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又一课
唐镜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意识到有一个靠谱的老师学起东西来会有多容易。
他曾经死记硬背的那些法诀、在陈玄融似是而非的指导下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反复的练习,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托着他到达“领悟”境界的小台阶,在催动自然元素的时候,也仿佛更加得心应手。
“这样不行。”严壑背靠着丘恒,头也不回的说:“虫子太多了。”
从他们站立的山头望过去,原始森林无边无际,有虎林山的召唤阵在,谁知道还会召唤出多少东西来。但他们的精神力却是有限的,迟早会在这种车轮战里被消耗干净。
丘恒嗯了一声,“要破坏虎林山的阵法。”
天门道对阵法方面的知识了解不多,更别提怎么破解了。他们能做的,只是凭借精神力的波动来大概确定召唤阵的位置和大小。
此时此刻在这个山头上能够破阵的人,除了方清月就只有何天。他们还有一个同伙张春山,比较起来,严壑一方其实是处于劣势。
虎林山的人是不会心甘情愿的解开阵法的。
唐镜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所面临的困境,他照猫画虎,在召唤阵的周围布下一道结界——对于小境界的应用,他可以说非常纯熟了。
果然结界一张开,漫天虫云都像是突然间迷失了方向,在半空中呆呆的停了一会儿,嗡的一声四下散开。
后面那些刚刚从密林里飞起来的灰虫子,干脆掉头飞了回去,像烟雾一般重新没入了密林之中。
方清月和何天的表情都有些阴沉,方清月更是两眼冒火,对于被一个他看不上眼的晚辈下了面子一事有些接受无能。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张春山却松了一口气,能在这一场灾难中保下这些灰虫子,至少森林的虫害情况不至于太糟糕。
张春山这个时候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贪念给青云观、给遥田镇这一方土地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如果方清月和他师兄不在意一个灵体的死活,他又怎么能奢望他们会顾念遥田镇那些受到牵连的百姓呢。
张春山悔不当初,他甚至不敢深想信息局会给他们什么样的惩罚。
虫子四下里散开。
唐镜很老实地站在严壑和丘恒身后,颇有些紧张地盯着凉亭的方向。有结界挡在召唤阵的外围,何天和方清月再想召唤什么都无法实现,这也意味着,直到这个时候,何天才真正的把他们当成了对手。
这个时候,挡在凉亭外面的几层罩子里的灰虫子都已经被唐镜放出的烈火烧干净了,不光是灰虫子,他们这些躲在凉亭里的人也多少受到影响,张春山的道袍都被烧糊了一块。何天和方清月的头发也有些凌乱,但整体看起来还是很体面。
何天沉着一张脸,步履从容的从凉亭里走了出来。视线微微上移,落在了虚无中的某个点上。
包围着凉亭的最里层的结界砰然破开。
站在远处的唐镜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刺痛,脸色白了白。
严壑和丘恒也注意到了何天的举动,但这个时候他们空着急却没有什么用。因为倒扣在凉亭外的罩子,那是唐镜用自己的精神力凝结而成的。如今这一层能量外壳被暴力破开,唐镜的识海受到震荡是无法避免的。
何天这是有意在展示自己的实力,震慑唐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又一层结界破开。
唐镜闷哼一声,鼻子和嘴角涌出鲜血。
此刻的他虽然只是精神体,但识海受创之后,身体会有的反应,还是在他身上忠实的体现了出来。
严壑伸手扶住了唐镜。
他虽然从一见面开始就不喜欢这个满嘴跑火车、给他扣了好多帽子的熊孩子,但从他的轮廓还是能看出唐十一长大之后的模样的。而且他所说的那些事,严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私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唐镜的身份,也是他无法否认的。
严壑的心情有些矛盾,他看着唐镜有些狼狈地伸手抹掉了脸上的血迹,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唐镜挑眉,露出一个有些意外的表情。
严壑一瞬间恼羞成怒,“要不要?!”
