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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又在?讨打, 可惜苏月腾不出手来,一气?之下啮住他的耳朵,重重咬了一下。


    他惊叫, “啊, 你是?属狗的吗?”


    她犹不解恨, 把那只?搂脖子的手,塞进了他交领里?。


    “你这个棒槌, 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想骗我撑伞。”她磨牙霍霍道, “要不是?怕你明日上朝被臣工窥出端倪, 我非把你的耳朵咬破不可。”


    可是?皇帝陛下已经酥倒了半边,颤声说:“辜苏月,你这样会引发恶果, 朕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凡事三思而后行。”


    她却在?他胸口抓了一把, “亏我还感动了,要与你地老?天荒地走下去, 谁知你只?是?想坑我替你撑伞。”


    其实气?恼的并不是?他哄她撑伞,这半日没?带内侍,只?有他们两人, 一路都是?他举着伞的。她只?是?恼他总不让她痛快, 明明气?氛很好, 可以显得万般恩爱,结果这人就是?转着圈地讨嫌,实在?该骂。


    然而自己一时冲动下了口, 好像做得有点顾头不顾尾了。等她冷静一下醒过味来,这人已经似被按了机簧, 快步走进乾阳殿中了。


    “都退下。”他沉声下令,没?有放下她,直直向后殿走去。


    万里?一见这番情景,二话不说飞快挥手,把人都遣了出去。


    乾阳殿作为皇帝务政的场所?,前殿接见文武百官,后殿作日常起居所?用。也就是?说他的寝殿并不只?有徽猷殿,这里?也是?随时想歇便能歇的。


    苏月骑虎难下,眼睁睁看?见重重帐幔倒退着,自己已经直达后殿。这时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了,赶忙讨饶,“我错了,我再也不咬你了,下次出门我给?你打伞,再请你上我家?吃席……别别别,你快放下我吧。”


    他却毫不退让,错牙道:“你对朕多番折辱,这份仇不能就这么算了。辜苏月,相处至今,朕有没?有做过轻薄你的事?你呢,亲过朕,摸过朕,把朕看?个精光,今日你还舔朕!”


    苏月说冤枉,“前面几项我都认了,确实是?我做下的,但我没?有舔过你……”


    “舔了,就在?刚才。”他决意让她百口莫辩,这女郎屡屡勾得他火起,今日他已经忍无可忍,打算和她算总账了。


    一鼓作气?把她背进内寝,扔在?了龙榻上,他扯下身上的斗篷往边上一抛,就打算饿虎扑羊。


    她吓得大叫:“权珩,别以为你是?皇帝我就怕你,你敢胡来,我可和你拼了!”


    他说拼吧,“朕豁出去了!”蛮横地一扑,把她压在?了身下。


    女郎的身体,比他想象的更香更软,设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真实发生了,脑子里?顿时一团乱麻,乱过之后就空白了。


    苏月还在?使劲推他,“可以逐样讨要,不能数罪并罚。我我我……我要叫人了!”


    “叫人?殿外全是?朕的人,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他抬起迷蒙的眼,又笑着问?她:“你想好了,让朕逐样讨要吗?头一件就算了,早就两清了,那从第二件开始算起……”边说边扬了扬手,“朕该摸你哪里?呢……”


    她立刻抱住了胸,“不行。”


    他“嗯”了声,“怎么不行,你出尔反尔。”


    她只?好耍赖,“你再想想别的。”


    他沉吟了片刻,“那这个先?略过,再说下一项。”淫邪的视线上下端详她,“朕当时可是?受了天大的屈辱,现在?轮到你了,脱吧。”


    苏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欠了一屁股债,多到已经还不清了。


    “要不然……我给?你一文钱?”她小心翼翼说,“拿钱抵消成不成?”


    他摇了摇头,“就算集满了十?枚钱,朕也不能强迫你做什么了。而且你的种种恶行,岂是?一枚钱能相抵得过的,起码得两枚。”


    苏月说不行,“马车里?那回我给?过你钱,你不能重收一回。”


    他专注地凝视她,居高临下的身形像只?随时准备狩猎的豹子,“你若非要用钱解决,也不是?不行。你撞破朕沐浴那回收你一枚钱,今天你咬朕那一口,朕必须咬回来。”


    苏月头皮发麻,但也没?有办法,偏过脑袋递上了耳朵,“没?想到你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既然如此,咬吧。”


    她视死如归,却不知那玲珑的耳廓和光洁的脖颈,会令他血气?上涌,心猿意马。


    俯下身子,他凑近她,能感觉到她的紧张,甚至人都在?轻颤。他不由发笑,她一定以为他不知情趣,真会狠狠咬她一口,这女郎如此小人之心,实在?低估了他的智慧。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鬓边,苏月咬住牙,准备迎接他的报复。可是等了等,没?有等来他的两排牙,等来的却是?嘴唇温柔的轻触,他开疆拓土,从她的耳垂到颈项,最后终于蔓延到了她唇瓣上。


    好在?,吃完肉后都净过口,不然可尴尬了……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与她若即若离,耳语般说:“罚你亲朕,只?要亲得好,前账一笔勾销。”


    这个买卖倒是?做得,反正是逃不开这一吻的。苏月时常觉得,自己对爱的悟性比他高多了,与其让他蛮干,不如自己占据主导,至少确保自己是快乐的。


    像条主动上钩的鱼,她追了上去,但到后来究竟是谁在吻谁,已经分不清了。他的舌尖轻叩她齿门的时候,她稀里?糊涂迎接,然后兵荒马乱,世界颠倒撕扯,谁也没?想到体验如此新奇,原来亲吻还能这样。混乱的气?息、炎热的触感、神魂交融。尝试永远不够,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在探索的路上。


    不过苏月还保有最后的理?智,发生的场合不太对劲,自己身处危险境地,不能掉以轻心。一面享受一面警惕,发髻散乱了,衣襟扯开了,还好她悬崖勒马,最后保住了清白。


    “说好咬一口的。”她下决心推开了他,“这下连本带利都讨回去了,铜钱可没?有了哦。”


    他勉强从激荡中重组了魂魄,崴在?一旁抱屈,“你把人家?亲成这样,事后又赖账,朕的心都要碎了。”


    苏月闻言过去查看?,不得不说,皇帝陛下伤亡惨重,嘴唇怎么磕破了?


    她悚然问?:“这是?我干的?”


    他有气?无力斜了她一眼,“不是?你,难道是?朕自己?”话又说回来,他仍是?不胜欢喜的,直起身子飞快在?她唇上又啄了下,“可是?朕甘之如饴,你还想对朕怎么样,朕都不会反抗的,只?要你高兴。”


    两个人面对着面,都有雨后明亮的眼眸,有颧骨上散不去的余热。她抬起手,在?他唇峰上轻触了下,“别想入非非了,想些正经的,明日视朝,会被他们看?出来吗?”


    他倒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以为朕上火了,只?会觉得朕可怜。”说着一手覆上她纤细的腰肢,暧昧地说,“要不你今晚别回梨园了,留下让朕伺候你吧。”


    她说不成,“我还有远大的志向,不能因儿?女私情半途而废。”


    他有些失望,“那你说,朕和梨园,哪个更重要?”


    她想了想道:“你很重要,梨园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我得陛下宠爱,梨园里?的乐工也能沾上陛下的光,梨园一旦缺少庇佑,不消三个月又会变得像从前一样。我不是?危言耸听,就说颜在?失踪那件事,大都府参与调查,几日没?有进展,为什么?如果彻底无人施压,走失一个乐工还不及权贵家?丢失一只?碗,他们可能连搜寻的人都不会派遣出去,你我心知肚明吧?”


    这是?不可否认的,皇帝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所?以啊,我得护持梨园更久一些,等到有人能够妥善的接掌它了,才能放心撒手。陛下英明神武,尚且会灯下黑,我若是?回归掖庭,整日围着丈夫孩子打转,就算再有心,也顾念不上。”她倚在?他怀里?,扭头问?他,“你可还记得青崖?他击鼓后被送回乐府,我去探望过他,他同我说,梨园不能落进别人手里?,要我好生保护乐工们,我答应他了。”


    皇帝不由惆怅,“这下可好,故人的托付不能辜负,对吧?”


    她龇牙笑了笑,温声同他打商量,“再给?我一段时间,等我把一切安排好。《音声六十?四部?》修订完成,我就老?老?实实陪在?你身边,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成吗?”


    皇帝惊诧,“真的?算数?”


    苏月说算数啊,“我说话向来算数,答应你的事,上刀山下火海都会办到的。”


    可是?他又觉得遥遥无期看?不到尽头,“六十?四部?,你如今收集了多少部??不会比朕集满十?枚铜钱还漫长吧?”


    苏月安慰他,“快了,已经收录了二十?九部?,至多两年?,定能完成。”


    他一听两年?,两眼一黑,“多想一觉睡下去,睁开眼就是?两年?之后。”


    她抚抚他的脸,“就算要等两年?,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与你又搂又抱的,哪个未婚妻能像我这样,照顾你所?有的喜怒哀乐?”


    他无奈地说,“看?来朕还得谢谢你。”


    苏月大度地摆手,“别客气?。”


    他无话可说了,郁郁地看?着她。最后把她强压下来,不顾伤情又狠狠痛吻,那双不老?实的手趁机乱摸,可惜被她打了回去。


    不过有一说一,这种幸福的日子,对一个打了二十?七年?光棍的汉子来说,已经是?不敢设想的了。他喜欢的女郎就在?他怀里?,即便不能如他所?愿,做些神秘又羞人的事,但纵是?隔靴搔痒,滋味也够他品咂再三了。


    朕能等,他告诉自己。反正亲事都定了,还怕她跑到天上去吗。


    苏月呢,与他相处得越久,就越觉得这是?个难能可贵的好郎子。他除了不太会说话,剩下几乎都是?优点。他情绪稳定,懂得尊重女郎的决定,虽说对她常有一些狂野的想法,但在?她看?来不是?问?题,毕竟自己也是?受用的。


    意志越来越薄弱,底线能守一日是?一日吧。所?以皇帝试图留她住下,她犹豫再三没?有答应。


    那人不情不愿送她回了官舍,又蹉跎到很晚才返回禁内。等他走后,苏月才想起来还有些要务没?完成,去找颜在?商量,发现颜在?竟还没?回来。


    看?看?案上的更漏,这时差不多将要亥正了,迟迟未归,今晚不会不回来了吧!天太冷,不能死等,她便回了官舍,第二天一早赶到大乐堂,还好人在?,正抱着月琴调弦。


    这事先?按下不提,先?忙完手上的差事,等到两首大曲下来,也将近中晌了,这时苏月才寻到机会同她说话。


    两个人躲在?背人的地方喝茶,苏月探头打探,“昨日与齐王相处得很融洽么,那么晚才回来。”


    颜在?在?苏月面前从不避讳,红着脸点了点头,“很是?融洽。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男子,事事都能为我着想,我心里?有些喜欢他。”


    苏月当然乐见其成,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昨日我上太后宫中去,太后也问?起你了。太后说只?要品貌好,齐王喜欢就成,旁的不管。你们若是?真的两情相悦,那这事没?有阻碍。”说着真心实意地拉住颜在?的手,兴高采烈说,“咱们能在?一家?,那可太好了。”


    颜在?不好意思了,扭捏道:“哪能那么容易就定准,又不是?小事。”


    苏月问?:“你们昨日都玩了些什么?上南山寺拜菩萨去了吗?”


    颜在?逐一同她细数,“先?上齐王府邸去了一趟,他说要带我认认他的宅子。后来游湖赏雪,确实去了南山寺看?梅花。”


    苏月抚掌,“这不就是?在?向你示好么,都去认宅子了,后又去寺庙定情,齐王比陛下机灵多了。”


    可颜在?的眉眼间还是?有几分惘然,“他是?王侯,我不过是?个乐工。我与你不一样,你与陛下是?有前情的,陛下认定你并不意外,但齐王难道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么,为什么会同我纠缠?”


    苏月觉得她妄自菲薄了,搂着她的肩道:“你是?个好女郎呀,性情温顺,人又善良。当初我家?拒了陛下的婚,这事一泄露出去,人人都笑话我,只?有你拿我当朋友,处处护着我。”


    颜在?赧然笑了,“陈年?旧事还提他做什么。姑苏来的同乡里?,只?有咱们俩进了宜春院,我自然和你一心,难道还帮着外人排挤你吗?”


    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她和颜在?是?进了梨园才慢慢熟络的,而那个自小认识,同姓同宗的苏意,还不及颜在?一个外人。


    总之她要是?能和齐王有结果,对于苏月来说是?一桩好事。父母在?身边,好朋友不分离,人生便没?有遗憾了。


    后来颜在?与齐王也确实来往得越来越多,经常受邀出去相聚。有时候说起齐王,她脸上尽是?温情和动容,苏月就知道,这回定是?有谱了。


    只?是?定亲这件事,总也等不到齐王那头的消息。苏月让颜在?催催齐王,颜在?是?个有些自卑的女郎,她不敢去问?,含含糊糊说:“不着急,我还想在?梨园做出些成绩来呢。”


    但颜在?每回出游,总要拖到天黑才回来,两人之间的关?系显见也愈发深了。苏月便问?皇帝:“齐王以前可曾结交过女郎?他光是?约颜在?,又不给?个交代,这样可是?不太好啊?”


    皇帝在?案前画他的两个黄鹂鸣翠柳,左一笔,右一笔,然后告诉她,“这个是?你,这个是?朕。”


    “唉呀。”苏月愁眉,“我同你说正经的呢。”


    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二郎身子一向不好,上哪里?结交女郎去。他们认识才不久,一个多月罢了,急什么,咱们认识了五年?才定亲呢。”


    苏月忍不住要讥嘲他,“可不是?,见过名字就算认识了。”


    怎么不算呢,他想。并且他对阿弟的情史很有把握,权弈以前没?人,朱颜在?是?第一个。


    苏月操心得就多,毕竟权大的单纯,未必能照原样复刻到权二身上,她了解权大,半点也不了解权二。


    时间在?她的忧心中流淌,转眼到了年?下。每到过年?的时节,梨园就格外忙碌,要预备除夕的庆典,接下来又有初五日和元宵节。再加上城中诸多官邸要请人,人员安排出去的太多,光是?苏云一个人定时巡查,恐怕还不够。


    正想着自己可以走中晌的一班,更能确保乐工们在?外不受委屈,这日颜在?来找她,腼腆地说:“齐王想邀陛下与你,明日游鹿鸣湖,你可能抽出时间来?”


    苏月了然了,促狭地问?她:“游湖?有什么说法么?”


    颜在?绞着手指道:“我们的事,想当面回禀陛下。你这头由我相邀,陛下那头他去说,若是?能应准,明日就请赏光,正好这阵子太忙,趁此机会出去松散松散。”


    这么说来是?好事,只?不过定的时间不太合适,眼下真的很忙。她算了又算,有些为难,“非要定在?明日吗?”


    颜在?也迟迟地,“他说若是?进展顺利,年?后就想过礼。”


    终归是?人生大事,请到门上很难推辞,苏月笑道:“这事陛下早就知情了,其实就算私下说一声,陛下也定会降旨赐婚的。”忖了忖复又道,“看?陛下能不能抽出空闲,若是?他能,我当然是?要作陪的。”


    颜在?欢欢喜喜说好,小女郎的婚事能够尘埃落定,实在?很不容易。毕竟她孤身在?上都,没?有母亲和阿兄做主,梨园乐工本就微贱,郎子又位高权重,一切进行到这里?,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苏月这厢等着皇帝的消息,及到傍晚时分,淮州赶来传话,说陛下明日邀大娘子一起游湖,请娘子早做准备。


    苏月应了,这阵子两个人都忙,就如民间百姓过日子,到了年?尾全是?事儿?,见面的次数也少了许多。难得受邀出去游湖,百忙之中也得抽出空来。于是?连夜安排好第二日的日程,安慰自己,偷闲蒙混一日,就算让自己休沐了。


    次日打扮好,同颜在?一起赶往鹿鸣湖畔,那兄弟俩早就到了,正在?码头上查看?舫船。见了各自的女郎,都露出了温和的笑,天地间雪还没?化?,老?远伸出手来接应,问?冷不冷,忙着给?女郎搓搓耳朵。


    苏月仰头问?他:“政务都推后了么?”


    皇帝“嗯”了声,“这么要紧的事,必得排在?前头。”一面古怪地打量她,“你晨食吃了小孩?嘴唇怎么这个颜色?”


    苏月说你不懂,“这是?当下最时兴的檀红,色重味香,一盒要二十?两银子。大阿嫂的娘家?阿兄做胭脂生意,特地给?我们姐妹谋来的,你不夸好看?还挑剔,真是?没?眼光。”


    皇帝讪笑,发现自己确实不懂女郎的喜好。照他的审美,红红的就很好看?,这种红中带黑的属实怪异,乍看?像中毒了一样。


    第72章 第 72 章


    一行人?登上舫船, 天气还是阴沉的,鹿鸣湖两岸积雪厚重,但船舱内供着温炉, 已?经?很暖和了。


    齐王比手请大家坐, 对皇帝道:“今日?请阿兄和大娘子所为何事, 我昨日?已?经?同阿兄说过了。原本我的亲事倒也?不必劳师动众,但我心里爱重朱娘子, 必要在正式的场合下,请阿兄与大娘子为我作个?见证。”


    皇帝颔首, “朕很欣慰, 阿弟长大了,也?要娶妻生?子了。以前?你身子弱,朕只希望你早些大安, 阿爹过世之前?还在同朕念叨, 说二郎体弱, 要朕一定护佑阿弟,让你平安长大成?人?。”


    兄弟俩的对话, 字字句句都?是对过去的缅怀,齐王说是,“阿兄每到一处, 听说有良医就为臣弟觅来, 这些年?若没有阿兄, 我早就不在了。与其说兄弟君臣,阿兄对我来说,其实更是亦父亦师。在我心里, 阿兄是世上最重要的人?,我纵死, 也?会守护阿兄,回报阿兄的。”


    皇帝听他说罢,眼?里有浮光轻闪,很快垂下眼?笑了笑,“今天是喜日?子,说那些做什么。还是好好商议你们的婚事吧,打算怎么操办。”


    齐王转头看了颜在一眼?,脸上弥漫着轻浅的喜欢,款款说:“我没想过今生?还能娶亲,是阿兄的恩典,阿爹的保佑,让我病势痊愈,又遇见了朱娘子。既然缘分来了,不能辜负上苍的美意,我与朱娘子算是知音,既是两心相知,也?有同样的喜好,便想长相厮守,一生?不离不弃。”说着调过视线望向皇帝,拱手道,“正因她身在梨园,我更要注重这门婚事,我要高高抬举她,绝不让人?小看她。所以肯请皇兄为臣弟赐婚,臣弟要风光把她迎娶进门,让她做我的王妃,一辈子疼爱她。”


    这番话说得颜在落泪,她从未想到自己?会遇见这样的姻缘。原本以为只是权贵的一时兴起?,却没想到他当了真,发愿要娶她。


    皇帝自然是要成?全他的,当即便道:“朕应准了,回去便下旨命秘书省拟诏,等你们成?婚时,亲自为你们证婚。”


    齐王忙携颜在肃拜下去,“叩谢陛下。”


    左右上前?把人?搀扶起?来,苏月笑着向颜在拱手,“朱娘子,恭喜你呀。”


    颜在红着脸,笑靥如花,退到她身旁坐下,紧紧握住了苏月的手。


    皇帝舒展着长眉,切切叮嘱阿弟:“既然要定亲,咱们自家决定不算数,要早日?知会亲家。到时候也?把朱家人?迁到上都?来吧,免了思亲之苦,才能一心过日?子。”


    齐王说是,含笑望向颜在,“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意思,也?曾同她说过,只是那时候相交不深,不敢太莽撞。现在婚事定下来了,我打算差人?往姑苏去报信,年?前?想是来不及了,年?后再慢慢张罗。”


    苏月拿肩头顶顶颜在,戏谑道:“人?家说了这么多?,你呢?心里是怎么想的?”


    颜在赧然道:“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是微末之人?,能得大王如此厚待,心里感念大王。若说回报,我又能如何回报呢,不过真心以待,日?后尽心侍奉大王吧。”


    大家都?很欢喜,苏月端起?杯子招呼:“什么都?别说了,咱们满饮此杯,庆贺这桩喜事吧!”


    众人?便一同举杯,愉快地碰了碰。将要过年?了,百忙之中能够商定一桩喜事,实在没有辜负这好时光啊。


    舫船在湖光山色间行走,远处也?偶见小舟来去,隐隐约约有乐声飘过来,奏的是梨园新进刚出的江南调。


    齐王出了个?主意,“大家都?喜欢音声,我记得阿兄擅吹笛,也?会弹琵琶,莫如咱们来考考耳力,看咱们兄弟与梨园的大乐师们,究竟有几多?差距。”


    皇帝也?饶有兴致,“你想如何比?”


    齐王道:“咱们分成?两队,阿兄阿嫂一队,我与朱娘子一队。以屏风遮挡,让内外侍立的都?来猜,奏乐的究竟是二者中的哪一个?。猜对了有赏,猜错了罚酒,这个?主意如何?”


