿,月饼还得是吃五仁的。”
话这么说,却在隔一天去镇里的时候,跑了好多家甜品店给买来了。那是个冰皮月饼,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化得面目全非。
但宋星还是吃得很开心,姥姥说:“我外孙想吃的东西,不用等着中秋,想吃随时就能买。”
当时宋星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现在想来,姥姥到底是因为宠爱自己所以想让自己早点吃到,还是她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知道今年或是接下来的每一年,都无法陪自己过中秋了呢。
他没法不去想这些,越想就越难过。
他甚至想,如果两个月前他没有认识安遥,他们没有和安遥夫夫交好,姥姥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如果没有让姥姥放心托付的对象,姥姥是不是就会和他继续生活下去。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他改变不了过去,也预知不了未来。
宋星越想哭得越凶,哭到打起了嗝。
安遥熟练地把宋星抱入怀中,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待怀里的人气息平复后,他缓缓开口道:“星星,我们没法保证不离开你,这事谁也无法保证。”
宋星刚憋回去的眼泪又要溢了出来。
安遥又温柔地拍拍他的背,像哄着襁褓中的婴儿入睡似的。
一下又一下,轻而缓慢地拍动着。
他温声解释道:“不是说我们要抛弃你,而是人的一生中离别在所难免,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同样我们也没法保证我和煜深在接下来漫长的人生中谁也不出意外。
“姥姥离开你去做她不得不做的事,把你托付给了我们,同样我们也可能因为别的事情离开你,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待离开这件事。你为因为姥姥离开而不把她当做家人吗?”
宋星在安遥肩头蹭了蹭,闷声道:“不会,姥姥永远是我的家人。”
“嗯,对。”安遥继续问道:“那星星觉得什么变了呢?”
答案显而易见,宋星哽咽道:“姥姥不在我身边了。”
“可是姥姥不是突然失踪的,她是留了字条把你交给我们,然后放心离开的,而你现在的状态,姥姥知道了一定会担心的对不对?”
宋星舔舔发干的嘴唇,他发觉心里有某种想法在悄然发生改变,但他又说不出来,想了想道:“我也很担心姥姥,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这样每天担心着,姥姥就会回来了吗?”
宋星摇摇头。
“你每天担心着,我和煜深就不会在未来的某天,因为某种我们现在无法得知的原因离开你了吗?”
宋星又摇了摇头。
“你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对不对?”
宋星迟疑着点点头。
他知道安遥想告诉他什么,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纠结,他犹豫着说出心里那个听上去有点老掉牙的想法。
他说:“可是我努力学习,我想早点长大就是想好好照顾姥姥,让她过上好日子……”
安遥听着唔了声,问道:“可是姥姥留下的卡里有那么多钱,她不是早就能过上你说的好日子了吗?”
宋星愣住。
安遥问:“那你觉得她是什么原因没有那么做呢?她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宋星缓缓从安遥怀中站起身,呆呆看着面前醉眼朦胧却仍挂着清浅笑意的哥哥。
很多问题其实都没有答案。
他知道姥姥隐瞒了很多事,比如她为什么宁愿被村里人叫做疯婆子,也不愿承认妈妈早已自杀去世;比如他的爸爸是谁,为什么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比如姥姥没文凭没文化,只靠自家种的那一小片地谋生,但是却从不缺钱花,现在又拿出三百万巨款……
他想不通的事情很多,偏偏安遥问出的问题他心中是有答案的。
他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轻声道:“ 姥姥是觉得我已经上学了,可以照顾自己了,才放心离开的。”
“嗯,姥姥知道星星是个小大人了,所以她放心地去做她早就该做的事情去了。那星星呢?”
安遥抬手在宋星额头弹了一下,温柔地问:“星星觉得自己应该怎么做?”
宋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溢了出来,他声音哽咽语气却坚定,哭道:“星星应该照顾好自己。”
“嗯嗯,星星好乖。”安遥摸摸宋星的头,认真道:“星星想早点长大照顾姥姥,这很好,但是星星不能只为这件事去活,人是不可以只为别人而活的,那样走不了多远的,知道吗?”
宋星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安遥又道:“要仔细感受这个世界呀,你知道吗,世界就在你的眼前!”
宋星:?
怎么又绕回来了?!