唐镜连忙伸手接过,一叠声的答道:“要的,要的。”
丘恒无声一笑,抬手按住唐镜的后心,将自己的精神力灌入他的身体里,缓解他识海所遭受的冲击。
严壑察觉了他的举动,犹豫了一下,也把手掌按在了唐镜的背后。
何天在最后的一道结界面前停住了脚步。
唐镜一边拿着纸巾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默默与他对视。他身上的浅色衬衣也沾上血迹,看上去有些狼狈,但眼睛里却满是凶光,像一头被激怒了的幼兽,虽然牙齿和爪子都还稚嫩,整个人却散发出要跟敌人拼命的凶悍气。
何天不由得一笑。要不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场合不对,他真要摸着这个灵体的小脑袋,夸一句“真可爱”了。
虎林山的年轻一辈被他们这些长辈管教成了一群绵羊,平常见了面,没几个人敢跟他对视,更别提用这样凶巴巴的眼神了。但实际上,他是喜欢这种带有凶气,多少有点儿叛逆精神的年轻人的。
他到底上了岁数了,虽然外表还能骗骗人,骨子里已经衰老了。看见唐镜这样散发着青春活力的身体,他会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进而……生出贪念来——为什么这样年轻的、充满活力的、汗珠都会闪闪发亮的身躯不是他的呢?
方清月这个蠢货,以为他最大的问题是想要突破修行上的瓶颈。而事实是,能够重新拥有年轻的身体,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一件事。
张春山吞噬灵体之后能够增寿,他自然也可以。纯净的精神体能够充盈他的识海,滋养他已经开始衰败的五脏六腑,让他这一具看上去还算年轻的皮囊真正由内而外的散发出年轻的光彩。
这就是他改变主意,站到了方清月这一边的原因。
何天没有想到的,是严壑和丘恒竟然还通知了信息局。
信息局这个单位刚刚组建不久,宗教人士对它的存在还抱有很多疑虑。如果不同门派之间产生矛盾,他们更倾向于请出宗教协会牵头,然后各大门派的长老们一起协商。这才是他们更愿意接受的方式。
何天对严壑和丘恒的做法有些不理解。据他所知,天门山与信息局之间并没有什么来往,当初信息局组建的时候,天门道的代表是道观里的一位辈分较高的老道士,严壑这一支甚至没有派出代表来参加投票。
百密一疏啊。
何天摇摇头,知道他们必须速战速决了,否则等信息局的代表赶到,事情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何天举起拳头,朝着最后一道能量罩砸了过去。
这一拳他至少用了六成的力气。
唐镜当初聚起这个罩子是为了捞住漫天飞舞的灰虫子,而不是为了关住狮子老虎,所以这个罩子本身不会很结实。
何天不需要花费很大力气就能破开它,他拿出打老虎的架势来破开这一层罩子,只是为了给唐镜一个下马威。
身为一派宗主,总不好太低调了。何天心想,就是因为他平时太过低调,像严壑这样的年轻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唐镜的脸色又是一白,一低头,又喷出一口鲜血。
他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个无形的铁锤给震碎了,识海再一次激烈震荡,哪怕有来自严壑和丘恒的精神力对他进行安抚,唐镜依然有种痛不欲生之感。
他觉得自己的内脏都要碎成渣了。
严壑的脸色也变了。他发现唐镜的识海受到的震荡,令他在虎林山的召唤阵法之外布下的结界也开始摇摇欲坠。
这个时候,不管对这个孩子有什么意见,都只能尽力护住他。
严壑把自己的精神力过度给唐镜,他知道,如果让何天再一次激活召唤阵,召唤出来的或许就不止是虫子了。
丘恒与严壑心意相通,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加大了自己的精神力对唐镜的输出,一边提示他,“唐镜,你试试看能不能把何天的召唤阵吸收掉!”