    苏月啧啧,“说是一队,分明是拿我们当对手啊。”笑着对颜在道,“看来大王不服咱们的琴技,我就不信他们成?天握笔的,能与我们不相上下。机会难得,今日?咱们狠杀他们一回。”


    于是一拍即合,一方折叠的屏风挡出了两个?世界。屏风后的人?执起?乐器,屏风外一干人?竖起?了耳朵。


    苏月和皇帝率先?来,她朝他看了一眼?,这时的陛下分外肃穆,面色都?是沉寂的。她还在暗笑他如临大敌,他抡指奏起?了《十面埋伏》,一阵滚滚的喧嚣,那手法和声势瞬间让她笑不出来了。她以前?只知道他通乐理,但没想到他实操竟也?在行,满轮半拂,杀伐决断,一场你死我活的凶战,绘声绘色铺陈在了所有人?面前?。


    屏风外的人?开始下注,国?用说:“这定是大娘子。我听过大娘子在梨园内独奏,就是这样的指法。”


    淮州和几个?御前?的内侍不认同,“如此强劲有力,定是陛下啊。”


    外面猜测纷纷,皇帝奏完,冲她笑了笑,把琵琶转交给了她。


    相较于他的指法,苏月的划拂和扫拂更多?,更擅长用刹弦来描绘刀枪迸鸣的场景。一时让所有人迷茫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奏法,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刀光剑影。谁也说不准究竟谁先?谁后,归根结底就是胡蒙,对错全凭运气。


    等屏风撤下,两个?人?又重新弹上了一段,这下结果就很分明了,有人得赏有人罚酒。颜在日日和苏月在一起?,当然不会听错,齐王则铩羽而归,无?奈被那些内侍灌了一大杯。


    接下来轮到他和颜在了,两人?起?身坐进了屏风之后。


    颜在等着他先?奏,却没想到他把月琴交给了她,凑在她耳边说:“同一首曲子,请娘子先?后用两种手法演奏。”


    颜在迟疑了,“我一个?人?奏么?”


    齐王含笑点了点头,目中寒辉点点,“娘子定能做到吧?”


    乐工一人?有多?种指法,这是基本功,倒并不为难。颜在心下虽然疑惑,也?还是应下了,奏的是《君子饮酒吟》,为了感念皇帝陛下的成?全,对兄友弟恭极力颂扬了一番。


    舫船上的船舱,前?后都?设了门,以便随时出舱赏看两岸的风景。门楣上虽有帘幔垂挂,但偶尔被风吹起?,也?还是带来了舱外的凉意,拂得人?鬓边生?寒。


    颜在是个?实心的女郎,一心只想奏好曲目,想混淆外面人?的判断。正奏得尽兴,身旁的人?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起?身离开了。


    她大惑不解,但手上拨弦未停,第一曲近了尾声,略顿片刻,换种指法又奏响了第二曲。


    齐王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她奏到“家给人?足,时和岁丰”的时候,他回来重新落了座。她也?没有多?想,料他或者是去如厕了,这种事也?不好追问?,仍是兢兢业业把整首曲子奏完了。


    等到大家下过注,屏风被撤开了,齐王手里的月琴,奏的是起?始的那一曲。他有极佳的模仿能力,就算是内行,也?听不出两者有任何差距。


    这回皇帝和苏月都?猜错了,众人?轰笑,催促着陛下和大娘子快喝。


    待齐王和颜在坐回来,苏月还在纳闷,“你们俩的指法竟然那么像……”


    皇帝并不起?疑,“所以人?家有缘。能结成?连理,必是有共通之处。”


    苏月便开始考虑自己?和他,好像没有共通,只有互补。他矫情粘人?,她有好脾气可以惯着他。


    反正一场盛宴,让所有人?酣畅淋漓,内侍们都?散了,宴后预备了甜乳酥酪,端端用金盏装着,一人?一盏搁在了面前?。


    皇帝还是对甜食不感兴趣,“女郎的吃食,朕不喜欢。”


    齐王却说:“要结成?夫妻,先?得吃到一块儿去,阿兄就勉为其难吧。”一面拿起?金匙,朝他递了过去。


    皇帝拗不过,只好浅尝了一口,似乎味道不错,就把整盏酥酪吃完了。


    等餐食都?撤下去,大家闲坐在窗边看外面的雪景,苏月吹了冷风打了个?喷嚏,皇帝忙给她递上了手巾。


    天还是阴沉的, 说不定下半晌会接着下雪,大家商讨着,过会儿上岸找四匹马来,沿着河堤走上一程,往郊外去。


    正说着,苏月不经?意看了皇帝一眼?,见他面色忽然大变,两手扣住了脖子,眼?里都?是惊恐的光。


    她心头狂跳,霍地站了起?来,“陛下怎么了?”


    话刚说完,皇帝就倒下了,脸色红得几乎拧出血,连眼?里也?布满了血丝。


    这下众人?乱成?了一团,齐王大喊:“阿兄……快找御医来,快呀!”


    可是今日?游船,又怎么会随身带着御医呢。国?用跳到甲板上疾呼:“靠岸!快靠岸!”


    苏月人?已?经?木了,看齐王解开他的领扣,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跪在边上使劲给他扇风,仿佛空气流通得更快,能全部输送进他肺里似的。


    可他的症候看上去很严重,胀红的脸忽然又变得惨白,气息霎时也?微弱了。苏月大哭,觉得天都?要塌了,抱着他陛下大郎一顿乱喊,然而没有用,他不会应她了,人?已?经?一派死寂,魂魄离体只是时间问?题一般。


    外面在喧闹,因为舫船离码头很远,要靠岸并不容易。水岸边上尽是芦苇水草,船离岸两丈远,就怎么都?撑不过去了。


    御前?的内侍没有犹豫,几个?人?拽过缆绳跳下水,死命往岸边拖拽。终于舫船靠岸架起?了跳板,岸上随扈的缇骑也?赶来了,不知哪里弄出个?大夫,立刻把人?送上了船。


    大夫哆哆嗦嗦取针松开他的咽喉,一面探脉搏,在所有人?惊慌的注视下说出了可怕的诊断,“不大好,症候来得如此急,应当是中毒了。”


    可船上所用的人?都?是掖庭内派遣出来的啊,尤其饮食这项,都?是平时侍奉御膳的人?员,不可能有人?会给皇帝下毒。事已?至此,最要紧的是先?救命,缇骑张罗起?来,七手八脚把皇帝抬出了船舱。


    齐王回头吩咐带队的校尉:“船上的物件不许移动,查出陛下中的是什么毒。人?也?一个?不得放走,全都?羁押起?来,命大理寺严审。”


    校尉道是,抬手一挥,两掖的缇骑四散开,把整艘舫船都?控制了起?来。


    其它的暂且顾不上了,大家护着皇帝返回宫城。宫内的御医早就严阵以待,一见到人?,便急急跟进了殿内。


    太后那头也?听闻消息了,慌张地赶来查看,语不成?调地追问?:“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我的大郎怎么了?”


    齐王扶住母亲,颤声道:“都?是我的错,若今日?没有邀约阿兄,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太后推开了他,急忙就要入内,苏月上前?搀住她,劝道:“太医们正在诊治,让我们在外头等着。您别急,施救还算及时,不会出事的。”


    可是嘴里说着,眼?泪却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她不敢想象没有权大的日?子会怎么样,以前?总嫌弃他,到了今时今日?,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深爱他。


    太后看她泣不成?声,反倒冷静下来了,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慰:“不要紧的,他吉人?天相,那么多?次死里逃生?都?挺过来了……小时候我让人?给他算过命,他大富大贵,能活到八十……不要紧的,太医一定能治好他的。”


    乾阳殿内一片惨淡,齐王满脸悲伤地站在一旁,他身后的颜在却探究地望向他,心里的疑问?呼之欲出。但她知道兹事体大,不单是不该问?,连想都?不该去想,只好咬住牙,把一切都?咽进了肚子里。


    等了许久,久到苏月几乎坚持不住了,后殿的太医才出来。她紧紧盯着这些人?,他们个?个?脸上表情颓丧,经?太后追问?,推举出一个?话事人?答话,拱着手道:“臣等查验了症状,陛下呕吐、抽搐、喉紧、气短,若没有料错,应当是中了钩吻的毒。这种毒阴狠,只要出手,便是冲着置人?死地来的,陛下能否经?受得住……得看接下来两日?的情况。若上苍保佑,定能否极泰来,请太后切勿慌张。”


    若上苍保佑?这就是把命交给天意了?


    太后浑身哆嗦,厉声道:“把你们招进太医院,不是让你们听天由命的。老身要你们同阎王爷抢人?,即便只有一分希望,也?要给我把陛下抢回来。”


    几位太医忙道是,纷纷忙碌起?来。后寝的廊子上架起?了药炉,冲天的药味,霎时弥漫了整个?乾阳殿内外。


    大家进去看人?,苏月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不敢面对,却要逼着自己?去看,只见那人?躺在那里面如金纸,气息杳杳地,好像随时都?会续不上。


    太后忍不住呜咽,切切地唤着:“大郎,我的儿,你可听见阿娘叫你?你睁开眼?看看娘吧,为娘急得肠子都?要断了,我的儿!”


    傅姆见状勉力劝解,“太医医术高超,一定会治好陛下的。这时候您不能哭,您是主心骨,若您一乱,朝野上下就全乱了,这可是攸关社稷的大事,您快定定神吧。”


    太后哽咽难止,“这时候叫我怎么能不乱!”转头责问?齐王,“就要过年?了,处处吃紧,你们怎么想到这时候去游船的?”


    齐王自然把一切都?扛在了自己?肩上,“这事与娘子们无?关,是儿失算了。我昨日?与阿兄约好,今日?商谈订亲事宜,打算一切说定了,就去回禀阿娘。可没想到竟然会出这么大的纰漏,我悔之晚矣,要是早知道这样,绝不会邀阿兄出宫的。”


    太后捶胸顿足,“宫中不能相商吗,何必大冷的天跑到水上去!如今怎么好!怎么好!”


    他们怨天尤人?,苏月却顾不上,趴在榻沿上轻声说:“陛下,你醒醒啊。你还没把大梁建成?你喜欢的样子呢,你不能躺下。”


    可惜说什么都?没用,他口眼?紧闭,没有半点反应。她的精神几乎崩溃了,把额头抵在他手臂上,哭声传导进了被褥里。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她现在只剩后悔,没有和他更多?相处,没有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人?总是这样,等到要失去了,才意识到平凡的种种有多?可贵。但来不及了,挽回不了,她除了尽心照顾他,别无?他法。


    太后当然也?要寸步不离守着儿子,但终归上了点年?纪体弱,急得太久了,心血就快熬干了。


    苏月见她脸色很不好,擦了泪过来劝说,“这里有我守着,太后回去歇息吧。”


    太后木木地摇头,“回去了也?是牵肠挂肚,哪里歇得好。叫人?在外寝安置个?小榻,我在那儿歇歇脚就成?了。”


    这时得知了消息的官员们都?来了,乱糟糟要入内寝。苏月忙道:“不能让他们进来,不能让他们看见陛下的现状。要稳住人?心,才能不令朝野动荡。”


    太后被她一提点,立刻回过神来,匆忙向外吩咐:“拦住他们,老身出去见他们。”


    齐王见状,过去搀扶母亲入前?殿接见臣工。太后缓了两口气,才从帷幔后走出来,此时脸上的悲色已?经?敛尽了,平住声气道:“你们都?来了?太医已?经?为陛下诊治过了,是有些凶险,但尚且能控制病势,性命倒是无?虞的。只不过临近年?关,朝中诸事繁杂,陛下没有心力主持,还请宰辅带领诸位安抚众臣,平稳朝局。”


    宰相连连说是,“太后放心,有臣等在,朝局定是乱不了的。不过陛下的境况究竟如何,臣等忧心忡忡,难以安心啊。”


    太后疲乏道:“吃了药,睡下了。大娘子在里面服侍,太医也?寸步不离地守着,定能挺过去的。”


    尚书令掖手咬牙,“此事必要严查到底,这朗朗乾坤下,竟有毒害天子的事发生?,容这等祸患存于世,还有什么天理正道可言!”


    臣僚们义愤填膺,誓要拿住幕后黑手,这时万里带着大理寺卿疾步进来,大理寺卿向太后回禀:“臣奉命严查了船上众人?,审问?至一名船工时有了发现。此人?曾在大将军李再思府上做过护院,上月莫名离开李府,进了船坊。卑职询问?他为何离开将军府,他一会儿说受将军慢待,一会儿又说家中老母要人?照应,总之驴头不对马嘴,十分可疑。”


    大将军李再思手握重兵,居功自傲,屡屡受御史台弹劾,陛下防他,将前?朝公主指婚给他,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这是朝野人?尽皆知的。如今陛下被人?毒害,他的护院又出现在舫船上,嫌疑实在巨大,请过了命,就可以盘查了。


    齐王当机立断,下令大理寺卿:“立刻命人?捉拿李再思,此事是否与他有关,严审之后自有论断。”


    大理寺卿得了令,撒腿便去承办了。


    齐王又对太后道:“李再思手中有兵权,捉拿了他,唯恐会引发那些旧部叛乱。儿已?将戍守京畿的大军调至城外,若有异动,也?好及时平叛。”


    太后脑子里一团糟,长子不省人?事,小儿子自然是最可信任的,也?不问?其它,烦躁地点了点头。


    第73章 第 73 章


    众臣工交换了下眼色, 虽然有些异议,但此时也不敢声张。


    陛下无子,忽然遭逢骤变, 一切当?然得听太后与?齐王的安排。还记得早前陛下同众臣打趣, 说帝位未见得一定要留在权家, 这?不过是以退为进的策略罢了。果真出了乱子,江山还得掌握在大宗,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兄终弟及是伦常, 谁敢置喙?


    而齐王呢, 似乎也做好了准备,要为兄长挑起大梁了。他以前病恹恹的,只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 谁也没拿他当?回事。后来疾病痊愈, 入朝参与?了政务, 迅速崭露头角,崛起之快, 令人震惊。


    如今陛下忽然被毒害,悬案的矛头指向李再思,但最大的获益者是齐王。齐王趁着这?个时机, 把二十里开外的驻军都调到城外, 说得好听是防止有变, 说得不好听,不就是兵临城下么。


    太后作为妇道人家,并不过问政事, 朝中的官员们?却立时窥出了端倪。斧声烛影的故事人人听过,但真到了这?种时候, 谁又敢站出来多说一句。


    宰相只得暂且安抚太后,“请太后保重金体,臣等祈盼陛下化险为夷,莫让这?好不容易振兴的国家,重新陷入水深火热中。”


    太后一下子像老了十岁,沉重地迈动步子,边挪步边道:“会?好起来的,大家不必担心。这?几日陛下无法临朝,朝政请宰辅与?尚书省通力承办,若有不能决断的,与?齐王商议。”


    众臣道是,俯首退出了前殿,太后方才一步步走进后寝,看见卧在床榻上的儿子,哭得几乎倒不上气来。


    “哪里有错漏呢……我着人算过的,他的磨难都过去了。”太后自言自语着,忽然醒过味来,“我去给高?祖上香,去问问他是怎么做人阿爹的。儿子被人害了,他就眼睁睁看着,光知道吃贡品,这?个没用的老东西!”


    说到做到,果真去兴师问罪了,也许除了这?个办法,她再也想?不出别的手段了。她要去责骂丈夫,更要去求他保佑。他们?历经艰辛,才把这?世道从阿鼻地狱中拯救出来的儿子,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苏月则跪坐在脚踏上,双腿已经麻木没有知觉了。


    她只知道紧紧盯住他,怕一个错眼,他就从眼前飞走。药来了,她亲自喂他,他咽不下去,她就一点点地揉动他的喉咙,帮助他吞咽。


    左手巾帕,右手勺子,一面喂一面擦。可?他咽下去的药少得可?怜,她忍不住悲泣出声,“大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颜在红着眼上前劝慰,“太医一定能治好陛下的。”


    齐王把查出的线索告知她,“大理寺找到了可?疑之人,是李再思府里的护院。朝廷合议后,下令缉捕李再思,一定会?对?阿兄有个交代?的。”


    苏月惨笑,“有个交代?……怎么交代?……”


    齐王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满面愁容地望着她,良久内疚地说:“阿嫂,你怨我吧,都是我的错,我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苏月摇了摇头,怪谁都没用,她只知守在权珩身边,平时都是他给她撑腰,现在轮到她来保护他了。


    “大王送颜在回去吧。”她勉强振作了精神道,“时候不早了,想?来她也累了。”


    颜在不放心,“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若是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苏月说不用,“这?么多人守着呢,太医也在,你留下无非苦熬,还是回梨园吧。这?几日我顾不上那里了,你同苏云她们?合力,别让园中生什么事端。”


    颜在没办法,犹豫再三?,才恋恋不舍地去了。


    一迈出前殿,扑面而来的寒流,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下清明,有些事身处其中看不明白,一旦退后,好像什么都明晰起来了。


    身旁的人亦步亦趋护送她,嗓音难掩乏累,“今日吓着你了,对?不住。”


    藏在袖内的手用力紧握,颜在平稳心绪道:“别说这?些,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如今陛下遇险,朝中定是一团乱麻,一切还要仰赖你……我只担心你的身子,你千万要保重,不能连你也病倒了。”


    有些事,好像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谁也不去捅破,就能相安无事。


    齐王暗松了口?气,上前拥住她,温声道:“放心,我自会?保重的。今日原本想?让阿兄为我们?见证,不料遭逢骤变,我忙于?应对?,也顾不上你了。咱们?的婚事,因?这?事略有耽误,但你不用担心,过后还是会?照着计划如常进行的。”说罢低头吻了吻她。“颜在,不论将来是平庸一生,还是重任在肩,你是我唯一深爱的人,懂么?”


    颜在点点头,把脸贴在他颈窝,“二郎,我们定能平平安安到老的,对?么?”


    他说是,用力揽了揽她。


    这?阵子感情突飞猛进,彼此间的关系已经密不可?分了,她很聪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明白。他看得很透彻,嫉妒本就是人性的一部分,若有机会?,谁不想?成为那个被好友羡慕的人。


    牵着她的手,齐王送她到圆璧门上,目光还是依依地,“进去吧,什么都别想?,好生歇一歇。”


    颜在道好,走了两步又回首问他:“你呢?是守在宫中,还是回家?”


    他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大抵是要留在宫里的,以防有变。再者国事要人主?持,就算不在掖庭,也在南宫。”


    颜在心里有了底,朝他挥挥手,“我进去了,你快回去吧。”


    他目送她走远,方才踅身返回乾阳殿。


    走进内寝再看,苏月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坐在龙榻前。脚步声也没有令她回头,她一遍又一遍摩挲着皇帝的手,仿佛害怕他凉下来,害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丝动静。


    齐王站了片刻,叹息着退出去了,苏月低头对?榻上的人说:“你想?不想?凑满十枚钱?你还缺几枚,我给你填上好么,只求你快点醒过来。权珩,你不能丢下我,在我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你的时候,忽然把我撇下,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可?他仍是没有反应,她泄了气,哽咽道:“你醒醒……你不是想?要孩子么,只要你醒过来,我给你生,生几个都成,好么?”


    可?惜说了无数诱哄的话,还是没能唤回他。


    国用进来规劝,“大娘子,您守了好几个时辰了,歇一歇,进点东西吧。这?里有奴婢,奴婢不错眼珠地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苏月摇头,“我不累,也不饿。”


    国用束手无策,哀声道:“怎么能不累不饿呢,您又不是铁打的,您也得缓一缓啊。如今外头乱,大将军给逮起来了,齐王唯恐他的旧部作乱,把整个上都都围住了……”


    苏月一听,顿觉意外,“把上都围住了?守军各有驻地,外廓空虚,又该怎么办?”


    国用耷拉着眉眼摇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想?来齐王自有安排吧。”


    可?苏月还是觉得不对?劲,她同权大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耳濡目染下,对?国家的运转和布兵多少是有些了解的。这?个时候不令大军严守驻地,反而私自调动,把京城困在网中,这?是要勤王,还是要造反?


    可?印象中的齐王,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苏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他大概没有料到,自己一心扶植的阿弟,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开始铺路。她只觉心寒,兄弟之情原来不堪一击,帝王家表面金玉,内里像个大筛子,只要有一点孔洞,都心急火燎试图往权力的最核心钻。他人还在呢,怎见得他不能被救回来?齐王这?么做,不怕伤了阿兄的心吗?


    她满心凄惶,却对?一切无能为力,现在只有寄希望于?那些太医了。太医为他诊治时,都会?请她暂时回避,她一个人站在廊子上,看着浓云密布的天顶直发呆。以后的事不敢去想?,现在只剩懊恼,早知道会?这?样,四年前她就该嫁给他。


    太医来来往往奔走,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进展,也不敢多问,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两个太医经过,边走边嘀咕:“又吐了一回……”


    苏月忙拦住了他们?,“是不是把毒都吐出来,毒性就能缓解了?”


