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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磨刀还能干嘛,宰杀切砍啊!……


    回去路上, 遇到晚高峰。


    车开开停停,天边已泛灰暗。


    快到公寓大门时,道闸处的车还排起了长龙。


    茆七这车开得有些烦躁, 开窗透气, 视线中正对一家理发店。她拽住自己发尾拉到眼前看, 长分叉了,想想是挺久没修剪头发了。


    要不要拐弯去剪个头发?正犹豫着, 前边车开快了,茆七忙跟上去。


    算了,有空再说。


    停车, 进公寓楼,和茆七一起等电梯的还有三个奶奶辈的女人,三人兜成圈,口耳相接私语。


    只是声音算不得小, 茆七全听见了。


    “听说我们这幢, 楼梯间又出现血了。”


    “又有啊?会不会是哪家孩子搞的红墨水?”


    “红墨水和血迹还能分不清啊?是搞清洁的那个刘兰偷摸告诉我的,你们夜里也别出来瞎转了。”


    “保安不是每晚都巡逻吗?没事的吧……”


    “小心点最好……”


    进电梯后,几人默契地不言语了,待茆七出电梯后,复又言论起来。


    茆七少跟人接触, 平时听到的八卦和事件都是在电梯间或小广场。不过这些都跟她没关系, 她公寓大门是防盗指数最高的c级锁锁心,没有钥匙绝开不了。


    开门,进屋。


    茆七在厨房加热速食, 简单一顿就是晚餐,然后拿起买回来的肉丝,走到鱼缸前。


    拉椅子坐下, 撕开覆盖肉丝的保鲜膜,茆七捻起一些肉丝,丢进鱼缸里。


    鹦鹉鱼闻着味儿来咬,摇曳间,颜色越发红艳了。她养了几年鱼,知道夏天鱼会发色,是最好看的时候。


    肉丝很快咬完,茆七又喂一些,和鹦鹉鱼对起话,“喂喂,我把你们养的那么好,能不能有点心灵感应啊,我遇到危险时就唤醒我……”


    鹦鹉鱼只顾吃,吃饱后围去鱼缸进水口,笨拙地撅动嘴巴吸氧,留给茆七两个鱼屁股。


    茆七悻悻敲两下缸,吓它们两吓,便去拿睡衣洗澡。


    洗完澡出来,还早,收拾工作台卫生,九点多躺床上。她侧躺看到挂钟,还没到十点,现在闭眼睡着的话,会否就出现在西北区精神病院?


    昨晚进入的时间有异,茆七想过,可能与她早睡有关。那今晚,要不要试验一次……


    这样想着,她缓缓闭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动,耳边太过安静,不安挟着恐惧如潮水般蔓延上身体。


    不行!不行!不能睡!茆七心底抗拒,挣扎着,大喘气醒来。


    还好,醒来了,房里乌漆墨黑,闪动着一线冷光。


    是月光吗?窗帘没拉紧?


    未等茆七看清,冷光朝她瞬移过来,伴随冷光一起的,还有急促的踏步。


    公寓里怎么会有人?难道给小偷进来了?!茆七愣了一秒,就麻溜地爬起来跑,只是下意识地感觉有危险。


    跑起来时才明白,什么冷光!那是刀具的寒芒!这不是在公寓!而是在该死的西北区精神病院!


    “食物这么快就送来了,刚接手就碰到一个没死透的,唉,还得杀一杀才透……”声音也紧追,气不带喘的。


    环境昏昧,茆七完全是靠着本能跑,她发现自己在转圈,病房的摆置不是这样的,她似乎是在解剖室内。


    什么情况?这里能有什么通关要求,难不成尸体还会向她发出任务不成?


    茆七实在想不通,西北区精神病院总能给她“惊喜”,一来就憋个大的。同时她也懊恼自己犯蠢,果然,你在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啊!”黑暗中不知道踩到什么,茆七被绊跌跤,紧接着身上被道道缠绕住,猛地勒紧,她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嘿,这下跑不了了。”


    茆七挣脱不得,才知自己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刚刚踩到的东西应该是面前这个人故意丢的绳索。


    夜视不清人脸,茆七囫囵看个身形,是个男人,腰身肥满,穿着白色的医院工作服。


    他不是巡逻者,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男人绑住茆七后,转身走开。


    趁这机会,茆七试图挣脱绳索。


    “呛——呛——”


    空中突传来挫磨的声响,尖利,刺耳,听着牙酸。茆七动作顿住,她被捆绑在地上,只能伸颈寻找声源。


    不远处,就见男人左右手开弓,时而相触,发出呛呛的尖声,正在朝茆七走来。


    男人背向月光,浑厚的身体步步靠近,两只膀子熟练地动作,茆七看到刀具的刃光。


    这是在磨刀呀!!磨刀还能干嘛,宰杀切砍啊!


    这该死的压迫感,茆七无比焦急,可手被绑死,刻刀拿不了,眼看男人步步接近,在这样下去就要任人宰割了!真是好奇害死猫,人在无语的时候,她甚至想笑。


    所幸小腿能动,茆七赶忙蹭着脚底,一点点往后退。


    “还在动?乖乖地,眼睛一闭就好了。”


    男人是粗嗓,浑声诱哄,听着就跟用钝刀子磨茆七的皮肤一般,循序渐进地,磨到喉咙。她边退,浑身血液上涌,头皮发麻,喉口发紧。


    该怎么办?倒一万步来说,茆七即使死了,也不想作为食物去给人裹腹,更何况她现在不想死。


    视线里,是男人抬起落下的脚,茆七心中计策迅速生成:如果踢他脚跟,重心不稳他会摔倒,他手里有刀,还要防备倒下来时扎到她。夺刀,割绳,就能解脱。


    说干就干,茆七蓄力到足部,绷紧肌肉,然后在男人抬起一只脚时,双腿绷直铲向他另只脚。


    胖男人重量在这,集中攻一只脚更有胜算,摒足力道那下,震得茆七大腿轴发疼,该是有成效的。


    哪想男人颠步晃了几晃,人没摔,茆七继续加码,臀足发力原地蹦了过去,再猛地一撞。砰一声响,男人终于摔趴下去,刀也铿锵落地。


    茆七将刀踢到跟前,背身去凑。


    刀是砍骨刀,刀身长又重,茆七被背手捆缚,两只手的活动空间有限,她右手捏住刀背,左手腕贴上刃尖,来回挪动磨割绳索。


    男人倒地后有好几秒没动,茆七猜测可能是摔懵了,没缓过来。她抓紧时间割绳索,不敢放松警惕。


    一股股拧结成的尼龙绳,艰难地割开第一股后,茆七没高兴多久,余光中男人的身背似乎动了下。


    很微小的动作,茆七没去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了,而是直接开始后退,后退过程中第二股绳断开。她心喜之余,猛然间瞥见男人的手扬高,一挥!


    茆七忙打转躲开,就见一重物砸在她刚刚的位置,刀也丢了。近在身侧,她看清那是磨刀石。


    “食物不听话了。”


    茆七抬头,看到男人早就爬起身,也捡起了刀。她继续退,后背撞上什么,没后路了。


    冰冷的质感,是解剖台吧。


    胸口猛然一紧,茆七整个人被拎起,丢到解剖台上。冷冰冰的铁器,摔得她后背钝痛。


    男人一手摁住茆七肩膀,一手握住砍刀,在解剖台边缘刮蹭,开刃。他居高俯视道:“让我想想,明天的菜单是什么……”


    根据菜单,在考虑从哪个部位下刀是吗?肩膀上的力道将茆七死死钉在解剖台上,耳边呛呛的磨刀声,她现在真跟砧板上的肉一样了。


    “鲜肉馄饨,用腿肉最嫩,青椒肉片,就用肋条肉炒,葱花排骨汤,当然要上好的心间排骨……”男人的目光随着话语,在茆七的身体部位间流转。


    热切的眼光,晃动的冷光,逐渐汇集到茆七心口。


    “啊,还有五香盐水肝。”男人松手在茆七胸脯拍了拍,戏谑道,“没几两肉,肝好像不够嫩啊……”


    压制茆七的力道挪开了,她更好地在背后操作割绳索——刚刚被摔到解剖上那一下,刻刀从口袋掉出,她偷摸拾到手心。


    “崩!崩!砰!”


    解剖室外接连几下撞击。


    茆七的心脏也跟着猛跳,是谁在外面?巡逻者,或是仲翰如?


    男人充耳不闻,正要下刀,撞击声更深,更近了。他疑惑自语:“还有食物吗?”


    眼前的食物差点意思,外边可能有更好的。


    男人看看解剖室的自动门,再看看茆七,似是已经下了决定,砍刀挪至茆七喉口上方。


    刻刀锋利,小巧且易操作,茆七很快割开绳索。她早有所防备,迅一发力,一脚踢开男人,鲤鱼打挺翻起身体,站到解剖台上。


    男人被踢退两步,不可置信后,愤而举起砍刀上前。


    绳索抖落在脚边,茆七全踢出去,男人抬臂去挡,她趁这当口跳下解剖台,拔腿朝自动门冲去!


    外面有人,放进来,乱中才有一线生机,如果是巡逻者,茆七认了。如果是仲翰如……她匆匆回头,看到那把挥舞着的珵亮的砍刀,如果砍到身上,肉开骨断不在话下。


    如果外面是仲翰如,那值了。


    男人虽一身蛮劲,但那体型也拖累了速度,茆七已经揿下门开关,他才到跟前。


    茆七挥出拳头,男人劈手挡掉,哈哈低笑起来。


    “蠢女人,自不量力。”他识破茆七意图,笑她蜉蝣撼树。


    手臂冷不丁有撕裂感,男人止住笑声,才发觉茆七握住一把小刀,扎进了自己小臂。


    “你才蠢。”茆七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男人一把攮开茆七,拔下刻刀,丢开。血流出快,洇湿整条手臂,不过刀口不深,看着严重,其实只是皮肉伤。


    但是也够让人不爽了,男人皱起凶横的眉,却见茆七已经开了第一道门,正要开第二道玻璃柜的门。


    他大步上前擒扣茆七肩膀,扳身过来,随即扬手一巴掌扇在茆七脸上。


    这一巴掌之重,使茆七耳道嗡鸣,眼冒金星,她甚至清晰地感觉到男人虎口的厚茧,像是常年抓刀造成的。她和男人现在的距离很近,可惜刻刀不在手上,攻不了他命门。


    撞击声坚持不懈,不是打斗而搞出的动静,一般外面的声响也难以传进解剖室,只有是故意为之。


    茆七确定仲翰如就在外面,他在找她。


    男人见茆七呆若木鸡,以为她被自己扇晕了,手指抓绕那头长发,用力猛拽,将人拽倒在地。


    他嫌头发不够趁手,手腕绕收两圈,觉得稳当了,一步步将茆七拖回解剖室。


    在六层时,茆七也被拖行过,跟此时比,角度不同,因为头发承重,所以疼痛加剧。不过都不重要,第二道门她已经打开了,就一道缝,夜晚看不明显。


    只要她给点提示,仲翰如就能发现。


    “砰!”茆七一脚踹在门上。


    男人停步,回头瞟了茆七一眼,只当她是拿东西泄愤。不过想想,这个“食物”并没有表现出恐惧,而是冷静反抗,肝脏也许不嫩,看来五香盐水肝的原材要另找。


    茆七一直盯住最后一道门。


    哗啦一声,重重一下。


    玻璃柜门果然开了!门中立着的身影,茆七无比熟悉。


    下一秒,外面乌泱泱的人挤进门中,影影绰绰,茆七也难以分辨谁是仲翰如了。


    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怎么将人都引出来了?


    男人也察觉门口异常了,加紧步速拖拽茆七。


    “匕首!”


    茆七骤然大喝一声。


    简直添乱,男人用劲猛扯头发,要教训这个“食物”。


    就见有什么掉落在地面,她不顾疼痛,身体硬是翻了个圈,手脚并用地趴起。男人见状手快一步跩扯头发,她再想有什么动作也被受制。


    也许知道自己无法近身,她倒不妄动了,只用一只手覆扣住头顶,男人想,这是疼得受不了了吧?


    哪成想,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另只手以迅猛之势抬高落下!


    手心一下空了,男人才知道这个“食物”为了摆脱掣肘,竟一刀削掉自己长发。夜中匕首如蛇行一般游上,再猛地刺进他肩胛中。


    “蠢货~”


    冷淡的女声。


    只感觉到侉嚓一响,身体如泄了力,轻了许多,男人发觉无法再控制那条胳膊,好像被整条卸断了似的。


    可是他明明看到,自己的胳膊还在自己肩上,紧接着,疼痛如凶猛洪流一般撞开在身体内,绞进四肢百骸里。


    “呃——啊!!!”


    仲翰如那边,被巡逻者逼进解剖室。


    茆七绕到男人身后,喊了声“小心”,也管不上仲翰如听到没有,一把将人推撞出去。


    这人体格大,撞上去撂倒一片巡逻者。


    好在左侧冲出条影子,上前抓住茆七的手,带她趁乱躲起来。


    那边悉悉索索,含着咒骂起身的声响,听着没上前,或许在观望,怕有埋伏。


    也可能正悄无声息地包围。


    解剖室可藏之处太少,遮挡没几大用,找到解剖台后的茆七和仲翰如是迟早的事,茆七赶紧交换信息。


    “我一醒就在这里,这是四层吧?怎么会有那么多巡逻者?”她附在仲翰如耳边,轻声说道。


    仲翰如回:“我们现在在四层,我找不到你,不知道你的情况,才设法将巡逻者都引出来。”


    这不理智,不像仲翰如平日的作为,茆七说:“别冲动,找不到也许没事,躲起来了。”


    这样一下子对线太多巡逻者,对他们来说危险,也不利于查找通关要求。


    他们手还牵着,仲翰如一直不松,反而越握越紧,“没有那些也许,幸好我找到你了。”


    茆七没话了。


    解剖室空旷,巡逻者那边仍旧没声响,估计在预谋围剿。


    仲翰如终于松手,却是摸了摸茆七凌乱的头发,和她的脸。


    茆七明白他的担心,低喃道:“我很好。”


    仲翰如点点头,收回手,又被茆七握住了,就听见她说:“我下次出现还会在解剖室。”


    这样说,给他心理准备,好妥善应对。


    茆七又问:“你害怕吗?”


    她声音轻松,但仲翰如仍承认,“怕。”


    茆七安抚:“别怕,我在。”


    32 【我是江宁,请通过好友申请,我……


    别怕~


    茆七没说假话, 她一睁眼就在自己的公寓,鹦鹉鱼真的在危险时刻跳缸了。


    室内灯还亮着,窗外滴滴答答。


    果然下雨了。


    翻身拿手机时, 茆七嘶出一声, 脸好疼, 头也疼。


    一看时间,还不到十二点。


    茆七不能再入睡, 怕再进西北区精神病院就是修罗场。她想起白天跟鹦鹉鱼说的话,起身走到鱼缸前。


    在椅子坐下,茆七半趴在工作台面, 侧脸看鹦鹉鱼游动。


    “今晚要不是你们提前叫醒我,我还不知道逃出解剖室呢,谢谢你们了……”她自言自语,忽想起什么, 伸手一摸后脑。


    “不是吧——”


    一长声哀嚎。


    茆七箭步冲到卫生间, 对镜子左看右看,之前实在着急,这头发削得乱七八糟,这边翘那边短的,真难看!


    茆七捂脸后悔, 这下不用特意醒着, 她更睡不着了,这要怎么见人啊?


    本身茆七也不是爱美的性子,这不是刚跟仲翰如现实见过, 还约了下次见的,这要怎么办啊?


    颓丧地躺回床上,茆七辗转反侧, 时而呆望天花板,时而坐起捶被,无声呐喊。疯了好一会,她瞥见被扔到枕头边上的手机,思考片刻后,抓起解锁发微信。


    茆七:【在吗?】


    那天加过仲翰如微信,茆七就没给他发过消息,这是第一次。


    茆七忐忑等待,这个点,正常都睡了,不知道他能看到吗?


    手机静音,茆七盯到屏幕熄屏,叹气,烦自己磨磨蹭蹭,莫名其妙。


    她打算躺下了,手机屏蓦然间亮了,心脏猛缩又猛跳,赶忙抓起手机看。


    仲翰如:【在的,你还没睡?】


    茆七:【没。】


    仲翰如:【怎么?】


    茆七:【想事情。】


    仲翰如:【别想太多,伤神。】


    【好。】回微信时,茆七嘴角微弯。


    仲翰如:【听我妹说,你们小区遭贼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还是你害怕?】


    茆七由坐变躺,抱着手机找个舒服的姿势,笑着回:【没发生什么,我不怕这个,我烦我头发短了,很丑。】


    仲翰如:【不丑,女孩子好看。】


    茆七:【我不是女孩子了,我三十了仲翰如,已经是晚婚晚育的年纪了。】


    仲翰如:【三十也是女孩子,年纪不能代表什么,别自轻。】


    茆七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了。


    别自轻。


    这三个字勾起她的回忆:


    连珠村不是宁州县的土著村子,是从一九八零年开始接纳偏僻山区山民迁移而形成的村落。刘献金这脉在连珠村比较独大,村里大部分姓刘,也有一些其他姓氏的人家,不以采药谋食,而是做其他的营生。


    刘献金不常跟亲戚走动,他不进山采药的话,就好去村口的一家牌九档坐,看人家摸骨牌。


    牌九档的老板有个儿子叫麻小焱,人如其名,脾气火得暴躁,茆七从到连珠村时就认识他。几乎每天做好晚饭,茆七都要去骨牌档喊刘献金回家吃饭,这时就会遇到麻小焱。他们同校同年级不同班,教室也分别在头尾,不常碰到,矛盾主要在这里。


    麻小焱家里有点钱,他平时零花钱算多的,为人又阔绰,是个小老大,有一帮小兵。其中就有刘献金亲戚家的孩子,茆七想,麻小焱用来羞辱她的那些言语,有些是那几个小孩贡献的。


    “喂!你叫茆七,好奇怪的名字,茆是茅厕的意思吗?七七七的,啥意思呀,你家也没七个孩子啊,怎么叫七呢?”


    这些话天天讲,茆七听得真没意思,有时她会反击:“你姓麻,你们家祖传长麻子吗?你名字三个火,我也没见你窜火啊。”


    麻小焱听着,气炸了:“你——!”


    更多时候茆七懒得搭理,小学的麻小焱可以说是幼稚,初中叛逆期,就是恶劣了。


    “茆七,又来找你爸啊,一起牵手回家吗?你们这么亲密,是不是晚上还要睡一张床啊?”


