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无论如何, 再不成器,那也?是自己的阿弟。虽然他一门心思想杀自己,知道他都是徒劳时, 皇帝还是有那份好心情, 来满足他离京前最后?一个要求的。
回到?紫微城, 他没有入掖庭,直接去了梨园官舍。那时苏月正要休息, 见窗纸上有个人?影划过,然后?在门前站定, 就知道是权大来了。
“大郎啊?”她喊了声。
门外的人?说:“在。”
她叹了口气, 起?身打开门,他裹着一身风霜进来,挨在她的床沿坐了下?来。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她穿得单薄, 麻溜钻进了被窝里, 忽闪着两眼问, “可是想我想得睡不着,漏夜来看我?”
他赧然笑了笑, “今日人?多事忙,没能好好同?你说上话,甚是想念。先前我去见了二郎, 他托我带句话, 我原想不着急, 明?日再说不迟,但又因想你,干脆直接赶到?官舍来了。”边说边把手探进她的被窝, “夜里好冷啊,快替我捂捂。”
这不过是他的借口, 那双手明?明?是温暖的。进了被窝也?没闲着,哪里暖和往哪里钻,弄得她心烦意乱。
她忙着驱赶他,一面问:“他让你带什么话?八成与颜在有关吧!”
他“嗯”了声,“说想见见她,要当面向她致歉。”
苏月听?得凉笑,“当面致歉?他刻意接近颜在,一步一步都是算计。这个时候要见人?家,可是觉得颜在心善好说话,能哄得她心疼他,回头?不离不弃陪着他?”
皇帝啧啧嗟叹,“你看我们?真是心意相通,想到?一起?去了。”
可想归想,毕竟他们?之间有过那么一段,究竟是见还是不见,得颜在自己做决定。
苏月道:“今天太晚了,人?都歇下?了,明?日我再转达。”
皇帝连连点头?,别人?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可以操心一下?自己了。
回身走出门,朝外唤了声来人?,国用立刻带着内侍赶来,把他的洗漱用具都送进了隔壁。
还有热水,国用堆着笑脸道:“都已经预备好了,陛下?移驾吧。奴婢想着,两间屋子不相通,沐浴过后?还得从外面绕行,那多冷得慌。明?日等大娘子上值去了,奴婢就派人?把两间屋子打通,如此起?坐方便些,也?免得受寒。”
他们?在外面说话,苏月都听?见了。她这才发现?官舍的一排直房被清空了,之前还住了两三个女官,难怪今晚没见她们?的屋子亮灯,原来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全都搬走了。
皇帝陛下?是打算把行在搬到?这里来吗?这也?太不成体统,影响太坏了。
于是等他洗完进门,一眼就看见了正襟危坐的人?。苏月满脸严肃地对他说:“这是内敬坊,里外全是女郎。你一个男子,留宿这里不相宜。”
他说:“那怎么办,我们?总得住在一起?。你算算,初三入夜前回宫,初四又没能见面,我们?已经分开两晚了,你不觉得这样慢待我吗?”
两晚就让他满腹牢骚,早知道他碰不得,她就不去招惹他了。
“毕竟没有成亲,还是得有所?顾忌。”苏月好言好语对他道,“咱们?得背着人?,你这样,太明?目张胆了。”
可他有他的道理,“你不是打算梨园生育两不误吗,若是不让人?知道我们?有来往,怎么证明?孩子是我的?”
苏月被他一番有理有据的说辞弄得哑口无言,只得一面往内侧挪动,一面试图纠正他的想法,“你用不着刻意证明?,因为不会有人?敢怀疑。我是觉得处处都有规矩,你若是常来常往,会败坏园内的风气。”
他一听?不服气,“我怎么会坏了园内风气呢,我只是想与自己的女郎团聚,又没有什么坏心思。为了不给?其他人?造成不便,另外给?女官们?安排了官舍,且我每次来都走西?夹道,路上连一个人?都不会遇到?,所?谓的败坏风气,坏从何来?再说乐工们?不知道他们?的梨园使大人?是皇后?吗?皇后?怎么能不与皇帝来往,难道他们?想与朕抢人??如此简直大逆不道,欺君罔上!”