    太医为难地摇摇头。“从毒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时辰了,五脏六腑该吸附的都吸附完了,现在呕吐,也只是中毒的症状罢了。”


    她紧绷的肩背垮下来,人忽然没了力气,无措地靠着抱柱,捂住了脸。


    这?一夜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她守在他床前,再抬眼时,才发现窗外已经亮起来了。


    齐王来探望,看见阿兄没有任何起色,大哭了一场。外朝还有政务要处置,他又匆匆离开了。太后从太庙回来,因?跪了一夜,人摇摇欲坠,苏月极力劝她去歇着,她这?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安福殿。


    又过了会?儿,颜在也来了,拿眼神询问她陛下好些没有,苏月叹息着,摇了摇头。


    颜在犹豫片刻,伸手拽了下她的衣袖,“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苏月“嗯”了声,“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颜在左右看了一圈,确认过了内寝没有外人。这?番话要说出来,天晓得需要多大的决心。她昨晚想?了一晚上,究竟是该瞒,还是该据实相告。出于?私心,大部分人应当?都会?选择捍卫自己的爱情。你所托付的人,能带你走上光辉的前路,你还有什么可?彷徨。


    但她与?苏月的感情不同,是凌驾于?爱情之上的友谊。若把权弈和苏月摆在一起让她选择,她定会?选择苏月,不因?别的,就因?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时,只有苏月不肯放弃。


    咬了咬牙,她没有再犹豫,“大理寺说李将军是幕后主?使,我却觉得谋害陛下的,另有其人。”


    苏月惊异地回头,“你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颜在便将屏风后发生的种种告诉了她,“我起先以为他是有意捉弄大家,让你们?分辨不出来,可?后来渐渐发现,似乎不是这?么简单。他离开的那段时间,站班的人全都进舱内听曲了,船舷两掖没有人,他的行踪只有他自己知道。陛下中毒这?件事,我也不敢肯定就是他做下的,但我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能让你蒙在鼓里。”


    苏月惊得魂不附体,这?样看来,齐王的嫌疑确实很大。难怪事后的种种行为令人费解,如果他没有那么心急火燎,她可?能永远不会?怀疑他。


    只是颜在能把一切告诉她,让她五味杂陈。她起身握住了她的手,“你若是隐瞒了,对?你只有好处,你想?过么?”


    颜在却笑了,“我又不傻,我昨晚翻来覆去都想?透了,他与?我有这?段情,未必不是他事先计划好的。知情者只有我,等风头过去了,他将我灭口?了怎么办?所以我这?是自救,你不必觉得我高?风亮节,我也有私欲。”


    苏月知道她是在宽解自己,惨然道:“可?就算咱们?知道了内情,也未必能扳倒他。”


    确实太难了,没有直接的证据,皇帝也没有后继者,无论怎么算,江山都会?落进权弈手里。可?她不甘心,难道权珩的冤屈就算了吗?他若是丢了性命,就让他白白地死了吗?


    苏月横下了一条心,“他活着一日,我就守他一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不能让人爬到他头上,谋夺他拿命挣来的一切。”


    颜在点点头,又有些彷徨,“如果……我是说如果,没能留住陛下,你不怕得罪齐王吗?”


    苏月笑了笑,“他要是想?除掉我,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放过我。我如今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和他不对?付,我才有活命的机会?。”


    颜在一向只处置梨园的琐事,并不懂政治上的博弈,对?苏月的决定也唯有好奇,不知道她接下来怎么打算。于?是站在一旁,看她召见了缇骑校尉,命他调动城内缇骑,把守住十二道城门?——


    齐王的兵最多只能盘踞在城外,若是入城,就是谋逆重罪。但不能杜绝他会?安排人在城内活动,暗中勾连文臣武将,巩固自己的地位。


    接下来又传见司隶校尉,命他参与?大理寺的审问,着重盘查斗曲这?段时间内,膳司所有人员的行踪,连走了几步路都要交代?清楚。


    余下的一件大事,想?实行恐怕有困难。权珩岌岌可?危,官员们?大抵都会?考虑自己的官途,要不要为个垂死之人,得罪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新君。


    苏月也是没有办法,破釜沉舟试一试吧,写了封书信,让国用亲自送往裴忌府上,请他调遣亲军,将南宫牢牢守住。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初雪那日权珩同她说过,大梁的命脉在南宫,控制住南宫,就能减少□□成的变故。朝中的政要在,那么人心聚拢,皇帝无虞。若是皇帝没有了……改朝换代?也与?她无关了,她能做的都尽力做到,对?得起权珩了。


    不过这?些行动都得师出有名?,所以安排妥当?之后去见了太后,跳过了一切有关齐王的疑点,只说是为了稳住朝局。


    太后对?儿子是没有偏私的,但凡为大郎好,能安定社?稷,绝不会?有二话。


    她只是心疼苏月,哭着说:“好孩子,难为你,才刚订亲,就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


    苏月这?时彻底认可?了这?位婆母,伸手抱住她说:“阿娘,若儿有福气,一辈子孝敬您。”


    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然而没有太多时间容她多愁善感,她还要继续守着权珩,杜绝任何僭越的可?能发生。


    对?于?写给裴忌的信,她心里终归是没底的,不敢确定他是否会?响应。自己结交的武将太少,除了他,实在想?不到别人了。如今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保得南宫的官员忠心不二,就看天意吧。


    好在!好在!


    一直在外面查探消息的淮州回来禀报,“裴将军的人马已经抵达宫城外了,南宫七道宫门?给围得铁桶一般,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苏月大喜,想?了想?道:“命人仔细安排饮食,就说奉太后之命,请诸位大人这?两日暂留宫中。陛下病势稳定之后,便会?召见宰辅和尚书令的。”


    淮州道是,领命承办去了。苏月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回到内寝人都有些恍惚了。摸索着坐回床榻前,伏在床沿上说:“我不知能按住这?些人多久,等他们?回过神来,又会?有怎样的轩然大波。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我一颗弹琴奏曲的脑袋,哪有能耐操控朝局。我想?保护你,可?是太难太难了,没有你,我寸步难行。”


    不知是不是她看岔了,他的眉心似乎轻蹙了下。


    她顿时一惊,忙直起身查看,可?是看了很久,他依旧一派沉寂。她不由失望地跌坐下来,每一刻内心都在经受煎熬。但若问会?不会?犹豫彷徨,并没有。她盼着他能醒转,也相信他一定能醒转。她不想?让他醒来后,面对?的是臣僚倒戈,大权旁落,所以要尽她所能维持住现在的一切。


    可?想?而知,裴忌的人马控制住了南宫的通道,这?令齐王十分不满。只是不便表露出来,进入内寝借着探望阿兄,同苏月谈及了这?件事。


    “朝中局势复杂,不是大娘子能应对?的。你命裴忌控制住了南宫,等同软禁臣僚。那些人眼下怨声载道,我得花好大的力气,才能安抚住他们?。”


    “那就辛苦大王了。”苏月淡然道:“我也是奉了太后之命,请大王见谅。毕竟我与?大王一心,你为弹压李再思旧部叛乱,我也得防止人心思变。”


    齐王看向她,那双眼睛泠泠泛着寒光,苏月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以前确实看错了他。


    现在他应当?很记恨她,勉强压下了怒火,忽然又浮起了一点稀薄的笑意,“大娘子离后位仅一步之遥,我明白大娘子心里的委屈。但变故来得太快,令人始料未及,我也如你一样悲痛。阿兄爱重你,我也从未拿你当?外人。我虚长你几岁,只要你愿意,我日后自会?拿你当?阿妹一样……”


    苏月截断了他的话,“大王说笑了,我是陛下的未婚妻,你只管认我作阿嫂就是了。”


    她丝毫不领情,也没有退让的打算,齐王凝视她良久,最后咬着后槽牙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及到傍晚时分,太后也过来了,三?个人坐下商议外朝事宜。齐王还是那番话,要求裴忌撤兵,缇骑在城内巡视搞得人心惶惶,宫中官员个个如坐针毡,让苏月不要插手朝廷大事。


    苏月垂下了眼,坚定道:“陛下还活着,大梁还未改天换日。若陛下大行,其后的一切便不与?我相干了,自然交由大王定夺。”


    太后见他们?针锋相对?,两边说的都在理,一时不知如何定夺。恰在这?时,国用惊慌失措跑进来通禀,说陛下不好了。


    苏月顿觉重锤击中了脑子,这?时什么都顾不上了,起身快步冲进了内寝。


    第74章 第 74 章


    内寝之中, 刚刚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内侍们匆忙打扫,却仍是有沾血的巾帕,落了所有人的眼。


    太后顿时大哭起来, “我的儿……我的儿……大郎啊……”


    他的枕边有大滩血迹, 没来得及清理。苏月一下子失了力气, 人几?乎崴下去,好在被左右的人搀住了。


    勉强定住神, 她推开内侍,跌跌撞撞跑过去问太医, “陛下怎么?样了?”


    太医们面露难色, 支支吾吾道:“臣等无能。适才陛下口?吐鲜血,臣等翻看陛下后背,背心发黑, 说明钩吻的毒已经穿透脏腑, 扩散至肌理了。臣等用尽了毕生所学, 实在难以清除陛下体内的淤毒。”说着?纷纷跪倒在地,“请太后恕罪。”


    太后一口?气上不来, 直挺挺倒了下去,众人一阵慌乱,苏月两头?顾不及, 大哭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齐王安排人把太后抬到了外寝的小榻上, 红着?两眼对?苏月道:“今晚看来凶险得很,且仔细看顾着?吧。等到明日,把宰相和?尚书令等传进乾阳殿, 是好是歹,不能再?继续隐瞒了。”


    苏月知道,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她抬起眼看向他,他脸上有悲痛,却无论如何都分辩不清,他究竟是不是打心底里舍不得这位阿兄。


    是什么?让他面目全非呢,他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打过一场仗。他从未尝过刀□□穿皮肉的滋味,也从不知道箭矢擦着?头?皮而过的恐慌。他什么?都没有付出,他只是等着?阿兄为他遍寻名?医,坐在遮风避雨的屋子里,端起女使为他熬制的汤药。他有什么?道理在尘埃落定后取阿兄而代之,难道果真命该如此,权珩舍身忘死,而权弈坐享其?成吗?


    她不想?再?探究了,也不想?过问什么?朝政大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失魂落魄地坐回了脚踏上。


    齐王见状,略站了会儿,复又退出了后寝。他还有很多事要安排,拿捏住满朝文武,再?去见一见裴忌,最后还得命人预备大行?皇帝的后事。


    苏月守在权珩的床榻前,诱哄的话说过了,威胁的话也说过了,都是无用。如今只有静静地趴伏着?,能与他多相处一时是一时吧。


    国用极力劝解着?:“大娘子,太后急倒了,您千万要保重身子。陛下若是有知,定不愿意看见您为他肝肠寸断的。”


    苏月苦笑,“不愿意也没用,我早就稀碎,碎成了一团。我现在只想?,下辈子不要再?见到他,他做皇帝也好,做乞丐也罢,都不要来找我了。”


    国用愁了眉,“大娘子,陛下听见您的话,该多伤心啊。”


    苏月垂眼看看他,“他躺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他哪里能体会。我都求他了,求他回来,他也不理我。既然如此 ……我也不想?纠缠他了……罢了。”


    话虽这样说,眼泪却不住流淌下来,说的都是气话,其?实他也知道。她就是失望极了,怨极了,不知该如何纾解心里的苦闷。太医已经宣布了他的命运,也许今晚是自己?与他相处的最后一晚,回想?起前事,那么?多的可笑与无奈,都像一场梦,他留给她的,不过是无尽的痛苦和?追忆而已。


    国用深深叹息,正想?再?安慰她,一个叫善本的内侍快步进来了。他也是御前的人,只不过平时淹没在人堆里不起眼,但此时却带着?司隶校尉的密信,一直送到了苏月手里。


    苏月展开看,信上写得明明白白,陛下用过的那盏甜乳酥酪里,查出了钩吻毒。大理寺严办了所有膳司人员,上层的船舱中演奏曲目时,下层正预备宴后的点心和?甜饮。从酥酪出蒸笼到端上托盘,由专人负责,不假他人之手,呈上御桌前也会经受银针的检验,一切如常才能往御前运送。


    然而,就是这运送的过程,出现了一点不寻常。从下层进入上层,须得通过二?十二?级向上的台阶,出口?并不宽大,仅能容一人通过。御前是有规定的,呈敬时必定是陛下在先,臣子在后,送膳的人鱼贯而行?,在出口?处恰好遇见了齐王。


    齐王并未立刻让开,偏头?问送的是什么?。


    司膳站在两级台阶之下,俯首回禀是甜乳酥酪。


    酥酪这种东西,先蒸后冻,凉了才能凝结如豆腐一般。所以这道甜饮不用层层保温,只盖镂空菱花金盖,越有凉风流通,风味越是上佳。


    大理寺再三确认过,齐王当时并未走近,相隔至少?有一丈远,且他不会武艺,不可能动手脚。盘问那些送膳的人,也都说不出他有哪里可疑。


    苏月翻开了密函的后一页,但越往下看,眉头?蹙得越紧,最后狠狠咬住了牙。


    其?实她一直希望这件事和?齐王无关,她愿意看他们兄友弟恭,顾念贫寒时相依为命的情义,但却没想?到,终究亲情敌不过皇权的诱惑。


    合上信件,她垂首在桌旁坐了下来,如今面临着?巨大的考验,究竟是该把一切抖露出来,还是该装作不知情,让真相消失在重重迷雾里。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权珩的病情不乐观,太医说也许就在今晚,自己?若是懂得审时度势,为家人考虑,就该当做没有接到过这封信,忽略那日发生的种种。可是权珩怎么?办?她的大郎怎么办?出生入死多年,最后换来这样的结果,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了最信任的阿弟手上,他做错了什么?,要承受如此大的冤屈!


    一旁的国用见她魂不守舍,捏着?心唤了声大娘子,“您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苏月摇了摇头?,眼里黯淡的光逐渐重燃,撑着?桌角站起身问:“裴忌的人马还在吗?齐王走了多时,想?必已经同?他晓以利害了。”


    国用很振奋,说在,“奴婢问过万里,他说南宫外仍有金吾卫驻守,并无退却的迹象。太后没有下令,裴将军定会坚守到最后,大娘子放心。”


    苏月暗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案上的更漏。已经子时了,天一亮,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举步重新回到床榻前,仔细看着?他,要把他的样子刻进脑子里。复又抬手抚抚他的脸,轻声道:“大郎,我不会让你蒙冤的,放心。”


    可喜的是,后半夜没有发生她最害怕的事,但齐王已经等不及了,辰时前后把臣僚都召集进了乾阳殿。


    他们在前殿窃窃私议,苏月从后殿走出来,众人立刻怔怔望向她,她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角落里的官员身上,哂笑道:“礼赞官都来了……”


    只等皇帝一咽气,就昭告天下吗?


    臣僚们脸上神情晦暗,宰相问:“大娘子,圣驾怎么?样了?”


    苏月没有回答,只是偏头?吩咐淮州:“去把太后搀出来。”


    已然要请太后出面了,必定是有变啊,众人在一片凄惶中望向前后殿之间的通道,等着?太后接见众臣,交代接下来的安排。


    然而太后不会对?还有一口?气在的儿子,说出任何一句不利的话。面对?众人,铁青着?脸问:“陛下无恙,你们不在衙门?务政,都跑到乾阳殿来做什么??难道还要卧病在床的陛下,给你们一个交代不成?”


    众人觑了觑齐王,陛下的病情,他都已经据实告知了,昨晚病危,剩下的只是延捱时间而已。


    齐王过去搀扶母亲,轻声道:“还是早作打算……”


    苏月接过了他的话头?,“依大王之见,应当作什么?打算?”


    齐王面色不豫,对?于这个屡屡与他唱反调的人,已经逐渐失去耐心了。


    这时众人却见苏月在太后面前跪了下来,拱手道:“陛下若有闪失,料臣也不能活命。臣求太后保全臣的家人,如此臣心里有话,才敢如实说出来。”


    太后被她这一举动弄得发懵,忙伸手把她扶起来,“这是怎么?话说的,如何还牵扯上了家人?”


    苏月坚定地望住太后,“求太后答应臣。”


    太后点头?不迭,“自然自然。”


    她这才转身又向众臣拱手,“也请诸位大人,为我作个见证。”


    众臣忙振袖,肃容还了一礼。


    朝殿外看,殿外的官道上走来两个人,是大理寺卿与司隶校尉。苏月舒了口?气,娓娓对?众人道:“陛下遭人毒害,我命司隶校尉协助大理寺查案,大理寺审问了档头?和?司膳,却一无所获。人人都是遵着?御前的规矩行?事,且从制作到查验,每一道步骤都有三人在场,膳司中的人绝无机会下手。如此唯一的可能,就是运送的过程中出了纰漏,但再?三盘问司膳,都说一切如常……”她说着?,目光调转向了权弈,“唯一的意外,是中途遇见了齐王。”


    这番话,引得所有人都望向齐王,连太后也大惑不解。


    而齐王给出的解释很合理,“我离席如厕,恰巧遇上,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陛下遭逢大难,我知道辜娘子悲痛,但不能因此就胡乱猜忌,质疑我与陛下的兄弟之情。”


    苏月说对?,“如厕不奇怪,但大王记错了时间,并非是离席。那个时候甲板上所有人都在船舱内,大王此时应当正和?朱娘子坐在屏风后奏曲,而你,却出现在了下层通往上层的必经通道上。”


    众臣这回连议论都没有了,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掖手而立,等着?接下来,更多的内幕被发掘。


    齐王呢,自然是气愤的,眉眼间布满了严霜。因为从未想?到这样一个无用的女郎,居然揪住了这件事不肯罢休。


    “奏曲有先后,我奏的是前曲,朱娘子奏后曲时,我暂且离开,难道这便成为辜娘子将矛头?直指向我的证据了吗?”


    臣僚们也在思忖这个问题,两边都有理,苏月接下来的话,一下拨开了迷雾,“如果两段曲子,都是出自朱娘子之手呢?”


    众人哗然,似乎真相就在不远的前方了。


    齐王恨声问:“这是辜娘子的猜测,还是朱娘子的证供?”


    这场撕扯注定要两败俱伤,能不提及颜在,就让她在这件事里隐身吧,于是苏月一口?咬定,“大王的记性不太好,你们奏完落座,我就曾质疑过你们的指法过于相像。那时陛下还为你打圆场,说你们以乐定情,必有共通之处。且大王已经预备迎娶朱娘子了,她的证供,并不重要。”


    齐王失笑,“也就是说,一切全是你的臆想??下毒总得有机会,你们大可审问司膳,我可曾接近过她们。”


    这就轮到大理寺卿和?司隶校尉登场了,大理寺卿道:“回禀太后,臣仔细盘查过,大王确实不曾与司膳有过任何接触。”


    太后此时脑子一团乱麻,长子不省人事,幼子又被质疑,她木木地站着?,早就没了主张。


    接下来司隶校尉打开了随身的匣子,取出一撮头?发和?一块木板,放在了面前的小案上。


    众人不解,探身过去查看,齐王脚下没动,眼神微闪了闪。


    司隶校尉条理清晰地向众人解释,“头?发和?木板上,都查验出了残余的钩吻。诸位大人定然想?不通这两者间有什么?联系,但只要卑职一说出处,诸位便明白了。头?发,是司膳的头?发,木板,是通道上方的顶板……”边说边向众人展示,“这木板表面有一层极淡的痕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若翻转过来,诸位便一目了然了。”


    众人忙跟随他的指引查看,才发现这块板子上有个细小的孔洞,板子的反面凿出了一道筷子粗细的凹槽,凹槽内还残存着?淡褐色的粉末。


    司隶校尉比了比手,“这就是钩吻。司膳见了齐王,自然不会上前,必要站定行?礼,齐王多站一会儿,毒液滴入金盏的机会就多增加一分。当然,这种事很难万无一失,所以才会从司膳的头?发上查验出零星的钩吻,但只要有一滴滴入盏内,就足以取人性命。事后哪怕舫船被扣,随着?槽内毒液风干,孔洞被堵塞,若不去留心勘察,就没人会发现。整套的安排可谓天衣无缝,险些把我们都骗过了。”


    太后听到最后,几?乎要崩溃了,颤声质问齐王:“这是真的么??果真是你做下的?为什么?,那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从来不曾亏待你啊!”


    齐王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咬牙冷笑,“你们三人成虎,看来是非要将罪名?强加在我头?上了。我知道,陛下遇险,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权家大宗如数被铲除,在场的列位,个个都能称王。尤其?是南宫之外的裴忌,早前阿兄就曾与我抱怨过,说辜娘子爱慕裴将军,并不属意自己?,如今看来是真的。”顿了顿,又厉声质问苏月,“你命裴忌围守宫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再?佐以这些雕虫小技,试图混淆视听,将我们兄弟一网打尽,其?实就是为了扶植裴忌吧!辜娘子,你可真是好心机,好手段,不单陛下错看了你,连太后也错看了你。”


    他反咬一口?,把自己?变成了受害者,苏月道:“大王何必避重就轻,整件案子里,只有一个人饱受冤屈,那就是陛下。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调遣驻军兵临城下,你有什么?资格与陛下相提并论!”


    此时庄严的乾阳殿,变成了一块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人人有私欲,人人都在掂量孰轻孰重。好在这些臣僚们大多是清正刚直的,宰相向太后拱手,“臣等追随陛下多年,亲眼见证陛下历经磨难,创下这万世?基业。臣等为陛下马首是瞻,纵万死,也要报效陛下。而今君受难,臣等若不为君申冤,枉为臣子。请太后下懿旨,严惩弑君的恶徒,太后不单是圣母,更是千千万万大梁百姓的国母!”