    茆七走到村口,麻小焱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就站在路边。牌九档鱼龙混杂,他学着大人抽烟,嗓音处在变声期,哄闹起这些不好笑的话。


    大大小小的孩子哄然大笑。


    以往的话,茆七会略过,现在她停住脚步,静静地凝视麻小焱。


    茆七多数独来独往,刘献金也不会为她出头,所以就成了麻小焱的目标。


    难得啊,麻小焱在茆七那张平淡的脸上,看出了愤怒。


    “看来真是睡一张床啊……”


    叛逆期的孩子就像一点炸在秋季山林的火星,见风窜燃,见干草枯叶的脆弱,就狠狠碾压吞噬。


    有个小孩身上有别平安符,符尖尖上有扣针,茆七上前拆下平安符,将扣针掰直。她心中一道怒火,拱燃了所有想法。


    这一刻,她想要麻小焱死。


    别的孩子都有点怕这样陌生的茆七,她就像被拴紧喉咙的小猫,被濒临淹死的小鸡,被负重而死的青蛙……


    茆七是人,不是那些恶趣味。


    孩子们散开了。


    麻小焱也怵,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权威。他扔掉香烟,弯腰捡起半截砖头,在手掌心掂了掂,冲茆七示威。


    不远处,传来推牌九的喝声,不知谁输谁赢。


    茆七攥紧别针,开始走近。


    麻小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举起砖头。


    “你们在干什么?”


    茆七回头,看见了穿着球衣,臂弯抱个篮球的仲翰如。


    这场较量偃旗息鼓。


    在小广场旁的报亭里,仲翰如买了一瓶矿泉水,一瓶农夫果园番茄汁。都拧开,番茄汁递给茆七。


    仲翰如将篮球投给一同打球的伙伴,他们见仲翰如有事就先走了。


    报亭边摆有小矮凳,仲翰如还买了一份报纸,坐下喝水。喝完拧好瓶盖,报纸则平搁在腿面,他开口询问:刚那男生欺负你吗?”


    茆七也坐下,手中握暖那瓶番茄汁,摇头。


    刚刚那小屁孩的狠样,这种处于叛逆期少年全凭冲动,做事不顾后果,仲翰如想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能茆七在顾虑什么。


    仲翰如轻声说:“不好的事,你可以告诉家人,也可以告诉我的。”


    渐渐地,茆七不敢再接受他的目光,垂下头。她低着脸,“他们不会听我的话,没有人在乎我。”


    “有的。”


    茆七猛然抬起脸。


    仲翰如又说:“别自轻,仲夏如在乎你,再比如,我现在想帮助你。”


    茆七缓缓点头,终于愿意将麻小焱的事说了出来。


    听了简单的过程,仲翰如思考对策,怎样做才最周全。


    “如果他还招惹你,你来找我,我去找他的家长和老师。如果他就此收手,你也别为他停留,继续走你该走的路。”


    再走,也还是在连珠村,茆七问:“走到哪?”


    仲翰如:“走到一个目标去。你站得高,走得远,他们就越来越渺小,影响不到你了。”


    站得高走得远,比宁州县更远的地方,是左凭市。茆七问:“去市区吗?”


    她唯一的信念和眼界就只到此了。


    仲翰如笑了,“去市区也可以,那里比宁州县好,你努力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挣钱买房,就能断开这个环境。”


    “断开这个环境?”十三岁的茆七不敢想象。


    “对!要去好地方。”


    仲翰如说着,茆七听着,她仰视他,就像仰视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枝桠未参天,却也覆裹住她。


    出来挺久了,茆七要去喊刘献金吃饭,只好跟仲翰如道别。


    “去吧。”仲翰如上了高中,养成看时报新闻的习惯,因为高考题目会出时事相关题目。他就地翻阅报纸,头也不抬地和茆七挥手再见。


    回忆就此打住,茆七划开早已熄屏的手机。


    正因如此,茆七对方明明的心态才复杂难言。


    【好。】


    【你有听到下雨吗?】


    茆七发送信息过去。


    仲翰如:【听到了。】


    茆七:【我走到左凭市了。】


    仲翰如:【恭喜你。】


    ——


    交班后,德天路发生无差别持刀伤人案件,江宁和小光被派去增援。


    一通忙碌下来,回到局里,已经是下半夜了,江宁才有空打开邮箱,看小冬给他发的监控录像。


    监控有三段,应该是中秋前后时间共发生过三起交通事故,一段录存五天,三段共15天。


    也就是说,江宁要拉片看完15天的监控,真是除了吃饭睡觉查案,他一有空就在看监控,但是也才看完三天。还剩12天,想想就头大。


    监控里的内容乏陈,因架设在小区路口,对着大门和几间沿街商铺,来来往往都是人和车,要在这些过路的人里面寻找姜馨和罗呈呈,那是一秒都不能分神。


    江宁在这三天监控里,找出五次姜欣,两次罗呈呈,这期间两人的行动轨迹没有相交。总而言之,暂无所获。


    监控里恰好照到茆七常去光顾的那间物料店,店主叫莉莉许,是一个装扮大胆的女人,也是茆七少数维持联系的人。


    茆七这人比较僻静,唯二的朋友叫仲夏如,据老许说,那是99年转学到宁州县读书的茆七的朋友。


    又是99年,江宁头更大了,他还查到07年刘献金死后,08年茆七出现注销户口,领取拆迁款,直到10年,她的轨迹才在左凭市的房产交易中心出现。


    一个消失的时间段是07年4月到10月,刘献金死亡的期间。另一个消失的时间段是08年4月到10年5月,也就是注销刘献金户口后的时间。这之中,茆七既没去上学,也没参加工作,她到底去哪儿了?生活在现代,人不可能完全隐身,难道她一个朋友熟人都没联系过吗?


    刚好江宁又联络上一家刘献金的亲戚,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家族照片之类的,事都出在宁州县,就一次跑全乎了。


    天亮交班,江宁拿上老许给买的早餐,觉也不睡,直接驱车前往宁州县。


    江宁走后,老许在他的工位上直念叨:“疯了疯了,也不怕过劳死,简直魔怔……”


    新联络到的那家亲戚,就住在连珠村旧址对面的小区,据说是念旧,才就近买的房子。


    车开一个多小时后,江宁到约定地点——小区门口等候。


    等候时,江宁下车巡视环境。


    小区外观半新不旧,外边一条内马路,左右都是门面房,专营生活类生意。就普通的小区架构,房屋均价应该不高。


    手机突然响了,江宁接通,按照指示往前走三十米,走进一家粮油店。


    手机里声音抱歉:“不好意思啊,你先坐会,我在楼上马上就下来。”


    “没事,你先忙。”江宁挂断电话,向进店就一直注视他的男人,说明来意。


    “原来是刘智哥的朋友,别客气,店里随便坐,上面马上结束。”店主是个青年人,个头中等,估摸年纪三十左右,两手手臂有龙图腾刺青。看着社会,说话倒是齐全。


    店内靠里有桌椅茶台,江宁到那坐下,心里嘀咕:见他们刘家人不容易,都一波三折的。


    九点多,已经是早市尾声了,粮油店不忙,店主坐到江宁对面,冲茶倒茶。


    “这是我们当地的八月珠茶,长在八角树下,回味有独特的甜香,你试试看。”


    盛情难却,江宁品尝茶水,确实有股甜香。他称赞道:“好茶。”


    店主:“你喜欢就行。”


    店里算清静,楼上时而传出些响动,江宁听着,跟麻将和牌的声差不多。他能确定,楼上应该是麻将档之类的,正常情况下,只要不聚赌,娱乐性质的活动不违法。


    何况江宁在楼下,也没法知道上面正不正常。


    喝着茶水,刘智下来了,江宁跟店主道谢,“谢谢招待。”


    就带着刘智到外边说话了。


    刘智客套地提议找个地方坐下聊,江宁时间不多,综合考虑,就地论起事来。


    江宁:“我就直话直说了,连珠村07年4月集体搬迁,在这个时间点后,你有见过刘献金吗?”


    “你说刘献金啊,他不是死了十几年了吗?犯什么事了?”听江宁提起他时,刘智十分讶异。


    江宁没答。


    刘智咂摸过来,人家是警察,有必要对案情保密。今天他还让人家等了会,怪难为情的。


    “很久的事了,但对这个我挺有印象,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三月底那天在村口的牌九档,那次听说他要搬金辉国际去了,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江宁:“亲戚朋友间呢?他们都没见过没联络过?”


    刘智回忆了会,“没听讲。”


    “金辉国际在哪?”江宁问。


    刘智说:“离这不远,一个公交站点的距离过去就到。”


    一个公交站点的话,约一公里的距离,确实不远。搬家前还来牌九档,说明这是个爱好,江宁又问:“刘献金爱摸牌九吗?”


    “他才没钱……”刘智意识到什么,猛然闭了口,转而言其他,“他不打牌九,只是看,每天都要去看看。”


    江宁抬头望了眼粮油店二楼,“村口的牌九档搬到这来了?”


    也是瞒不住了,刘智窘迫地挠挠头,“是的,是的。”


    江宁:“或许你家有留着什么家族照,刘献金也在相片里的?”


    刘智:“我年轻点,跟这位大堂哥不太熟,前辈的我爸也去世了,遗物烧完没留下什么照片。”


    江宁:“那茆七呢?从搬家后你有见过她吗?”


    刘智摇头,“没有,那丫头本来就不爱说话,也少跟亲戚来往。”


    江宁:“你知道茆七有玩得好的朋友吗?”


    刘智还是摇头,诚如所说的不熟,和茆七与人隔阂。


    没什么好问的了,江宁说:“打扰了。”


    “没事没事,应该配合的。”刘智客套几句,又进粮油店去了。


    车停不远,江宁打算走去开车,接下来还想跑一趟户籍档案室,看看有没有保留下刘献金的肖像记录。


    “欸哥们!”


    有声音喊住江宁,他驻步回头,看向来人,“你……有事?”


    喊住江宁的人是粮油店的店主,他特地追出来,是有话要问。


    “我听到你们提到茆七,她怎么了?”


    “你认识她?”江宁打量他。


    一般人都怕跟案件扯上关系,江宁少见上赶着主动的,再看这人,也不是什么头脑一热的好心主。那就只能是带着某种意图。


    警察就是警察,目光间严谨威严,店主顶着压力说:“我也是连珠村人,我叫麻小焱,和茆七以前是同学。”


    江宁说:“你为什么会问,她怎么了?”


    麻小焱忙解释:“因为那时我见她收拾东西,猜测她要离开宁州县,再加上你的身份,还以为之后她出什么事了。”


    江宁抓到重点,“那时是几时?”


    麻小焱:“3月31号,我很有印象,因为第二天4月1日我们要搬家了。”


    “收拾行李不是很正常吗?你们要搬家,同在连珠村的茆七也要搬家。”麻小焱的动机解释不够充分,江宁存疑。


    麻小焱:“ 不是的,我看她买了车票,是去往外地的。”


    江宁:“车票?去哪里?她自己,还是和谁?”


    麻小焱:“可能是她自己,也可能和别人……”


    江宁的目光,好似在研判什么,他的语气,发问,压迫感太强,麻小焱的头皮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实话实说,他确实不清楚,他后悔多嘴了,生怕有个什么被抓起来,毕竟家里有老有小的,都指望他过日子呢。


    麻小焱手有些抖地掏出香烟盒,手指一敲一弹,“哥们来,抽根烟,这讲得挺多,你也累了吧?”


    江宁将香烟推回去,拒绝了。


    缓和气氛不成,麻小焱悻悻地笑了笑,尴尬地舔舔口唇,将香烟盒揣进口袋。他再次搜罗记忆,说:“那车票,我只看到一张,是离开宁州县的,具体去哪我不清楚,那时认知不广,不晓得那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想不起了。至于和谁,反正不是她爸,他们搬家居所定在县城呢,茆七去外地,可能是和那个男生。”


    他边说边看江宁,眼神里全是坦诚:真就只记得这么多。


    茆七的行为,让江宁很难不联想成逃,他问:“她31号就离开宁州县了吗?”


    麻小焱:“没有,4月1日那天早上我还见到她,之后也见到那个男生来找她。”


    果然没有,不然刘献金的死讯就不会是茆七发布了,离开不成,中途应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江宁又问:“你说的那个男生是谁?”


    麻小焱说:“好像是她班里同学的哥哥,姓仲,仲什么来着……”


    “是仲夏如的哥哥?”江宁猜测。


    麻小焱猛点头,“对!对!跟她玩得好的是叫仲夏如没错,那个男的好像就叫……仲,仲翰如!对就是仲翰如!”


    江宁:“茆七和仲翰如很熟?”


    麻小焱回答:“我偶尔见他们走在一起,那男的帮过她,还挺关心的样子。”


    茆七31号离开不成,这个突发情况,应该是与他有关。江宁又问:“你家的牌九档挪了以后,茆七父亲有再来吗?”


    麻小焱有意偷听江宁和刘智谈话,所以对江宁知道粮油店楼上是牌九档这事,并不惊讶。他确定说:“没有。”


    江宁:“再没见过他?”


    麻小焱:“嗯。”


    江宁:“茆七呢?也是吗?”


    麻小焱说:“是,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闻言,江宁意味深长地瞟他一眼,“你挺关心茆七的。”


    “哎呀,”麻小焱表情不自然起来,“小时候不懂事,对她说过不好听的话,心里愧疚,所以问问。”


    小时候不懂事,不好听的话,只是心里愧疚,如果真只是不好听的话,至于记这么久?江宁默默冷哼。


    “你做的事对她影响挺大,她现在过得不好,都是阴影,要不你给她道个歉吧,刚好我在这,我来录个道歉视频转发给她。”江宁开始胡扯。


    “你怎么知道这些?”麻小焱听得愣愣的。


    江宁神情认真,“我和茆七很熟。”


    麻小焱转而一想,很熟,是男女朋友吗?完了!他刚还说人家女朋友要跟别的男人私奔,还被他霸凌过,完了!


    可麻小焱也混惯了,一个刺青平头的大老爷们,怎么能巴巴地给人录道歉视频呢?这也太丢人现眼了,心里知道愧疚不就行了吗?


    碍于江宁的身份,麻小焱嗫嚅道:“不录行吗?”


    江宁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摆,“不行,那阴影太大了!”


    然后,江宁拿出手机,半强迫地对着麻小焱。


    都这样了,麻小焱最终牙一咬,抓巴抓巴头发,立正身形,两只刺着青龙的手拘谨地交握:“茆七你好,我是麻小焱,小时候的事是我不对,我在此给你道歉……”


    回到车上,先前说和茆七很熟的人,转手发去微信好友申请:


    【我是江宁,请通过好友申请,我有你的事要跟你说。】


    33 你现在杀我,明天就不新鲜了……


    可算是有理由加茆七了, 发送好友申请后,江宁的心情都爽了一分。


    昨夜的雨下到早晨,这会天气凉爽, 江宁想走走放松一下精神, 整理刚刚获得的思路。


    对面广场刚好宽敞, 江宁过马路,又看到那个旧报亭。报亭边上, 老阿婆撑扶住膝盖,在大声叫嚷什么。


    江宁走到跟前扶起老阿婆,身体甫一轻松, 老阿婆眯眼瞧帮助自己的人。


    瞧上片刻,还是认不出,老阿婆不管了,继续朝对面叫骂, “也是丧良心的, 做烧鸭不用荔枝木,贪便宜捡些香樟木烧,熏到我头疼!”


    江宁听到原委,看见五十米外是有家烤鸭店,他也闻到一些呛鼻的樟脑味, 的确是有人在烧香樟木。


    “真是到哪都能碰到这些人, 以前住村里也是,跟那家养猪的自私鬼一样讨厌!”老阿婆只是年纪大,骂起人来是一点不气短。


    等老阿婆骂过瘾了, 才跟江宁道谢。


    江宁说:“不客气。”


    老阿婆听声,终于认出来了,“你是上回跟我买水那后生吧!”


    江宁点头, “是的,你记性真好。”


    老阿婆摆摆手,“哪是记性好,这年头方便了,到处是商场超市,谁还来我这只收现金的报亭买东西啊。人少,我这不就记住你啰。”


    老阿婆一面说着,一面用另只手扶住报亭的摆台,站稳后让江宁松手,然后塞给他一瓶水。


    “给你喝的,孩子。”


    江宁不客气,“谢谢。”


    “进价几毛钱的水,谢啥谢呢。”老阿婆真实诚。


    江宁毫不在意,拧开瓶盖喝水。


    老阿婆慢步挪进报亭,从里扔出来一张矮凳,“坐会吧。”


    江宁捡起凳子坐下,就听老阿婆说:“我记得刘献金是哪家的了,我家和他家隔着一家养猪的,每年冬天刮北风,臭味总飘进我家。好多年前了,那天买猪肉就突然记起来了。”


    老阿婆坐进报亭的高凳,江宁要透过摆台口,才能看到她。


    “是吗?那你记忆是真不错。”老阿婆年纪很大了,上次就有些言语混乱,江宁也不期望能问出什么,就这样搭着话。


    老阿婆坐得高,她低眼瞧见江宁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后生,我是不是很多话?”


    人老了,总归是被嫌弃的,要不怎么来报亭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少了呢?


    江宁表情认真起来,“没有的事。”


    老阿婆放心地点点下巴,继续说:“我还记起刘献金家的丫头,叫什么七的,她以前经常去猪圈看猪吃食,也不怕臭味,还给猪喂东西。”


    江宁闲聊:“喂什么,厨余吗?”


    老阿婆:“这你就不懂了吧,猪杂食,什么都吃,同类都吃。”


    江宁:“所以猪好养活。”


    老阿婆:“是,就是太臭。”


    江宁笑笑。


    起风,又带来一阵木头燃烧的味儿,老阿婆絮絮叨叨:“真烦啊!又是这个味儿,跟99年那场山火一样,漫天都是这个味道……”


    江宁歇够了,还凳子,离开。


    老阿婆还在讲,旧报亭听了那么多年。


    回到车上,江宁就用地图软件搜索了金辉国际,跳出来路线和标注,显示距离864米,单身公寓。


    如果刘献金看人摸牌九是常年习惯的话,搬家住址那么近,他肯定还会再来。基于所有讲述都指向四月后刘献金就杳无信息,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原定计划有变,刘献金搬到别处了,但也不至于跟所有人失联,所以这一可能概率不大。


    二是刘献金可能暴毙更早,也许四月就去世了,更具体点推测,也许是在4月1日那天,不然刘献军刘智和麻小焱三人的口径不会那么统一,称4月1日后再没见过刘献金。


    假设刘献金真死在4月1日,这点就解释得通他为什么会在四月后音讯全无。


    茆七从99年开始就跟刘献金一起生活,又在07年3月买票打算离开,可见刘献金待她不好。江宁认为她决定离开不是偶然性,是经过长期计划的,之前还留在连珠村,可能源于能力不够,这个能力或指独立生活,或指反抗力量。


    4月1日还有个新人物——仲翰如。


    此前江宁猜测刘献金的死与茆七有关,一个孤女对一个成年男人,威胁性太弱,十七岁的茆七还没接触手作,也不了解人体结构的薄弱,不存在像姜馨和罗呈呈那样用理论知识去杀人。这时出现一个帮凶,合力处理掉刘献金,这一推理更能站住脚。


    看来得查查这个仲翰如了。


    仲夏如和仲翰如的资料,老许在局里,查人更快。江宁给他发去微信,也恰好此时茆七通过了好友申请。


    江宁刻意停留在聊天页面几分钟,那边不见正在输入,也没有发来任何问题。估计是通过后,就把他撂在一边了。


    江宁:【给你看个东西。】


    也不差这次主动了,江宁觉得嘛,惊喜这种东西是不能有任何缓冲的,于是直接将麻小焱的道歉视频发送过去。


    她应该会感谢他吧,毕竟做了件好事,江宁想。


    过了一会。


    茆七:【你怎么知道麻小焱?】


    回复挺快,江宁满意,打出的字还在对话框,茆七的信息又进来了。


    茆七:【你在查我?】


    江宁哑然,她可真聪明啊!