好吧,苏月觉得可以不用理论了,因为完全理论不过他。他要来看她,其实?自己心里是喜欢的,但出于女郎的矜持,她还是觉得最好能掩人?耳目一下?。
当然,其他人?都被遣走了,这一处官舍已经成了她个人?的院落了,院内藏娇好像也?没什么。
思及此,心胸一下?子开阔了,一把将他拽了进来,“我同?你说,看见你一本正经坐在御座上的样子,我就想亵渎你。白天人?多眼杂,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着实?是心痒难搔啊。原本你不来也?就罢了,可你送上门,那就别后?悔羊入虎口。”
他惊喜地“啊”了声,“女郎,你真想亵渎我吗?来来来……”边说边在被窝中忙碌,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脱下来的寝衣随手抛出去,端端正正地躺着,闭上眼道,“上菜了,皇后?殿下?请享用吧。”
她果然不客气,身披被褥跨了上来,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亲了一遍。
皇帝很受用,尽心尽力指引她:“要学会开疆拓土,往下?一点……嗳,再往下?一点……”
苏月起?先还听?他指派,后?来发现?有诈,就不想搭理他了。她只喜欢偎在他热乎乎的胸膛,枕着那健硕的胸肌,再摸一摸美男沟,但这点动作,对于皇帝来说显然不够。
“这个时候不适宜太过温情,使劲颠鸾倒凤啊女郎。”可惜他的催促好像没有太大作用,他等了等,忍无可忍,翻身道,“还是我来吧,看我的力气和手段。”
那个终止在他胸膛的吻,经由他接手向下?蔓延。苏月起?先还不好意思,后?来便坦然了,越羞耻越激荡。
只是她又有点不放心,在他辛苦耕耘的时候问他:“学了这么多手段,会用在别的女郎身上吗?”
他含含糊糊道:“小门上的钥匙,不是交给?你了吗……”
苏月被他颠得脑子不好用了,“什么钥匙?”
“那把钥匙……只能开你这扇门……”
可能因为不满她胡思乱想,他给?了她重重一击,这下?她果然专心起?来,再也?不说那些煞风景的话了。
又是一夜忙碌,及到?第二天,他还得早早回南边去,免得园中开始有人?走动,撞上了不好看。苏月则觉得腰酸背痛,担心这么下?去会肾亏,开始盘算着,得想办法开点药好好养护一下?了。
累虽累,还是得起?身,梳洗打扮好赶往大乐堂,颜在已经在督促搊弹家们?练习新曲了。
待到?一曲奏完,苏月拽了下?她的衣袖,两个人?让到?背人?的地方,苏月才把权弈的话带到?,问她:“你会去见他吗?”
颜在摇了摇头?,“还有什么可见的,打从一开始就不真心,现?在见了说什么?说他心里其实?是喜欢我的,这么做是为了彼此的将来吗?苏月,他和陛下?不一样。陛下?是靠着手里的刀枪打下?的江山,有底气,能娶心里钦慕的女郎,满朝文武无人?敢置喙。他呢,他没有战功,没有底气,要稳固朝纲只能靠联姻,把重臣的姐妹女儿纳入后?宫,凭借姻亲织出大网。到?了那个时候,我一个商户女又该何去何从?反正我看得很明?白,落魄之时想着我,飞黄腾达后?未见得。我有空去见他,不如教小部的孩子们?弹月琴,这样还有意义?些呢。”
她这么说,苏月就放心了,舒了口气道:“我起?先还有些担心,怕你心肠软,果真去了。既然打定主意不见,那就不必放在心上了。陛下?说把他关在北司狱中,本也?是为拖延时间,出了正月,就把他送到?谯郡去。”
颜在点了点头?,“陛下?待他已经极尽宽宏了,我本以为他这次必死无疑,没想到?竟还能捡回一条命。”
再多关于他的话,已经不想说了,恰好那边有杂妇找内令,她忙应了声,急于处置别的事去了。
苏月看她走远,脚步匆匆,行动干练,再不是以前那个踮脚伺候春潮洗头?的女郎了。经历一些事,慢慢学着长大,这是每个人?必经的阶段。总算现?在风雨过去了,短暂迷失后?重新归队,仍旧可以大步流星继续向前进发。
接下?来的每一日,着实?是很忙,元宵节之前宴饮不断,派出去的乐工们?也?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事。就说苏云那里,每日定时巡查,设宴的主家都知道梨园的规矩,不可对乐师不恭,但架不住总会有些不三不四的亲友。那些亲友从老家来,从外埠来,认知仍旧停留在前朝,以为乐师舞伎都是下?九流,不免言行轻薄。
苏云巡视到?一家时,见云韶寺的一个宫人?正躲在门外哭。细问情由之后?求见了主家,请主家交人?,当即就把人?押走,送到?大都府定罪量刑去了。
一场又一场雷厉风行的整治,收效巨大。大家都开玩笑,说梨园是皇后?娘娘修行的道场,道行修成了,道场也?河清海晏了。
但人?与人?各不相同?,保得住外面的权贵不敢轻贱梨园子弟,保不住梨园内部有纷争。毕竟上千号人?呢,人?多了,各种问题势必也?多。譬如不合了、争风吃醋了、小偷小摸了……大大小小的事总也?忙不完。好在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也?多,颜在之外还有梅引和楚容她们?,苏月有时候也?能忙里偷闲,去慰问慰问她的大郎。
天将暖不暖的时候,两个人?坐在门前晒脚,一人?一把躺椅,一人?一本书。至于为什么晒脚,皇帝陛下?说树枯根先竭,人?老足先衰。人?的五脏六腑投射在脚下?,晒一晒舒筋活络,最重要的一点,毕竟晒脸是会黑的。
平时他研习医书,今天捧的却是一本《经天纬地治家之道》,看得极其投入,半天连一句话都没絮叨。
苏月觉得有点奇怪,拿脚钩了他一下?,“这书写得很好吗?”