    然而齐王是成竹在胸的,睥睨着?众臣道:“就凭这几?人妖言惑众,你们便要逼太后降服我。难道真以为裴忌的三千兵马是正义之师,不会挟天子令诸侯,胁迫你们俯首称臣?”


    他擅长攻击人心的薄弱点,这大梁王朝就像盘中的肥肉一样,丰美却无主。手握兵权者得天下,但并不是在齐王和?裴忌之间做选择,而是裴忌的三千金吾卫,对?于盘桓在城外的羽林卫大军来说,根本不堪一击。


    这也是陛下失算,过于重亲情,把京畿大军交给了从未打过仗的阿弟。齐王对?兵权的运用不在守卫京师安全,全都用在了谋求私利上。


    苏月望向太后,到了这样地步,她要做的一切都做到了,问心无愧。至于太后是选择扶植小儿子,还是大义灭亲,全看太后的意思,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太后两眼盯着?齐王,忽然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这是你出生至今,我第一次打你。不为别的,只为你变成了谋害阿兄的疑凶,你罪该万死。”


    仅仅只是疑凶,苏月听完便明白了,到了紧要关头?,太后还是会以大局为重。


    她叹了口?气,这也无可厚非,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皇位不能旁落,否则将是一场浩劫,百姓会再?一次流离失所,上都的整个权家,也会转瞬灰飞烟灭。


    齐王挨了母亲一巴掌,脸上浮起了指痕,但心却落回了肚子里,低头?说是,“儿罪该万死。”


    朝堂上的众人,都是一副兵败如山的样子,苏月心里却十分感激这些坚守正义的忠臣,裴忌、大理寺卿、司隶校尉,还有声讨齐王的那些人。


    可情势如此,凭她的能力终归无法扭转。她看见齐王的视线划过她的脸,眼神阴狠,如毒蛇一般。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后也是一样。总不能只接受权珩给予的优恤和?荣耀,不承担大树倒塌时,带来的灭顶之灾。


    自己?在前殿蹉跎了太久,已经很不耐烦了,现在只想?回到后殿去,守在他身边。于是转身想?原路返回,可霎时她又怔住了,只觉血气一下涌进了脑子,耳中隆隆全是心跳的声音。


    她看见了什么??看见权珩没事人一样,悠着?步子从后寝的通道上走来。他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病容病态,身板挺得直直的,一双温柔的眼睛,脸上挂着?松散的笑意。


    经过她面前时,唇角仰起来,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那手掌是温暖的,是血脉丰沛,是活着?的。


    她忘了哭也忘了笑,只管呆呆地盯着?他。


    他轻声说:“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我吧。”


    错身而过,他在所有臣僚惊异的注视下走上朝堂,煊煌的帝王之气,如天神再?临。


    太后泪眼婆娑,惊愕过后跑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大郎,我的儿,你好了……你都好了吗?”


    他轻拍太后的后背,温声道:“儿不孝,让阿娘担心了。”


    此时的齐王早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瞪大了一双眼,骇然望着?他。


    皇帝的身量,比他高?出许多,走到他面前,低头?好奇地问他:“怎么?不接着?说了?朕听你分析局势,安抚臣僚,一字一句有模有样,可听了半天,始终没听见你打算如何安排朕的后事。阿弟,你会为朕风光大办吗?还是会以粗糠塞住朕的嘴,防止朕向阎王爷告状?”


    第75章 第 75 章


    “阿兄……”齐王喃喃, 心?头狂跳,但仍要?尽力平稳住心?绪,装出惊喜交加的样子来, “你醒了, 太医医好你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还在惺惺作态, 但皇帝却冷冷抬起手,冷冷扇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 皮肉相击的声响在大殿上回荡,习武之人下手有多重, 大家都知道。这一巴掌甩得齐王口角溢血, 踉跄几步险些栽倒,怔忡的官员们这时才?回过神来,原来不是?做梦, 陛下真的回来了。忙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山呼万岁的声浪恨不能击穿殿顶, 直达天听。


    皇帝发?话让他们平身,但两眼?仍未离开齐王, 冷笑道:“很失望吧,没能毒死朕。朕站在这里,毁了你的帝王梦, 可是?二郎, 你应当明白一个道理, 不是?每个姓权的,都有能力做皇帝。”


    齐王的手在袖中瑟瑟颤抖,他知道大势已?去, 但还在奢望能够蒙混过关,皇帝会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大事化小。


    “阿兄想是?误会臣弟了。”他艰难地咬住了槽牙, “还是?阿兄怨我没有尽到护卫之责?”


    皇帝一笑,“朕记得你在舫船上对朕说过一句话,你会守护好阿兄,其实这话只说了半句,你想说的,是?会守护好阿兄的江山吧!”


    齐王额角青筋隐现,闷声道:“阿兄如此?疑心?我,我就算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了。”


    皇帝慢慢颔首,“你确实不用说,你心?里想的,早就已?经做出来了。太医一散布朕毒发?的消息,你就迫不及待把朕交给你的羽林卫调遣到城外,不过是?为抢占先机,杜绝有人快你一步攻城。可惜这些驻军不能入城,否则南宫之外,现在应该都是?你的人,就算朕安然无恙,你也照样能让朕去见阎王。”他说着,脸上浮起了失望和遗憾,“你就那么想取代朕么?没有想过得位不正必招祸端,大娘子既然查清了你的罪证,今日就算你登上帝位,明日便会有人揭竿而起推翻你。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能坐稳龙椅,号令群臣?”


    勉力支撑着齐王的那点?骄傲,在他的诛心?之词里终于彻底崩塌了,他垂下袖子道:“你早就怀疑我了,所以给我兵权,让我掌控官员任免。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引我上钩,让我露出马脚。”


    皇帝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良久才?道:“你把金匙递给朕之前,朕还在希望是?自己多疑,原破岩提醒朕的那些话,都是?他的酒后胡言。可你对朕下手了,丝毫没有犹豫,朕真是?心?寒,曾经那么爱护的阿弟,居然处心?积虑想置朕于死地。”


    齐王泄了气,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辩白的。有些话憋在心?里太多年,腐烂了、发?臭了,找不到机会宣泄。今天既然败露,他也没想过还能活命,索性就把这脓疮挑破了吧。


    重新挺直脊梁,他说得很平静,“你知道被人看不起的滋味么?想过有你这样一位阿兄,会衬得我这个病秧子更加无能么?我没有忘记过那些人对我的议论,他们说二郎真是?好福气,纵然一身的病,也有一位好阿兄帮扶。可我这一身的病,是?我自己愿意得的吗?为什么你能金戈铁马征战沙场,而我只能足不出户,日日与药罐子为伍?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同?你说过,想去军中看看,你是?怎么回答我的?马蹄迅捷,扬起的风都能掀翻我,这句话我一直记到今日。别人轻视我就算了,原来阿兄也一样瞧不起我。”


    皇帝听了他的控诉,委实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让他记恨到今天。


    太后又气又恨,大骂道:“丧良心?的东西?,就算无意间的话伤过你的心?,阿兄对你的好,还不足以抵消这点?小龃龉吗?”


    母亲的痛斥,让他愈发?绝望。所有人都觉得玩笑话不算什么,没有必要?小题大做,那是?从来没有人设身处地,站在一个体弱多病的人的立场上看待问题。


    他的世界只有这么大,春天不能出去踏青,冬天不能出去踏雪,每天闻着令人作呕的药味,连做梦都在一碗一碗灌药。但凡有一件事发?生,就会堆积在心?里,没日没夜地重演。


    他改变不了现状,悲伤失望,痛恨自己之余,便迁怒最亲近的人。身强体壮的阿兄是?他的对照,他对阿兄的感情太复杂了,有依赖有羡慕,当然也有嫉妒。


    后来年纪一点?点?大了,他活过了弱冠,身体也终于慢慢好起来,就像一个被囚禁了二十?年的囚徒,一旦自由便爆发?出很多欲望。他贪婪地汲取以前从未拥有过的一切,不论是?青草甘露,还是?世人的尊重和仰望。他亲眼?看见阿兄站上无人之巅,接受众生的三跪九叩,他渐渐开始品尝到权力的滋味……那滋味太美妙,胜过世间的一切。


    于是野心开始无节制地膨胀,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阿兄后继无人,一旦发?生意外,阿娘必定保他继承皇位。这个念头大逆不道,但形成之后就无法泯灭。他等待时机,创造时机,皇帝出游,所用的人必定都是御前的人,人员上动不了脑筋,但舫船是?他安排的,提前布置好一切,只要?时间算得准,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本以为天衣无缝,谁料居然被辜苏月给拆穿了。更可恨的是自己费尽心?机,原来从未跳出阿兄的五指山。就像个丑角,翻转腾挪自以为高明,殊不知头顶上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对兄长的恨意也更深,狠狠看着皇帝问:“既然早就察觉了,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皇帝答得很简单,“因?为朕和你不一样,朕从未想过要杀自己的同胞兄弟。”


    齐王声嘶力竭,“又是?为了区别于我!你情深义重,而我是?乱臣贼子,无耻小人!”


    他发?疯,不顾死活,太后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末路,只好来求皇帝,“二郎病了这些年,脑筋早就和常人不一样了。我知道他犯了死罪,可他毕竟是?你阿弟,你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吧!”


    毒害皇帝,谋朝篡位,桩桩件件都是?死罪。皇帝转过头望向在场的臣僚,“诸位以为,朕该如何裁决?”


    宰相和尚书省官员异口同?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太后哪里舍得,哭道:“天爷,难道我只配有一个儿子吗?我上了年纪,只想子孙都平平安安的,莫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苏月一直站在太后身边,见她悲痛欲绝忙搀扶住,对皇帝道:“兹事体大,陛下也不必立时发?落,总要?再命大理寺彻查,才?能定罪。”


    拖字诀,永远是?最好的办法。其实她也知道他不忍心?当真处死权弈,这个时候若有人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那么后面的事,就可以酌情再定夺了。


    皇帝叹了口气,“大娘子说得是?,朕在气头上,不宜裁决。着令大理寺将人关押进北司狱,查明同?谋后再行论处。”


    大理寺卿拱手道是?,很快遣来缇骑,把权弈押解出了乾阳殿。


    皇帝这时方?定下心?来,怆然道:“大梁开国至今一切向好,却没想到出了这样一件事。朕也自省,可是?朕做得不够好,若没有刻意纵容,他也许走不到这一步。是?朕滋养了他的野心?,朕也有错。不过经此?变故,朕看见了众臣工的忠心?,更看清了大娘子临危不惧,足堪执掌凤印。”


    所以这是?一场有计划的稽考,考验的不光是?齐王的野心?,更是?满朝文武的忠心?。众人嘴上高呼陛下圣明时,谁的后背没有隐隐生寒,不庆幸自己还算聪明,坚持到了最后。


    至于这位大娘子呢,陛下给了她证明自己的机会,经此?一战,再也不会有人敢质疑她的能力,贬低她的出身。从今往后她就是?大梁王朝的小君,铁骨铮铮的,能与陛下并肩而立的正宫皇后。


    皇帝偏头吩咐万里:“传令裴忌,让他撤兵吧。他的忠勇朕记下了,等朝局大定再行封赏。原破岩这刻应当已?经接掌了城外的驻军,命人快马传话,把驻军遣回驻地,暂且令守营大将统管军务。”


    万里领命去承办了,皇帝方?对众臣道:“这几日弄得人心?惶惶,大家都辛苦了。回去好生预备过年吧,耽误的政事,年后的大朝会上再行商议。”


    众臣齐声说是?,复又长长行礼,鱼贯退出了乾阳殿。


    大殿内外没有外人了,皇帝上前搀住了太后,愧怍道:“阿娘,儿这几日让阿娘伤心?了,但请阿娘体谅儿,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也为二郎的所作所为伤心?。”


    太后掖着泪眼?道:“你早看出他有不臣之心?,为什么从来没有与我说起过?你若是?说了,我还能敲打敲打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皇帝摇头,“阿娘低估了他的野心?,他入朝任职后,致力于拉拢人心?,一日都没有懈怠。我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所以想试他一试,他再怎么胡闹我都可以不与他计较,但他最后竟要?毒杀我……若不是?我早有防备,这刻恐怕真的已?经死了。”


    太后不由掩面大哭,“这个混账的糊涂虫,做个富贵闲人有什么不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恶事来!”


    齐王的失败不止在于钻进了兄长的圈套,更在于自身能力的不足。他把权力更迭想得太简单,政治的诡谲远在他的认知之上。这些门道靠无数次生死一线磨砺出来,不是?坐在书案后纸上谈兵,就能轻易弄明白的。


    而太后的焦急,在儿子面前不必遮掩,她追问皇帝:“大郎,你会如何处置二郎?真的会处死他吗?”


    皇帝对一切早就作了无数次的设想,他能不能狠下心?来杀了权弈。如果遵国法,权弈必死无疑,但他终究不是?个狠心?的兄长。当初遍寻名?医才?保住了他的小命,怎么忍心?亲手再把他送下黄泉。


    “我可以让他不死,但他不能再留在上都了。这辈子须得活在有人看守的地方?,不能随意行动,更不能结交任何朝廷官员。”他说罢顿了顿,又问太后,“我这样安排,阿娘能接受吗?”


    太后不是?个只知闹腾,不知顾全大局的人,在她看来小儿子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她只有一个要?求,“别去严寒之地,他的身子经不住。去一个有花有草,冬日有雪也有暖阳的地方?。”


    皇帝点?了点?头,“阿娘放心?。”


    太后长叹了口气,“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复又无奈地看了看他,“你为考验他的野心?,把所有人都骗了。苏月险些被你吓死,赶紧好生安抚她吧,别让她又捶你。”


    太后说罢,由傅姆搀扶着返回安福殿了,没看见皇帝的耳朵被人拧着,直接拖回了内寝。


    苏月红着两眼?虎视眈眈,“你今日有血光之灾,因?为我要?打死你!”


    皇帝这回连讨饶都没有,好歹从她手下逃脱,揉着耳朵说:“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你还要?打死我。真的死了,你不心?疼吗?”


    苏月大哭,“我不心?疼,我被你坑得够够的,我都预备要?去死了,还管你!”


    可他知道,她又在说气话。她在乾阳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权弈所做的一切都抖露出来,已?然是?作好了必死的准备。若是?打算给自己留有余地,就不会在明知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去得罪最有可能继位的人。


    她大泪滂沱,皇帝心?疼地抱住了她,“我现在很感激阿娘,早早为我物色好了你。你如此?情深义重,在我还未察觉时,原来已?经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了。”


    这种关头还在自鸣得意,苏月推开他,狠狠踢了他一脚。


    他吸了口凉气,单腿直蹦跶,“我知道你怨我,我应当事先和你通个气,就不会让你白流那么多眼?泪了。可我想试试你处理危机的手段,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被人害了,你能不能保护自己。”


    苏月气道:“这下你验出结果来了,我非但不能保护自己,还可能坑害全家,让他们陪我一起殒命。”


    “所以我才?觉得你难能可贵,你一心?要?为我申冤,我没有看错你。”他厚着脸皮纠缠她,“你知道找到一个能够托付性命的妻子,有多难么?人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没有,你非但没飞,还打算在我的坟头上筑巢,这份情义我拿一生来回报你。”然后郑重其事对她说,“辜娘子,朕答应你,这辈子只爱你一位女郎,不设后宫,不与人私通,朕守着你过一辈子,你就看着吧。”


    他信誓旦旦的爱意向来来得突兀又诡异,苏月忘了哭,怔怔问他:“真的?”


    “真的。”他说,“你一个小女郎,有那样的胆色为我申冤,就算朝堂上的三公?九卿都未必能做到。你喜欢梨园,我成全你,你在我危难的时候能不顾一切保护我,你是?最好的女郎,世上没有人能取代你。”


    苏月委屈又欣慰,“算你有良心?。”


    “不过我有个意见。”他委婉地说,“下次喂药,能不能别揉我的喉结?”


    她纳闷地看着他。


    他苦闷比划了一下,“那药太苦了,我不想咽下去。可你揉我的喉结……你揉我的喉结做什么,你让我骑虎难下知道吗?”


    苏月说:“揉了很有用,你不是?咽下去了吗。”


    他崩溃地说:“当然得咽,我不咽你还揉,再揉我就要?笑出来了!”


    苏月目瞪口呆,设想一下他要?是?真忍不住笑了,那场面该有多尴尬。


    摸了摸额头,她对他五体投地,“你真乃神人,能一动不动躺那么久,你的腰不酸吗?”


    皇帝说酸啊,“所以太医一来就让你回避,我好活动一下筋骨,再吃点?东西?。”


    苏月气恼不已?,“也就是?说,太医和国用他们都知道你安然无恙,你唯独骗了太后和我?”


    他讪讪摸了摸鼻子,“戏要?做全,我怕你们不够悲痛,瞒不过权弈。”


    好好好,真是?煞费苦心?。苏月握着拳头道:“太后听说你病危,急得晕厥过去了,要?是?真把她急出个三长两短来,你就是?不孝不悌。”


    他也老实认了罪,不过还是?让她放心?,“事发?之前我命人给她请过脉,太后的身底子很好。且我不是?一下就死,太后有时间慢慢接受,不至于太过伤身。”


    苏月简直无话可说,唾弃道:“你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我以后怕是?降服不了你。你让开,我要?回梨园了。”


    这回他没有退让,“你对我 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上了。”


    不太妙啊,苏月飞快回忆自己说过些什么,无非是?求他醒过来,醒来了这样那样……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吧?


    “你那……不是?装的吗,不要?太在意我的一时情急。”她眼?神闪躲着,“人一着急容易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


    他十?分?落寞,“我要?死要?活的时候,你对我掏心?挖肺,我如今健在,你又不稀罕我了。”


    苏月听罢细想了想,这几日心?浮在浪尖上,被他弄得忽上忽下。活到今天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这几天在脑子里仔细思忖了一遍。那时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是?他没有后嗣,让人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如果他后继有人,如果他不是?身后空空,想必就不会发?生齐王篡位的事了。


    释然了,她的目光柔软下来,顺服地靠进他怀里,“大郎,明日就过年了,我今晚不回去了。”


    幸福来得有点?突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敢回应。


    她举起两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我不回去了,你听见没有,怎么还不笑!”


    高兴到了极点?,只剩心?头澎湃,哪里发?得出声来。他勉强挤出了两声哈哈,“你的意思是?……”


    还能是?什么意思,她把脸紧紧贴在他温热的脖颈上,嘟囔着:“别问了,我这两日不想和你分?开,梨园的事也不想管了。”


    也许今年,会是?大梁史上最冷清的一个新年,没有大宴和歌舞,也没有万人空巷的梨园汇演,但对苏月来说却是?踏实温暖,最尘埃落定的一个新年。


    人只有经历过失去,才?懂得要?去珍惜。她失而复得,捧住他的脸再三地打量,最后在他额头用力嘬了口,叮嘱他:“我已?经盖过章了,今后不得我的允许,不许诈死,更不许真死。”


    他用力点?了点?头,忙吩咐国用:“把内寝的寝具全换了,换成大红色。”


    这个人的想法有时候很贫瘠,一说换成大红色,就知道他打算“被翻红浪”了。


    国用满脸喜气洋洋,应了声“得嘞”,“奴婢把徽猷殿的也一并换了,再挂两顶芙蓉帐。”


    苏月没有阻止他们主仆的一唱一和,就这样吧,她想,她嫁给了爱情,已?经是?世上最幸福的女郎了。


    第76章 第 76 章


    不过今天是除夕, 等到这场风波平息之后,她才想起来,应该给家里报个平安了。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裴忌的三千金吾卫把南宫团团围住, 里头的官员都回不去, 家眷们乱作一团,辜家自然也?得了消息。


    短短三天时间?而已, 诚如过了半辈子,辜家的天都塌了半边。辜祈年夫妇急得团团转, 这一下该是多大的牵扯, 简直不敢去想。他们并不担心到手的爵位和优恤重?新被剥夺,他们只是担心孩子的安危。皇帝也?好,苏月也?好, 谁都不要出意外, 千万要平平安安地。


    在家探不到消息, 辜家的男子便?分成四个方位,日夜守在宫门之外。然而硬守了许久, 始终没有?任何?进展,辜祈年随身携带的佛像时不时还得掏出来,连作揖带祝祷, 声泪俱下地祈求, “佛祖……佛祖啊, 我辜家为乡亲修桥铺路,年年也?都出资修缮庙宇,弟子不求显贵, 只求儿女平安,长命百岁。”


    也?不知是不是佛祖显圣, 端门上?的金吾卫好像有?动静了。这些武将们集结起来,开始有?序撤退,辜祈年见状赶紧上?前追问?情况,“军爷,怎么都撤了?南宫不守了吗?掖庭内怎么样了?”