既然他们都能够感应到流淌在阵法中的精神力,说明何天施加在阵法上的精神力是外放的。这就好比一个线团,只要能抓住那个露出来的线头,未必不能将整个线团都拆开。
一般人或许对精神力没有这样精准的控制,但丘恒觉得,唐镜是可以试一试的。
唐镜觉得,他又被丘恒上了一课。
思路被打开,整个人豁然开朗。
他在小世界里曾经吸收过藏锋的精神力凝结而成的一个望远镜,既然他可以吸收藏锋的精神力,那未必就不能吸收别人的。反过来也是一样,所以方清月和张春山才会想到要把他给吞噬掉。
何天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严壑和丘恒迎了上去,将唐镜挡在了他们身后。唐镜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考虑师父和师叔对上何天到底是不是占优势的问题了。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被他罩起来的那个召唤阵上。
他让自己的精神力化为细丝,试探地靠近阵法,去感应那些水波一般在阵法中缓缓涌动的精神力——
严壑总算有点儿师尊的样子了~~
第122章 破阵
山头上飞扬的尘土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卷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何天、严壑和丘恒的身影都被卷入其中。
唐镜看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拼杀的,他也完全顾不上考虑这个问题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结界之下的召唤阵上。
凭直觉,唐镜觉得所谓的召唤阵是与他们门派中召唤自然元素的法决的原理是一样的。都是将散佚在空气中的特定的能量召集起来。具体到召唤阵上,就是利用这种特定能量的振动来吸引昆虫(或者其他动物)。
而在这个过程中,唐镜是可以感应到布阵的人施加在阵法上的能量振动的。它们像柔软的丝带,一缕一缕,漂浮在无形的河流中。当唐镜轻轻触碰的时候,能察觉到它们的躲闪——它们并不是不可触碰的。
唐镜一下就兴奋起来了,他将自己的精神体细化成了柔软的带子,将尖端弯曲起来,凝成一个钩子的形状,去试着挑动那些在阵法中缓缓流动的丝带。
一下,又一下。
他看不到精神丝的头尾,只能用这样的笨办法去试探。
方清月看不清楚沙尘形成的风圈里到底是什么情形,也不敢贸然加入。但唐镜的动静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小子正在想办法拆解召唤阵。
方清月起初只觉得这小子异想天开。但几分钟过去之后,他感应到了阵法中传来了一种能量流失所造成的不平衡感。
一个合适的阵法是有阵眼的,并且阵眼与周围几个支撑点之间是要有充足的精神力连接起来的。此时此刻,流动在阵法中的精神力却丝丝缕缕地从阵法中抽离,慢慢的在唐镜的手心里聚集了起来。
方清月,“……”
方清月一瞬间的感觉竟然不是意外,而是……一种混合了震惊、愤怒与不可思议的复杂的情绪。
当初知道跟在张春山身边的是一个纯灵体时,他也考虑过这人会不会是某个门派里的修行者,要动他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但这些问题跟纯灵体的特质相比,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一旦他们将纯灵体分食殆尽,他在生活里的身体就会自然死亡或者进入植物人的昏睡状态。
到那个时候,哪怕有人追究到他们头上,又能怎么样呢?已经被他们吞食、消化融合的精神体,哪怕天上的神仙来了,也没办法从他们的身体里拿回去。
就如他自己所说,天材地宝,谁抢到手就算谁的。
但从眼下这情形来看,这小子跟天门山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严壑和丘恒也不会一副教导晚辈的架势……或者他是严壑和丘恒的哪位师兄的门下弟子?