他“唔”了声,眼睛都舍不得移开,“极好……情景交融,大开大合。”
治家能治出情景交融来,未免太过诡异了。
于是她好奇地探过去,“让我看看。”
他忙捂住了,“你自己的看完了吗,怎么来看我的?”
这下?苏月可以确定其中有诈了,不顾他反对抢过来翻阅,好啊,“鹰视须深,乃掀脚而细观……上下?扪摸,纵横把握”。
再合上看看书名?,她奇道:“原来治家之道竟是这样的吗?”
皇帝眼神闪烁,“这也?是治家的一部分,不能因为他偏门,就不拿他当回事。且这可是名?家之作,我这人?向来虚心受教,技多不压身,多多习学总没有坏处的。”边说边又抢了回去,笑道,“女郎不适合看这个,还是看你的《搜神记》吧。”
苏月嫌弃地打量了他一眼,“好好的,看这种书。兴发而动,那是身体有残缺的人?才干的事。”说着视线下?移,探究地停在一处观察了良久,“莫非你……”
他立刻牵过袖子遮掩,“现?在是大白天,我不能将你怎么样,等到?了夜里,你就知道我的游刃有余了。”
边上人?美目一婉转,没有与他辩驳。这段时间他付出了很多,若不因年老体衰生育有碍,应当有小小的种子生根发芽了吧!
快来一个孩子,长得像自己也?像他,多有意思!
苏月闲适地闭上眼,把书盖在了自己脸上。太阳晒得脚上热烘烘,空气里还有果子熏殿的香气。她从官舍过来的时候,看见宫墙顶上长出了青草嫩芽,春天来了,时间过得好快呀。
皇帝陛下?的想法,还是因看了不好的书,而变得有点复杂。他懊恼道:“白天不该看,应该留在晚上,可以边看边验证。苏月……”他偏头?温柔地召唤,“大娘子……皇后?……”
“大娘子。”陛下?的话还没说完,淮州站在殿外回禀,“李再思的夫人?在宫门上叩谒,求见大娘子。”
苏月取下?书,和皇帝对望了一眼,“宝成公主?她来找我干什么?”
皇帝道:“权弈把李再思当作替罪羊,至今人?还关押在刑部大狱中呢。”
苏月迟疑了下?,“没想过放了他?”
皇帝说没想过,“我早就想收拾他了,人?关在里面正遂了心意。也?不用费心审问定罪,把他关到?死就是了。”
苏月知道他有他的考量,但也?忍不住唏嘘,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个人?头?上,是怎样一座背负不起?的大山。
宝成公主向来和她不对付,上回在裴忌的迎亲宴上,还对她阴阳怪气呢。今天定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她,好在没有点名?求见权大,否则事办不成,还得哭着回家。
苏月应了淮州一声,“把她带到?命妇朝堂吧。”
大梁的紫微城中,设有专门接见命妇的地方,皇帝视朝五日一次,皇后?听?取内外命妇奏请是半月一次。不过苏月还未正式登皇后?位,这个差事是能免则免,只有那种亟待解决的大事,或是人?求见到?了门上,才会发话见一见。
她起?身要走,发现?他也?跟着站了起?来,她偏头?道:“人?家只想见我,你也?要一道去吗?”