    江宁:【没有啊,只是偶然间认识了这么一个人,闲聊发现你们也认识。】


    找补的话发出去,显示一个冰冷的红色感叹号。


    江宁愣了一秒,再发个【?】过去,回复他的依旧是那个红色感叹号。


    江宁“嘿”笑出一声,还感谢呢!


    他被茆七拉黑删除了。


    ——


    拉黑删除完江宁之后,茆七开始补觉。


    实在困,睡得挺好,心情也没因麻小焱的事起伏,反正她已经走到左凭市了。过程不重要。


    一觉睡到下午三点。


    起床,还是要面对这头乱七八糟的短发,茆七拿起剪刀自己修剪。


    修剪满意后,出门觅食。


    茆七又吃的白汤猪血肠,味道还是没有以前好吃。吃完回公寓的路上,经过理发店,理发店老板正推门送客人离开。


    倏然间,四目相对。


    理发店老板冲茆七笑笑,开口道:“短发得经常修修,不然就没型了。”


    茆七伸手摸自己头发,心里莫名其妙。什么意思,这是在暗指她的修剪技术不好吗?以前学肢体手作,茆七也接触过毛娘,一些简单的修剪她可是手到擒来的。


    莫名其妙变成不爽,这个理发店老板好没边界感,为了招揽生意,用这种熟稔语气让她去剪头发,还明里暗里地指她的短发丑。


    茆七冷冷翻了眼理发店老板,迈开步走了。


    理发店老板怔住了,半晌才念叨:“这人,怎么这样啊……”


    晚上九点,洗完澡,收拾好房间之后,茆七坐在床上,开始盘剥昨晚在解剖室的细节。


    一是为了梳理和应对,二是让自己有事做,尽量迟点入睡。


    昨晚被那个拿砍刀的男人追杀时,茆七注意到他在下手前,都会有个惯性动作——磨刀。这种刻在日常的惯性动作,她只在菜市场见过,那个男人是屠夫吗?专司解剖,反正这里的人体只是用作食物,不用细致对待。


    但当时茆七被束缚时,听到男人口中念叨菜式和做法,一般人不会关心用什么更好的肉,烹饪者才讲究食材好坏。屠夫只是负责解剖,感觉男人更像厨师。


    茆七第一次出现的地方,就是通关关键所在,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通关要求在解剖室里。以往她出现在病房,可以从楼层的异样和病患身上去推理,现在只有满屋的尸体,和一个一言不合就挥动砍刀的男人。


    不过想想,砍刀固然危险,但男人是解剖室里唯一的活物,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套取有用讯息。


    茆七得想想,要怎么安全地出现在解剖室,毕竟一来就开砍不利于套信息,老这么互相你砍我我刺你的,难免受伤。


    那就文明点。茆七默默寻思。


    挂钟的“嗒”声冷不丁震响在耳朵,茆七发觉已经十点了。


    困意袭来,眼皮打架。


    现在还不能睡,再迟点,茆七手动扒开眼皮,瞪眼看室内。


    看着看着,明亮的灯光中,一滴墨悄无声息混入。


    鹦鹉鱼游水摆尾,将墨滴推散向空中。


    渐渐地,墨纹染浸瞳孔,茆七再一睁眼,全世界已然黑暗。


    这是哪?


    这一刻,茆七还有些混沌。


    直到“呛——呛——”的剐蹭尖声传入脑中,很近,像剐蹭在茆七头骨。她忙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吓的呼吸声传出。


    茆七极其小心地团起身体,企图将自己融进黑暗里。因为她现在就在解剖台后,背后冰凉的触感告诉她的。


    睡前还在想,要怎么安全地出现,现在又是直接来个大的。就更别说文明了,对着一个磨刀霍霍的男人,还能讲理不成?


    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听磨刀的响动,那个男人应该在解剖台的对侧,和茆七隔着一个解剖台的距离。他还在磨刀,解剖上应该躺着有人。


    茆七庆幸自己迟了两分钟入睡,不然此刻躺在解剖台上的该是她了。


    磨刀声骤然停了。


    茆七的呼吸也跟着停顿。


    四周万籁俱寂。


    “唉~”


    一声叹气飘进死寂的空气里。


    吓得茆七心脏快跳出喉咙,躲藏在依靠听觉的黑暗里,这些冷不防的声音,比明晃晃的刀枪棍棒更令人提心吊胆。


    “我右手都断了,还得干这烦人的工作,都是他,他不死我就不会被折磨。”男人自言自语地埋怨。


    工作性质相同,茆七猜测这个死掉的“他”,也是厨师。厨师有名牌,在医院员工的认知里,病患的饭菜是犯错,他们不至于染上病毒,那为什么会死?


    听男人还在埋怨,接手工作应该不算久,还没形成岗位奴性。


    “你说说,怎么就死了呢?真想不开,在这还能轮到你做主不成。”


    听着,也有惋惜。


    “唉~害人害己。”


    又一声叹息,随之,一道刀光反在茆七面前的空地上,将她身形都映亮一分。心脏又是猛地一缩,要命呢!她还以为男人举刀发现她了。


    “嘶!疼,烦人!”男人脚步在原地腾挪,可能在找部位下刀,牵动了伤处。


    “笃!咚!”重重两下。


    霎时,茆七的脸上被溅上一些温热的液体,手一摸,一手的濡湿。她在解剖台下,上面溅下来的,除了血液,还能是什么?


    这喷溅角度,这出血量,男人刚刚那两刀铡的是动脉,为了放血。即使右手受伤用的左手,他的刀法依旧快狠准,直指目的。


    “呃……啊……”


    头顶的解剖台突然发出呓语声,不知道有什么弹动在铁皮上,一下又一下。


    茆七猛然意识到,几秒之前,解剖台上的还是一个活人,就像鸡鸭被割喉后,由于肌肉神经反应,还在不断挣扎。


    这是被生剖的啊!


    原来男人不是自言自语,他是在跟解剖台上还活着的人说话。


    即便见过很多死人,茆七仍旧无法做到冷漠无视,她感知到痛苦的情绪。


    呓语断断续续。


    茆七不是个善良的人,可也不免难受,就像在参与同类被切割的过程,那喉中还有声音,像是在求救,在谴责她的庆幸。


    男人嘀咕:“还没死透啊……”


    经过昨晚,他有阴影,嚓嚓又是几刀。


    血应该放干了,解剖台上彻底没了声响。


    但是,男人开始走动。


    人体不像猪肉,难掀动调整,男人要想精准切割,必须调整身位。


    这可苦了茆七,现在根本没空伤春悲秋,脚步正从右侧绕过来,她忙缩紧身子,小碎步挪,为了加快速度而用手撑扶解剖台。哪想解剖台让她手滑,差点摔出去。


    因为解剖台的金属面也有血,黏腻的手感,刺激的腥味,扰乱着茆七的感官。


    男人解完胳膊,又去挖内脏,再是腿肉,还有……脑髓。


    来来回回,茆七躲得十分狼狈。


    这些刀刮骨的磨蹭声,让茆七极其难忍,就像一把钝锯,一直在她脑壳上扯。


    索性就不藏了!今晚已经有了食物,应该不会再着急杀人,茆七装作摔倒,发出声响。


    “谁!”


    男人喝声,提刀前去,就见地上瑟缩着一个黑影,十分惊惧的样子。再看体型,是个女人。


    昨晚吃了亏,男人犹豫止步,砍刀先出。


    茆七抱紧脑袋,余光瞄到刀光,正思考躲不躲,刀却猛地收回。


    原来是试探,今晚果然不缺食物了。


    就跟昨晚一样,茆七被绳索捆绑起来,男人拎拖起她,扔到离门口最远的焚烧炉边上。然后,继续解剖。


    茆七密切注意解剖台那边,男人认真工作,似乎是不认得她了。或许夜晚看不清,或许只当她是一块肉。毕竟,谁会去专门记得一块肉呢?


    通关要求在解剖室,茆七需要获得一些信息,男人现在是唯一的渠道,所以她才决定冒险。


    处理完,蓝桶盖上,男人打开水龙头,开始清理解剖台,擦拭飙洒的血迹。


    因右手不便,这个过程,漫长,仔细。


    尤其那把砍刀,男人擦拭得仔细又仔细,他走到窗户旁,对着月光瞧刀身干净没。刀身反射的光,照映在他眼睛上。


    薄眼皮的三角眼,给茆七的感觉是阴险。


    然后,那道刀光转移到茆七脸上。


    “你想多活一天吗?”男人走近,走路的姿势偏右,右边肩膀看着往下垂,导致左肩上翘,连带着左手握的那把砍刀,也举得高高的。


    是因疼痛吧,走路姿势不协调,看起来僵硬诡异。


    茆七还没回,他又毫无情绪地说:“求我啊。”


    茆七说:“你现在杀我,明天就不新鲜了。”


    “我要新鲜干嘛?”


    听着语气,也是阴险,含着嘲讽的。


    “你砍那个人,像在砍猪肉。”简而言之,茆七有自知之明,自己是食物原材。


    “呵呵……”男人止步在两米外的距离,他不对将死之人的隐喻感兴趣。


    茆七忽然问了一个跟此时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有时看名字,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本体。成文武自命不凡,冯免灾,惜命吗?


    男人顿了顿,说:“冯免灾。”


    “免除灾祸吗?”


    “是。”


    茆七:“好名字。”


    “是么?”说完,冯免灾竟就地坐下,视线高度几乎与茆七齐平。


    茆七接收到一个信号,男人较之前放松了。


    试问,在什么情况下人才会松懈警惕?当然是不受威胁时,茆七已经被捕,在男人眼中也是将死之人,接下来的套话要稳当得多。


    刻刀早藏于手心,茆七慢割起绳索,一边隐藏着动静问道:“我有点好奇。”


    冯免灾:“好奇什么?”


    34 你不吃肉,就会被别人吃掉


    悄无声息的解剖室。


    茆七问:“你不喜欢这个工作吗?”


    冯免灾哼声:“我在三层干得好好的, 谁要去做这种粗鄙的活?”


    说到三层,茆七更有兴趣了,“一样的工作, 三层有什么不同?”


    冯免灾笑起来, 那声, 又哑又尖,似熊吼似鼠叫, 毛骨悚然。


    “当然不同,三层精贵,那是替vip服务。这里, 哼!血还脏手。”


    茆七回想从七层到四层,有解剖室,有食堂,她从未见过厨房。砍杀切割可以摸黑, 但烹饪是细致活, 只能开灯进行。整个西北区精神病院只有三层可以开灯,烹饪应该是在三层进行的。


    在这里,病患是食物链底层,然而冯免灾说三层精贵,那里很大可能未设置病房。厨师替vip服务, 那是不是意味着……


    茆七问:“三层, 也吃肉吗?”


    冯免灾没吭声。


    冯免灾侧对窗户,整张脸掩在阴影当中,茆七看不清他的表情, 也揣测不出他的想法,但她问出的时候,心中已有了判断:


    成文武说起过内脏如果冻般的口感, 茆七在这里没有看见过一道关于内脏的菜,她猜测好的部位运送到三层,其余剩给病患。


    茆七换个问题,“是因为他死了,你才接手这个工作吗?”


    这次出现在四层的解剖室,跟以往不同,茆七直觉和病患关系不大。每一层的通关要求都与死人有关,所以她怀疑这个不同,是不是跟在解剖室工作过的已经去世的厨师有关。


    “ 对,他死了,因为愚蠢的善良。”冯免灾的语气不屑,细听还有惋惜怨恨。


    善良是人类珍贵的品德,然而茆七承认:“善良在这里没用。”


    “没错!一个实习厨师,不想着转正拿到名牌,纠结那点善心有什么用!”冯免灾换了坐姿,由原来的叠腿坐,变为单膝撑起,左手臂搭在膝上,依旧攥住那把砍刀。


    那刀,可真珵亮啊,离茆七也近。


    冯免灾又低声笑起来,笑声萦萦绕绕,在黑暗中如同鬼魅。


    “他不懂,在这里,你不吃肉,就会被别人吃掉。”


    他说的吃肉,是指被同化吧。茆七问:“他也想要拿到名牌吗?”


    “当然!”在西北区精神病院,名牌是所有人的向往,冯免灾说,“实习期满一月能拿名牌,最后七天要进解剖室,他明明熬过了前三天,就差四天了,我都替他可惜。”


    原来名牌还需要实习,冯免灾对解剖的熟悉程度,是因他也实习过,服务三层后再没接触过血腥场面,所以嫌血脏吧。


    茆七:“名牌那么有用?”


    冯免灾:“能自由出入,能服务vip,能获得想要的东西,你说,有用吗?”


    光是自由出入这一条,对茆七的用处就极大。


    冯免灾今晚真是有问必答,人之将死的人设真好用,茆七进一步试探,“有了名牌,就可以离开医院吗?”


    冯免灾半晌没答。


    茆七感觉到他的好脾气用完了,后背绳索已经快割尽,她便不再出声。


    冯免灾蓦然起身,迳自往外走,口中低低念叨:“食材好了,得送楼下去。”


    就见他走到自动门那儿,门打开,脚步登登消失,门自动合上。


    真的走了吗?茆七其实看不太真,只确定人影随着门一开一关,就没了。


    解剖室彻底安静。


    绳索已经割断,茆七没着急起身,等了片刻,确认冯免灾应该是走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刚好,茆七起来整理整理绳索,朝自动门走去,她得去找仲翰如。


    那么多尸体存放在这,不止冷库的原因,茆七总感到身周凉飕飕的阴森,她想快点见到仲翰如。


    按下自动门开关,门缓缓移动。


    茆七等待着,几秒的时间竟然觉得漫长。她不安地看四周,月光,金属板墙,解剖台,一个蓝桶。


    门推尽时会发出轻轻的卡嵌响,终于能出去了,茆七收回视线,蓦然间瞥到金属墙上一块黑影。


    那是什么?直觉如蛇行一般从四肢凉上茆七躯体。


    金属墙上的黑影,就像自然界里为了捕食人类而模仿站立的黑熊,浑厚,伺机而动。


    还有,本该送下楼的蓝桶还在……


    自动门触到底,开始反向阖门,茆七一手抓住门沿,借力一跃,身体猛然翻进玻璃柜后的隔间。


    还没站稳,身后铿锵一声,门被重重击打,发出极大的震颤,卡顿住不动了。


    茆七转头,看到那把凭空出现的砍刀,以及后面露出的人影。她丝毫不怀疑,再迟一秒,那刀就会插//进自己的肉骨里了。


    “还挺机灵的。”人影冷笑道。


    是冯免灾,他根本没走!


    冯免灾跨进隔间,茆七摸着墙壁往后退。


    “你卸我一只手,现在我想好怎么对付你了。”


    原来他还记得茆七。配合她的问题,制造假象离开,是还没想好怎么收拾她。


    明明可以当场砍死她,却大费周章地演一场戏,这些被豢养的人,日子过得麻木重复,连杀人报仇这种事都讲究细嚼慢咽。


    “你断了一只手了。”茆七不再退,而是立直身形,让自己有气势地说出这句话。


    冯免灾停步,琢磨茆七的话,然后发出极尖的笑声。


    “嘻嘻!我就剩左手,也能折磨死你。”


    狠话谁不会放,做到,才是真。茆七凝神聚气,视线在隔间里打了转,猛然发起进攻。


    冯免灾最先防备的是右侧,因为他右手几乎废了,使不上劲。他对战敌人,也会先找其弱点下手。


    哪成想茆七矮身直冲他左侧去,原先已判断方向的刀尖霍而转向,慢了两秒,腰间就被划开道豁口,刺啦一声血往外冒。


    “你是真想找死!”两次栽在茆七手里,冯免灾怒了,躲也不躲,身体迎上去,向着茆七位置挥刀而下。


    茆七也清楚刻刀如果不用在动脉,基本无杀伤力,她断然抽手,就地一个打滚滚开。


    盛怒之下,冯免灾全然忘记隔间狭窄,长臂阔刀挥不开,又是一刀铡在感应门上。呛呛震响,嗡得头脑发晕。


    反正力量绝对碾压,冯免灾干脆扔掉砍刀,转身徒手去抓茆七。


    茆七讨了身材娇小的巧,一个打转避开冯免灾。左一下,右一下,终于引冯免灾离开原来位置。


    昏暗里,茆七眼神盯紧另一道门的开关。她一个人对付不了冯免灾,可是,她还有仲翰如啊。


    当茆七站到冯免灾原来的身位时,他暗叫不好!昨晚这个女人是有同伴的!


    冯免灾忙捡起砍刀,冲上前一刀抡去,力道之狠辣,企图一招解决掉茆七。


    眼看刀挟着风劲至面前,茆七滑下身体,同时手猛一推门。她感受到了,门外有一股力顺着她的力。


    一刀落空,冯免灾又一刀劈下。


    茆七刚刚为躲开冯免灾的刀势,人已经滑到地上,现在他这一刀精准下劈。


    冯免灾心中狂喜,这一刀稳了!食物就是食物,砧板上的肉而已。不料砍刀半空中生生停住,只感到手腕一紧,再听到骨节的折声,疼痛再次袭来。


    “食物”的同伴进来了!二对一,形势处于下乘,冯免灾忍痛想计策。


    没等他想出什么,整条手臂忽被扭转在背,砍刀也被踢走,后背受了狠狠一踹,冯免灾扑倒在地,伤上加伤,一时难以动作。


    仲翰如见其匍匐难起,苟延残喘,便先去扶起茆七。


    “没事吧?”仲翰如问道。


    茆七说:“没事。”


    说完,她余光瞥见冯免灾不知几时捡起了刀,这人都起不来身了,还想干嘛?