    金吾卫撤守,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齐王完全掌控了时局,金吾卫被接掌了,奉命退兵。二就是陛下的情况有?了好转,也?许已经醒过来,稳定住了朝纲。


    他心里默念了千万遍,只盼是第?二种可能,但又架不住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追着询问?金吾卫的时候,背上?的中?衣都湿透了。


    金吾卫无权向?他透露内情,只道:“国公别再守着了,回去等消息吧。”


    辜祈年语无伦次,“回去……哦,回去……我怎么回去,不能回去。”


    很快,金吾卫大批撤退了,回身看,城内的缇骑也?从各个角落汇总,押着腰刀返回府衙了。他呆站在那里,像北风中?的一棵树,彻底没了主张。


    这时守在西太阳门上?的大郎气喘吁吁跑来,边跑边喊:“阿爹!阿爹!”


    辜祈年忙迎上?去,“怎么样?探着消息了吗?”


    大郎说:“没探着宫中?的消息,但我亲眼看见齐王和大理?寺卿一同离开。他们一走,金吾卫就撤兵了,阿爹您说,陛下是不是大安了?”


    辜祈年也?吃不准,但以他为数不多的政治头脑分析,如果齐王得了势,定会扎根宫中?,钳子也?拔不出他来。然而如此紧要关头他却出宫了,前脚一走,后脚南宫就解禁,看来其中?大有?玄机。


    反正守在这里没什?么用了,辜祈年忙招呼大郎,“把他们都叫回来,回家再让苏云想办法探听消息。”


    于是父子四人匆匆赶回家,进门一看,院子里堆了许多节礼,承办差事的内侍正向?发呆的辜夫人行礼,“夫人,快命人搬进去吧。”


    辜家父子怔怔迈进门,内侍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四个人灰头土脸地,束发也?散落着,看样子像流民,就知道必是在外坚守了好几日。


    忙拱起手长揖,“国公爷,奴婢奉命来给贵府上?送赏赐。这不是要过年了么,先向?公爷和夫人道一声新禧。”


    辜祈年顾不上?什?么礼不礼,急切追问?,“我就想知道,陛下身上?的毒是否解了,我家女郎好不好,人在哪里。”


    内侍含笑安抚,“公爷别着急,陛下安然无恙,大娘子与陛下在一起。正是怕公爷和夫人担心,才打发奴婢回来报平安的,宫中?今日要预备除夕宴,等到明日初一,陛下就与大娘子一同回来,再补上?一顿团圆饭。”


    辜夫人听他说完,方才松了口气,双手合什?朝天长拜,“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有?惊无险,都好好的,都好好的。”


    内侍堆着笑,说放心吧,“都好着呢。府上?这两日忧心,想必什?么都顾不上?,如今事情过去了,快预备起来,过个吉祥年吧。”


    辜祈年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一面?招呼他进厅堂,免不了要给些好利市。


    内侍推辞,“奴婢还要回去复命,就不耽搁了。”


    这时辜家的儿媳已经包了银包儿出来,再三地劝说收下,内侍才笑着谢了赏,带着黄门回去了。


    经历了一场浩劫,大家都有?死里逃生?的庆幸,辜祈年长出了一口气,“好了,都过去了,别琢磨太多,准备辞旧迎新吧。”


    儿女们都去忙了,夫妇两个站在檐下对望了一眼,到这刻都心有?余悸。


    这时阴了多日的天气,终于慢慢放晴了,有?阳光刺破云层,云下尽是耀眼的韵脚。


    辜夫人问丈夫:“出事那几日,你担心咱家会跟着倒霉吧?”


    “那是自然。”辜祈年道,“心里惧怕,但也?没有办法。咱们家不过是姑苏一介商户,今天的荣耀,都是人家给的。受用之时当饮水思源,古来多少门户因出了一位皇后光宗耀祖,改朝换代的时候跟着灭族,也?没什?么可懊悔。”


    辜夫人打趣,“你如今是要修道了,忽然大彻大悟起来。”


    辜祈年忖了忖,又讪笑,“不过这个买卖对我家来说不合算,还没品出滋味就遭连坐,那也?太冤了。”


    当然这是夫妻间?的玩笑话,政权上?的博弈哪来的公平可言,不都是各凭运气吗。好在没出纰漏,皇帝女婿平安,女儿也?跟着平安。只要平安,其他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至于宫中?呢,虽然刚经历过一场变故,但适逢年下,还是得好好过节。


    按着小时候的习惯,除夕要收拾好自己?。吃年夜饭前梳洗妥当,换上?新衣,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在院子燃起火堆,把旧年穿过的鞋子扔进去烧了,这叫除旧迹,可以把走过的穷途斩断。


    皇帝和苏月赶到安福殿,陪着太后吃年夜饭,太后的心情还是很低落,勉强打起精神支应他们,“上?年不好的事,都让它过去吧,以后就都是坦途了。你们会把这国家经营得越来越好,将来我去见了高祖皇帝,也?能痛快向?他夸奖你们了。”


    皇帝给母亲布菜,叹息道:“阿娘这样,让儿很是自责。是不是儿不该让大理?寺把二郎带走,应当让他有?机会,同阿娘吃完这顿年夜饭。”


    苏月心下蹦了蹦,她是真有?些惧怕,实在不想再见到权弈了。


    太后面?色肃穆,心里未必不动荡,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面?对着他,我怕是愈发吃不下去了。其实我应当高兴的,我的大郎还活着,二郎也?保住了性?命,我没有?失去任何?一个儿子,还有?什?么不知足。以前我啊,只知道享儿子的福,你出息了,我做个衣食无忧的老封君就好,从未想过要去担什?么责任,更不懂站于山巅,也?要经受罡风刺骨。现在明白了,天底下哪有?光享福不担责的,我要是那么不讲理?,怕是老天爷都看不惯我。”边说边举起了筷子,“来吃,什?么都别想,过了今日,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二郎不过是不能回京,我若身子好能走动,时不时还可以过去骂他两句,他活着就行。”


    苏月见太后这样,到底也?觉得难过,温声道:“阿娘,我们明日回家去,您同我们一道去吧。陛下在东边建了个十泉里,我陪您去采买,带您去散散心。”


    太后果然重?新展开了笑,对皇帝道:“你瞧你这一折腾,倒让我们娘俩更贴心了。她管我叫阿娘,我这哪是聘了个儿媳,诚是多了个女儿啊。明日何?时动身,打发人来知会我,我今晚可得早些睡。这几日弄的心力交瘁,再不好好补觉,明日脸色不好,不能见亲家。”


    气氛终于活跃起来,堆积的阴霾也?逐渐消散了,没有?歌舞升平,仅仅是一餐简单的辞岁饭,欠缺排场,但生?动温馨。


    吃罢饭出来,正赶上?城内心急的人家放焰火,砰地一声蹦上?半空,又急赤白脸地绽开,在黑黑的夜幕上?喷洒出一串五颜六色的火花。


    皇帝探手过来,紧紧握住她,“辜大人,这是咱们一起过的头一个新年,往后岁岁年年都是如此。”


    苏月暗笑,经历了一场变故,他好像开窍了,懂得怎么说话了。每常蹦出一句来,也?能让她感觉到平凡的快乐。


    宫中?没有?大宴群臣,但过节还是得有?过节的样子。乾阳门外早就架好了焰火大阵,等到辞岁的钟声响起来,内侍们便?一同上?前点火。


    轰隆隆的动静,即便?离了六七丈远,依旧觉得震耳欲聋。震动过后便?见接连的焰火冲上?夜空,仿佛得了号令,城中?的家家户户也?紧随其后,满城都是四散的金芒,还有?风中?隐约传来的欢呼声。


    皇帝望着这一切,斑斓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自言自语着,“朕起兵之前曾有?个梦想,想在除夕的夜里看见万家灯火,普天同庆。经历了这些年,终于做到了,我为大梁百姓奋战过,不枉此生?。”


    苏月说是,“大梁百姓都会感激你的,你瞧那些焰火,不是奉承和讨好,是真心实意的追随。”


    皇帝偏头问?她:“你怎么知道?”


    苏月说:“要是忌惮你的淫威,就没有?那些先紫微城一步燃放的人家了。大梁开明,虽说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不公,但我相信以后定会越来越好的,谁让这国家有?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呢。”


    他顿时来了兴致,“我发现你说话变得愈发中?听了。”


    苏月冲他笑了笑,两个人相处日久,有?些习惯在慢慢靠拢,这本身就很神奇。


    而陛下的脑子此时空前活跃,他牵肠挂肚的是更为要紧的一件事。


    呵出一口气,立刻吐气成云,他搓了搓手道:“天真冷啊,我们还是进去吧。”


    焰火还没放完,她不想挪步,“接着看呀,后面?还有?一个焰皇。”


    身边的人说:“焰皇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朕这个人皇。”说完连哄带拽地,把她拉进了后殿。


    好在后殿有?窗,虽然是北向?的,但城北百姓燃放焰火的劲头,不比南城的差。


    大床就靠在窗台前,苏月洗漱过后爬上?去,芙蓉帐的四面?垂帘高绾,窗半开,她倚着床围,不耽误看外面?的光景。


    看着看着,看出了满心唏嘘,前朝末年百姓生?计艰难,再加上?多年战乱,她记得从十二岁以后,就没再体会过这种后顾无忧的热闹。那些焰火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让她一面?惊诧于惊人的美?貌,一面?又庆幸彼此都健在。前两天的惊心动魄已经不想回忆了,如果那时真有?个闪失,现在的自己?又该是怎样的处境呢?


    她侧着头,伏在自己?的臂弯上?,不经意回了回眸,发现那人已经收拾好了自己?,上?床上?出了登基的气势。


    苏月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他穿着竹青的长袍,因为身材高大,更显干练利落。他也?从来不乏小心机,交领没有?扣紧,微微袒露着,从喉结往下直到心窝,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凹痕,这是胸肌练得健硕才形成的美?男沟啊。


    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觊觎已久。自从上?次撞破他沐浴,某些疑惑就越来越强烈,只等时机成熟,要再亲自求证一下。


    皇帝热情澎湃,今晚的夜是最?绚丽的夜,他倾身过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漫天焰火,为你我见证。”


    苏月难掩期待,“你要开着窗户脱光吗?”


    这个问?题……有?点刁钻。他为难地说:“不太好吧,我怕着凉。”


    也?对,龙体康健是头等大事,苏月便?关上?了窗,“好了,脱吧。”


    皇帝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这种事,应该男人先脱吗?”


    关于这个问?题,并没有?确切的答案,执着于让他脱光,不过是苏月想再打量他一番。


    皇帝呢,朝思暮想的女郎就在面?前,他反而无从下手了。


    进来之前,他躲在西寝进行过深彻的研习,他不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不懂的地方就按着书上?说的一步一步来,得讲求策略。上?来便?脱个精光,这种庸俗无趣的事他可不能干。


    甚至他提出的建议,一度让苏月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能不能先把灯灭了?”


    苏月看过不少话本,第?一次听说男子要求灭灯的。不过既然他不自在,那就灭了吧,看不见对方的脸,没羞没臊的事才能放心大胆去做。


    点了点头,她答应了,看他急忙蹦下床,吹灭了案上?的蜡烛。


    内寝也?不是全黑的,远处有?守夜的灯笼,还有?城中?接连不断的炮竹和焰火。她能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移过来,上?床紧贴她坐下,寝衣太薄,他的身子热烘烘地,把她的颧骨都染红了。


    她有?些紧张,掌心生?汗,东拉西扯着:“为什?么要吹灯呀?”


    他支吾了下,“我身上?有?伤痕,怕你厌烦。”


    苏月说:“我早就见过了,现在遮掩也?来不及了。”


    “这么久,你早就忘光了。”他胡乱搪塞,“反正男人的心思你不懂。”


    不就是品相欠佳,刻意在背光的地方验货么。虽然有?蒙混的嫌疑,但这也?是因为他在意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苏月倒是能够体谅的。


    看不见,摸一摸也?成,她伸出手,毫不客气覆在了他胸肌上?。


    真可谓……好大。到底是从过军的,摸上?去比看上?去更彪悍。那双不安分的手不能闲着,借着黑暗到处游走,她听见他忽高忽低地倒吸凉气,心道如此不经摸吗,堂堂的儿郎,摸几下像溺水一样。


    可当他礼尚往来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妙了,他显然比她更有?兴致,摸得也?更仔细。


    她想躲,想反对,没来得及张嘴就被他堵上?了。然后那手到处点火,从肩头到后背,最?后心衣什?么时候耷拉在了腰间?,她都没有?察觉。


    头昏脑涨间?,火热的皮肤贴上?来,精壮的胸膛隐隐带着一层薄汗。苏月觉得支撑不动眼皮了,那朦胧的轮廓也?早就看不清了,只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手,他的口唇。


    她在一片混沌中?想,这人果然有?计划有?章程,他们俩看的不会是同一本避火图吧,为什?么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她都能猜到?


    不过他偶尔也?有?出其不意的小聪明,常能引发她的小惊喜。


    因为年岁到了,她过年都二十了,早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夫妻敦伦是人之常情,不用害羞,可以勇敢大胆地追求快乐。笨拙的、傻乎乎的大郎,是她快乐的源泉,她喜欢他亲她,喜欢他摸她,所到之处悸栗栗,像服过了麻沸散。只是有?的地方还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想婉拒一下,可惊讶地发现,说出口的,都是缠绵的吟叹。


    差不多了,她觉得时机正妙,他也?觉得她准备好了。他的五指穿过她的指缝,分开她的腿,轻声说“忍住”。


    苏月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托付终身,就在这须臾之间?。


    她能感觉到陛下驾临,很懂礼貌地轻叩山门,无人应答便?打算不请自入。结果刚挤了一点身,泰山崩塌,有?什?么飞流直下……她还没来得及询问?,他就屈辱地呜咽出声了。


    她吓了一跳,支身问?他怎么了。


    他跪在她腿间?,已经伤心到混乱了,“不该是这样的……万万不该啊……”


    苏月明白过来,尴尬地安慰他:“书上?说寻常童男子第?一次都是这样,你已经十分出类拔萃了,别难过,我不会笑话你的。”


    他沮丧地抬眼,“我是寻常人吗,我是皇帝啊!”


    苏月说:“皇帝又怎么样,这时候又没有?千军万马。你是孤军奋战,而且不是囫囵个儿,考验的仅是下半截罢了。”


    皇帝忘了伤心,“你这是在安慰我?”


    苏月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让他将就听,就当是安慰了。


    不过领兵作战的人,最?不缺失的就是不服输的精神。他重?新振作起来,一面?诱哄她,“再试一回,这回定能一举成功。”


    苏月的那本书上?写得很仔细,说这种事对男子事关重?大。若几次三番都不行,到最?后情绪会崩溃,开始怀疑自己?,长此以往,慢慢就变成天阉了。


    所以她也?很紧张,很不放心,在他卷土重?来时忍着剧痛,为他的每一寸攻城略地深感担忧。但这痛楚好像越来越无法忽视了,到最?后她彻底怀疑自己?变成了一颗山楂,已经被他刺穿了。


    男子的本能是爱探索未知,他低头吻她紧蹙的眉心,魂魄悬在头顶上?,“苏月,成功了……”边说边埋头苦干。


    他已经很小心,很克制了,她还是不能适应。一痛她就想架腰,一架腰他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后背时不时被她狠掐,整个过程可说充满艰辛,皇帝陛下几乎是蹑手蹑脚完成了人生?大事。


    忙完后绝不能滚到一旁休息,须得照顾她的情绪,把她搂在怀里好生?安抚,“你看我行的,而且定会越来越行,你不用担心……你还疼么,怎么缩着?来呀心肝妙人儿,我有?一双好手,我给你揉揉。”


    第77章 第 77 章


    苏月头皮发麻, 看?来他除了避火图,还看?过别的。早说乱七八糟的书不能看?,看?多了害人, 把老实巴交的大郎调理成了情场老手。


    她推了他一把, “你走开, 腻人得?慌。”


    食髓知味的皇帝,到?了今时今日哪能说放弃就放弃。


    他反倒抱得?愈发紧, 密集的吻落在?她额头鼻梁。苏月嫌弃了他一阵子,慢慢就甘之如饴了。从今日起, 她的人生迎来了巨大的转折, 这就算是有夫之妇了。虽然还未正式成亲,但她不是个守旧的人,并不在?意一场仪式。


    至于他自告奋勇要给她揉揉, 定是没安好心, 所以自动忽略他的话, 只是手脚并用?攀附着他,像缠绕在?大树上的藤蔓。


    霸占他, 她趾高气扬下旨:“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今早说过的话,要牢牢记在?心上, 不得?更改。”


    他说是, “不设后宫, 不与?人私通,我记住了。”边说边腻歪,“苏月, 你怎么这么好!你这么香这么软,你是我唯一的女郎, 我恨不能死在?你身上。”


    苏月气不打一处来,“又?在?胡说,不许胡说!”


    他笑了,使?劲与?她蹭了蹭,“我要把我身上的气味,全留在?你身上。”


    两个人裹着一条被子,被窝里?热浪滚滚,总觉得?到?处都?是汗。


    苏月连声喊:“哎呀,别蹭了,脏死了!”像落水的人,想探出?被窝逃命,眨眼又?被他捞回去,他直把她往怀里?摁,让她别着凉。


    苏月说不成了,“我热得?慌。”


    这句话令他立刻顿悟,“定是火没泄完,我有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拿自己当药引子,极尽可能地引诱她。


    她不肯配合,但没能坚持多久还是屈服了。算了,刚上手,自己也?觉得?很新奇。对方?这个人就像一件有趣的玩具,自己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乍然得?到?,爱不释手。虽说确实有点疼,但那是种很玄妙的感觉,并不仅仅只是疼,混乱悸动,□□,各种滋味轮番登场,构建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喜欢他的一切,他的人,他的气味,甚至是他坚定的力量。最初的剧痛过后,似乎一切都?好起来了,正当她想松口气时,他扣住她的腰,癫狂地胡来了两下。


    这回又?要遭报应了,她连揍他好几下,“你这不懂怜香惜玉的田舍汉!”


    他躲不开只好闭上眼,看?不见等于没挨打。让苏月想起小时候同他们兄妹玩在?一起的那个孩子,马夫家的独苗,养得?皮糙肉厚,又?黑又?壮。和他们一起去掏墙缝里?的蜂洞,掰开芦苇拿薄片贴着泥洞边缘探进去,搅得?里?头的蜜蜂不得?安宁。蜜蜂急了,冲出?来叮咬他,他眯起眼硬扛,继续掏挖洞里?剩下的蜜蜂。等到?把蜂都?装进了小罐子里?,他才捂着额头上肿起来的大包,龇牙咧嘴说好疼呀……


    诶,不对,这种时候竟神游太虚,是对陛下的极端不尊重。可她一旦静下心来感受……就觉得?骨头要散架了,魂儿也?要飞走了。她不想叫出?声,因为不好意思,怕外面的人听见,所以呜呜咽咽,全闷在?了口鼻里?。


    然而浪越抛越高的时候,到?底还是没忍住,她“啊”了声,那一瞬连自己都?吃了一惊,没想到?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可她越羞耻,他就越受鼓舞,聪明人从来不需要别人手把手地教?,师傅领进门,剩下的全靠自己的悟性。


    总之梅开二度,花形饱满,开得?极好。陛下一雪前耻,彻底兑现了他的“越来越行”。


    苏月觉得?羞于见人,拿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他见状想把她抠出?来,边抠边劝说,“别把自己闷死,再不出?来,我可要给你渡气了。”


    就这么吵吵闹闹,新旧交接的一晚糊里?糊涂过去了,她没听他守岁的哄骗,但这一夜好像也?没怎么闲着。等醒来的时候,又?遇上了更大的尴尬,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做到?至今密不可分的。


    更可怕的是,他好像也?醒了,隐隐有了抬头的迹象。她顿时如六月水边晒晕的草虾,看?着半死不活,一旦想抓它,邦地一声就弹开了。


    这迅捷的动作,让彼此都?倒吸了口凉气,皇帝说:“辜大人,你好孟浪。”


    苏月唾弃他,“这个时候想起来叫我辜大人了。”


    他笑着说:“不叫辜大人,难道叫心肝?我是不要紧的,只要你愿意。”


    苏月没敢接话,怕他一时兴起,会强迫她管他叫“爱郎”。因为这人脸皮奇厚,这种事真能干出?来,过会儿到?了家也?不知收敛,让阿爹阿娘牙酸还是小事,给妹妹们做了不好的榜样,那就是大事了。


    不过开过荤的陛下,如今是真的太粘缠了,她想下床,又?被他逮了回来,腻在?她身上说:“时候还早,再睡一会儿,不耽误晌午到?家吃饭。”


    苏月说不成,“太后还等着我们呢。”


    皇帝说放心吧,“太后是多知情识趣的老太太啊,她知道什么对大梁最重要。”


    苏月伸腿试图把他蹬开,嘟嘟囔囔问:“什么最重要?”


    本?以为他会说皇嗣最重要,结果并没有。他抱住她亲了又?亲,“我与?你感情深厚最重要,帝后和谐,国之大幸。而且我的皇后可不是普通女郎,她是在?我遇见不测时,仍会选择站在?我身边的奇女子!”


    他的话里?满满都?是骄傲,仿佛打下江山不够他显摆的,最大的成功,是找到?了她这样的妻子。


    这么一来,再着急的事都?可以缓和着办了。


    苏月无奈地躺回他怀里?,仰头问他,“如果我没有让裴忌调遣金吾卫守住南宫,没有当着满朝文武和权弈叫板,而是退求自保,你会怎么样?”