方清月虽然与何天一直不大和睦,但他在虎林山门派中与何天同辈,门下修行的弟子见了他也都要唤一声“师叔”。尤其这两年,虎林山因为擅长布阵名气响亮,受到了好些达官贵人们的追捧。
这些有钱人喜欢在自己的宅子、公司周围布下求平安、求财运的阵法,虎林山凭借这一手本事结交了不少有钱有势的贵人。连他这个常年在外面游荡的师叔也因此水涨船高,走到哪里都能有一群人巴结着。
黄家兄弟就是通过这些找虎林山布阵的客户联系到了他——他师兄和他性格不同,对何天来说,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捧并不是他最看重的事,他最看重的,始终是他个人的修行。
方清月也知道大家想请的是他的师兄。但何天不出面,架子端的奇高,他这个做师弟的才有出面的价值。否则大家只看见了一个何天,谁还知道谁是方清月呢。
在离开虎林山在外游历的最初,方清月也曾经谨言慎行,约束子弟。但何天就像注意不到有他这样一个人似的,问都很少会问起他。而世人对他的追捧却都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就不用说了,谁能不爱金银呢,连黄炳贤这样身居高位的官员见了他也客客气气,口称大师。
时间长了,润物细无声一般,方清月就有些飘了。凡俗间恩恩怨怨的事,与他之间的纠缠也越来越多。
有时候,他也真把自己当成大师了。
这种走到哪里、无论见到谁,都会给他几分面子的美梦直到他上了莲花峰,被严壑一顿冷嘲热讽给撵下山之后,才算是破灭了——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认龙虎山的面子,也并不是所有的人见了他都会客客气气。
方清月出离愤怒。
这下,不仅仅是黄家兄弟跟天门道结了仇,他也把严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子当成了仇人——敢挖苦他,嘲笑他,方清月就要给这小子一个好看!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他惹不得的人!
方清月就是在离开莲花峰之后,下定决心把自己的目的从“调节严壑与黄炳贤的矛盾,要回证据”,变成了“干掉这两个讨厌的后辈,让他们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当然,何天的突然出现也让他慌了手脚。他们之间不像外界说的那样有积怨,但也没有多么和睦,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何天这一次跑到遥田镇来,是因为除了道教协会的人之外,还有天门道几位辈分极高的老前辈也先后给他打电话,有的暗示他修行的人,不要跟世俗间的官员们接触太多。也有人干脆就明说了,说方清月这一次跟黄家兄弟搅合到了一起,但黄家兄弟的前途并不是那么光明灿烂的。
何天是在意识到方清月肆无忌惮的做派很有可能会连累整个虎林山,这才不得不出手的。
方清月跟何天感情平平,想说服他站在自己这一边,唯有利诱一条路。幸运的是,何天上钩了。
此时此刻,他和何天是同伙,要想平安顺利地离开遥田镇,他们必须心无芥蒂地全力合作。何天去对付严壑和丘恒,他就必须把这个可能会破坏阵法的年轻人牢牢地攥进掌心里。
方清月身形一动,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旁的张春山抬手挥了过来。
方清月还没有看清楚张春山的举动,就感觉到一股沉沉的威压扑面而来,如果不是清楚动手的人就是张春山,他几乎以为是何天对他出手了。
方清月颇有些狼狈地退开,厉声骂道:“张老头!你疯了!”
张春山挡在了唐镜的前方,他的神情里仍带着浓浓的懊悔,但一双眼睛却莹然有光,像是终于打破了盘旋在心头的阴霾。
“我没疯,”张春山说:“疯了的人是你!”
方清月,“……”
妈的,这老东西果然疯了。
张春山卷了卷道袍的袖子,笑着叹气,“我也是老糊涂了……修行半辈子,临老临老,竟然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方清月知道这老东西大约是后悔跟他结盟了,立刻提醒他,“老张,我可没诓你啊,你好好想想,这古往今来,遇见开了灵智的天材地宝,修行的人难道会放过?”
张春山两道花白的浓眉拧到了一起,“都到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想着忽悠我?!”
开了灵智的天材地宝跟魂魄离体的修行者是一回事吗?!
他要真跟着方清月做出吸收别人的精神体这种事,那他岂不是成了邪修?!这一辈子的修行不是都白费了!
“你个老骗子!”