    手腕折了而已,还能勉强用点劲,握把刀不成问题,冯免灾想,可惜啊,不能亲手报仇。他高举起砍刀,劈向玻璃柜门。


    茆七看到了,刚叫出声:“他!”


    仲翰如迅速一记扫堂腿过去,砍刀是踢掉了,但那两声“砰”也传出去了。


    管不了冯免灾了,仲翰如伸臂将茆七拉到身后,紧盯住门的方向,一边往后退。


    闻得动静,不知道会不会来巡逻者,来多少。


    约莫过去两分钟,门口进入两个人,扶起冯免灾,低语询问。


    冯免灾疼得说不全话,巡逻者暂时没察觉解剖室内有人。


    仲翰如放心了些,还好,只有两个巡逻者。他转头跟茆七打手势:我对他们,你去关门。


    现在的局势,关起门来解决,于他们更有利。


    茆七点头,手指向外,开始靠墙踅摸。


    待茆七到近门的资料墙,仲翰如提腿就奔,腕中匕首在空中抡了个圈,变为刀尖朝前。


    由于仲翰如的主动暴露,冯免灾在诉清局势前,巡逻者就发现了解剖室另有他者,两人立即肃整状态,抓铁杆擒匕首地迎上去。


    茆七见仲翰如和巡逻者对上了,慢步踅到门边,她探出视线,发现冯免灾站在隔间里。


    冯免灾的手被茆七和仲翰如各自废了一只,现在的他赤手空拳,茆七应该能对付。


    摸出刻刀,茆七觑准某个方向,扔出去。


    不轻不重的匡当一声,立时吸引了冯免灾的注意,他踏出步子,低喝:“谁?”


    恰是现在!茆七几步跃前一脚踢向冯免灾膝窝,他猛然跪倒,因双手已废,撑不住身体,整个人以颓然之势趴下去。


    仲翰如那边和巡逻者正打得胶着,铁器铿锵,茆七忙阖关门,怕动静散出去。她转身观察冯免灾,见他完全不动了,才走去捡刻刀。


    茆七刚要去帮仲翰如,脚腕上摸上什么东西,正要回头,双脚被捆缚住,遽然一扯,她俯面直直栽下去。


    “呃……”磕得胸骨下颏骨生疼,茆七不由痛呼。她扭头看,发现是冯免灾用手臂箍住她双脚。


    免灾免灾,好名字啊,灾祸都传给别人了!茆七恨得牙痒痒,扭身腰一前倾,给他手臂狠刺了几下。


    冯免灾手腕废了,一只手臂还能用,茆七刺那几下,不是直进直出,而是跟扎歪的吊针似的,在血肉里拧转几下。不致命,疼是真疼。


    忽有一声剧烈的撞响,茆七循声看去,两个巡逻者缠在仲翰如身上,一人抱身,一人抱脚,将仲翰如推向解剖台,那声响就是这样发出的。


    力终于松了,茆七着急地踩掉冯免灾,撰紧刻刀爬起身。助跑快冲,疾跳起来扒住一个巡逻者后背,试图将他从仲翰如身上拽下来。


    仲翰如知道茆七来了,也配合着往反方向使力,终于将一个巡逻者扒开,茆七也随之掉下去。


    仲翰如想捞她,无奈双腿被绊住,只能眼睁睁看她仰身撞向地板。


    疼!撞那一下,心脏仿佛都停跳了,茆七忍着,只咳嗽几声,便翻身而起。藉着月光,她看到被扒下的那个巡逻者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看着已经死了。


    听说人将死的那口劲,僵硬,至死不休,所以仲翰如怎么也甩不开。


    还有一个,茆七和仲翰如合力才将其掰开,这个巡逻者胸口也插了把匕首,也早就死了。


    终于消停了,茆七一把坐地上,长吁一口气。


    仲翰如蹲下,和她平视,心忧道:“有没有受伤?”


    茆七小幅度摇头,看着累坏了的样子。


    “你歇一会。”仲翰如站起来,巡视解剖室。


    他不敢放松警惕,两个巡逻者死了,还有一个半残的不知道去哪了。


    “我已经是废物了,没有价值就会被吃掉,我被吃掉之前,也要先吃掉你们。”


    解剖室里蓦然响起这段话。


    仲翰如循声看到冯免灾,他站在门口,身后是一些零散的光线。


    门打开了,冯免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做了什么。


    巡逻者可能还会来,可能会有更多。


    “啊——!!”冯免灾跑起来,身子扭晃,横冲直撞。


    解剖台遮挡住视线,不明所以的茆七来到仲翰如身旁,想问他怎么回事。然而仲翰如却忽然推开她!


    茆七还没反应过来,仲翰如就被撞了出去,有人抱拦他腰身狠狠推撞到金属墙上。


    金属墙板脱落,现出一个黑漆漆的洞。


    这冤魂不散的冯免灾,茆七真恨他恨得牙痒痒,她刚动身,仲翰如喝声道:“快走!”


    冯免灾跟寄生猴一般,手臂紧钳住仲翰如不放,再次拖撞向金属墙。


    茆七不听,再进步。


    “阿七……”乞求的声调。


    茆七犹豫着,一步步退到门口,才明白仲翰如的用意。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


    巡逻者可能还会来,她留下是拖累,仲翰如自己逃脱的几率更大。


    茆七捡起冯免灾的砍刀,转身走了。


    仲翰如松了口气,开始专心对付冯免灾,手刀其攻内肘,腋下,后颈,几番下来,他还牢牢附在自己身上。


    没用!痛点都失效了,冯免灾原本双手骨折,神经受损,痛感迟钝。加之他现在处在极度癫狂状态,这些方法对他如同隔靴搔痒。


    仲翰如的匕首刺在巡逻者尸体上,够不到,拚力气吧。


    仲翰如双手掐住冯免灾臂膀,双腿下蹲,右膝内拐。双手骤然提力,右膝拐进冯免灾腿弯,缠绞,下压。


    这是一招四两拨千斤的摔跤动作,但冯免灾拼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力气极悍,体型又飙,仲翰如竟难掀动他分毫,反而又被他撞进墙板的黑洞。


    黑洞是装焚烧炉的坑,方正金属,边缘从仲翰如的腰骶,高到肩胛骨,撞这一下,硌得他生疼。


    身后忽有哒哒哒的声,仲翰如扭头看,是焚烧炉伸出来了。


    可能混乱中不小心按了启动按钮,焚烧炉的坑漆黑,仲翰如没法分辨里头几个按钮的功能,他费力地拧转身体,让出位置。


    焚烧炉完全伸出后,冯免灾突然安静下来,不过还是没松手。他望着身侧的焚烧炉,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仲翰如以为冯免灾终于没力气了,哪知他又开始躁动,并怒吼:“我要吃掉你们!吃掉你们!”


    连摔带撞,两人先后掉进焚烧炉里。


    经不起这几翻折腾,焚烧炉可能感应失灵,没摁开关,没退回坑内就燃烧了。


    仲翰如挣扎着爬出去,冯免灾实在瓷实,压得他动弹不得。


    火啊,是火,仲翰如看到明火了。四周热度蒸着,身体似乎也着火了。


    好大的火,漫天,烧尽树木房子,烧尽女人的叫喊,烧尽一双双明亮的目光。


    35 你最终,被自己吃掉了


    茆七没走。


    她抱住冯免灾的砍刀, 蜷缩在护士站的电脑桌下,对面是玻璃柜,那道门她没关死。


    她在等, 等巡逻者会不会来。


    明知巡逻者不会给你反应机会, 骤然出现就是擒杀, 所以,茆七现在很不理智。


    不得不承认, 仲翰如很多决定都是对的,让她保持理智,让她分开行动, 让她先跑到安全的地方,等他。


    这些年来,茆七独自做了很多事,她一步步走在正确的决定上, 可是这一次, 她不想再正确下去。


    十三年前,她为了等仲翰如,做的唯一错误决定,她也从不后悔。如果人这一生都只做正确决定,那她宁愿不要, 她再也受不了那种苦等的心理折磨。


    茆七回去解剖室, 她决定和仲翰如一起面对。


    确认玻璃柜门关好,茆七在隔间观察解剖室。


    感应门坏了,半敞开, 里面没有打斗的动静,也没有话语声,说安静也不是, 有些细微的远空的杂声。茆七听不出什么,谨慎地迈步进去。


    跨过感应门,解剖室完整地敞开在眼前,茆七略略打量一遍,除了月光,金属墙面还摇晃着微微暖光。


    那是什么?茆七看清光源方向,那个位置是焚烧炉吧,看那长形的影像也不太对。


    暖光像火,如果真是火的话…


    解剖室四下无人,心底一个不好的预感凭空而起,茆七快跑过去,才闻到空气中浮动的焦味。


    越接近焚烧炉,热度烘得茆七面皮火辣,她看到明火了,火光之下,还有人体。


    茆七慌忙扔掉刀,来不及确认焚烧炉里的状况,便绕过去,探身伸头进去炉坑里找开关。好在是短发,不然先烧起来的是她的头发。


    火焰在跳,茆七不管不顾,明火的热流熏得她几近窒息。她难以想像,自己只是靠近这十几秒,就十分难受,那待在焚烧炉里呢?


    那是怎样的痛苦,茆七不敢想,她凭着在六层使用过焚烧炉的记忆,摸到开关,摁下去。


    火焰哄的一声消下去,一股焦烟返上来,茆七拿手扇开,着急地问:“仲翰如你还好吗?”


    颤抖的声线,才暴露出她的害怕。


    没有回应。


    烟渐散去,茆七看见冯免灾的身体大半压在仲翰如身上,冯免灾的外衣已经烧融了,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剥落状血粉色。仲翰如被压在底下,不知道什么情形。


    茆七想掀开冯免灾,又担心会对仲翰如造成二次伤害,只能再问:“有听到吗?仲翰如回我一下啊!”


    “仲翰如,说话……”


    她着急地伸手,又缩回,怎么样都不是。


    “仲翰如!仲翰如!”


    茆七几乎要哭出来了,焚烧炉蓦地伸出一只手,握紧她,那样滚烫。她心一喜,“你还好吗?能起来吗?我帮你,你尝试用力。”


    “嗯。”低低的一声。


    “你先等等。”茆七意识到铁质的焚烧炉受热厉害,她去扒开巡逻者的衣服,垫在炉子边缘,“好了,我先挪开冯免灾,你疼的话要说。”


    “嗯。”仲翰如清楚单凭茆七力气不够,于是也跟着一起用力,见有松动的空间,尝试起身。


    仲翰如终于坐起半边身子,茆七去拉他,“我这样用力,你能接受吗?”


    “可以。”


    听仲翰如说可以,茆七搀扶住他胳膊,拉他起来。


    能活动后,仲翰如手一撑住焚烧炉边缘,跳了下来。


    见此,茆七宽心了些。


    “还好吗?”她再次问。


    摔进焚烧炉时,是冯免灾撞力带他,所以是他在下,冯免灾半边压覆住他,也所幸是这样才躲过明火灼伤,不过轻伤难免。


    仲翰如老实说:“左肩左腿有烫伤。”


    茆七说:“给我看看。”


    脱裤子不像话,上衣好解,仲翰如拉下左侧领口,让茆七看。


    茆七踮起脚看,仲翰如的后颈到肩到上臂这块全部烫红了,厉害的地方破溃出水,腿上可能更重,因为火焰是从那里喷射而出。她看着看着,鼻中酸涩,明明她不走的话,就伤不成这样。


    为什么总这样替她考虑,现实里她明明也没多重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分开那么久?


    惊惧担忧之后,一股莫名怒火燃起,茆七推了一把仲翰如胸口,“你逞什么能?”


    说着,又捶了他胸口一下,“你担心我现实会受伤,你不会吗?我不知道你也去医院了吗?逞什么能!发生意外怎么办?”


    说这么多,不解恨,茆七又捶了几下。


    仲翰如任她发泄够了,才握住她的手,他无奈道: “只要我们一直在这里,意外是无可避免的。”


    茆七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他,只感觉到无尽的疲累,她气馁地说:“现在才到四层,好难啊!”


    茆七的脸上有泪光,有焚烧炉的灰烬,仲翰如用另只手去替她擦拭,“我会带你出去的,不会再丢下你,你信我,我一直都会跟你一起。”


    我一直都会跟你在一起。


    茆七听到这句话时,没有去想里面蕴含多少情意,而是萌生出感谢的情绪。她想,她真的孤独太久了。


    仲翰如用指腹去擦拭茆七脸上的脏,她就着这个姿势,用脸去蹭他手心,轻轻“嗯”了声。


    真乖,她此时,仲翰如笑了笑,“调整心情,我们还有事要做。”


    “好。”


    仲翰如没休息,去门口听门外动静。


    焚烧炉里发出声响,茆七原地看着,冯免灾一点点爬出来。他烧得这么严重,居然还活着。


    双手也断了,就这样还给冯免灾爬了出来。


    果然,人的求生意志。


    落到地面,冯免灾平躺着喘气,眼前蓦然罩下一片更黑的阴影。他看到阴影愈近,还有那把砍刀,他全身抖了抖,恐惧之色在瞳孔中散开。


    茆七蹲下,手臂搭在右膝,手中提拎着颇有些重量的砍刀——那刀,正悬在冯免灾的脖颈边。


    冯免灾瞪大眼,口中嗫嚅,茆七仔细听,才听出他说的是“别杀我”。


    人到最后,还是惧怕死亡的。


    人的名字,是刚出生时的一道签,是寓意,是理想主义的起始,譬如“免灾”。


    茆七也思考过,她为什么叫茆七,她好像隐约听人提起过,但忘记了,也许是年纪太小的缘故。


    可惜啊,世间事,总不尽如人意。


    砍刀架在冯免灾脖颈,茆七低声说:“你最终,被自己吃掉了。”


    多讽刺。


    冯免灾一直瞪大眼,不过再也发不出声音。他的信念,他的价值,不过一滩最终化腐的血肉而已。


    仲翰如回来,茆七也解决完了,他瞟了她身后一眼,明白发生了什么。


    “都好了吗?”


    “嗯。”


    仲翰如牵起茆七,“食物要运下去,巡逻者还会再来,我们先出去找个地方等天亮。”


    两人给门做了和五层一样的简易机关,便找病房躲了起来。


    ——


    天亮后,茆七和仲翰如进卫生间换上住院服,并梳洗身上痕迹。


    他们昨晚栖身的病房是416,回到刚好打铃。


    病患们窸窸窣窣起床,表面问候几句,便相继去洗漱。


    茆七在病房转一圈,拉开两个床头柜看了看,物品摆置都挺随意的。


    茆七还站在416门口,观察过往病患,观察了一会,得出结论:“这里的病患行动、语言松弛,各自活在各自的状态里,不像是被规训的样子。”


    仲翰如赞同,“这里很普通。”


    普通,但最接近三层,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也松懈不得。


    “对了!”茆七说,“我在五层交给你的画笔和黏土,收好了吗?”


    那是从501室偷拿的,成文武的物品。


    仲翰如:“收好了,你有什么用处?”


    “不知道,反正现实的东西带不进来,在这里能拿一样是一样,就当囤物资了。”茆七说道。


    仲翰如觉得,是这个道理。他走到茆七身旁,探眼望走廊,没什么人了。


    “走吧。”


    “走吧。”


    两人异口同声。


    趁现在,他们要进解剖室。


    偷偷摸进护士站,依旧是仲翰如放哨,茆七去开门。


    这个时间点,走廊不是完全没人,时而走过一两个,茆七断断续续地将门开了。


    两人先后进解剖室。


    感应门正常了,蓝桶没了,冯免灾也被清理掉了,焚烧炉的墙板被填上了。


    修整得真快,这个空间会自动更新似的。


    要不是门上还有刀痕,茆七都怀疑昨晚发生的事是幻觉。


    “你觉得这里会有什么通关要求?”茆七问仲翰如。


    仲翰如略一思忖,“跟这里的尸体有关?”


    茆七说:“我也觉得。每一层的通关要求说白了,就是鬼的遗愿,跟解剖室相关的话,排除掉病患,我知道一个选项。”


    仲翰如:“是什么?”


    茆七:“昨晚我套过冯免灾的话,他原先在三层服务vip,因为有个厨师去世了,需要他顶替。”


    “那个厨师在四层的解剖室工作?”仲翰如猜到苗头了。


    茆七点头,“每一层的食物会被集中运送到三层,集中烹饪。”


    仲翰如说:“所以三层能开灯。”


    “不止能开灯,vip,服务,这些字眼,听起来就高级,至少空间设计不会像是其他楼层那样的鸽子笼房间,更可能是那一层没有病患。”茆七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他听。


    符合成文武所言的“决策层”,仲翰如也认为三层应该装裹更像精品,而不是豢养食物的杂乱场所。


    仲翰如:“你觉得厨师的尸体在这?”


    “我猜测是的,如果不在,那也刚好剔除这个可能,转而从病患入手。”说干就干,茆七来到一号冷冻屉位置。


    55个冷冻屉,要赶在护士查房前看完,仲翰如上手抠住隐形把手,“开始吧。”


    哗啦一下拉开,茆七朝里看了一眼,裸身缺陷的尸体,像病患。


    仲翰如朝前按照排位拉冷冻屉,茆七跟在后头一个个看。


    连着十八具,大同小异,每一具都要上下看个仔细,太废时间。


    茆七突然停下了,仲翰如回头问:“怎么了?累了就歇会。”


    茆七说不是。


    仲翰如又问:“有发现?”


    茆七还是摇头,“继续吧。”


    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继续用这种笨方式。


    又连开二十三具,还是大同小异的尸体,茆七不禁怀疑,思路错了吗?


    在仲翰如拉开48号冷冻屉时,他喊了声:“阿七,在这。”


    茆七原本蹲着查看47号,闻言精神抖擞起来,“找到了?”


    “你看看。”仲翰如伸手拉她起身。


    上层的屉高一些,茆七站直抬脖子瞧里一眼,看见身着完装的48号,不同于其他尸体。


    仲翰如:“会是他吗?”


    病患进解剖室的流程是拖去清理室,脱衣冲洗干净,解剖后放冷冻。这具尸体穿着完整,是特例。


    至于是不是要找的厨师,茆七指挥仲翰如,“厨师常年握刀,右手虎口有一层厚茧,你看有没有。”


    仲翰如就着48号袖子,提起其右手,凑近看了下,“确实有。”


    茆七想,总算找到了。出神的当口,又听仲翰如出声,“这具尸身,腹部有个挺深的刀口,但没被解剖。”


    常用部位还在,茆七很难不往一方面想:是没有食用价值吗?她让仲翰如将冷冻屉完全拉出,自己检查个仔细。


    48号穿着短袖衬衣,中间排扣被仲翰如解开了,茆七看到除去腹部的伤口,他的上身完整。


    仲翰如个高,看得更广,茆七问他,“48号双腿完整吗?”