    他想了想道:“也?不能怪你,生死存亡的大事,首先自保没有错。”


    “然后呢?”她又?问。


    “然后……”他喃喃道,“然后我就继续独自负重前行,紧要关头也?不指望你了。你一个年轻女郎,管好梨园已经很难得?了,我不能硬让你像个身经百战的男子一样,与?朝堂上的险恶人心殊死搏斗。”


    苏月听完长叹,“你对我的要求真低,我以为你会另选皇后。”


    他爽朗一笑,“那不能,皇后人选岂能随意更改。再换一个,别说朝堂了,连梨园都?管不好,肯定不如你。朕要娶的是皇后,又?不是太师,不能吹毛求疵,太把自己当回事。”


    苏月又?被他感动了,搂住他的脖子说:“大郎,你嘴笨我也?认了,只要你真诚,说出?来的话就很动听。”


    皇帝惊喜,“真的?那你说,我除了嘴笨,其他地方?可是都?很强?强到?让你死心塌地喜欢?”


    又?来了,经不得?夸,太会举一反三,太会给自己挣脸了。


    不过细想想,这话也?不假,除了第一次丢盔弃甲,后来确实十分能干。她从他身上居然体验到?了极度的快乐,这个新手,手段已经不容小觑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不知从何夸起,实在?样样都?好啊。


    他等不来她开口,着急地摇了她好几下,“你怎么不吭声?女郎你说话呀!”


    她被他漾成了一汪春水,只好红着脸应他,“你强得?很,我早就对你死心塌地了。”


    瞧瞧这腼腆的小模样,分明已经爱入骨髓。他的信心空前庞大,神气活现地说:“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没有一件做不好。娘子你跟我算是跟对人了,我是武将出?身,极善排兵布阵,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万里?江山。还有,我身强体壮,精力充沛,能长途奔袭八个时辰不下马……”


    还没说完被她接连捶了两下,“你又?在?隐喻什么?一会儿不挨打,你的皮就痒痒了。”


    可是这小拳头,捶出?来的都?是蜜,他决定再好好向?她展示一遍,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开疆拓土的。


    苏月被他缠得?没办法,一径推他,“你是驴吗,就不能歇一歇!”


    他无耻地说:“我就是驴,你认命吧。”


    然后内寝再一次地动山摇,站在?廊道上的国用?掏掏耳朵,欣慰地笑了。


    昨晚上他就已经向?太后呈禀了乾阳殿中的情况,太后当时还没从齐王的变故中脱身出?来,结果一听这个消息,什么都?忘了,“圆房了?”


    国用?说是啊,“陛下和大娘子终于修成正果了,可惜还未成亲,就差一点儿了。”


    太后大手一挥,“成不成亲有什么要紧,天底下还有人敢不认她的身份吗。苏月是个好孩子,我的眼光果然没错,就是这种执拗的性子,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敢想敢干,一切以大局为重。”


    国用?掖着袖子感慨,“奴婢以前常听说江南美人温婉,性情极好,没想到?也?有大娘子这样果决的女郎。”


    太后笑了笑,“果决也?是历练出?来的,人总要慢慢成长。等她长成一棵大树,她就能够保护梨园子弟,保护天下苍生了。”


    国用?回来后,同淮州说起太后的那些话,淮州唏嘘,“太后真是一位上好的婆婆妈,要是遇上不明事理的,齐王那事过后就记恨上大娘子了。”


    国用?颔首,“有福之女,入吉庆之家。后宫安定,国家自然也?跟着强盛。”


    不过陛下还是很令人叹服的,这没日没夜一通操劳,出?门赴宴的时候依旧精神奕奕,眼下连黑眼圈都?找不到?半个。


    两个人搀扶太后登车 赶往永丰坊,皇帝的法驾出?行,声势很浩大,道路两侧挤满了想一睹帝后风采的百姓。车辇的帘幔半卷,依稀露出?车内人的真容,法驾经过便有人议论,陛下真是相貌堂堂啊。还有皇后,定是用?珍珠喂养出?来的江南女郎,怎么生得?如此好看?。


    然而本?该享受夸奖的皇帝,此时却?在?人群里?发现了裴忌。他抬了抬下巴,“他身边的女子,是他的夫人?”


    苏月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是呢。那天洞房里?撤扇乱糟糟的,看?不真切。今日再见,看?样貌就是位擅持家的夫人啊。”


    皇帝抚着膝头话里?有话,“裴忌倒是很听你的,甘于冒那么大的风险,率领金吾卫镇守南宫。”


    他的醋意被一旁的太后嗅见了,实在?很看?不上他,“早上吃了酸豆角?那味儿从你的天灵盖上冒出?来了!臣僚对你忠心耿耿,你不庆幸还捣鬼,我看?你是闲的。”


    皇帝讪讪闭上了嘴,苏月要说的话全被太后说了,幸灾乐祸地冲他笑了笑,一面搂住太后的胳膊道:“阿娘,我家从姑苏带了厨子,做的一手上好的家常菜。我早上让人传话回去了,让他们多添几个拿手的,今日我与?您喝两杯。”


    太后乐呵呵说好,一面在?她手上拍了拍,“明年这个时节,咱们车上总要多出?一个人来了,到?时候更热闹。”


    苏月抿唇笑着,倒也?没觉得?害臊。人生走到?了这个阶段,一切应当发生的都?顺顺利利发生吧,一切都?是顶好的安排。


    很快进了永丰坊,门前早就聚满了人,车还没到?,老远就听见三郎高亢的呼声:“来了来了!”


    大家列队在?槛外站好,车一停稳就肃拜下去,迎接太后与?皇帝大驾。


    场面上礼不可废,文章做足后,剩下的就是骨肉亲情。辜祈年夫妇再三打量皇帝,切切问:“一切都?好?”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一切都?好,请岳父岳母放心。”


    辜夫人眼里?溢出?泪来,忙掖了掖道:“这就好。”一面过去招呼亲家,“太后莅临寒舍,我们好大的荣耀。快快,里?面请,这么冷的天,太后不曾冻着吧?”


    太后说没有,牵住辜夫人的手道:“宫里?人口少?,找不见过年的味道,所以就跟着孩子们一道来了,但愿不曾给你们添麻烦。”


    辜祈年忙道:“哪里?的话,您是请不来的贵客,今早一接了消息,内子高兴坏了,急急忙忙收拾起暖阁,把炭盆都?点上了……以往她可抠门得?很,我从外头回来冻得?筛糠,她只管叫我喝热水。”


    大家都?笑,这就是平常门户的勤俭持家,虽有抱怨,但话语里?全是家常的温暖。


    待进了门,辜家的妯娌们便引着太后说话去了,男人自有他们的乐子,皇帝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苏月和姐妹们挪到?花亭里?去,因早早吩咐苏云把颜在?请来,因此颜在?也?同她们在?一起。


    苏月先问过梨园的境况,颜在?道:“都?好着呢。除夕的差事取消了,起先都?有些无措,今日恢复了各大府邸的邀约,人又?都?活过来了。”


    苏云说可不是,“下半晌我就得?跑一圈,接下来几日怪忙的。初五宫里?的大宴也?要办,太乐令已经拟定了曲目,等阿姐回去查看?。”顿了顿又?问,“阿姐还回梨园吗?不会就此留在?掖庭了吧?”


    苏月说不会,“我的头等大事还没办完,怎么能不回去。”


    她的头等大事是《音声六十四部》,她就是一门心思,想编成一部能流传后世的乐谱。朝代更迭,什么都?会消亡,只有曲乐不会。千百年后的人得?了这本?乐谱,可以通过音声再现大梁当时的辉煌,这不是顶有意义的一件事吗。


    她们总说梨园里?的事,弄得?苏雪很无聊,招呼苏柳和三房那个不起眼的黄毛苏情,说上后厨看?看?去,有什么好吃的能运过来。


    苏云知道阿姐和颜在?有话要说,站起身跟着一同去了。花厅里?只留下苏月和颜在?,苏月担心她,探过去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吗?这次的事又?伤了你,我实在?于心不忍。”


    颜在?却?看?得?很淡,“人要长大,总得?受些教?训。出?了这事我才知道,自己再不是姑苏来的小丫头了,我是你身边的人,我也?须谨慎处事,不给你带去灾殃。”


    她永远是那个胆小但温柔的女郎,苏月叹息不已,“那你与?齐王……”


    颜在?说:“都?结束了,不去想他。人活于世,哪个不走弯路,就当做了一场好梦,梦醒了,你还要同自己较真吗?”


    她没有钻牛角尖,这让苏月很欣慰,复又?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若是想回姑苏,我让人送你回去。”


    颜在?缓缓摇头,“我不回去,我也?要在?梨园做出?一番事业来。现在?回去,无外乎嫁人一条路,我被齐王哄骗的时候,确实想过要去相夫教?子,但一朝清醒才发现,我该自己立世为人,不该等着谁来成就我。”


    所以她现在?是想明白了,确立了自己想走的路,可是太清醒,也?让人心疼。


    苏月抱了抱她,温声道:“仰赖别人成就自己,并不可耻。我们身处这样的世道,能一步步挣出?来,天时地利要有,人和也?不能少?。如果以后遇见真正能成就你的人,不要放弃,你是极好的女郎,你有权力去喜欢任何你想喜欢的人。”


    颜在?听了她的话,眼里?重又?恢复了光彩。这才是最知心的好朋友,永远站在?你的立场,永远赞同你的每个主张。


    “只是我同他……亲近过。”她又?低下头道,“我着实是后悔,糊里?糊涂把自己交代了。”


    苏月其实早料到?了,要是没到?这种牵扯不清的地步,权弈也?不敢贸然行事。他以为有了这层关系,就紧紧拴住了颜在?,颜在?会计较自己的得?失,世上哪有不想自己当皇后的女郎。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她们之间的友谊,诱惑再大,人心没有腐烂,柔弱的小女郎也?有自己坚守的底线。


    不过吃了好大的亏,悔之晚矣,对女孩子来说伤害很深。苏月便尽力安慰她,“这事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觉得?失了贞洁,天就塌了。梨园中很多女郎都?经历过不好的事,像刘娘子,还有春潮,她们的过去很凄惨,可她们现在?都?好好的,她们都?走出?来了,你也?一样。”


    颜在?点点头,慢慢长出?了一口气,“以后我不会再轻易受人哄骗了,只管帮你处置梨园中的事物,其他的不去想了。”


    苏月这时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陛下同我商量,究竟该怎么嘉奖你。我想着你要是打算回家,就容你回去和家里?人团聚,若是不想回去,可以在?内敬坊设个内令,由你专管坊内的女乐师,品阶在?内宰之上。”


    这委任来得?太突然,上回说的乐正就让她受宠若惊了,这回更是吃惊不小,“内令?我……我哪有这个能耐!”


    苏月说你有,“这阵子我们一同管理梨园,你的能力我知道。万一遇见不好处置的事,还有我呢,我能帮你一同解决。早前我们进内敬坊,内宰凶悍得?很,乐工们看?见她都?吓得?抱头鼠窜。以后有了你,你比内宰和善,乐工们遇见委屈的事可以同你交心,这样多好!况且你也?知道,我不能长久留在?梨园,终有一天要回到?掖庭的,到?时候得?有人接我的班。你和苏云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等到?你们能把梨园支撑起来时我再放手,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欣然接受吧。颜在?不免和她打趣,“不怕有人说你任人唯亲么?”


    苏月淡淡一哂,“我这是任人唯贤。且朝中有人好做官,搁在?哪朝哪代都?一样。”


    第78章 第 78 章


    这里正说着话, 外?面苏雪姐妹端了各色果子进来。苏月忙站起?身接应,一样一样在桌上铺排好?,一面叮嘱:“就快用?饭了, 可不能吃得太饱, 要留着肚子吃好?菜呀。”


    苏情把手边的糖奶果子推过去, 细声?道:“朱娘子和长姐尝尝这个,好?吃得紧呢。”


    苏月和颜在都领情地尝了, 虽说这糖奶果子吃口其?实也一般,但?为了捧场, 自然要好?好?赞同一番。


    对于这位鲜少露面的阿妹, 苏月有关?她?的记忆并不多。早前因为有苏意的缘故,苏情被她?死死压制着,说她?是?妾室生?的, 没有资格在公开的场合出现。三叔夫妇也就称了苏意的心, 长期把苏情藏在家里, 不让她?见人。现如今苏意跟着白溪石去苏杭了,家里没有了霸王, 可能三婶忽然意识到,该让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在苏月面前晃晃了,这才带她?参加了今日的家宴, 也好?提醒苏月, 将来还有这位阿妹要帮衬。


    苏月向来有些可怜苏情, 因为苏情的样貌和一般女郎有些不一样,她?的头?发和眼珠子的颜色都偏浅,三婶和苏意提起?她?时?, 异口同声?都管她?叫妖怪。


    也正因为如此,苏情十分自卑, 只要谁多看?她?一眼,她?就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苏月知道她?的病根儿,因此并不过多地关?注她?,只是?吃着果子随口问她?,苏意在南边好?不好?,有没有写信回来。


    苏情道:“大娘前日接到阿姐的来信,大娘与阿爹说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听见的,说阿姐和姐夫总吵架,姐夫还打阿姐来着。阿姐说要回上都,姐夫不许,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把刀拍在桌上,姐夫说她?要是?敢走,就宰了她?。”


    大家面面相觑,一开始要死要活强嫁,结果现在落得这样地步,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


    苏月捏个果子递给苏情,“你近来在忙些什么?年后天气暖和起?来了,得空也出来多走走。”


    苏情犹豫地笑?着,摇了摇头?。


    苏月问为什么,“苏意出嫁了,家里只有你这个女郎,阿婶总不至于对你太苛责。”


    苏情小声?道:“我这样……还是?算了。”


    颜在听了半日,明白苏情为什么怯懦了,转头?对苏月笑?道:“我一见到五娘子,就觉得她?像西域女郎。若是?好?好?打扮上,足可艳压群芳。”


    这话让苏情吃了一惊,红着脸摆手,“不不不,朱娘子过奖了。我确实长得怪异,娘子不用?安慰我。”


    颜在说不是?安慰,“是?打心底里这样认为。大梁建立后,常有外?邦派遣的商队入上都,与梨园以乐会友。商队里的女郎们有金色的头?发,琥珀一样的眼睛,头?上戴着绚丽的珠饰,或吹拉弹唱,或翩翩起?舞,别提多好?看?了。”


    苏情虽然艳羡,但?一切离她?太远太远,不过是?笑?谈罢了,听过就算了。


    苏柳却上了心,冲苏情道:“我想起?来了,你有个拿手的绝活,能连着旋转一炷香。常人要是?这样,早就天旋地转又晕又吐了,你却能自如地走动,没事人一样。”


    这话立刻勾起?了颜在的兴趣,激动地拽苏月的袖子,“胡旋!胡旋啊!”


    可不是?,天生?的胡旋舞者,颜在是?吃哪行饭操哪样心,发现天赋异禀的人选,什么都顾不上了。苏月却不得不慎重考虑,苏情生?在三房,三房那对夫妻可不是?随意能敷衍的。无人谋求时?,苏情像草芥子一样,有人谋求,必定立刻奇货可居。到时?候他们会同你细数,有多疼爱苏情,在她?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你要是?想把人带走培养,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你不但?得保证苏情将来有大出息,起?码像苏云一样,还得保证家里也能跟着沾光,族中大房数一,他们得数二。


    所以苏月不便开口,即便面对所有人殷切的目光,她?也仍旧不肯下决断。


    苏雪道:“阿姐,我也见过五姐跳舞,转起?来像陀螺似的,我都怕她?把地上凿个窟窿眼儿。”


    可大家有心成全没有用?,得苏情自己愿意。


    苏月问她?:“你的意思呢?喜欢跳舞吗?”


    苏情呆呆的,从未想过自己会迎来大转折。这样的机会,一辈子也许只有一次,就像迷雾中的人乍然清醒,她?急急地吸了两口气,但?说出来的话仍旧嗫嚅:“我喜欢,可我怕别人拿我当妖怪……”


    颜在说不会,“眼界开阔了,会见到很多与你长相相似的人,到那个时?候,你再也不会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苏情终于慢慢振作起来,也是?作了好?大的努力,才转头?对苏月道:“长姐,我想试一试。”


    苏月就是要等到她自己亲口说出来,才会决定要不要帮她?,复又问了她?一句,“想明白了吗?若是?进了梨园,你还得受许多调理,舞师很?严厉,你会吃很?多苦,可不及在家自在啊。”


    苏情说我不怕,“我阿娘早就过世了,家里的境况阿姐们都知道,其?实我在不在家,对于阿爹和大娘来说无关?紧要。前阵子阿爹结交了一个姑苏同乡,那人说家里有个内侄到了娶亲的年纪,阿爹高?兴起?来就同人家说,要把我嫁给他家。人家并未答应,阿爹还上赶着,好?像我是?个累赘,他们一心就想处置了我。所以我若是?能离开那个家,就是?阿姐们救了我的命,我一辈子记着阿姐的恩情。”


    大家听了她?的话,都听出了几分怅然。没有母亲的小女郎,能够坚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今年十五岁,正好?及笄,三房夫妇一向慢待她?,也不可能给她准备什么嫁妆,只要有门户愿意娶,给点聘礼说嫁就嫁了。至于以后过得怎么样,苏意也不过如此,苏情就算苦成黄连,于那对父母来说也是?应当的,谁让她长得古怪。


    思及此,苏月到底动摇了,不过自己与她?相处不多,只知道有这个堂妹罢了。思忖一番后方对她?道:“三婶那头?我去想办法,但?首要一条,得你自己有主张。我也不晦言,苏意早前让我焦头?烂额,我不怕助益自己的姐妹,只怕最后落得一身埋怨。你要是?打定主意入梨园,就得遵梨园里的规矩,为人要清白正直,再苦再累七年不能回家,你能做到吗?”


    苏情说能,“我自愿入梨园,不是?受了谁的怂恿,更不是?受了谁的胁迫。我可以立下字据,请在场的诸位阿姐阿妹为我做个见证。”


    有她?这句话,苏月便可以放心去办了。


    这时?女使来传话,说筵席摆好?了,请娘子们入席。一群人忙起?身赶往饭厅,今日热闹,摆了四张大桌,连宫中跟来的内侍傅母们,也单独开了一席。


    苏月在太后身边坐下,很?是?尽心地诸多照应。权弈那件事之?后,她?觉得自己长大了,须得挑起?更多的担子了。大到朝局,小到内庭,她?要做得面面俱到才行。这个家里人口虽多,但?正经只有三个人,三个人一个也不能少,太后作为家长,对儿女们来说十分重要。


    而太后呢,出来一趟散了心,不再那么郁塞了,脸上也有了笑?意。大家碰了杯,高?高?兴兴尝一尝姑苏的雪花酿,虽说风味是?个大方向,但?每家每户的手艺还是?不一样的。


    太后对辜家的味道大加赞赏,“我是?滴酒不沾的,要喝只能喝兑了水的。不过这雪花酿是?例外?,我还能喝上两杯,不怕起?疹子。”


    辜夫人道:“苏月差人回来知会过了,我们预先温过一回,这酒一温,酒气就散了,等放凉了再端上来,保管太后可以放心饮上三五杯。”


    太后顿时?更觉窝心了,对辜夫人道:“我要谢谢你,生?了这样一位好?女郎,养到这么大给了我家,我诚是?捡了现成的宝贝了。”


    辜夫人忙说太后过奖了,“我家何德何能,有这样的福气结定这门亲。都说女婿如半子,陛下带给我们的荣耀,又岂止是?半子。”


    反正两亲家乐得互相吹捧,气氛和乐融融。苏月回头?看?了眼邻桌的皇帝,他正与阿爹阿兄他们说笑?,发觉她?看?过来,朝她?举了下杯。


    两个人遥遥对饮,这个举动在老父亲看?来十分欣慰。女儿这皇后当得没有战战兢兢,也没有委曲求全,酒过三巡后,老泰山终于对女婿说了句真心话,“我如今着实后悔当初的浅见了,陛下是?位好?郎子,我把女郎托付给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能得岳父的认可,这是?郎子最大的荣光。皇帝郑重向他敬酒,“您老果然慧眼如炬。”


    不过还有一件事,在他心里憋了好?久,时?至今日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悄声?对老岳丈道:“朕的下榻之?处,能搬到西边去么?”


    辜祈年嘴里含着的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被他这一问,险些呛着。


    皇帝忙替他捶了捶背,真诚地说:“肺腑之?言,不敢欺瞒岳父。”


    果然是?个实在人啊,辜祈年心道。听说昨晚苏月留宿在掖庭了,如今只欠大婚……但?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放心。”老岳父压声?道,“西边还有个闲置的院子,是?留给你们婚后用?的。早在过五礼时?,苏月的阿娘就着人布置起?来了,一向闲置着,苏雪常去打扫。”


    皇帝不胜欢喜,忙朝他拱手,“多谢岳父大人。”


    辜祈年笑?了笑?,“来来,喝酒。”


    皇帝一高?兴,敬了众人一杯。


    等到宴后,大家都挪出去饮茶,苏月和苏云才找到三婶好?好?说上话。


    苏云开门见山,“阿婶,苏情想入梨园拜师学舞。”


    三夫人被她?说懵了,“入梨园?她?怎么忽然想入梨园了?”