张春山怒喝一声,冲了上去。
唐镜眼角的余光也在留意方清月的动静,见他与张春山打成一团,虽然有些惊讶,倒也不觉得意外。
张春山对他虽然起了贪念,但他对遥田镇的感情是其他人比不了的。方清月想破坏遥田镇的山水,这是张春山不能容忍的。
唐镜不再关注旁人,心无旁骛地看向手中团成一团的毛线团。
这些都是何天的精神力,它们像一根长长的丝线,一端被唐镜反复试验后,终于从阵法中勾了出来,另一端则虚虚地漂浮在半空中,探向了何天所在的方位。而阵法上探出的无数细小的钩子,都被唐镜小心翼翼地绕开了。
这些钩子都是用来抓取何天的精神力的,细丝状的精神力绕在这些钩子上,成为了整个阵法循环运作的动力。
而现在,阵法的全部动力系统都被唐镜小心地拆除了。
唐镜拿着这一团散发着莹莹光彩的线团犯了难,这东西他要怎么办呢?交还给何天吗?!
这个念头只是悄悄冒出头,就被唐镜一巴掌拍了回去。或许道教协会或者信息局的人会决定让他这样做,但从唐镜的私心,他并不乐意还给何天——在抓住了这一把预备捅向整个遥田镇的屠刀之后,要他把凶器还给凶手?!
这岂不是太便宜何天了?!
不还回去,那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吸收了它。
何天不是想要吸收掉唐镜这个纯灵体吗?!如今事情正好反过来,变成了他被唐镜吸收掉,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但唐镜也不愿意接受这种选择。
何天到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吞噬他的精神体,唐镜会有一种自己正在杀人的感觉。
唐镜思索了许久,他试着把手心里的精神力打散,让它们丝丝缕缕地沉入脚下的土地。听说修行的人,要通过漫长的练习才能从大自然中捕捉到纯净的精神体。而他们死去的时候,这些精神体也会散佚在空中,重新融入大自然的怀抱。
恰如海洋中巨鲸靠万物滋养,而巨鲸死去之后,又将自己还给了大自然,用它自己的身躯滋养万物。
被打散的灵体在唐镜的手心里分散成了亮闪闪的光点,它们像一群活泼的小动物,争先恐后地没入了脚下的土地之中,瞬间就变成了泥土的一份子,再也找不回来了。
看到这一幕的方清月目眦欲裂。
远处沙土飞扬的旋风中传来一声惨叫,烟尘散开,严壑和丘恒疾速后退,而在他们刚才停留的地方,何天抱着自己的脑袋摔倒在地。
精神力的流失,令他难以维持住年轻人的模样。他的头发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灰色,又在极短的时间里变成了一片雪白。
而他年轻人的外貌也维持不住了。他的身形迅速变得干枯,皮肤上爬上了皱纹,
唐镜松了一口气,觉得魂魄中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地牵拉着他,似乎到了他要离开的时候了。
山头附近的阵法都一一散开,唐镜看到了山路上飞奔而来的几个身穿制服的男人。
这样也好。
唐镜心想,他们都看见他了,知道何天身上的事都是他做的。有这么多现成的人证在场,他的师父和师叔都不必承担什么罪名了——
阿镜要回去了~~
第123章 只为了他
车身一下猛烈的颠簸,将后座上挤在一起打盹的两个人给颠醒了。
林怀武揉着眼睛坐直了身体,伸手推推旁边的藏锋,“瞪着眼睛发什么呆?你是睡了还是没睡?”