    “在。”


    “腰后脑后呢?”


    “我都检查过,还在。”


    48号不像病患,会被取掉有用部位,茆七联想到冯免灾将她摁在解剖台时的话语,48号也许是冯免灾口中的那种不合格的食物原材,才得以保留原身。


    “嗯。”茆七心里有数了,她伸手进冷冻屉,去摸48号的口袋。


    既然衣服完整,常带物品应该也在,了解“原身”,才能接近通关要求。


    茆七相继在48号身上搜出一张纸,一个名片。名片上有名字,叫林跃,看着像临时名牌,纸是护理记录的空白纸张。


    名牌能理解,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一张空白纸呢?还是护理记录册用纸。


    仲翰如眼尖发现尸体脖子里有根黑线,他用匕首刀尖挑出,黑线最底下吊了个平安扣玉坠。割掉,拿出给茆七。


    茆七都一并收好,说:“再看看余下的尸体。”


    估摸着还有些时间,两人将剩余的冷冻屉拉开,大略看一眼,更加确定这个林跃是刚死去不久的厨师。


    再将冷冻屉都推回原位,仲翰如问:“还有什么要做?”


    门一关,今天就进不去了。


    茆七的视线在解剖室内转一圈,说:“走吧。”


    目前对通关要求没有更好的思路,只能先按照林跃这条最有可能的线去查。


    出了护士站,走廊已经没什么病患了,多数集合在病房。


    已经到护士查房时间,两人快步走。


    418室在走廊后半段,他们经过的同时,两名护士迎面走来。


    护士过去后,茆七顿住脚步。


    仲翰如停下问:“怎么了?”


    茆七扭头看着某个方向,低语:“我好像看到和林跃一样的吊坠。”


    “在哪?”


    “护士身上。”


    36 合约人名为江然,龙州县人士,目……


    凌晨局里有行动部署, 老许大国他们都被拉来一起支援。


    罪犯十分狡猾,连捣了三个窝点才被抓捕,天也亮了。


    江宁的工位后面摊开两张躺椅, 大国和小光睡在上面, 你一声我一声的呼噜打着。


    老许回家洗澡了, 还没来,现在办公室里还有两名整理卷宗的同事, 在低声交谈等会早餐吃什么。


    江宁在拉路面监控,拉到第二个五天的第三天,姜馨和罗呈呈的轨迹依旧没有相交。因为监控也照着物料店, 他注意到每隔一周莉莉许就会将娃娃搬到橱窗,这一天客流量会大幅度增加,吸引很多年轻女孩进店。


    “呜~~——”


    外面街道突传来警笛声,是街尾的消防站出警了, 听这呜呜声不断, 感觉事不小。


    “诶,都吃早餐没?我带了包子,我老婆做的,都尝尝啊!”


    老许来了,拎着大袋包子, 还冒热气呢。


    “老许, 我们刚还犹豫吃啥早餐呢,现在不用烦了。”


    “是呀,有口福了, 嫂子手艺一绝的。”


    两名同事放下卷宗工作,拿了包子吃起来。


    “我老婆别的都好,厨艺更好, 哈哈。”老许对妻子的夸赞从不吝啬。


    “是的是的,包子真好吃,我能再拿两个吗?”同事笑着说道,出了一夜警,两个包子真不够填肚子。


    老许:“行,还有很多,敞开吃。”


    另一个同事见状也说:“我也还要。”


    老许笑呵呵的,“好,都有!”


    俩同事一手各抓着包子,回座位去了。


    剩下的包子老许放江宁桌面,说:“你也吃点。”


    “嗯。”江宁拿了一个咬,眼神还专注在电脑屏幕上。


    老许看他那样味如嚼蜡似的,真是浪费他老婆的手艺。想说什么又咽下去,转头看见睡得正憨的大国和小光,这俩小崽子,外面沸反盈天的警笛声也没给他们吵醒。


    “这火势真是棘手啊。”老许感慨,都过去多少辆消防车了,估计其他站点也抽调人员了。


    江宁抬眼,“你知道哪儿的火灾?”


    老许倚在桌边,上身放低靠近说:“高温物燥的,起山火了呗,从我们的边防清沙镇开始烧起,早上刮东南风,估计这会快烧到界山那边了。”


    新闻还没出,江宁问:“你怎么这么清楚?”


    “你忘了?我老丈人家就是青沙镇的,早上听我老婆讲电话,说是山上桉树林先起的火,漫天的黑烟,和呛鼻的桉树油脂味儿。”老许解释。


    “哦。”江宁低下眼,没再看电脑屏,口中缓慢地嚼着食物。


    老许见他琢磨起来了,想去喊醒大国和小光,又被一声“老许”叫住了。


    “那清明起山火,是为什么?”江宁问。


    “因为祭拜吧,总有几个拜山坟头草清不远的,被香烛窜燃了。”这好答,左凭市民风旧俗就这样,祭拜先辈是大事,事儿聚集了,就该出点乱子了。


    江宁又问:“像这种消防记录一般存档多久?”


    老许:“不好说,重大事故十几二十年都会被翻出来当警示。就像今天这样,一不小心烧到界山就成了国际新闻了,是要被贴在左凭市的脊梁骨上示众的。”


    江宁退出监控画面,忽然起身,一口塞完包子,囫囵不清地说:“我先走了!”


    老许诶诶地喊他,“你不多吃点?”


    “留给大国和小光。”江宁丢下这句话,人就跑没影了。


    老许转而去喊醒大国和小光,口中嘀咕:“起了起了!该工作工作,该回家回家……这江宁也真是,下班不回家洗洗捯饬捯饬,不知道又要跑哪儿去,怪不得没女朋友,还说存老婆本,有屁用哟……”


    “江宁怎么了?”


    身后突响起声音,老许吓一跳,转头看见是汪魏,“我说老汪,你怎么老从人背后冷不丁地出现?”


    汪魏顺手在桌面抓了个包子,咬一口,说:“你还没回我,江宁有什么事?”


    老许:“我哪知……”


    话一转,“喏,他来了,你问他。”


    江宁一阵烟似的地溜进办公室,拿忘掉的车钥匙,不忘跟汪魏问好:“副队早!”


    汪魏上下打量他,“下午还有行动,不回家补觉又去哪?”


    “忙正经事呢。”江宁一边将车钥匙揣口袋,一边说。


    汪魏没多问了,只说:“好好休息,身体重要。”


    江宁乐了,“领导这话说的,上司不都想着下属拚命工作吗?”


    汪魏:“你就当我这句话的立场不站在上司上。”


    “好勒!”饿一晚了,一个肉包子不顶饱,江宁又抓了俩包子冲老许挥挥手,人遛烟似的跑了。


    江宁走后,汪魏问老许,“江宁主张并案的依据不够充分,他还有什么想法?”


    涉及工作,老许不贫了,“他在补充当中,届时打报告上交。”


    “嗯。”汪魏走出两步,回头说,“包子挺好吃。”


    老许龇开牙笑,汪魏走远后,他乐道:“这老汪,其实挺可爱。”


    这时,大国醒来,迷迷糊糊地问:“谁可爱?”


    老许一个大肉包塞大国嘴里,“吃早饭,别说话。”


    大国点点头,拿下包子啃。


    ——


    吃完包子,用瓶装水洗洗脸,漱口,江宁就开车往宁州县去。


    昨天见完老阿婆,想着说在车上眯一会,再去那新街道的户籍档案室,不料被突然叫回局里支援抓捕行动。


    没去成,所以今天再跑一趟。


    一个多小时后,下高速。


    老许的电话恰如其分打入,江宁接通。


    “喂?怎么?”


    “昨晚太忙,忘了跟你说,仲夏如兄妹俩的资料我先前就查过了,等会让小光发你邮箱。”


    江宁称赞:“不愧是老刑警,这洞察力,先人一步。”


    老许没空听江宁奉承,嗯嗯两声挂电话忙去了。


    前后不过两分钟,邮件就到了。江宁将车停靠路边,抓起手机点开邮件看。


    仲翰如1987年生人,一家人原先在左凭市做生意,99年举家搬迁,和仲夏如转学回宁州县,原先就读于当地初中。不久又因成绩优秀,择取到市重点初中上学,升高考大学一路顺利,毕业进入到一家不错的事业单位工作,职位也是一步步往上调动,现在安居在左凭市。


    再看家庭状态,独居,未婚。这种潜力青年,在这种好单位,居然能未婚到32岁?一般就算自己不着急,也会被领导惦记着拉姻缘,更别说躲过单位里那些火眼金睛的阿姨辈。


    江宁贼兮兮地想,可能仲翰如有着不为人知的隐衷。


    相比仲翰如,仲夏如的生平就中规中矩多了,普高普本毕业,出来工作后不久患上睡眠障碍,后辞职回左凭市开了间咖啡馆。


    江宁不免想到茆七,她的朋友都在各自过着各自的人生,丰富精彩。她呢,消失两年,学业中断,独自生活那么多年,唯二朋友之一,还是旧时人。


    江宁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和茆七,就像是时光洪流里的逆行者,一生都在走向曾困住自己的牢笼。


    车窗外鸣过一长声喇叭,将江宁思绪拉回现实。他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邮件上,捋了一下上面的时间线,发觉仲翰如一家在宁州县只居住了八年,后在07年4月1日搬至外省。


    07年4月1日,这个时间点贯穿了江宁最近的思维。


    按照麻小焱的说法,茆七31号买票决定离开,仲翰如一家也要搬家,那是否证明茆七原先是想一个人走。她最后没走,想留下跟仲翰如作最后告别吗?


    他们见这一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在这一天后,刘献金失踪,茆七失联。


    太多猜测得不到证实,江宁想,他是时候要见仲翰如一面了。


    重新启动车子,江宁驱车到那新街道的户籍档案室,接待他的还是上次的工作人员。


    江宁提出这一行的目的,“这边录入户籍资料时,会存档居民肖像吧?”


    工作人员:“会的。”


    江宁:“那连珠村刘献金当时的肖像有存档吗?”


    工作人员啊了声,说:“上次你来调看过他的户籍资料,我记得他是07年逝世的吧?”


    江宁说是。


    工作人员抱歉的表情,“我们科室的电脑实在老旧,系统故障,导致10年前的身份录像存档丢失,现在还在修复当中。”


    江宁:“修复需要多久?”


    工作人员也说不准,回道:“难说,要不你留个电话,好了我联络你。”


    “行。”江宁用工作人员提供的便签纸写下号码,交过去说道,“我记得注销户口身份证要回收的。”


    “是没错,上次你来过之后,我整理过刘献金的档案,才发觉身份证被拿走了。”工作人员补充道,“这种事常有,家人为了留念,一般注销户口时会要求带走作废的身份证。”


    江宁点点头,表示理解。


    工作人员歉意,“不好意思啊,这次还是帮不上你忙。”


    “没事,叨扰了。”


    离开户籍档案室,江宁开车到附近的连珠村。


    早上老许的话给了江宁新方向,他要去向老阿婆证实一件事。


    旧报亭每天都开,老阿婆从早守到晚。江宁看到她时,她正在挪动饮料箱。


    这么大年纪,还干重活,江宁叹声气,自觉去帮忙。


    饮料箱重量忽然变轻,老阿婆看到江宁,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很轻松抬起她艰难才挪动的箱子。


    “那,搬那里去,堆门角边上。”熟人脸了,老阿婆不客气地指挥。


    五箱饮料,江宁这么来回两趟给搬全了,他拍拍手上灰,问老阿婆,“还有要搬的吗?”


    老阿婆摆手,“没有了,现在生意不好做,卖不动那么多。”


    她坐进报亭的高凳,从摆台上挑了一瓶水,递给江宁。


    江宁抓起一看,笑道:“这次这么好啊,是饮料。”


    “要过期了,丢了也是浪费。”老阿婆无所谓的语气。


    江宁笑笑,瓶身一翻看瓶盖,上面喷码生产日期:20190605。


    明明才生产不久。


    老阿婆开口:“要坐会吗?”


    “不了,我问个事就走。”江宁将饮料放一边,双臂搁摆台上,上身前倾。


    江宁这姿势随意极了,老阿婆看着,想起以前常在她这买水的学生孩子们,打完球也是这样一窝蜂地围在摆台前。她问:“什么事?”


    “你记得99年那次山火,烧到卞水山了吗?”


    老阿婆印象特别深刻,都不用回想,立即道:“你说咧,烧了几天,能不烧过去吗?”


    “明白了。”


    江宁拿上老阿婆给的饮料,道别后,开车去了宁州县消防大队。


    在路上,江宁的脑海里一直闪过父亲失踪前的一些片段:


    自从江然说过茆村可怕之后,每次进山采药回家,江宁都会发现他衣领里,头发里,或多或少的小黄花。那是香樟树的花,在他身上出现的概率,充分验证了他进山的路途有香樟树林。


    江然失踪前进山,也是宁州县与龙州县相接的方向,再过去就是卞水山。而99年清明的火灾,连绵几日,烧过了卞水山,老阿婆说那时漫天都是香樟树的味道。


    江宁很难不怀疑,江然的失踪极大可能与此次山火有关,他或许被困死,或许被烧死。


    而茆村位于卞水山山脉,茆七于99年被收养,这之中失踪、火灾、数个时间点,巧合得不像话。也不排除一个可能,江然因为某种原因变成刘献金,重回现世。


    很快,车抵达消防大队。


    江宁表明身份和来意,是一位文职人员接待了他。


    文职人员迎江宁进档案室。


    档案室外边是办公区,一门之隔的里面是储存案卷资料的地方。


    “你先坐会,我去找找。”文职人员让江宁随意些。


    “好,你忙。”江宁找张待客椅坐下。


    没多久,文职人员就回来了。


    二十年前的案卷资料不好查,但这起山火每年都被当作警示提起,边防安全重之又重,避免重蹈覆辙。


    “案卷资料在这里。”文职人员拿给江宁。


    “谢谢。”江宁接过,掂在手中不厚的一本,翻看完,火势起因及伤亡人员不够详尽,经济损失在录寥寥几行。


    文职人员看出江宁的疑惑,说:“这起灾害事故之所以详略不尽,是因火势起在深山老林,无从追溯,当时火灾过处渺无人烟,所以人员伤亡不多。”


    至于经济损失,更好理解,无人烟嘛,损失的就是一些树木庄稼而已。


    江宁问:“以前山里也有村落集居,这场山火连绵,那些村子没受影响吗?”


    时隔多年,文职人员年纪轻,也不太了解,只能按自己的理解说:“我们这边防城市,因为一些政//治原因,经济发展缓慢,人力和设备不足,没有应对这场超大山火的能力,当时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所幸火灾后第三晚,一场雨给浇灭了。那些村子应该是没事,有事的话也藏不住,一传开就要被上面以重大事故通报了,但是我入职以来没听说过这些。”


    没听说过,那就是这起火灾确实是幸运的伤亡不大。这案卷里没有江然的名字。


    当时江然失踪,是在龙州县报的案,因其是成年人,失踪存在个人行为意愿,是以搜查时间并不长,也不够仔细。江宁的新思路是,想看看宁州县这场山火的失踪人员里,有没有江然的信息。


    文职人员又说:“你是想查当时的伤亡名单是吗?”


    江宁颔首。


    “我个人有个建议啊,仅代表我个人。”文职人员低声,“其实可以换个渠道,宁州县不乏靠山吃山的人,当时火灾范围太广,谁也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事,你可以去查火灾前后的失踪人员报案,感觉会有联系。”


    的确是个好建议,那段时间江然老往山里跑,兴许认识人,兴许他认识的人察觉到他失踪会去报案。


    江宁归还案卷资料,道谢后去了县公安局。


    宁州县公安局,江宁记得师弟韦民翔在这就职。微信联络,他今天刚好值班。


    韦民翔很快出来接江宁,“江哥,你怎么绕道到这来了?来,我们进去坐。”


    “你说呢?当然是查案来了。”江宁跟着他脚步,进公安局大厅。


    韦民翔好奇,“你最近手头有什么案件?”


    江宁说:“名盛花园杀人分尸案。”


    这个案子韦民翔有印象,“哦,前段时间我看到新闻了,挺骇人的,俩女生胆子大手法狠。话说,你们队压力挺大的吧?”


    江宁“嗯”地点头。


    多的就不问了,韦民翔清楚案情保密原则。


    江宁跟着到了一间办公室,韦民翔招呼他坐下,端水泡茶的,然后去把他要的99年清明前后的案件卷宗,全抱了出来。


    时间隔太久,有点难找,这过程韦民翔找了二十多分钟。江宁说谢谢,抱过卷宗。


    这个区段的卷宗大概有一本新华词典那么厚,还好,一个小时应该能看完。


    外面有同事喊,韦民翔应声,转过头跟江宁说:“江哥,我先出去了,你看完再叫我。”


    江宁让他去忙,自己翻起卷宗。


    时隔二十年,用现在的眼光看以前的卷宗,会觉得有些案件很离谱,也很琐碎。那时候,人民都信仰警察的能力。


    江宁一页页翻看过去,跟有人在耳边酣畅地说了一场八卦似的。翻到后半,一目十行,速度越来越快。


    猛然间翻过去一个熟悉的名字,江宁返回两页,看到这样一个案由:被拒履行合约,追回定金。


    卷内文件目录详细记录:三月底有个男人找我办事,事挺难,我也明确说不一定能办到,男人同意,并答应付我定金。我们谈好金额,签了合约,我也留出时间等通知办事,想不到等了两天被放鸽子了,也联络不上那个男人。我的信用声誉受损,我的时间也是钱,现在我想追回定金。


    报案人署名吴老大。


    江宁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江然药篓里的那张名片,他不是个混//社会的吗?怎么喊冤喊到公安局了,也是稀奇。


    目录底下备注:合约人名为江然,龙州县人士,目前为失联状态。


    案件负责警察:汪魏,1999年5月4日。


    这些字江宁都熟悉,但联系在一起,叫他万分不解。


    江然和吴老大有什么纠葛?


    汪魏认识他们,汪魏也知道江宁的父亲江然失踪的事,为什么他从未提起过?


    将剩余卷宗翻完,江宁记下吴老大的电话,归还卷宗,浑浑噩噩地离开。


    回到左凭市,老许打电话让江宁回局里,说副队开始部署行动了。


    江宁打方向盘,驶离原定回家的道路,开往公安局。


    在局里见到副队,江宁心绪复杂,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将千头万绪咽下去。


    收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江宁独自开车在左凭市的夜里。


    他疲惫至极,经过茗都公寓时,鬼使神差地停车。


    茗都公寓就三幢楼,茆七家位于中间幢的六楼。江宁在外围,似乎能看到茆七的家开着灯。


    那些泄出的光亮,仿佛也照在江宁身上,成为他和茆七的对视。


    疲累的躯壳下,撕开一股冲动。


    凭借驱蛇挂包,江宁断定茆七认识江然,他此时疯狂地想冲进去质问茆七,到底你们茆村将江然怎么样了!