    苏月说:“她?有学舞的天赋,云韶寺近来正组建一批舞者,寻常云韶寺宫人都是?贱籍,唯有这批舞者是?良家子。苏情喜欢跳舞,专程同我说了,我觉得很?不错,所以特来请阿婶的示下。”


    她?说请示下,这怎么敢当。三夫人虽有些惶恐,但?家里孩子的主,总还是?做得的。


    于是?支支吾吾敷衍,“你阿叔正打算给她?议亲呢……”


    苏月颔首,“我听说了,是?姑苏的同乡。但?我觉得,阿叔阿婶且不用?这么着急,全家刚从姑苏来,又把苏情嫁回姑苏去,让那些远亲们见笑?,还以为在上都混不下去了呢。再说江南女郎陪嫁多,若给少了,亲家背后编排,脸上也不光鲜。我有个浅见,莫如让苏情挣出个前程来,不成就罢了,但?万一成器,家里不也跟着沾光吗。”


    三夫人对这庶女,从来是?鼻子眼儿看?待的。


    “她??”三夫人失笑?,“我是?不指望她?能成大器的,能找个好?夫家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苏云白眼翻上了天,“阿婶何必看?不起?人,王侯将相脑门上,也没写着成器两个大字。”


    三夫人见她?们要恼火,忙“唉呀”了声?,“你们平时?那么忙,理她?作甚,由她?去吧。”


    苏月知道,这对夫妇看?不见好?处是?不会撒手的,便道:“梨园子弟家中能得优待,三叔如今不是?也有铺面吗,税负能减免许多,有什么不好?。再者让她?跟着前头?人赴私宴,多了在人前露脸的机会,万一遇上了正缘,那可都是?高?门大户,不比嫁回姑苏强?”


    如此一列举,三夫人有点动摇了,原本就不耐烦养着,离开家能减轻他们的负担,非留着她?做什么!


    不过利益还能再争取一些,谁让眼前人是?皇后呢。


    三夫人堆起?了笑?,“阿妹们借着你的光,总是?错不了的。可我心里也发愁,要是?真如你所言,她?能嫁入高?门大户……那高?门大户岂是?那么好?立足的,陪嫁定然少不了。”


    苏月对这嘴脸可说是?厌恶至极,但?为了帮苏情从那个家脱离出来,只好?放话,“真到了那个时?候,不足的陪嫁我替她?补齐。”


    三夫人得了这个承诺,自然没有二话,这黄毛的庶女有人替她?操心,她?高?兴还来不及。遂爽快道:“你一心为阿妹着想,我还能拦着吗。既如此,你们今日就把她?带走吧。”


    苏月说好?,顿了顿又对三夫人道:“苏情进了梨园,一切都要按着梨园的规矩办,中途没法回家,更不能由得家里物色婆家,这个规矩您知道吧?”


    三夫人说:“知道知道。家中就算有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让她?只管在梨园呆着吧,好?好?学技艺要紧。”


    人这就算扔出去了,扔出去了概不回收,这是?三夫人的宗旨。


    苏月到底放心了,笑?着对三夫人道:“苏情在园中,一切由我们姐妹照应,不会给家里添什么麻烦的。我阿娘她?们都在西厅里抹纸牌呢,阿婶也去吧,我们姐妹自己聚聚。”


    三夫人喜滋滋地走了,待她?走远,苏情才从屋角走出来,心下悲戚于轻易就被那个所谓的家遗弃了,转念一想,欢喜更大于失望。只是?她?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激,一径对苏月和苏云行礼,坚定地说:“多谢二位阿姐,我一定争气。”


    争气就好?,人活一辈子,你可以不够成功,但?你一定得争气。


    苏月和煦道:“家里想必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用?回去了。入了梨园,吃穿用?度都有,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同我们说。”


    一切安顿好?了,剩下的便是?聚在一起?饮茶晒太阳。无聊时?在台阶上放置一只双二壶,大家执箭投壶,半天时?光等闲也就度过了。


    及到晚上再开宴,算是?正经的一顿团圆饭,照着除夕的规制又来了一遍。宴后颜在对苏月说:“多谢你们今日邀了我,我可算过上了一个像样的年。等开了春,我该写封家书回去了,就说我在上都一切都好?,还当上了官,请阿娘等着我衣锦还乡的那一天。”


    所以一切都在向好?,每个人都满怀希望。客散的时?候全家送出门,热热闹闹地一一拱手道别。


    门外?的巷子里,东一处西一处聚集着几个孩子,放那种小小的,指节一般粗细的小炮竹。拿线香点燃引线,先是?滴溜溜旋转,转到最后“啪”地一声?炸开,引得孩子们捂住耳朵四下逃窜。


    太后看?了半晌,含笑?收回视线,冲预备跟着一同回宫的两人说:“好?容易回来一次,住下吧。初四才有大朝会,还能玩上两日。”


    苏月有些迟疑,“还是?一同回宫吧。我原说要陪您上十泉里去的,马车绕行,正好?可以经过。”


    太后说不必了,“法驾老大的声?势,行动起?来也不方便。等到了元宵节,咱们寻常打扮出去逛,那样才能玩得尽兴。”


    太后既然发了话,他们便不再坚持了,送她?与珍珠傅姆登上车,看?着乘辇缓缓去远,大家方返回门内。


    这下只剩自家人了,众人大眼瞪小眼,对皇帝的就寝问题讳莫如深。


    三兄弟摸着脑袋,还在彷徨今晚是?不是?要设关?卡,辜祈年咳嗽了声?,“时?候不早了,忙了一整日,都回去歇着吧。”


    兄妹几个一哄而散,回自己的卧房去了。苏月转身也待离开,走了几步才发现权大跟在她?身后,她?奇道:“你的院子在东边,走错方向了。”


    早就和岳父达成共识的人说:“今晚我住西院。”


    苏月有点心虚,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听见才道:“这是?在我家,你我不便明目张胆。”


    他听得发笑?,“家里人什么都知道,你就不必掩耳盗铃了。我先前与岳父大人商讨过,是?岳父大人让我住西院的。”


    苏月顿感困窘,“你八成又在诓我,我阿爹怎么会答应你!”


    他骄傲地挺了挺胸,“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提要求。”


    苏月无可奈何,只好?闷着头?往西边去。将要抵达自己的院子时?,见国用?挑着小灯在三岔路上候着,快步上前殷勤地往南指引,“陛下,大娘子,屋子暖起?来了,被褥也熏好?了,移驾吧。”


    苏月身不由己,被拽进了南边的院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早听说过阿娘给他们预备了大婚用?的院落,进正屋一看?,满目鲜红耀眼,布置和权大的品味正相合。


    他很?高?兴,转了两圈说:“虽然亲迎还得再等等,但?不耽误我先做新郎官。你瞧多喜庆,多好?看?!”


    苏月没理他,忙于查看?苏云带回来的巡查名?录,独自在桌前坐下了。他见她?对他爱搭不理,自己老老实实先去洗了澡,洗完了回来,穿着宽袒的寝衣坐在摇椅里,很?有耐心地等她?。


    女郎沐浴耗时?很?长,不知她?打算洗出什么花来。他等了许久不见她?出来,忍不住在浴室门外?徘徊,几次想闯进去,紧要关?头?还是?忍住了。


    终有等到水声?停止,有脚步声?传来,他忙不迭坐回摇椅上摆好?姿势,一手支颐,面露难色。


    苏月见他装模作样,奇道:“怎么还不回床上去?”


    他说腿麻,“起?不来了。”


    又在搞什么花样,摇椅她?从小就坐,从没听说坐这个还能腿麻。看?来又在撒娇,要她?过去拉他,她?无奈地朝他伸出手,可惜没能拽起?他,反倒被他拽过去了。


    他捞起?她?的腿,让她?面对面坐上身,垂眼一看?,裙下的腿像白玉雕成的,分列两侧,看?得人血脉偾张。


    他仰起?脸,在她?颈间亲了下,“大娘子,往后你别弹琵琶了,弹我吧,就用?你的腿。”


    苏月被他硌得坐立难安,“又在胡说……用?腿怎么弹……”


    他的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贴在她?耳边说怎么不能,“不能用?来拨弦,可以用?来调轴啊。”


    第79章 第 79 章


    用来调轴……这人如今是开了智, 一下子变得又聪明又淫邪。


    屋子里燃着温炉,一室如春,衣裳单薄好行事, 看看对方, 都是等待采摘的娇花啊。


    他牵过她的手, 放在弦轴上,微微一调就春心荡漾。苏月终归还是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让他就着灯火看见自己红了脸,便偎在他颈边, 把他拨弄成了手上的琵琶。


    他气喘吁吁, 但仍带委屈,“现在想起我来了……你?一整日和阿妹们在一起,都没有好好看过我一眼?。”


    苏月并不承认, “怎么没有好好看你?, 席间离得那?么远, 我还敬你?酒了呢。”


    他的身子绷成了一张弓,调到激动处, 狠狠把她的手包进掌心,“我看你?十次,你?看我一次……你?说, 是不是得到了, 你?就不珍惜了?”


    苏月否认, “胡说,我这不正在珍惜你?么。”


    他气馁不已,“都是哄我的。你?眼?里装了很多, 并非时时刻刻都有我,还有你?的爹娘兄妹, 还有你?家的狗。”


    他又开始无?理取闹了,苏月惩罚式地捏了他一下,引得他倒吸凉气。她磨牙霍霍道:“我眼?里装得再多,也只对你?这样。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再抱怨我可要?下死手了。”


    他一下失了力气,瘫在摇椅里任人宰割,嘴硬的毛病已经?彻底向下扩散了。


    “以后你?要?自省,越是人多的地方,你?越要?只看我一人。”他闭着眼?蹙着眉,难耐地挺了挺身,“还有裴忌,我得继续提防着他……这人虽已成亲,但威胁仍在……明知九死一生,他居然不顾自身安危,任你?调遣……有可疑。”


    苏月对他大为唾弃,“小?人之心。”


    他一面抽气一面狡辩,“今日法驾经?过,他朝车舆内张望,一定是想见你?。”


    苏月不知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他夫人就在他身边。”


    皇帝说你?不懂,“夫人用来过日子,求而不得的女?郎藏在心里,久而久之能磨成珍珠。”


    “他是蚌吗,还磨珍珠!”苏月抬腿就要?起身,“这轴我不调了,手酸。”


    可是一抬股,有凉风穿过,下面的人得意地说:“女?郎,你?好像很热,把我的腿都坐湿了。”


    苏月顿时捂住了脸,“不许说!”


    皇帝扯她的手,愈发嘴欠了,“捂脸做什么,刚调过轴的。”


    所以这人真是坏到根上了,就算捶他几下都不解气。但苏月心里明白,玩笑?可以开,绝不能让他对裴忌生出嫌隙。毕竟帝王心术,谁知道今日的撒娇抱怨,来日会?不会?化作割破咽喉的利刃。所以要?在他刚有起势的时候压制住,不管是哄骗还是恐吓,非断了他的念想不可。


    挪了挪身子,与他靠近,她捏着他的下巴说:“心里琢磨得太久,假的就变成真的了。今日太后是怎么说你?的,臣子对你?忠心耿耿,你?可不要?伤了臣子的心。他调兵遣将不是为我,是为忠君之事。你?以 后再拿他和我打趣,就别想上我的绣床了,记住没有?”


    她有好手段,款款摇曳,他的三魂七魄都要?飞出去了。


    “记住了……记住了……”他扣住了她的腰,“办正事吧。”


    可她不想让他如愿,总觉得这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就说齐王那?事,他居然能坚守秘密,半点没有向她透露。骗了她这么多眼?泪,还让她自愿同他生孩子,一箭三雕全在他的算盘内……怎见得他今天能瞒天过海,明天不能釜底抽薪?


    “我信不过你?。”她撑起了身子,“将来你?会?不会?借故除掉裴忌?”


    他说不会?,“吃醋是私情,公私不分?,朕还当什么皇帝。只要?他安分?守己,不居功自傲,我还是容得下他的,并且会?重用他。”他被她钓得像蹦上岸的鱼,再不来,就要?脱水窒息了。核心急切地上移,但约法三章也不能忽略,用力把她往下拽了拽,“只要?你?答应我,不私下见他,不和他眉来眼?去,我保他平安活到死,儿孙还能承袭官职。”


    这个许诺还是很上道的,只不过要?求有点讨人厌。她气道:“说的什么鬼话?,我何时与他眉来眼?去了。”


    “你?们还暗通书?信!”


    男人蛮不讲理起来,可算是无?药可医。


    苏月道:“我那?时搬救兵,不写书?信难道直接见面?唉呀失策,早知如此?真该见一见,说不定这一见你?就装不下去了,我也不用白流那?么多眼?泪。”


    “不许见!”他已兵临城下,那?双眼?眸像水底的黑曜石,前一刻强势,后一刻又放软了语气,“坐吧,坐下说话?。”


    她说不坐,“我喜欢这么说话。”


    他简直有些生无可恋,“我使?尽了浑身解数,你?不觉得腿软吗?是我不能让你?着迷,还是弦轴不合你的心意?”


    其实那?弦轴,实在是根上好的弦轴,从大树上长出来的强壮分?枝,结实趁手,棱角分?明。


    他很有技巧地撩拨,一次又一次,像羽毛拂过水面。她的身子是有些发软了,欲沉不沉,就快撑不住了。


    在理智还占据着脑子时,她在他鼻尖轻捏了下,“金口玉言,承诺过的事不能赖账。”


    他“嗯”了声,奋力一拽她,两个人异口同声惊呼。他闯进了全新的世界,而苏月却懊恼不已,拧着眉直顺气,“我的伤口八成又裂开了。”


    他吓得不敢动了,探手道:“我摸摸。”


    还没触及就被她拽了回来,“别乱摸。”


    很快她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初出茅庐实在不该胡乱尝试。弦轴在灵魂深处绞动,那?种疼是难以形容的疼,要?把她的肠子搅乱,把她的肚子捅出个窟窿来。


    她哀哀地说:“当不得,我要?回床上去。”


    这个要?求很简单,他端起她,说走就走。只是这一路也不容易,她只有艰难地勾住他的脖子,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滑下去。


    终于?躺回了他最?喜欢的赤红被褥间,他爱看她雪白的身躯和鲜艳的锦衾交相辉映。还有她的欲拒还迎,她的媚眼?如丝,天底下哪有比她更可爱的女?郎!


    他须得轻一点,不能太孟浪。往后还有那?么漫长的几十年,千万要?好生爱惜,不让她受一点伤。


    所以鲁男子不鲁莽,他不是只图自己快活就一味蛮干。因为他的体贴和柔情缱绻,苏月能跟上他,然后心摇神晃不知天地为何物,欢愉过后恨不得抱住对方大哭一场。


    多少深沉的爱意,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出口,他只管吻她,一遍又一遍喃喃“我的女?郎”。


    苏月搂住他的脖子回吻他,“我的郎君。”


    被满腔爱意浸泡着的人,忽然有了新感悟,“你?以后就叫我郎君吧,我爱听。”


    苏月说为什么,“大郎多亲切啊。”


    他说不好,“我躺在那?儿的时候,你?一喊大郎,我就怕你?让我吃药。”


    她无?声地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快乐非常。


    他气恼,“你?还笑??不许笑?!”


    她说这人真霸道,“是你?自己诈死,可怨不得我。这是你?骗我的报应,我如今还后悔呢,早知道不该揉喉结,该捏着你?的鼻子往下灌。”


    怒目相向,最?后化作了臀上的一掐,“你?今晚怕是不想睡了。”


    她立刻服了软,“好了,不笑?了,睡觉。”


    对于?武将出身,精力充沛的皇帝陛下来说,把时间花在睡觉上,是对活着的亵渎。她闭上了眼?,他便不屈地扒拉她,硬把她的眼?皮扒开,讨好地说:“时候还早,睡什么觉。别睡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听。”


    苏月说不,胡乱拍开了他的手,“半夜三更不睡觉,讲什么笑?话?。”


    于?是他提出了一个比笑?话?更提神醒脑的问题,“那?你?说,明早该如何面对令尊和令堂?”


    苏月顿时一惊,立刻瞪大了眼?。对哦,自己怎么糊里糊涂跟他进了这个院子,就这么光明正大住在一起了……这下全家怎么看她?明早见了面,该有多尴尬!


    恼羞成怒,气哼哼地瞪他,“都怪你?,住在东院不是好好的吗,做什么忽然搬到这里来。这是为大婚准备的院子,你?怎么自说自话?住进来了?”


    皇帝无?辜地说:“是你?阿爹答应我的。”


    “阿爹答应我和你?一起住这里了吗?”


    皇帝回忆了下,遗憾地说:“好像没有。”


    苏月打了他两下,抱住脑袋哀嚎,“我这回可被你?坑惨了。”


    虽说她与他经?历了一些风雨,发展成现在这样合情合理,但毕竟是在父母身边,终究还是让人觉得难为情。


    皇帝懂得女?郎的难处,安慰道:“不要?紧,明日我与岳父岳母说开,就说是我急不可待,把你?骗上床的。”


    被他那?张嘴一解释,白的也变成黑的了。苏月为了防患于?未然,勒令他到时候不许说话?,一切让她自己应对。皇帝欣然答应了,感慨娶了个有担当的妻子就是好,自己什么都不用发愁,只管享受婚姻的美好就是了。


    所以第二天走出院子见到全家人,皇帝是很坦然的,苏月却犹如三堂会?审。全家人都知道他们昨晚同住了,吃早饭的时候坐在一起,辜夫人尽力调节气氛,想让场面活跃起来,但活跃中还是透出淡淡的尴尬。只要?话?题一停顿,尴尬就无?限放大,这顿早饭真可谓吃得食不知味。


    苏月最?后到底忍不住了,放下筷子道:“首先?,我们这样是错的,请没有成婚的阿妹们不要?效仿。再者……我想同大家说一说心里话?。”


    众人便也放下筷子,洗耳恭听。


    苏月作势清了下嗓子,方才真诚地对大家说:“年前出的那?件事,我想了又想,归根结底终归是陛下无?子的缘故。其实我与他年纪都不小?了,确实应当早些有个孩子,这不光是为私情,更是为社稷稳定,杜绝旁人谋夺皇位的可能。”


    皇帝听着大感安慰,暗里高呼说得好,作为一国之后,就是得有这种场面上慷慨陈词的能力。


    全家人也都能够理解她的决定。早前的那?场动荡,险些没把大家吓死,但凡有利于?国家,谁都不会?有二话?。


    苏月见大家都认同,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引发一点骚乱,她沉吟了下道:“孩子要?生,梨园要?管,所以我打算先?生孩子,以后有空再大婚。”


    这下把包括皇帝在内的众人都惊呆了,皇帝结结巴巴道:“先?生孩子再大婚?朕……没听明白。”


    苏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不要?这么惊讶,这确实是我能干出来的事。成婚不就是为了繁衍子嗣吗,我半点没耽误,经?过不重要?,结果?才最?重要?,陛下你?说是吧?”


    皇帝呆呆点头,“不过……”


    她没给他反对的机会?,“我是女?郎,我都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您是皇帝,更要?看得开。”


    辜祈年怔愣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嗓子,“也就是说,万一有了喜,你?还要?继续留在梨园?”


    苏月说是啊,“怀着孩子又不是什么都干不了,我问过袁内宰,她说整日躺在床上养胎,孩子太大生起来艰难。反倒是多多走动,别太当回事,将来临盆可以少受一些罪。”


    大嫂蹦出来应了句,“说得对……”说完发现大家都看向自己,忙老实闭上了嘴。


    皇帝笑?得很凄惨,“这样不太好吧,弄得朕很不负责任似的。”


    苏月安抚他,“人人都知道是谁的孩子,我不觉得委屈。”


    这是她委不委屈的问题吗?明明是他的名分?始终没有着落的问题!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借了种,她利用完他,根本不打算给他任何说法。虽然她这么决定全都是为了他,但人心总是不足,他不光想要?孩子,更想时时刻刻能见到她。


    苏月还不算迟钝,终于?发现了他的犹豫,调转视线问他:“陛下觉得这样安排不好?”


    直撅撅把问题扔到他脸上,他可悲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勇气说不好,“朕……没什么意见。”


    她浮起了一个微笑?,“陛下不愧是我看上的郎子,襟怀澄澈,度量奇大。”几句话?说得皇帝挺直了腰板。


    至于?辜夫人呢,觉得这个决定实在太好了,“女?郎生孩子,最?不放心的就是做娘的。若是苏月不回掖庭,交由我来照顾,我定会?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诸事都不用陛下操心。”


    皇帝无?奈地看看苏月,转而对辜夫人堆起了笑?,“有岳母大人照应,朕就不用发愁了。”


    这事就算商定了?算是吧……


    反正辜家人都很高兴,没有一入宫门深似海,想见女?儿一面也不必通过层层回禀。他们是姑苏的小?门小?户,嫁女?不想嫁得太远,最?好街头街尾,一天能来回好几趟,便于?照应。原本苏月要?嫁进宫里,他们是很有些不舍的,也作好了日后越走越稀松的准备。谁知冷不丁蹦出了另一种可能,着实令所有人心花怒放,除了皇帝。


    然而毛脚女?婿还得强颜欢笑?,笑?着笑?着唇角就不由往下耷拉,等到人散了的时候,他才悲戚地望着苏月道:“你?毫无?忧患意识,不能日日在一起,万一感情淡了怎么办?”