藏锋呆呆坐在一边,两只眼睛都有些呆滞。林怀武推了他一下,他也有点儿回不过神来。但他也注意到满车的人都在看他,除了身旁的林怀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周重明也回头来看他,连正在开车的袁录也伸着脖子扫了一眼后视镜。
“怎么了?”周重明觉得藏锋这副呆呆的样子有点儿不对劲。
藏锋眨巴眨巴眼睛,“我最近总是梦见中学毕业那年的事儿,黄炳贤……当时是市里的领导,他侄子叫黄健强,当时在我们班。这一家从上到下没个好人,黄健强霸凌同学……我就是那个挨欺负的。”
周重明,“……”
他们以前处理一个类似案子的时候,藏锋也半开玩笑的提过自己的经历,他们队里的很多人都知道。毕竟都是过去了十来年的事儿了,也没人觉得成年后的藏锋会需要安慰,议论的重点也都在于青春期孩子的教育问题上。
藏锋忽然笑了一下,光线昏暗的车厢里,他这个笑容仿佛发着光一样,“我梦见当年那个救了我的人是阿镜。”
一车人都愣住了。
凌晨时分,公路还笼罩在昏暗的晨雾里,远处的天边却已经泛起了浅浅的一抹鱼肚白。
藏锋脸上的笑容在这清晨时分迷蒙的昏暗里,像一朵静悄悄开放的花朵。他从领口里摸了摸,拽出一根皮绳来,皮绳的下方坠着一块木牌。
林怀武离得近,一眼就看出这块桃核大小的木牌上正反两面都刻有符文,大约戴在身上时间太久,木质色泽柔润,美玉似的莹润有光。
林怀武诧异,“这个……挺眼熟啊。”
不止眼熟,事实上这东西他们从小到大不知道看过多少。这不就是个平安符嘛。
他们天门道擅长符箓,每逢年节都会画符赠送给上山祈福的道友。当然免费外送的这种通常都是用朱砂写在黄纸上的,像这种木质的护身符,因为比较费工费事,通常会被门派中的长辈作为小礼物,送给宗门中亲近的晚辈。
藏锋解下木牌拿到林怀武眼前,“看着是不是很眼熟?”
林怀武点点头,“大师兄,你看,这就是咱们观里的东西吧。”
周重明从前座探身过来,接过了藏锋手里的东西,“你一直带着这个?”
“一直带着,”藏锋说:“这就是当年我挨欺负的时候,救了我的那个大哥送给我的。我这两天总是梦见阿镜,在梦里,就是阿镜带着我上天门道去上香,遇见了你们宗门里的谁……我没见过这人,东西就是他送的。”
周重明一点一点摩挲着木牌上的符文,头也不抬的问他,“这东西,一直都在你手里?”
“对。”藏锋说:“从中考之前就一直戴着。这两年出任务的时候会摘掉。”
“两个可能,”周重明说:“一个是阿镜这一次被我师父带走,确实回到了过去,改变了一些事。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因为在阿镜出事之前,我们都知道你小时候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你手里也已经有这么一个东西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其实你和阿镜的经历是从来没有变过的。你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人,就是阿镜。”
藏锋点点头,“我也觉得是他。”
其实在成长的过程中,有时候他也会迷惑,为什么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外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这么好。为了保护他,会花费那么多的时间陪伴他上学放学。只要自己需要,那个人就会出现。
就好像,他的出现就是为了保护他——只为了他。
现在他明白了,他的阿镜就是为了他才会出现在那个窄巷子里,会在他需要的每一天陪伴在他左右。
没有为什么。
只因为他是他的藏锋。
藏锋从周重明手里接过木牌戴回了脖子上,“其实最早是一根细麻绳,后来时间长了,绳子断了,就换成了皮绳。”
“带着吧,”林怀武没什么诚意的说:“虽然时间太久,早就没有什么用了,但也可以当个定情信物,多有纪念意义啊。啧啧。”
袁录从后视镜里瞪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说话越来越不着调了。
周重明也听到了,但他知道唐镜真实的来历,自觉没有管束他的资格,于是只能沉默不语。
至于林怀武和袁录,他们属于护短护习惯了,小十一是师弟,无论他做了什么,他们都会双手双脚地支持他。
周重明微叹,也不知真相大白的时候,他们俩会不会难过。
安静的车厢里,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
周重明接起电话,就听老十的大嗓门几乎要嚎出来了,“大师兄!整个山头都被师父封起来了!现在谁也进不去!小师叔也进不去!”
周重明抹了一把脸,“我们也快到了。”
电话对面传来一把清越的嗓音,“开车不要着急,反正你们现在过来也一样没办法。都给我放踏实点儿。”
这是小师叔的声音。
周重明答应一声,挂了电话之后才心里一突,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如果唐镜真的扭转了丘恒的命运,那就意味着严壑不必偷偷摸摸地研习禁术,也就意味着老三、老四他们几个人都不会白白死去。
如果唐十一也不会遭遇被师父背弃这种打击,那就意味着唐十一也会好好地活着,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无忧无虑的在莲花峰上长大成人。
于是……
真正的唐镜又会去哪里?!