    然而江宁只是默默启动引擎,车灯瞬亮,光源尽处赫然出现个人影。


    江宁先是一愣,然后认出那是茆七,手里还拎了个超市购物袋。


    车灯的光柱,成为他和她的对视。


    茆七凝视江宁两秒,便向车子走来,在车窗外停步,就这么直着身子,低眼看他。表情淡漠,眼神冷漠。


    迎风散发,背景昏黑,目光安静的茆七,江宁有点怵,降下车窗。


    “你不单查我,还跟我。”她先开口,话语也冰冷。


    “没跟,只是路过。”江宁解释。


    茆七说:“你有点变态。”


    这让江宁怎么回?本来今天他就挺闷,这下更憋屈了。


    茆七又问:“你查出什么了?准备几时抓我?”


    江宁摇头,怕打草惊蛇,“没有的事。”


    “是吗?”茆七猛地弯下身子,双手扒住车窗,歪头凑去看江宁。


    她骤然来这一下,吓得江宁几乎退到副驾驶,要不是被安全带束缚的话。


    “你现在没穿警服,我刺你一刀的话,算不算袭警?”


    脱口而出的话,都这么恐怖!


    江宁怂了,什么千头万绪早抛之脑后,忙安抚:“你冷静点,先别说袭警问题,你就算刺一老百姓你也是犯罪。”


    茆七还真就考虑了下,最后说:“算了。”


    人就掉头走了。


    留下独自凌乱的江宁。


    37 是刑警和“待定嫌疑犯”的关系……


    回去路上, 茆七在小区门口碰到警车。


    警车下来两名民警,其中一位茆七认得,之前因为层间噪音问题陪同703业主敲她门的警察。这名警察还和江宁挺熟, 不知道接二连三的出现是为什么?


    今晚的电梯大厅聚集着人, 较往常喧闹。茆七等电梯的间隙, 听到他们议论,好像是五层四层的楼梯间都莫名出现血迹, 有住户报的警。


    原来是因为这个,本身民警和刑警所责不同,既然没有刑事案件, 那江宁呢?他出现在她家附近是因为什么?路过?不像,不然不至于甫看到她这么惊讶。


    电梯来了,茆七乘坐上楼,喧闹隔绝, 她安静地想:她跟江宁唯一的交际, 是刑警和“待定嫌疑犯”的关系。他出现在这里绝对带着目的,那个目的,跟悬在冯免灾脖颈上的砍刀一样,也悬在茆七的脖颈上。


    目的是什么,刀什么时候落下, 茆七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想,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在前。


    到家后,茆七先把购置的速食放进冰箱, 然后给仲翰如发去微信。


    【今天怎么样了?】


    放下手机,茆七直接去洗澡。洗完澡回来,仲翰如也回复了。


    仲翰如:【不太舒服, 请假歇息。】


    茆七担心,忙打字问:【还好吗?】


    仲翰如:【没事。】


    茆七:【那就好。】


    仲翰如:【你呢?在忙什么?】


    【没忙什么。】茆七打出这几个字,犹豫半分钟删掉,重新输入。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在现实有找过我吗?】


    发送之后,忐忑等待。


    仲翰如很快回:【我一直都在找你,搬家那年后的每一年暑假,我回宁州县都在打听你的消息。】


    茆七:【好,我知道了,你早点休息。】


    够了,足够了,茆七不再问,放好手机。从冰箱翻出肉丝,给鹦鹉鱼喂食。


    冯免灾的危机暂时解除,晚上即使出现在解剖室,躲过去就行了,反正厨师待在解剖室的时间不长。


    捻开肉丝,投进鱼缸,鹦鹉鱼游来抢,茆七对着它们念道:“多吃点,吃饱点,别那么快跳缸……”


    昨晚已经找到林跃的尸体,他不像病患,都是一个死法,有护理记录可查。要想知道他的要求,得先了解他的生平和死因。


    冯免灾说他因善心而死,善心总得是对人和对事,至于是什么事什么人,从他身上物件能拓展一翻——护理记录空页和玉坠。


    护理记录日常只有护士在用,加之茆七清醒前在护士身上看到和林跃一样的玉坠,林跃的善良和死因,会否跟其有关?


    要想见到护士,和有充裕的时间调查,需要在西北区精神病院的白日待久一些,所以茆七喂饱鹦鹉鱼,延迟它们跳缸的时间。


    空调冷气吹着,茆七躺床上卷进被子里,堪堪露出鼻眼,她盯着对墙的挂钟出神。


    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要不早点进入西北区精神病院?这样就能在关灯前躲进病房。


    决定后,茆七闭上双眼,开始酝酿睡意。


    一个姿势躺久了,辗转,迟迟未有意识掉进黑暗的感觉。


    茆七睁眼,还差一分到十点。


    果然,太被动了,很多事不在她的掌控之内。那就推迟进入,她瞪大双眼,数着分秒,最好是等每一晚的尸体处理完再进入,这样就更好了。


    然而没多久,茆七就失去意识,再次睁开眼,她现身黑漆漆的空间里。


    不知从哪发出“啪嗒”的短促一声。


    就这一下,茆七心胆俱悚,忙抱头蹲下身,眼神投射四周。


    金属墙,解剖台,是解剖室没错,死人不会发出声音,这里还有活人。


    不知道有没有暴露,茆七不敢乱动,眼睛观察着。


    过了片刻,好在解剖室里再没发出声音,茆七仍是蹲姿,小碎步地挪动身体。她想挪到解剖台后,至少有个障碍物遮挡。


    愈靠近,茆七看清解剖台上平躺的黑影。那是“食物”吧,想来刚刚的响动是他发出的,就跟冯免灾说的,还没死透。


    巡逻者可能已经出动过,接下来应该不会在走廊逗留了,厨师很快就会来,茆七决定博一把,先出了解剖室再看。


    起身,不作停留,茆七快步向门口走去。开感应门,开玻璃柜门,推开几厘米缝隙,确认一番外面动静。


    仲翰如不在,可能自己先藏起来了。


    上次挡门锁的机关还能再用,茆七稍微调整过,侧身而出。


    门没关死,茆七趁黑溜进对面的电脑桌底下,再轻拉座椅挡住自己。两张椅子并排,从间隙中也难发觉浑黑的电脑桌底。


    茆七抱腿守候,计划等夜再深一些再去找仲翰如。


    这里很安静,茆七耳边萦绕着自己的呼吸声。


    应该说整个四层都很安静,这两晚一直在解剖室里,因跟病房隔绝,茆七没仔细听过四层的十点。


    这一层似乎也是处在平和状态,食物抓捕快,没有长时巡逻,证明四层一直按规则运转,所以是另一番的安宁。


    神经松懈了一分,茆七小幅度伸伸蹲麻的腿,左右脚轮流,舒适多了。她重新抱腿蹲好,她的眼前,座椅的间隙外,不知几时立了双脚。


    直立不动,脚尖向她。


    这种平常之中凭空降临的异样,平静到令人后知后觉地毛骨悚然,茆七那么小心,怎么可能没听到脚步声?


    有意为之?发现她了?


    那双脚上是条纹裤,因环境昏暗颜色看不出,茆七只确定是竖条纹,像病患的住院服。


    茆七还看到那双脚轻如鬼魅掠移,悄无声息,向前一步靠近。她紧张到口干,下意识握紧刻刀。


    视线转动,茆七在前后左右都没看到其他的脚,那就是只有这一双。拼一下吧,一对一,至少有胜算。


    没等来人动手,茆七快速拉开椅子,直接一刀捅出去!


    力道半路被截,茆七手臂被控住,她挣扎着抽手,听见有人喊:“阿七。”


    动作顿住,视线往上,是仲翰如的脸。茆七又惊又喜,惊是他搞个住院服吓她,害她没认出来,喜是他又找到她了。


    茆七扑上去抱住仲翰如,仲翰如顺着这个姿势,将她整个人提起,从电脑桌底抱出来。


    双脚落地后,茆七的手被仲翰如牵紧,“阿七,跟我走。”


    ——


    又是一夜过去,白天到来。


    昨晚仲翰如选择的房间是410,紧邻护士站,有两张空床,茆七和他各自睡在0607床。同病房的病患已经洗漱去,就剩他俩。


    四层就这点好,没人视奸他们,控制他们,所以交流发现和想法,不用顾虑太多。


    两人打照面坐在床边。


    茆七问仲翰如,“你好些了吗?“


    仲翰如说:“没事。“


    “嗯。”茆七耸耸肩,叹气,“今天要做的事有点难度。”


    “那个护士吗?”仲翰如看着她。


    茆七回道:“是,玉坠和护理记录空页都跟护士有关,她肯定认识林跃,且关系不浅。”


    男女各有相同的佩戴饰品,一般具有某种意义,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男女情感。


    仲翰如问:“你认为她杀了林跃?”


    茆七:“可能。我猜想他们有情感纠葛,冯免灾说林跃因为善良而死,也不知是个怎么善良的死法。”


    仲翰如默了默,茆七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别的想法。


    “你有什么想说的?”


    仲翰如:“没什么,只是觉得护士和厨师,都是那边的。他们之间不产生冲突。”


    茆七说:“冲突因利益,感情没有由头。”


    仲翰如细想,笑道:“也是。”


    不过茆七也认同,护士和厨师是一边的,因为巡逻者也有集体意识,会为同僚死去而奋起。


    “唉~”茆七又一声叹气。


    主动接触护士,稍有不慎,病患身份就会露馅。不接触,就没法了解林跃的死因。烦恼!


    床位间隔得不远,见茆七闷闷不乐,仲翰如倾过身子,屈指去轻弹她额头。


    不痛,茆七捂额抬头,看见仲翰如已经站到她面前,眼睛含笑地说:“难得空闲,先别烦,要不陪我走走吧?”


    如此,茆七应承了。


    两人相伴出了病房,周边来往都是病患,谁也没注意谁。


    他们穿着蓝色条纹住院服,慢慢地走,慢慢地说,就像天然是这的原住民。


    “阿七,你在外面过得好吗?”


    “以前不太好,最近不错。“


    “发生了好事吗?”


    “对呀,因为我找到你和仲夏如了。”


    住院服宽绰,随着茆七行走踏步的幅度摆荡,仲翰如觉得挺有趣,揉了一把她脑袋。


    茆七边推他手,边扭头躲,本身短发就难看,一揉,乱糟糟的,跟鸡窝一样。


    她状似不满:“你别揉我头发,我不是小孩。”


    仲翰如笑声呵呵,“又不是只有小孩才能这样。”


    茆七用手拨正头发,咕哝道:“反正我不小了,在外的话,很多人都要喊我姐了。”


    “就是女孩子,什么姐?”仲翰如开玩笑。


    茆七低哼一声,不说了。


    到走廊尽头,随意拐进一间空病房,茆七走近窗户,看到那棵硕大的香樟树,更近了。让她凭白生出一股紧促感。


    “阿七。”


    茆七在窗边回头,就听仲翰如说:“找到我们有这么开心吗?”


    她肯定地点头,“是的。”


    仲翰如微微笑一笑,“想想这些,有没有放松一点。”


    还真有!茆七才知他用心。


    轻松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要查房了,两人往回赶。


    茆七在仲翰如身侧,她低头望着两人不太齐整的步伐,在走向同一个去处。她说:“仲翰如,我开始有期待了,期待离开这里,期待每天都能见到你,跟你说说话。还有仲夏如,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说着说着,身边没人了,茆七转头找落在后面的仲翰如。他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踏步追上。


    回到病房,见到空空如也的病床,茆七和仲翰如都心生疑惑。


    410的病患迟迟未归,护士已经进去401室了。


    茆七不熟410病患的脸,但见走廊确实聚着一些不慌不忙的人。


    随着查房工作的进展,隔壁408的病患协同回归,茆七看到其中有个短发女生,走路时脸埋得低低的。


    茆七没着急躲,跟仲翰如说:“我出去几分钟。”


    仲翰如嘱咐:“当心点。”


    “嗯。”


    仲翰如目送茆七进了408室,说几分钟就几分钟,她走出来了。


    恰好有一伙病患朝410室方向迈进,仲翰如干脆踏出病房,半道拉茆七换地方。


    在茶水间里,茆七感慨,西北区精神病院原来可以这么人性化,不用早早躺平等护士查房,还可以自如走动。


    除了十点的硬性规则,相比上面楼层,这里更松弛。是因为靠近三层,可控性高,所以就有限地放任吗?


    这样也挺好,方便他们。


    躲到查完房,茆七和仲翰如再次出现在410室。


    没人关心他们去哪了,也不为他们突然消失突然现身感兴趣,病患们有的仍旧躺床上,有的起身整理床头柜物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有察觉,最近的饭菜不好吃吗?”


    “有,今天的红烧肉还没炖透呢,味道寡淡。”


    “可能换厨师了。”


    “兴许吧,我在这住了那么久,才吃上个把月的好菜,这又变回以前了。”


    茆七听着病患的对话,抓到重点:个把月的话,跟林跃的在职时间相符。她弯腰铺床,混进他们的日常中,试着搭腔,“我也觉得饭菜不太好吃,我才来,还没尝过你们说的美味呢。”


    01床的41001远远地回:“那可真不凑巧,换厨师也就是四天前的事。”


    41003安慰道:“这个医院换厨师快,或许没多久你就能吃到好吃的菜了。”


    茆七笑笑:“但愿吧。”


    她低头抚平床单,不出声,心中琢磨:第一次出现在解剖室那天,冯免灾提起过,他刚接手工作,现在病患说四天前饭菜口味发生变化,和冯免灾接手时间相符合,那林跃极可能是死于四天前。


    冯免灾此前是服务vip的,话里话外嫌弃四层的工作,自然不会用心做病患的饭菜,难吃也正常。冯免灾两天前死去,接手厨师估计也就这样的态度,饭菜难吃不就成了日常。


    茆七从六月初进入西北区精神病院,现在六月未尽,这期间的厨师一直是林跃。茆七平时对吃食很凑合,也不得不承认林跃的厨艺很好,可见他是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


    再等等,查房时间结束。


    茆七决定自己去接触护士,她是女生,比起仲翰如有天然优势,更能让人卸下心防。


    跟仲翰如说明之后,他留守410室,茆七则独自前往护士站。


    护士站里,只有一名护士在埋头书写,另一名不知道去哪了。


    因为工作服一样,茆七不太能确定留下的那名是不是昨天见到的那位。她大大方方走近,明目张胆地看,见到低头的护士脖间垂了枚玉坠。


    就是她!


    护士蓦然抬头,撞见距离护士站不足一米的茆七。


    在护士疑心的目光下,茆七微微一笑,随即垂下头去。


    护士出声:“你编号多少?有什么事?”


    茆七闻言抬个眼角,怯生生地说:“我是40803,我的药掉了。”


    茆七早上见过40803,总低着头,才来两天,面没混熟,装成她最合适。


    护士在脑海中搜寻记忆,40803身型清瘦,确实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她细问:“你吃了几颗药了?掉的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


    不怪她问的仔细,精神病患者言语混乱,他们经常分不清真假,可还是言辞凿凿的样子。


    茆七垂眼形容,“吃过两颗药,掉的是白白尖尖圆圆,中间有横线的。”


    尖尖圆圆就是白色椭圆,中间横线是分药作用,像是安定,护士记得40803有惊恐发作,所以白天会给她少剂量安定。


    护士说:“等会我拿给你,现在你不能拿,清楚吗?”


    茆七点头。


    护士继续工作,偶然间抬头,发现40803没走,还凑近她。


    “你叫玉妙音吗?你的声音真好听。”茆七开启话题。


    这是第二次有人夸声音好听,玉妙音心脏一震,眼神多了层忧伤,语气也不自觉放软,“我的声音好听吗?”


    茆七诚恳地点头。


    玉妙音羞赧地低眼,“有吗?”


    茆七:“有。”


    玉妙音抬脸,神情沉浸在某个回忆里,“他也说过我的声音好听。”


    茆七问:“他是谁?”


    玉妙音缓了缓,像是在压制什么,“他不在了。”


    不在了,所以没必要说名字。


    不在了,离开了,死了,死因是什么?终于来到茆七试探的目的上。


    茆七正酝酿套话的说辞,玉妙音又开口了。


    “他五天前死了。”玉妙音用手摩挲那枚温润的平安扣玉坠,说,“这是他唯一珍重的东西,送给我了。”


    玉妙音直截了当地道出,茆七措手不及,话语囫囵在喉间。可细一想,不对呀!林跃身上不是还有个玉坠吗?


    38 林跃杀了林跃?


    另一枚玉坠在茆七手里, 加上玉妙音这枚,共有两枚。什么珍重,什么仅此唯一, 是惯常哄骗女生的手段, 这更加坚定茆七的想法, 林跃的死是因情感矛盾。


    玉妙音依旧抚摸玉坠,舍不得松手, 茆七揣摩着问:“玉坠真漂亮,你很伤心吧?”


    “伤心?”玉妙音放下手,冷笑一声, “人死不能复生,伤心有什么用!”


    她此时与之前大相迳庭,人又是一脸冷静,茆七心知不能再问了, 说:“那我走了。”


    玉妙音没应声, 继续埋头工作,应该是听到了。


    410就在护士站右边隔壁,转个墙弯便到,茆七正要进病房,突然听到异响。


    “扑嘶扑嘶!”


    茆七寻找声音, 看到一张有着灵动神态的脸, 样貌青涩,约十七八的年纪。


    茆七皱眉不解,他冲她招手, 口语:“过来。”


    茆七迟疑,不动。


    仲翰如见茆七站外面有一会了,喊声:“阿七。”


    那人见茆七不来, 就用手比划颈子,是项链的弧度。


    仲翰如发觉茆七这边异常,要过来。


    茆七转头用眼神示意,让他别动。然后迈步跟上那人。


    那人也没带茆七走远,就进茶水间里,里外张望,确认四下无人。


    他为了打消茆七疑虑,先自我介绍:“我是40901。”


    茆七继续胡诌:“我是40803。”


    又问:“你喊我来是干嘛?”


    虽然她信了40901几分,但他到底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图好玩。


    40901双眼闪着狡黠的光,“我跟你说哦,玉护士在撒谎。”


    玉护士?茆七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玉妙音,“你偷听我们说话?”


    40901兴奋地点头,没有一丝不该这样做的觉悟,不过在这里就别论正常了,茆七问他,“你为什么这样讲?”