皇帝说是啊,“我站在边上旁听?,免得你回来转述。”
苏月说这怎么成,“人?家没说要见你,你一出现?,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既然答应见,就不要刁难人?家,你且等着我,等我回来再与你细说。”
可皇帝忧心忡忡,“离她远一点,不要靠得太近,以防她恼羞成怒刺杀你。”
正想下?令命人?护卫,国用道:“陛下?,让长御跟着就是了。窈娘的身手比缇骑还好呢,您怎么忘了。”
苏月是头?一回听?说窈娘居然会武艺,印象里那是个身条玲珑,会梳头?的女郎,和舞刀弄枪完全不沾边。自己平时不常招她们?侍奉,但她们?只要得知她进了掖庭,都会赶来听?示下?。
很快窈娘就到?了面前,跟随她一起?进了命妇朝堂。因为有皇帝的吩咐,窈娘两眼一直炯炯盯着宝成公主,错身的时候下?意识分隔彼此,连宝成公主落座,她都比手让她坐远一点。
宝成公主有些尴尬,毕竟自己一向对她有敌意,这回求到?了人?家门上,多少有些舍不下?面子。但转念再一想,就要家破人?亡了,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便硬着头?皮向她行礼,“我冒昧前来,请大娘子恕罪。”
苏月说无妨,“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宝成公主定了定神,方才小心翼翼说出口。
“我此来,是为我家将军。”她惨然道,“我家将军是腊月二十八被刑部带走的,说他有支使家仆,毒害陛下?的嫌疑,苍天可见,我家将军是冤枉的。后?来齐王败露,这件案子已经大白于天下?了,这可是陛下?亲断的啊!我本以为将军不日就能回家,可如今已经过去月余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无处申辩,去刑部求问,刑部的官员避而不见,去央告将军的故交,所?有人?也?是避之唯恐不及……我家将军的事已是无人?问津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来求大娘子,为我们?夫妇做主。”
她边说,边察言观色,见上首的人?始终没什么反应,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知道,我以前不知轻重,唐突过大娘子,大娘子若要责怪,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我家将军,当初曾为陛下?出生入死,立下?过微薄的战功啊。只是武夫粗鄙不知进退,也?曾得意忘形居功自傲,但他从来不曾做过背弃陛下?,动摇社稷的事,请陛下?明?鉴。我是女流之辈,我没法向陛下?陈情,却知道大娘子是女中丈夫,有力挽狂澜的手段。大娘子,求您替我们?将军说说情吧,只要放将军出狱,我们?愿意解甲归田,从此不问兵事,只求让我们?夫妇团聚,能够携手到?老……”她说到?最后?捂住了脸,眼泪顺着指缝流淌,呜咽道,“我经历过国破家亡,早已举目无亲了。好容易有个疼我爱我的人?,我不能眼看他冤死狱中,我想救他出来。”
她说着便跪下?了,匍匐在地连连磕头?,“求大娘子施恩,您也?是有心爱之人?的,您定能明?白我的心意。”
说实?在话,她为李再思辩解的那几句,并没能打动苏月。开国将领得意忘形居功自傲,就够他喝上一壶的了。可她说起?自己的境况,到?底触发了苏月的同?情,女郎孤身一人?立世,实?在是很苦,若真能救她苦厄,也?算积德行善了。
于是她离了座,亲手把人?搀扶起?来,温声道:“夫人?别着急,你的话,我会据实?呈禀陛下?的。陛下?究竟如何定夺,还需依照刑部呈交的状纸再行考量,我能做的只是尽力周全,但愿不负夫人?所?托吧。”
宝成公主仰起?脸,满面的泪痕,颤声道:“大娘子,多谢您不计前嫌,您的恩典我永世不忘。”
苏月笑了笑,“不谈什么恩典,李将军若罪不至此,我料陛下?也?会法外开恩的。”说罢吩咐窈娘,“送李夫人?出宫去吧,不多时宫门就要落锁了。”
宝成公主千恩万谢去了,苏月从命妇朝堂出来,迈出门槛就看见靠在门边的皇帝,他偏头?问她:“那个李再思,你觉得该不该放?这件事我也?一直在考虑,若不放,我心里踏实?,若放了,我担心他会作乱。”
苏月道:“我没有别的可说,只有一句话,过载者沉其舟,欲胜者杀其身。请皇帝陛下?自行定夺。”
皇帝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上年朝堂过于动荡了,我也?知道。早前阿爹常有一句话挂在嘴上,他说金以刚折,水以柔全……大梁已经到?了需要怀柔的时候了,朕得挣个贤名?,不能让他们?诟病朕过河拆桥,诛杀功臣。”说罢转头?吩咐万里,“下?令刑部放人?,李再思官复原职。且看他日后?的表现?,若有异动,再除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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