“虽然它在旋转、旋转……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唱完就真的闭上了眼。
体态安详。
宋星:……
全程充当背景墙的司煜深:……
宋星看着醉倒在地上,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哼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小酒嗝的人,有点搞不清这人到底是认真在开导自己,还是酒后胡言乱语。
“宋星。”沉默许久的司煜深忽然道:“虽然警方说姥姥不符合人口失踪条件,不可以报失踪,但是郁青一直有找人去查,现在至少可以肯定你姥姥是安全的。”
心里的最后一块石头也悄然落地,不等宋星开口道谢,司煜深语气淡然道:“你把桌子收拾了吧。”
宋星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桌子乱得和刚才相差无几,只是几个餐盘交换了位置。
所以酥酥收拾这么半天,收拾了什么?
宋星指指半躺在地上的人,问:“哥哥怎么办?”
司煜深操控着轮椅过来,道:“我带他回屋。”
“可是你坐着轮椅怎么……”
宋星话没说完,只见司煜深伸手一捞就把安遥抱了起来,放在腿上操控着轮椅稳稳滑走了。
宋星:……我真是多虑了。
中秋佳节团圆夜,宋星从小就没和家人团圆过,这个中秋甚至连姥姥也不在他身边。
但是他永远都记得这一天。
天上的月亮格外的圆。
—
翌日,向来早早起床哼着小调做早餐的人罕见地没爬起床。
太阳又爬上几个小坡,房间里才传来一声哀嚎。
安遥痛苦地抱着头揉了会儿,揉完又觉得胳膊也疼,腿也疼,好像腹部也有点疼。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看向身旁坐着看书的司煜深,狐疑道:“你不会昨天半夜偷偷打我了吧?”
司煜深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淡定地翻了页书道:“你觉得这个猜测有可信度吗?”
安遥侧躺在床上,蚕宝宝似的拱了拱,小声嘀咕道:“身上怎么会这么痛?”
司煜深道:“可能是跳舞跳的。”
安遥:?
司煜深:“因为你昨晚一直在旋转、跳跃、闭着眼。”
安遥:??
叮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通话提示音吓了安遥一跳,他勉强着撑起身,一抬头发现司煜深已经把手机递了过来。
来电显示是安芙。
这才想起昨天答应和安芙视频聊天来着,他点开接通键就直接接了起来。
“哥哥还没起床吗?”安芙看到安遥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模样不禁问。
安遥点点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无所顾忌道:“昨天晚上太疯狂了,没睡好。”
一时安静读书的司煜深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话是可以这么说的吗?
“哥哥,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果然,话筒中传来安芙担忧的声音。
安遥看到安芙穿了套淡蓝色的家居服,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皮肤白得有些刺眼,对方此时正贴近镜头左看右看,像是要从手机屏幕里穿出来触碰自己似的。
他不自在地将手机拿远了些,老实道:“头很痛,肚子很痛,胳膊腿都痛。”
对面久久没有回话,空气仿佛停滞了,屏幕中的安芙也一动不动。
安遥正想是不是卡住了,就听画面中的女孩悠悠开口道:“哥哥,你需不需要法律援助?”
“啊?”安遥愣了下,不解道:“我只是喝醉了,不涉及法律问题吧,我又不是未成年。”
“喝醉?”话筒中少女的声音有点飘忽,还有一丝空灵,过了几秒才小声道:“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
安遥身体状况不佳,他们聊了没几句安芙便体贴地说起结束语,末了她问道:“哥哥,我明天也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当然可以。”安遥困顿着点点头,提醒道:“不过工作日时间不要太早,我要去送星星上学,回来才有时间。”
“星星是谁?”安芙问。
“嗯……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和煜深养的小孩。”
“你们都养孩子了?”安芙惊叹道,语气又带着一丝羡慕,“那他一定是个很幸福的小孩。”
随后低声呢喃着:“如果我是哥哥的孩子就好了。”说完快速挂断了电话。
最后一句话安遥没有听清,也无力追问,他很快又睡了过去。
醉酒的痛苦让安遥长了记性,从此滴酒不沾,成为不抽烟不喝酒的两好青年。
那晚之后宋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尽管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丝落寞,但是他不会再压抑自己,停滞不前了。
郁青感慨说小孩的成长总是在不经意间,在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就成长起来了,无迹可寻。
安遥却不这么觉得。
就在九月末的一个普通清晨,四方餐桌上摆着安遥早起摊的葱花小饼,前两天刚腌好的桔梗咸菜,热乎乎的小米粥。
就在他准备把锅里剩的最后半碗粥分给宋星时,宋星摇摇头道:“我吃饱了,还是给叔叔吧。”
桌上其余两人皆是一愣。
安遥推开宋星抗拒的小手,把他的嘴轻轻掰开看了看。
哟。
宋星缺席了一个夏天的门牙,终于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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