    40901睁大亮闪闪的眼睛,更兴奋了,“她的玉坠不是别人送的,是抢来的。”


    信他的几分,在茆七的心里已经锐减到一分,抢钱抢珠宝她信,抢个不绿不黄不紫的糯种翡翠,能值几个钱?何况抢来的,还明明白白戴上了?


    “你看到了吗?怎么个抢法?”茆七敷衍道,想尽快结束话题。


    40901蓦然沉下脸,压着嗓子说:“我当然看到了,为了得到那个玉坠,玉护士杀了他。”


    看他故意低沉嗓音说出这句话,茆七笃定自己被他耍了,她是认为林跃的死跟玉妙音有关,但不是玉坠的理由。


    茆七想直接掉头走人,但又气结难舒,时间白白浪费,她怒道:“为个玉坠杀人,到底是有病,还是有病?”


    40901掩嘴笑着,“是有病啊!”


    茆七语塞,精神病院里的,没病才怪。她不想再搭理40901,转身要走,袖口却被他上手拽住。


    茆七真生气了,“放手!”


    40901这才敛了刚刚的脸皮,换上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我亲眼看见他们在争执,推搡,玉护士得到玉坠,在那大哭,还气声诅咒:你怎么不去死!”


    茆七挥开40901的手,留下继续听。


    “第二天,他就死了。”


    茆七说:“或许是巧合。”


    40901好笑道:“想要谁死,谁就死了,这是巧合,还是能力?”


    茆七答不上来,因为她也认为林跃的死与玉妙音有极大的联系,但是,这跟40901有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40901:“因为他是我认识的人,五天前他跟我说,心痛到想死,晚上还想再找法子复合……”


    听到这里,茆七眼睛一亮,复合啊,这下更能确定玉妙音和林跃是情侣关系了。


    40901顿了顿,面上隐有怒气,“我觉得他太可怜了,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人受玉护士的欺骗!”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猝然惊起:“你们在干什么?”


    茆七的站位后背向门,40901面向外,所以他先看到声音的主人,他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茆七转头看见玉妙音踏入茶水间。


    玉妙音向着40901的位置走去,40901退后一步,胆颤了颤。他只是病患,可刚不过护士。


    “没,没干什么,我可没说你坏话!”他到底年纪轻,慌忙地澄清,却更加证实了。


    玉妙音看着40901,平静地道:“你说什么了?”


    40901哑然了几秒,眼神闪烁,神色彷徨,而后嘴硬道:“我什么都没说!”


    茆七心底叹气,这孩子,慌都不会撒。再看玉妙音盯住40901的神情,跟用眼神去将40901拆皮剥骨似的,让茆七觉得,40901说的都是真的。


    玉妙音明明那么悲伤,为什么又恨他去死?


    茆七到底该信谁?


    40901被盯得发毛,两腿一拔,人不管不顾跑了。


    40901走后,茶水间就剩茆七和玉妙音。


    玉妙音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茆七身上,茆七有种背后说人坏话被抓现行的心虚。


    和40901私下会谈被撞见,茆七干脆也不装成40803那畏畏缩缩的模样了,何况对话不知道被玉妙音听了多少去。


    茆七大方地迎视玉妙音。


    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最后玉妙音低了低眼,叹声:“我没有杀他。”


    茆七眉一挑,玉妙音果然听见了,同时,她也万分纳闷。


    他们各执一词,他说她杀他,她说她没有杀他。


    到底谁杀了谁?


    茆七犹自判断,就听玉妙音又一句:


    “你不是40803。”


    “你到底是谁?”


    茆七当然不会回答,她也准备像40901那样脚底抹油溜走。


    “阿七。”


    喊声骤然。


    茆七见到仲翰如出现在茶水间门口,外边走廊过往病患密集起来。


    仲翰如久不见她归来,亲自来寻了,他视线先在茆七身上掸一遍,然后瞟向在场的另一个人,目光谨慎探究。


    玉妙音不再言语,迳自离开了。


    两人回到410室。


    方才打铃,病患们都聚去做操了。


    茆七将不久前发生的事讲述给仲翰如听,仲翰如坐在对面病床上,时不时出声回应。


    全部讲完,茆七也不见轻松。40901和玉妙音两边各执一词,各自有理,一个详细到细节如数,一个拥有林跃的物品,更加亲近。


    “他们之中到底谁撒了慌,又出于什么目的?在我看来,40901更莫名其妙些。”


    仲翰如说:“也许正相反,莫名其妙兼有随机性,也更具真实性。看起来合理的,也可能藏私。”


    说得也对,撒谎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冲着滴水不漏去的,漏洞百出的话,那撒什么慌。


    茆七问:“那还是维持原来判断?”


    仲翰如沉吟片刻,摆出另一观点,“要是都可信呢?”


    “你说说。”这是茆七没想到的一点,她凑过去和他坐一处,兴趣浓厚。


    仲翰如稍侧身子,对着她道:“我们刚出现在四层的病房,对于玉妙音和40901来说都是陌生人,且你是突然找上他们的,不存在他们谋论在先,所以我猜想他们可能说的都是下意识真话。”


    茆七平常没啥有效社交,她偶尔网上冲浪,挺爱扒那些短视频下的评论,千奇百怪的言语都有,在同一件事上,对事观点不同,看待角度不同,所表现也截然差异。


    茆七边想边点头,“确实对事切入点不同,观点也大相迳庭。”


    仲翰如:“这只是我的一个看法,不一定对,供你参考参考。”


    “嗯,我知道。”茆七以手撑颊,仰看比她高的仲翰如,她真心奇他的改变,这人以前话不多,她指哪他听哪,现在会出出点子,会表达他的心境。


    茆七说:“你现在思考变多了,不像刚进来时有些迟钝。”


    仲翰如失笑,“人总会变的。”


    茆七认同,“就像我也渐渐接受西北区精神病院这个空间的荒诞了。”


    仲翰如说:“是的,我也会变。”


    做操运动结束,茆七以为玉妙音会来质询她,但是没有。


    还有时间,茆七打算去找40901,再详细问问他亲眼目睹玉妙音吵架的事。她从右边开始找,和仲翰如分工合作。


    右边的病房,集中的食堂茶水间,卫生间,她都找过,不见人。


    仲翰如从左边过来汇合,对茆七摇头,他也没找到人。


    “40901是不是被灭口了?”茆七不禁多想,因为对于病患来说楼层间不相通,他能去哪呢?


    仲翰如让她别着急,“不至于,现在是白天,处理掉一个人的话,耳目太多,会引起恐慌。”


    茆七转动视线,环顾整个四层。


    现在,病患们自由行动,40901一个暂时健康的大活人,确实不存在无缘无故消失,或许他们漏看了,也或许40901故意躲着他们。


    再回到一个假设性问题上,假如玉妙音和40901所言真实,那到底谁是凶手?


    40901指向玉妙音,玉妙音否认;巡逻者吗?不可能,他们处理方式是粗暴求快的,只会乱刀刺砍或乱棍捶杀,不存在完好地只给林跃尸体留下一个伤口;冯免灾呢?他更没必要去杀,他对四层的工作颇有微词,也十分不乐意接手,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去杀林跃。


    茆七和仲翰如僵立在走廊。


    凶手待定,林跃死因无果,今天就只能这样了吗?


    在满目的蓝色条纹病患中,视野中蓦然出现穿着护士服的玉妙音的身影,茆七现在才真正注意她的长相:黑眉深眼,鹅蛋脸,肤白丰唇,身段优美,款款而来。


    在女人的眼里,玉妙音确实秀韵。


    玉妙音行至茆七面前,竟对她露个笑。


    那笑,意味深长,茆七更觉古怪。


    玉妙音开口:“你们是从楼上来的。”


    陈述的语气,茆七讶异,从来没有人对他们的出现刨根究底。


    玉妙音:“他们提起过你们。”


    茆七:“他们是谁?”


    玉妙音: “三层。”


    茆七原以为楼层之间不相通,状况也各属各管,因为他们在上一层杀人,在下一层经历依旧平常,从未被追究。


    现在玉妙音的话,代表他们的行动全程被人监控,茆七心生寒意,如有一脉凉水正极速浸透躯体各部。


    玉妙音重复:“我没有杀他,是林跃杀了他。”


    茆七更混乱了。


    什么意思?


    林跃杀了林跃?


    39 你父亲的失踪可能跟黑//道有关……


    终于熬到天亮。


    江宁直接在局里宿舍洗头洗澡, 没有洗面奶就用香皂搓脸。搓干洗净,穿上熨烫过的警服,对镜整理仪表, 他觉得可以了才离开。


    刑警大队办公室外的长走廊, 老许跟汪魏说着话, 协同走来。


    “我和大国去过常华小区了,小区门口监控只保留90天, 没办法追溯到半年前姜馨和罗呈呈租住时。”


    “江宁那边呢?路面监控有保留,他找到姜馨和罗呈呈相识的证据了吗?”


    “有!”老许明确的语气。


    汪魏问:“怎么没见他来报告?”


    老许猜测:“也许还差点什么,你也了解的, 他这人通常要出手了,就得是十足十的把握。”


    汪魏的目光向远处,微颔首。


    前边到地方了,老许跟汪魏招手, 转身进了办公区。


    汪魏径直往前, 廊道尽头才是他的个人办公室。


    公安局的灯总是那么明亮,早在跟老许碰头时,汪魏就看到江宁了。


    江宁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前,身姿笔直,衣领笔挺, 眼下虽有熬夜的青黑, 但目光炯炯,整个人甚有精气神。


    汪魏到跟前,冲江宁挥挥手, 让他别挡着自己开门。


    江宁让开,汪魏掏钥匙开门,“有事进来说。”


    “好。”江宁在外面低头检视自己的警服, 片刻后才走进汪魏办公室。


    办公桌面还遗留昨天的案件资料,汪魏低首整理,归位。


    久不听江宁出声,汪魏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怎么了?”


    江宁拍拍自己无一丝褶皱的警服,问道:“我今天体面吗?”


    汪魏上下扫一眼,嗯一声,“是不错,挺精神的青年,比往常那熬了大夜,眼皮耷拉眼屎糊啦的样子好。”


    江宁笑了笑,欲言又止,脸上思虑重。


    干脆不收拾了,汪魏将资料推做一堆,摆边上,不小心撞倒了相框摆台。他重新扶好,倒水给江宁,让他坐下。


    “我这里没茶,喝点水吧。”汪魏看着江宁,示意他有话就讲。


    江宁深吸一口气,尝试摆正心态,说道:“我下班了,我们现在不是上司对下属的立场,我要问你一些质疑的话,所以今天穿得体面些,以示其他方面的尊重。”


    他肩膀绷得紧实,表情微不可见的沉重,汪魏似是明白了,这些质疑的话是为什么。


    “你认识江然吗?”江宁一口气快速,仿佛再不说就没法开口了。


    汪魏的目光在江宁的五官上停留片刻,而后回了一句不相关的话,“你是真的长大了。”


    即使心绪波动,江宁依旧保留身为警察的敏锐性,“我初次调到市公安局,那时已经25岁了。”


    言下之意,初次见面已是成年模样,哪来汪魏口中的长大了。


    汪魏叹声,“你啊,这么聪明能从宁州县的积案查到我,为什么猜不到我是吴老大案件的经办人怎么可能没去过你家?”


    江宁:“所以你是在二十年前就见过我,为什么我从未有这个记忆?”


    汪魏说:“那时我在龙州县查失踪的江然,去到你家看到你小小一个,独自生活,就不忍再去向你问你父亲的事。”


    不忍?江宁心中冷哼。三年前汪魏想将他调任到别区,他不肯,汪魏必须要他给出正当理由。


    当时江宁说出一直隐埋在心中的事,他在找失踪的父亲江然,因为地方派出所的立案,市公安局可查。虽然没道具体原因,但是现在回想,那时汪魏愕然的表情,他明明清楚这其中内幕。


    “既然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也清楚我一直在查江然的消息,你为什么不说?如果我没查到吴老大的案子,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隐瞒我?”江宁愤慨,语气不自觉加重。


    汪魏:“是,昨日之事昨日了,今日人始终要过下去。你经年办案,比任何人都该认清事实,江然死了。如若不是,凭他善良清正的口碑,怎么可能丢下孤儿不管不问?你查了二十年,有实际的收获吗?有正面的意义吗?瞒你,是为你前程好。”


    这番话,让江宁几欲失控,而汪魏仍旧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持稳。凭什么!他一个外人可以去审视他们父子的羁绊和情感!


    太自以为是了!江宁忍到双目赤红,他双手置在桌面,紧攥成拳。汪魏他凭什么!凭什么一句为你好,就剥夺他的知情权!


    江宁那双只挥向罪犯的拳头,如今重重捶在他尊敬的人面前。


    “砰”一声,所有的体面在这一刻粉碎。


    办公桌面的水杯几乎跳起,杯中水摇晃不止,险些溢出。那个汪魏珍惜的相框摆台,也倒下了。


    “汪魏!我认识你也整五年了,我敬老许为师,也同样敬你为师,你这样对我,你觉得应该吗?你也为人父母,你爱你的女儿,将她的照片随身携带,你有衡量过她对你的爱吗?别用你促狭的眼光去弱化孩子对父母的情感!”


    汪魏沉默许久,江宁跟一头受伤蛰伏的小狮子一般,怒目而视。


    很突然的,汪魏回忆起旧事,刑侦办案,往往结果并不能尽如人意,他就曾被受害人家属在小区门口扔过臭鸡蛋,当时女儿亲眼目睹,也是像这样赤红着眼站到他身前去挡。明明才十岁,不到他肩膀的身高。


    心中纠结,汪魏在想,到底要不要将以前的事告诉江宁。


    良久后,江宁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深深地垂下头,“我恳求你,告诉我,我父亲的消息。”


    话语颤抖,而声哽咽。


    汪魏叹气,终于妥协,“你父亲的失踪可能跟黑//道有关。”


    江宁猛然抬头。


    “我去查过吴老大,他本身专干跑腿、洗//钱、黑吃黑的行当,对于你父亲的失踪,也许是他做的太隐蔽,也许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江宁讷讷摇头,半晌才问出疑惑,“只是为了一纸没兑现的合同就杀人?这现实吗?还有,我父亲怎么可能跟这种人干一样勾当?”


    汪魏将查到的尽然倒出:“你查到卷宗了,也看过卷内详录了吧?吴老大口录提起的合同,我从头到尾未见过,询问他,他遮遮掩掩各种借口说忘了丢了,我猜想合同里是见不得光的内容。那个年代扫黑除恶形势严峻,有些地头蛇怕被连坐,都是下死手黑吃黑的,也许那合同里就是如此的交易。再后来,这起报案缺乏事实依据,就不了了之了。”


    疑团未解,江宁接着问:“你推断我父亲与吴老大是同伙,依据是什么?”


    汪魏看眼江宁,心情复杂,接下来的话才是他最不愿摊开的。但不说明,江宁永远身陷囹圄,无法自拔。


    “我……我还查到你父亲在失踪前,在黑//市上买过刀和枪,一个乡镇中医为什么需要这些,江宁你想过吗?也许是他跟吴老大的合作发生了矛盾,想以暴制暴,最后却被反杀了,尸骨无存。”


    “我不信!”江宁暴起拍桌,脖子青筋根根条条。


    在得知刘献金有一个江然才有的驱蛇挂包时,江宁怀疑过江然,现在听着这些怀疑从他人口中说出,他只觉得刺耳无比,心脏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说的我通通不信!我自会去查清楚的!”江宁愤然喊道。


    汪魏也是被他的固执搞到没好气了,拍桌站起,与之对视,“江宁!你要清楚你身为人民警察政审的重要性,你何苦去翻开这些陈年旧事?”


    身上的警服紧紧巴在身上,沉重且勒,江宁一边解警服颈扣,一边说: “这条路我走了二十年!我不会凭你片面之词去揣测他,我再也不会……如果,如果连我都不信他,那他就太可悲了。”


    “江……”汪魏还要说什么,江宁早已拉开门冲了出去。


    汪魏办公室位置深,刑侦办公区察觉不到这里面的动静,江宁跑过去时,还隐约听到老许和小光等人的玩笑笑骂声。


    跑到停车场地,刚好将外套脱下,江宁开车门,把外套狠狠摔进副驾驶。他立在车门处,盯着那件靛蓝色衣,只觉得眼眶毒辣。


    这个警察不做也罢!反正他当警察也不是为什么使命感,江然也从不对他有要求,只盼他平安喜乐长大。


    可是现在……江宁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多年踽踽独行,太累了。


    站了许久,江宁用力眨眨眼睛,进驾驶座,关车门。他探身向副驾驶,一会儿坐回身体,驱车回家。


    副驾驶里,那件被狠摔的警服外套,此刻已折好,端正地摆放着。


    ——


    茆七醒来很久了,她懒在床上,琢磨玉妙音的那句:是林跃杀了他。


    初听只觉荒谬,再一一细究玉妙音从始至终的言语,她说这是唯一的玉坠,那个“他”死于五天前。


    40901也说“他”死于五天前。


    当时茆七只顾分辨两人谁撒了慌,完全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点:病患说饭菜是四天前变化的。


    林跃确实死在四天前,而他们口中那个人早在五天前就去世了。


    难不成他们说的跟茆七认为的不是同一件事?可是玉坠却是相同的,这又怎么解释?


    好古怪,那林跃还有分身,两个身份不成?


    茆七扶额,真是乱糟糟的。


    她踢开被子,在床上伸懒腰,毛毛虫一般扭了两分钟。神清气爽起床,喂鱼,洗漱,做早饭。


    吃完,打扫卫生,忙得不亦乐乎。将近中午,茆七才想起找手机。


    手机在枕头底下,静音,所以没发觉有未接电话。不过陌生号码,接不到无所谓。


    还有一条信息,也来自陌生号码: 【我是李亭甲。】


    怎么是他,又打电话又发信息,是想干嘛?茆七想了几秒,回拨电话。


    毕竟人家免费陪她说过话,也该礼尚往来地回个信。


    接通后,茆七说:“你好。”


    李亭甲:“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上次那只是客套话,他就这么直接地问了,茆七也直接地回:“我没钱。”


    李亭甲:“那我去找你吧。”


    茆七忙拒绝:“这不好。”


    李亭甲:“我很孤独。”


    这种话,好像不能在仅有几面之缘的茆七面前说,也不知道真假,最后出于考量她同意短暂地见一面。


    地点约在白马咖啡馆。


    茆七到时,就看见咖啡馆内末尾的四人软座里,李亭甲和仲夏如面对面相坐,他们不知在聊什么,时而迸发笑声。仲夏如身旁有个男人,身穿黑色短袖t,手臂搭在她肩上。


    茆七猜想那可能是仲夏如的男朋友,之前听她说过,交往了三年,之前异地,现在男的辞职到左凭市工作了。


    李亭甲发现茆七,微笑着朝她招手,仲夏如也回头看见她,露出大大的笑脸,随即喊道:“小七!快过来!”