    苏月的表情很严肃,“没有亲迎之前正好测一测,若是反悔,彼此?都来得及。”


    这下吓得他不敢说话?了,不明白都这样了,怎么还能反悔。


    他只好自己开解自己,所幸他有先?见之明,开辟了一条专属通道,从南到北通行很方便,把梨园官舍当成她的长秋宫就行了。这么一想,好像一切都不成问题了,何必庸人自扰呢,痛快享受耳鬓厮磨的绝妙时光不好吗?


    开春了,万物复苏了,他的爱情反正也修成正果?了。


    另外娶妻还有一宗好处,就是在岳丈家的时光令他很开心。苏月的三位阿兄都不是莽撞的人,喜好也很无?趣,二兄刚到上都就发现坊院内有条小?河,水质好,鱼虾多,专程买了两桶鱼苗放生。


    放生是为了积德吗?并不是,是为了再钓上来。


    皇帝来了他们家,他们很严谨地为他准备了一根钓竿一个桶,带着他一起坐在西北风里钓鱼。起先?皇帝并不喜欢这种无?聊的活动,但随着接连两日的培养,他居然有点上瘾了。在外面忙上三个时辰,最?后提着桶里的四五尾鱼回来,那?通炫耀,比攻下了城池还要?高兴。


    苏月看着他那?模样,不怀疑将来哪天要?是钓到大鱼,会?拎上朝堂向众臣工显摆一番。


    “不可玩物丧志啊。”她叮嘱他。


    皇帝说放心。处理朝政大事时他是英明的帝王,忙完了政事偶尔来岳丈家走走,和大小?舅子相约垂钓,也是一桩雅事。


    不过初四有大朝会?,初五宫里要?宴饮,因此?他们只能在家住上两晚,初三夜里得各自返回,去忙前几日耽误下的公事。


    苏月回到梨园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了,查看过太乐令送来的曲目册子,确定一切可行后,便去云韶寺看望了苏情。


    颜在把苏情安排得很好,寻了几个知根知底的舞者同她一间直房住着,有事可以照应,也没有人会?欺负她。苏月进门的时候一见她,就确定把她带进梨园这个决定作对了。她穿着云韶寺统一的着装,发髻不像以前半散,而是绾成高高的髻。一张脸大大方方地坦露着,没有畏缩,也没有仓惶,精神显见地振作了不少。


    一错眼?,发现苏月来了,她忙迎上前,欢欢喜喜说,“阿姐,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苏月笑?着颔首,“舞师带你?入场了吗?可教授你?一些基本功?”


    说起这个,边上的同寝马上接了口,惊异地说:“大娘子,她一来舞师就检阅过了,臂展身量都合乎标准,又测了她旋舞的时长。天爷,足足转了三盏茶工夫,把边上的人都惊呆了。”


    所以她天生适合吃这碗饭,苏月道:“总算没有埋没才华,我也很欣慰。”复叮嘱她,“日后还要?好生学,光会?胡旋远远不够,中原舞乐之外还有高丽、天竺、龟兹、文康。既然决定走这条路,就要?立志做到最?好。”


    苏情满怀信心说是,“我绝不辜负阿姐的期望。”


    苏月又问她食宿上可还习惯,苏情说:“比之在家的时候好多了。起码这里用不着提心吊胆,也不担心阿爹心情不好,摔了筷子就骂人。”


    苏月听后唯感唏嘘,退出云韶寺的时候同颜在说:“我自小?家里和睦,没想到堂妹过着那?样的日子。”


    颜在道:“这样的人家可多呢,好些女?郎没有出路,只好默默受着。到了年纪盼出阁,运气好的嫁个好郎子,运气不好的,不过换个地方继续受罪。唉,女?郎一辈子多沉重,以前说梨园是火坑,现如今反而成了乐土,都是你?的功德。”


    苏月发笑?,“是我们大家的功德,每个人都帮着敲木鱼了。”


    两个人正说着,下了长廊,发现前路上出现了一个好大的身影,只见他交扣着两手转圈,一会?儿仰天一会?儿俯地。


    苏月和颜在交换了下眼?色,走近才看清那?张潦草的脸。


    苏月问:“醍醐,你?在这里做什么?可是有话?要?说?”


    第80章 第 80 章


    醍醐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笑?, “大娘子,卑下?确实?是来麻烦大娘子的。”


    关于他的事?,苏月上回在太后?宫里见到鲁国夫人, 已经大致了解了。后?来因不便过问人家的私事?, 没有过多?探究, 他那头?也一直安安静静地,从未发生过什么。今天忽然?找上门, 想必还是那个缘故吧,自己不能主?动询问, 得等他自己来说。


    苏月点了点头?, “什么事?,但说无妨。”


    醍醐仍是有些犹豫,否则也不会在那里茫然?转圈了。但这件事?他想了好几日, 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遂吸了口气道:“大娘子, 我?想离开梨园,请大娘子成全。”


    苏月在意料之?中, 颜在却很意外,“怎么忽然?想起要?走了?上回排查前?朝遗留的乐工,曾一一询问过你们的意思?, 当?时你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啊, 这回忽然?改了主?意, 总得有个说法吧。”


    醍醐那张黑红的脸膛上浮起了困窘之?意,内情怎么好意思?说呢,尤其是面?对着两位女郎。于是含含糊糊道:“就是因一些私事?实?在纠缠不清, 不得不作个决断。卑下?打算离开上都,回老家做小买卖去。”


    苏月问:“不再弹琴了吗?”


    醍醐摇了摇头?, “我?一个大老粗,本不该做这种精细活计。别人看我?像看猴戏,太过招人瞩目,早晚会引出麻烦。”


    颜在还蒙在鼓里,苏月心里却明白,这是哪个都不选啊,宁愿回老家,也不在上都谋求富贵。


    看来汉阳长公主?和鲁国夫人的争端,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分出个高下?来。醍醐是个明白人,与其夹在权贵中间进退维谷,不如远远离开,保得后?半辈子太平。


    只是她不免惜才,怅然?道:“这么好的琴技,就此放弃了实?在可惜。”


    醍醐却爽朗一笑?,“不可惜,将来茶余饭后?给乡亲们弹弹曲,十里八乡谁家要?是做红白事?,我?还能挣些出场的小钱儿,也是个不错的进项。”


    苏月见他这么说,终究不能再强留了,便道:“你若是下?定了决心要?走,那就走吧。向太乐令回禀一声,把俸禄结清,就可以离开圆璧城了。”


    醍醐拱起手,深深向她长揖下?去,“多?谢大娘子了。后?日汉阳长公主?府上有一场吹弹雅乐,卑下?这一走,恐怕乱了园中的安排。大娘子放心,我?已托了同寝的好友代我?,不会出乱子的。卑下?这阵子在园中蒙受大娘子抬举,还没能报效大娘子,半道上打了退堂鼓,实?在愧对大娘子。”


    苏月笑?了笑?,“鼎盛的时候选择隐退,必定有不得不走的原因。我?不会勉强你,一切你自己做决定,只要?是无悔的,就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办吧。”


    醍醐振袖长拜,直起身时再没有迟疑,转身朝远处去了。


    颜在望着他的背影叹息,“这么好的乐师去经商,埋没了天赋。”转头?又问苏月,“你怎么不挽留他?说不定再劝一劝,他就又想通了呢。”


    苏月道:“他有不得已的难言之?隐,能够一走了之?,我?反倒觉得他有骨气。”


    颜在诧然?,“怎么还牵扯上了骨气?”


    苏月便把初雪那天见了鲁国夫人的经过告诉她,听得颜在啧啧称奇,“咱们只看见他技艺精湛,技艺之?外,必定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啊。不过他是两个都不喜欢吗,为什么一个都不选?”


    苏月道:“汉阳长公主?和鲁国夫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要?是夹在她们中间,对谁都不好。所?以说他是个聪明人,不去搅浑这潭水,不给自己惹事?。只要?他一走,两位命妇也能冰释前?嫌,不是谁都不得罪吗。”


    颜在懊恼不已,“她们抢人,害咱们损失了一员大将。”


    损失了也没有办法,好在醍醐走前?推举了他的朋友,那位熟知他的指法习惯,紧要?关头?顶上,倒也能顺利应付过去。


    初五转眼即至,大宴近在眼前?。


    经过了年前?的动荡,那些文臣武将显见地收敛了不少。御史不再没事?找事?了,曾经与齐王有过往来的人也心惊胆战,只要?皇帝陛下?的视线轻扫过去,就足以令他们闻风丧胆。


    毕竟经过了几天沉淀,这件事?引发的轩然?大波,已经开始蔓延整个朝堂。皇帝纵容齐王作乱,并不只为铲除这个隐患,还有更深的安排。开国之?初人心浮动,朝廷格局却已定,逐个击破太费周章,但只要?让这盘棋活起来,就能摆布成皇帝希望的模样。


    今天在场的众臣,都是经过了检验,福大命大的。那些对皇帝来说再无必要容忍的,此时都在牢狱里,等着经受大理寺卿和司隶校尉彻查。所以今日的气氛应当?说是和谐至极,大家尽心尽力地演出了过年的热闹,和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苏月呢,则带领梨园子弟分作两班,一班在大业殿侍奉君臣,一班在庄敬殿里讨太后和贵妇们的喜欢。


    她得两头?跑,确定大业殿里的法曲演奏顺利后?,又急忙赶往庄敬殿查看雅乐的推进。


    太后?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坚强向上的,绝不显露出半点残余的忧伤,照例是该吃吃该喝喝。听过了雅乐还要?点上一支康居舞,领头?往台上抛钱,一时把红毡抛得像庙里的许愿池一样。


    苏月过殿里照应,她见了她,招呼她坐到身边歇息,“两头?跑多?累得慌,那头?交给底下?人吧,你在这儿吃过了饭再过去。”


    苏月笑?着说是,“我?就是等着开席,来陪您用饭的。”边说边看了一圈,但凡有品级的命妇都在,连汉阳长公主?也在,唯独不见长公主?的对家,便好奇地问太后?,“怎么没见鲁国夫人,她今日没来赴宴么?”


    太后?脑门子直突突,扶额道:“别提了,宴前?接了她一封书信,说上青州去了,让我?不必挂念她。”


    太后?这番话引得汉阳长公主?抬眼,想必这个问题也困扰了她良久,总算有人问出来,给她答疑解惑了。


    苏月不知道鲁国夫人和青州有什么渊源,“还未出正月,走亲戚去了?”


    太后?脸上木噔噔地,“说是投奔她的志向去了,要?跟着那个醍醐种地做买卖,开酒馆,开客栈。”


    其实?太后?的这番话,也是有意说给汉阳长公主?听的,毕竟都混到了吃穿不愁的地步,何必为个毛脸男人争得头?破血流。上都繁华之?地,什么才俊没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个傻子一根筋千里追随,没跟去的就踏实?过好自己的日子吧,再不济找个样貌上佳的,养养小白脸也行啊。


    汉阳长公主?那厢呢,听到她们说话的内容,惆怅过后?到底释然?了。虽然?很遗憾,但若问自己能不能像鲁国夫人一样不管不顾,答案是决计做不到。


    其实?先前?的种种,回想起来很可笑?,当?初她嫁到葛家,郎子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以至于自己吃了许多?苦。现在自己重获自由了,有机会再选一次,下?意识就想区别于姓葛的,区别越大越好。


    恰好那日父母府中宴请,她过去帮着张罗,刚到门前?,遇上了梨园乐师进场。


    梨园随行的行头?不少,有的乐师整场下?来得换几样乐器,那些大大小小的匣子都得自己搬运。女乐师们力气小,搬得也少,但人群中混进了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肩上挂着两个琴匣,手里拎着两个大箱子。那时她以为他是梨园跟来的杂役,直到他抱着乐器登台,那么粗犷的人竟弹得一手好琵琶,她震惊半天回不过神来,从此就留意他了。


    有力气,也有情调,这是汉阳长公主?对醍醐的评价。本以为这种喜好很罕见,却没想到鲁国夫人也对他青眼有加,发展到最后?,两下?里就暗暗较劲起来。


    若说醍醐心里属意谁,她也说不上来,原本输赢悬而?未决,随着醍醐的离开,也许就此不了了之?了。可她没想到,鲁国夫人居然?放下?上都的一切,追赶他去了,可见还是鲁国夫人更胜一筹,自己也算输得心服口服,那就祝福他们往后?一切顺利吧。


    彭王妃这头?呢,因为女儿这场畸恋,可说是心力交瘁。今天总算看见了转机,忙问她:“你阿舅上回替你说合的人,可要?见一见?人在将作处任大监,差事?轻省,脾气又和善。据你阿舅说,家里头?整间屋子都摆着亲手做的各种舟楫,那个小船桨,才半截手指头?那么长……”


    本以为她又要?推辞,毕竟提了几次,最后?她几乎要?与父母翻脸了。


    彭王妃小心翼翼查看女儿的脸色,不想这次并未从她脸上发现不耐烦。


    汉阳长公主?转头?看向母亲,平心静气道:“阿娘,这些年您为我?操碎了心,我?对不起您。阿舅说的那个人可以见一见,我?想能耐下?性子做那些小玩意儿的,定不是个坏人。”


    彭王妃暗呼阿弥陀佛,简直高兴坏了,连连点头?,“回头?我?就让人传话给你阿舅,好不好的,见过了再说。”


    隐约听到她们谈话内容的苏月与太后?,悄悄交换了下?眼色。


    这样挺好的,各自都按照自己的心迹,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吧,不用哭哭啼啼,也不用怨声载道。勇敢的人只管大步往前?迈,追求安稳的人转身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不是皆大欢喜吗。


    只是苏月仍从太后?的一低眉间,发现了不易察觉的哀伤。


    初五日,大家都在迎财神,而?她的小儿子,此刻正关在大理寺的牢狱里。犯下?弥天大罪该受罚,糟心的是他病了多?年,但凡受罚必定性命攸关。她忍了又忍,这些天自己没有探过监,也没有派人去看望他,实?在是这孽障令她心情复杂,就算见了面?,大概除了骂也还是骂。


    但若说不记挂,怎么可能呢,终究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是自己的至亲骨肉啊。可因为他的荒唐,母亲惦念儿子也成了罪过,太后?如今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应当?怎么办了。


    苏月见状,轻声道:“陛下?没有下?令,大理寺不会苛待他的。我?今日派人给他送了些御寒的衣物过去,里头?应当?也有暖炉,不会冻着的。”


    太后?听了她的话,愁云惨雾间泄出了一点日光,在食案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快意恩仇固然?是爽利的人生,但仁慈豁达,才是作为一国之?母必备的情操。


    男人就像雨后?水洼里舀上来的一碗水,别指望他清澈见底,婚后?是第二次投胎,女人往水里加什么,决定他是污还是浊。你加明矾,他沉淀沉淀,慢慢就纯净了,你若滴落两滴墨,他马上能让你明白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大郎有贤妻辅佐,这个国家错不了。自己已经上了年纪,不管是政务还是宫务都力不从心,既然?后?继有人,太后?便想好了,可以痛快地放开手了。


    所?以今日的大宴,除却权弈落马的遗憾,其他一切如常。曲乐照演,推杯换盏,皇帝牢牢稳坐皇位,依旧是臣僚和百姓的心之?所?向。


    直等到大宴结束,皇帝在空空的大殿上站了一会儿,方才乘着夜色去了北司狱一趟。


    说是大狱,其实?与真正关押囚犯的牢房不一样,皇帝没有下?令褫夺齐王封号前?,权弈仍能活得有体面?。


    然?而?内心的煎熬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短短几日而?已,皇帝再见到他时,他已经瘦了一大圈。


    兄弟俩见面?,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两两对站。


    权弈虽然?常年体弱,脾气其实?很倔强,到了此时更要?在皇帝面?前?挺直脊梁,脸上满是无畏之?色,率先发了声:“阿兄是来赐死我?的吗?”


    皇帝的目光像冰锥,“要?你死还不简单,犯不着让朕亲自跑一趟。朕是来看看你病了没有,倘或半死不活了,外面?有现成的御医,扎一针就能让你还阳。”


    权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送来的大夫,一次又一次把我?从鬼门关拽回来,其实?我?早就不耐烦了。干脆让我?早点死,反倒是成全了我?。”


    皇帝一哂,“以前?没看出来,你是个烂心烂肺的东西,你想死不要?紧,但你没有想过阿娘。当?初小阿妹夭折,阿娘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半年才缓过来,你要?是再一死,我?怕她的身子扛不住,会被你拖累。”


    权弈的失望终于落到了实?处,“所?以你替我?遍寻名医,都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


    皇帝道:“朕若说是出于兄弟之?情,更会被你气死,所?以就算在阿娘的头?上吧。”


    他那异于常人的思?维,常会令权弈语塞,直到今天还是一样。


    这几日权弈被关押在这里,脑子没有停转,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露了马脚,被他察觉了。他自问一直谨慎行事?,且武将出身的人不是都很马虎吗,怎么桩桩件件都被他防住了。


    萦绕在心头?的问题一直得不到解释,索性去追问他:“你是何时怀疑我?的?”


    皇帝瞥了他一眼,目光所?及是铺天盖地的碾压,“替你看病的大夫是朕搜罗来的,你的病情什么时候有起色,什么时候痊愈,朕都知道。”


    权弈的身子不由晃了晃,“看来我?一直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也没有信任过我?。”


    皇帝说:“你的脑子是豆腐渣做的吗?朕那是关心你,难道你以为朕在监视你?你三年前?身子就已经调理好了,可你一直装病,朕以为你享受这种有人疼爱的感觉,便没有戳穿你。后?来大梁建立,你的病就好了,受封爵位入朝参政,朕以为你会是朕的好帮手,能替朕分忧,没想到你日日比朕还忙,忙着拉拢文臣武将,忙着到处与人攀交。朕问你,忙了那么久可有成效?最后?任你调遣的,不还是朕送到你手上的京畿驻军吗。”


    这些话像巴掌拍在权弈的脸上,把他最后?的一点尊严都拍碎了。


    是啊,忙了很久收效甚微,因为他没有战功,也不能服众,所?有与他交好的人,还是看在阿兄的份上。他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并不气馁,反正从未想过和这些人交心,等他接手了大梁江山,他们只要?向他俯首称臣就好。结果连这点自我?安慰到最后?也消亡了,他从来没有跳出阿兄的五指山,他的篡权,是他一个人的忙乱,细想起来真是讽刺。


    他退后?两步,背靠在木栅上,无力地说:“你顺水推舟,拿我?试验满朝文武 的忠心,那些让你看不惯的人,也趁着这次一网打尽了吧?”


    皇帝说是啊,“所?以你也算有功,朕不杀你,给你找了个好地方颐养天年。”


    权弈恼火,“我?才二十三岁,你管这叫颐养天年?”


    皇帝道:“你要?是不喜欢这个词,那就换换,叫圈禁怎么样?”


    说得权弈再次张口结舌。


    皇帝没兴致同他纠缠了,调开视线道:“闯下?了滔天大祸,就别再指望心里舒坦。朕在谯郡给你划了一块地,你上那里老实?呆着去吧,这辈子不得特赦,不许离开半步。”


    权弈咬牙苦笑?,“你一直在计划迁都,只要?都城迁往关中,就能彻底让阿娘撇下?我?,是么?”


    皇帝没有否认,“你欲图谋反前?要?是有这脑子,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


    权弈实?在受够了他的字字诛心,握拳道:“你能不能改改你说话的方式,每一句都像一把刀,把人扎得体无完肤。我?为何会走到今天,阿兄你功不可没!”


    皇帝蹙眉道:“胡说,别为自己的贪婪找借口。朕以前?对你够好了,说话小心翼翼,唯恐刺伤你的自尊,军中的事?从来不在你面?前?提起。可你不知足,阿兄打下?江山,你安心受用就是了,结果你却想尝尝打江山的滋味。这一打,彻底把自己打进牢里了吧!”


    权弈觉得心口生疼,实?在是支撑不住了,颓然?道:“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皇帝说好,转身便往外,但走了几步却听见他又唤了声阿兄,“能让我?见见朱娘子吗?”


    皇帝回了回头?,“你利用了人家,还想见人家,难道想挨她的骂?”


    权弈垂首道:“我?就是想见她,想为我?的所?作所?为,当?面?向她致歉。”


    皇帝拧眉讥嘲,“你打算向她致歉,却从未想过向朕致歉,你可真是朕的好阿弟。你诡计多?端,朕看你是想哄骗她,让她陪你一起去谯郡吧。”


    权弈的复杂心情,终于在他一桶接一桶的冷水浇淋下?,彻底荡然?无存了。


    “阿兄,你上辈子肯定是只鸭子。”


    皇帝语窒,担心再多?说几句会对骂起来,趁着彼此还有理智,体面?地一别两宽吧。于是负起手往甬道尽头?走去,边走边扔下?一句,“朕会替你把话传到的,人家是否愿意赴约,看人家的心情,你可别在背后?咒骂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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