    软座两两相对,茆七只能跟李亭甲坐一处,李亭甲先站起来,让她方便入座。


    茆七在里座坐下,仲夏如兴致冲冲地介绍男朋友,“小七,他是韩冰,我的男朋友。”


    互相点头寒暄两句,韩冰主动去拿饮料小食。


    仲夏如和茆七聊起近况,有片刻不见韩冰过来,就起身去帮忙。


    软座里,就剩茆七和李亭甲,以往面对面坐着,现在这么近,茆七有些不自在。


    李亭甲忽然起身,落座到对面去。


    茆七微讶异,不过转而想,他做心理咨询的,最善观察人。


    “你有朋友,为什么要找我?”茆七见李亭甲和仲夏如他们聊得这么开怀,不像是孤独。


    李亭甲看着她说:“我只想见你。”


    茆七觉得自己说话挺直了,没想李亭甲更直,虽然她清楚他无别的意思,但如果被别人听到,容易误会。她装作没听见,眼睛低着。


    “你知道的,有时置身人群中,比独处更令人孤单。”李亭甲继而解释。


    真奇怪,这也是茆七的想法,这世上居然有人跟她感受一样,还离得这么近。


    “我也觉得。”茆七原本握在腿面的双手,摆放到桌上,捻着上面桌布的几根须须。


    李亭甲注视着她的小动作,了然一笑,“茆七,最近在忙什么?”


    “工作暂停,没忙什么。”


    “那应该有充足的时间出去玩。”


    茆七说:“没出去玩,家里蹲。”


    李亭甲啊了声,语有羡慕,“那多浪费,难得休假。”


    “还好。”茆七其实很忙,不过不便对他说,“你呢,找我有事吗?”


    李亭甲笑着摇头。


    他今天没带那副笨拙的黑框眼镜,整张带有斯文气质的脸完整地呈现,眼神也是更加直白,温和。


    茆七稍侧脸,避开李亭甲的目光,咕哝道:“非要约我,又说没事,难道想聊废话不成……”


    她又想到自己的不速之客行为,也是对李亭甲讲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算了,安静待一会,算还他了。


    李亭甲又说:“那你呢?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或是好奇?”


    关于这个,确实有,关于西北区精神病院的。上次见面李亭甲的言语藏着,茆七没有把握判断,加上在四层没再见到那个白大褂身影,这个疑虑就暂且搁置。


    除此,还有一个好奇,茆七上身微微前倾,问道:“你不是医生了,为什么还经常穿着白大褂?”


    也不是什么好笑的问题,但李亭甲忍俊不禁,“这白大褂没什么含义,你就当是围裙,隔脏用的。”


    可那是白大褂,隔脏最不可能使用的颜色,而且李亭甲的衣服崭新干净。


    茆七表情不信。


    李亭甲只好认真解释:“因为有些咨询者信任医生,却不喜欢医院的环境,所以我就这样穿,既能让他们安心,又能更快进入交谈语境。”


    茆七懂了,点点头。


    “那……茆七。”


    “嗯?”


    李亭甲问:“你之前说的空间还存在吗?”


    “存在。”


    李亭甲又问:“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有。”


    李亭甲:“能具体描述吗?”


    茆七回道:“更真实了。”


    李亭甲沉默了。


    茆七问他,“不好吗?”


    李亭甲说不是,冲茆七弯弯嘴角,“好不好在于你,你觉得自在就行了。”


    茆七:“哦。”


    挺久了,仲夏如怎么还没来?茆七不想再待了,手指交互绞着玩。


    李亭甲察觉到,询问:“怎么了?”


    茆七没说什么,手放下,身体往后坐。她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和李亭甲谈话对视,会有种被剥开外壳的感觉。


    “我想先走了。”本来想着等仲夏如的,现在不了。


    李亭甲:“那你自便。”


    茆七起身,听李亭甲又说,“下次还能见吗?”


    茆七缓缓摇头。


    李亭甲接受了,“好吧。”


    40 我已经找到茆七跟这两起杀人分尸……


    驱车回家, 江宁想沉沉地补个觉。


    实际浑浑噩噩,一直做梦,怎么也睡不沉, 下午两点醒来, 浑身似有千斤重。


    起床时脚还打飘, 江宁立住身体,晃了晃不甚清醒的脑袋, 缓上十几秒,去浴室洗漱。


    煮泡面,端餐桌上吃, 江宁还一边滑着手机上拍的吴老大案子的卷宗——上面有他旧时的座机电话和住址。


    江宁记下电话,尝试拨通,手机很快传出一串忙音。


    现在这年头没几个人会用座机了,二十年前的号作废了也正常。再看住址, 在243国道边上, 那边应该被拆了,因为在龙州县县总医院05年的扩建范围内。


    不过这一趟还是该跑,不管有没有收获。


    江宁不信汪魏的说辞,就算要定罪,也要他亲眼所见。


    吃完收拾, 换身便装出门。


    开车去龙州县和宁州县的里程差不多, 因为有思路,所以江宁直奔吴老大旧址所属的街道办。


    到了后,江宁表明来意, 街道办的工作人员给出回复:原址确实已拆迁,根据当时的安置记录,这批居民属集体安置, 是安置在独山路的长茂小区。


    独山路紧邻县总医院,江宁记得那里,但时间长了路况难免发生变化,于是导航开车过去。


    长茂小区属于大型安置小区,找人直去社区服务中心就行了。


    吴老大年轻时候是个刺头,大半辈子不婚不育,这老了也是讨人嫌,在这带还挺出名的。


    得知吴老大家住76幢403,江宁开车进小区。


    因为是拆迁安置房小区,挺老了,没有实行人车分流,江宁直接开到楼下。


    江宁下车环视环境:老小区嘛,绿化树森茂覆盖,好在楼间距开阔,倒也不显阴森,反而有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安谧。楼梯口进去是地面储藏室,阴暗潮湿,里头有人谈话聊天。有些老人不方便爬楼,也会住在储藏室,这不奇怪。


    江宁爬楼到403,敲门,无人回应。


    陆陆续续敲了十分钟,即使睡熟也该听着了,应该是没人在家。


    江宁作罢,下楼。


    水泥楼梯踏步起来,咚咚回响,楼底有人交谈,闻声皆看向下楼的人。


    生面孔,看着像来找人的,于是开口询问:“后生,你找谁?”


    江宁见出声的是一大爷,他抬手指楼上,“403那家不在吗?”


    “你是他谁啊?”大爷存了心眼,因为那家住着吴老大,他为人习性不乏仇家,不能好心搭话,还给惹上麻烦了。


    “以前家里跟吴老大走动过,我爸去世后我们有十来年没见了,所以来认认门。”江宁借口道。


    大爷细细瞧了瞧江宁,年轻人高高大大的身架,眉宇间刚正凛然,不像鼠窃狗盗的货色。他于是指路,“他经常不着家,你去小区对面那家台球室看看,也许在那。”


    江宁还说:“那么久没见,怕认不出,大爷你能说说他现在长啥样了?”


    大爷指着墙面,“那,就跟这对联那么高,剃个光头,耳后脖颈上纹身一个‘忍’字,肚子滚圆四肢又纤细。”


    江宁看向大爷所指的楼梯口墙面,有一副对联,高度一米七这样。他了然,谢过大爷,去了那家台球室。


    台球室名叫“黑哥台球室”,这里的老板一看就是叫黑哥。


    店铺格局长条形,设有六张台球桌,生意不错,满员了。店里前边光线亮些,再往里,光线暗昧,人行走中带起香烟烟雾,煽动缭绕。


    江宁皱眉,不用进去就仿佛能闻到里面那种陈年烟草混进皮革的臭味。


    但还是得进去,他握上门把,推开门。


    “欸让让!”


    不知道从哪跑出个男的,一把攘撞江宁,抢着进台球室。江宁体型在这,又常年锻炼,这一撞没撞开他,男的瞥他一眼,不悦的表情,而后用自己臂膀将门撑更开,要挤进去。


    刚挤一半,后肩被抓住,不轻不重的力度,阻止男的进店。


    男的将肩膀一抖,甩开江宁的手,人也退出门外。


    “什么意思?”语气沉稳,眼神却外露的凶恶。


    光头脑袋,忍字刺青,腹大四肢细,这已有老态的男人就是吴老大。


    江宁挂起笑,“你是吴老大吧,久闻大名。”


    什么久闻大名,该不会是来寻仇的吧?吴老大蹙眉,防备地站远一步,“找我什么事?”


    “没事!”江宁依旧笑容可掬,“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些这边没拆迁前的旧事。”


    打听而已,吴老大想着快点进去打球,催促江宁快说,“什么旧事?我记性不好,不一定能想起。”


    “江然,有印象吗?”江宁提及一角,有意试探。


    吴老大额角一跳,喘气都粗了,“不认识不认识,姓江的可太多了,哪有这么多印象?”


    他的神色一直在江宁视线里,江宁笃定他肯定记得,“99年那会,江然,真的不记得了吗?”


    “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事怎么那么多?你别妨碍我打球,快走开走开!”


    “你再想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纯打听打听。”


    吴老大见江宁紧追不放,横眉怒对,“你烦不烦!都说了不认识不记得,还跟苍蝇似的往上赶,你快给我滚!不然我要喊人了!”


    这边可能动静大了,里面人的目光三三两两投到外面。


    江宁只好暂时作罢,眼看吴老大进了台球室。


    在附近烟酒店买了瓶冰水,江宁倚在路边树上,边喝水边观察台球室。


    台球室人来人往,有五大三粗的嚣张刺青壮年,有瘦长的小脚裤鬼火青年,鱼龙混杂,估计里头不止打台球那么简单。


    江宁寻思,要不要将警察的身份亮出来,这样更好迫吴老大开口。但这类人脚踩灰色地带,最擅浑水摸鱼,现在年纪上来了,更是秉着一条不值钱的老命横,讲理不成,估计来硬的也不行,汪魏就吃过哑巴亏。


    不过转而细想,一道不行,还有另道,条条大道通罗马不是。


    江宁冷笑,摸出手机,点开紧急呼救。拨完电话,回车上,一边刷附近的地图,一边等候。


    他数着时间,十五分钟,警车就到了,出警真快呀!


    “有人举报黑哥台球室聚众赌博,所有人不准动!乖乖配合接受调查……”


    台球室里一时炸开了锅,警察就五名,控不住这帮见惯各种场面的滑头,有不少人趁乱溜出台球室。


    江宁的车停在路边,就见一人秋风似的窜过去,两手两脚甩开了奔跑,腹部又滚圆,型像个□□。


    “滴滴——”


    江宁乐呵地摁喇叭,吸引追出来的警察注意。


    果然,两名警察往吴老大逃跑的方向追去了。


    江宁这边则根据可能逃跑路线,开车过去。


    长茂小区这片吴老大居住十几年,熟得就如瞎子摸路,跑是肯定能跑掉的,但架不住年老体力衰减。后有追兵,还锲而不舍,原先窜进一条小巷,从北面那条道出去就能摆脱掉,没想这班警察眼睛贼毒,竟然分两路截堵。


    吴老大掉头重新入巷,七拐八拐从东面出,甫一见到大路,他松了口气,还好没追来。


    巷口不远有一辆黑色轿车,此时车窗降下,司机伸脸出来,笑道:“嗨!需要帮忙吗?”


    实在跑不动了,吴老大咬咬牙,“需要!”


    就这样,吴老大上了江宁的车。


    江宁这车是紧凑型小轿车,虽然有两厢,但实际比茆七的“剁椒鱼头”车宽敞不了多少,吴老大那体盘一塞进副驾驶,江宁感觉空气也稀薄了。


    江宁撇撇嘴,开车离开。


    在外围街道转了三圈,估摸台球那边该结束了,江宁问吴老大,“你要去哪?”


    吴老大说:“回家。”


    车开到长茂小区76幢,吴老大主动开口:“你跟我上楼。”


    江宁当然乐意。


    又爬4楼,吴老大气喘吁吁,钥匙在脚垫下,他实在弯不下腰了,于是使唤江宁,“垫子下有钥匙,你来开。”


    那脚垫积年灰垢,江宁嫌脏,用脚踢开,露出钥匙。开门后,见到内部环境,他心底冷笑一声。


    这房子纯毛坯房,地板还是水泥地,就走了电线和装了卫生间,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开着的房间里,床是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面垫一竹凉席。


    这种房子,敞着门,小偷都嫌寒酸,不带偷的。江宁心想,锁门真是多余。


    吴老大进门到房间里翻腾一阵,翻出一个烂鞋盒。


    江宁傻愣愣站在无处下脚的客厅,吴老大拖来两张板凳,让他坐下。


    鞋盒塞给江宁,吴老大说:“你想要的东西在这里面。”


    鞋盒轻飘飘的,抱着像是空的,江宁不解,“什么意思?”


    吴老大不语,打量起江宁的面相,低声喃道:“像,十分有七分像……”


    道上人可以偷摸拐骗,但不能不讲义气,这是立身之本,不然黑白都要人人喊杀,如臭水沟的老鼠。本来不想重提旧事,但今天被这小伙子搭救了一把,吴老大才决定拿出这张合同,“江然的那张合同在这里面,汪魏那老狐狸想要我还不给,现在归你了,你跟江然那么相像,想必这是你家的东西。”


    刚听还不敢置信,江宁只想问询合同的内容,现在竟然将原件给他了。他疑声问:“这真是我父亲的物品?”


    吴老大点头肯定,“你不就是为这个而来的吗?”


    双手似乎变沉重了,江宁忽而有些彷徨。学中曾听老师讲解近乡情怯的诗,他现在才懂那种滋味,是渴望也是害怕的。


    江宁忍住濒临溃败的情绪,颤抖着打开鞋盒,鞋盒里有一些相片,还有一张染黄的纸。


    他只拿纸,把鞋盒放下,小心翼翼地将纸张铺展开:


    委托合同


    今与吴老大约定,其召集人手于1999年4月4日随我深入卞水山山脉茆村,解救一名妇女与一名十岁女童,事成后酬劳为十万元整。


    委托人:江然


    执行人:吴老大


    日期:1999年3月29日


    这份合同并不正规,像是为防口头约定生变,而临时手写的。字迹正是江然的手笔。


    短短几行字,江宁的心境波动不止,随后被一股悲鸣侵占。


    他沉默不语,目光落在那张薄纸上,仿佛要将它盯穿了一般。


    吴老大叹气,回忆起旧事。


    99年的十万,算是巨款了,当时接手这单生意时,吴老大十分得意。这是救人,是做好事,他混社会那么久被人唾弃,好不容易有既能拿钱又能挣名声的事做,当然乐意接受。


    一次酒足饭饱后,他夸大嘴将合同道了出来,要去干票大的,然而江然不守信,害他被笑了足足一年!


    吴老大也恨,想过寻人报仇,但听说江然失踪,又报警不成,最终这事只能这样了了。


    过了许久。


    江宁迟迟没反应,吴老大陪着干坐,耐性就要消耗完。


    眼神一动,江宁蓦然抬头看向吴老大,问:“江然当时有说因什么救人吗?”


    吴老大:“没说。”


    江宁:“你没问?”


    吴老大:“没,我只管拿钱就是,反正是做好事。”


    江宁又问:“既然是为救人,为什么当时不报警?”


    吴老大说:“江然没有跟我说过具体原因,但我猜也许事态紧急,也许报警没用。何况深山老林的,没证据公家哪会给你出人?反正我不信警察。”


    江宁脸皮一热,没问了。


    吴老大看他还余有情绪的脸色,惊讶他心态起伏下,思路还能这么清晰。


    “感谢你,吴老大。”江宁再次开口。


    吴老大嘴皮抽抽,“你多大年纪,老这么直呼我姓名?”


    江宁说:“这不是你外号吗?”


    “这是我本名!”吴老大白眼翻翻,“我在家排行老大,爸妈取大名吴老大。”


    原来如此,江宁歉道:“啊,抱歉。”


    吴老大叹气,没计较。


    之后,江宁收好合同,再次道谢离开。


    回到车上,江宁双手握紧方向盘。


    他没有启动车子,原先直直看向前方道路,而后缓缓地垂下脑袋,额头抵在手背。肩背由时而的抽动,变成起起伏伏的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在封闭的空间里,无人知晓,显得落寞。


    刘献金收养茆七时,她正值十岁,她就是江然合同里提到的十岁女童吧,刘献金拥有的驱蛇挂包,也是她从茆村里带出来的。


    汪魏说,江然跟黑//道有染,他明明是为了救人,才把自己搭进去的。他是乐善好施,清白怜世的医者,又怎么会是那样品性的刘献金?


    就算没有刘献金的肖像,江宁敢肯定,99年后的刘献金绝不是江然。


    童年的闲言碎语,言犹在耳:


    “江大夫怎么就不见了?连孩子也不要了吗?”


    “听说是出意外了?”


    “他一个大夫医术那么好,什么意外还不懂预防啊,我猜可能是因为女人。”


    “对哦,俗话讲有了后妈就有后爸,该不会远走高飞,嫌孩子累赘了吧。”


    ……


    现在江宁终于可以昂首地说他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让那些诟病的人通通闭嘴。


    他大笑着,笑完无尽空虚。


    可他也没忘记,他也曾是诟病他父亲的人当中的一员。


    回到左凭市,已是下午六点。


    江宁哪也没去,而是到了茗都公寓。


    车停停车场,江宁乘电梯直接上601。


    “笃笃”敲门。


    很快门开了,不过只漏了一条缝,门还被门链扣锁。


    “你怎么来了?”茆七露出一双黑黑的眼睛。


    江宁想起这双眼睛最后见过江然,他盯着看,胸腔愤懑。


    她现在完好地站在这里,她得救了,那江然呢?


    茆七啊茆七,你可藏的真深!


    “怎么,又想抓我?”茆七问。


    江宁隐忍着摇头。


    茆七:“不说话我关门了。”


    “别!”江宁伸手进门缝挡了挡,“我就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茆七没有再压门,一头雾水地问,“你也不是想我、喜欢我,看看我,是几个意思?”


    江宁还是摇头。


    茆七暗里叹气,“手拿开,我真的关门了……”


    “你认识江然吗?”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江宁还是问出口了。


    茆七:“不认识。”


    “呵哈!”江宁蓦然笑出声,“茆七,茆七,你为什么叫茆七?”


    这是第二次有人问这个问题,茆七说:“我也忘记了,如果你知道了,也麻烦告诉我一声。”


    江宁:“好。”


    离开茗都公寓。


    江宁开往公安局的途中,给老许拨去电话:“副队还在吗?……下班了吗?……我已经找到茆七跟这两起杀人分尸案有关的指向性证据,待申请传唤证,就要开始对茆七展开调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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