唐镜是在唐十一自尽之后才得到了这一具身体,如果十一没有死,唐镜根本没有可以附身的身体,他就始终只是一团波动的精神体,会在空气中不断衰减,最终无声无息地消散。
对了,唐镜似乎说过,他是在身体死去之后,精神体受到严壑的牵引才来到了这个世界,如果严壑什么都不必做,那么唐镜是不是会留在他自己原本的世界里,随着身体的死亡悄然无声地逝去?
周重明额头见汗,有些慌乱地拽了一张纸巾来回擦了擦。
他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想就一定会发生,但如果真的是这样——所有的人都好了,唯有唐镜一个人默默死去,这样的结果又让他如何接受?
藏锋又要如何接受?!
越野车在清晨明媚的阳光里穿过了遥田镇的窄街,沿着镇子周围一条较为僻静的公路直奔景区。
这个时候,景区周围的几个入口处都已经拉起了封锁线,当地警察被抽调过来执行任务,对外的说法是有一伙儿外省的诈骗犯流窜到了遥田镇,被困在了景区。
淳朴的小镇大约很少见到这么多警察一起执行任务,不少老百姓都好奇地围在警戒线的外面等着看热闹。何况诈骗犯嘛,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凶犯,大家的惧怕也不是那么强烈,反而都有点儿看热闹的心理。
周重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带着自己的几个手下穿过了挨挨挤挤的人群,把证件亮给执勤的警察,然后在围观群众一片猜测的低语中走进了景区。
结界是从半山腰张开的,如同一团薄雾,挡住了上山的路。两个负责清扫景区卫生的工作人员走到这里之后无法继续前进,晕头晕脑地把结界外面的一片空地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警方的人拉起警戒线,才把他们劝下山。
周重明带着人赶到结界前方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小师叔和老八老十,猜测他们或许是沿着结界的外围去别处查看了。
结界内部雾气弥漫,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受到那种鼓荡的力量,一下一下,宛如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潜伏在结界的后面紧张地呼吸。
藏锋心急如焚,但他不是修行者,不懂这些玄门里的招数,只能用充满希望的目光望着周重明。
看到周重明摇头,他眼里的亮光黯淡下来,有些焦躁地沿着结界往山上走。走了没有几分钟,就见一个身长玉立的青年带着两个大小伙子,满身灰尘的从山上走了下来。
双方打个照面,藏锋试探的问前面的那个青年,“小师叔?”
小师叔愣了一下,“重明的人?”
藏锋点点头,“我是周副局的手下,叫藏锋。”
小师叔点点头,一双清润的眼睛上下打量他,“我听重明说起过你。十一的事,是你最先知道的?”
藏锋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儿钝钝的痛。
其实周重明想到的那个结果,他也想到了——唐镜有可能困在严壑的过去里,无法再回来。若是顺利解决了丘恒的问题,那结果就会变得更加不可测。
有唐十一在,他的阿镜能去哪里呢?!
小师叔在藏锋的肩膀上拍了拍,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再等等。”
只能再等等。
他打不开严壑的结界,就算能打开,他现在也不敢下手。严壑正在做什么事,他们心里都清楚,谁也无法承担这件事被暴力中断的后果。
小师叔也无法评判严壑的做法是对是错。
他对丘恒能不能救回来虽然抱有期待,但也知道,不论他们的法术是否成功,天门道都将迎来最大的一场危机:擅用禁术的后果,是谁也不敢想的。信息局、宗教协会都会对天门道进行制裁……
道观或许还会保留,但严壑这一支怕是会被解散,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留在莲花峰了。他们所拥有的所有关于法术的文献资料恐怕也保不住了吧……
小师叔揉了一把脸,满心都是挫败感——
不管法术能不能成功,严壑都要付出代价~
第124章 两条路
唐镜知道自己要回去了。
但这一次的体验又与以往不同。他像是走在一条黑漆漆的小路上,周围都弥漫着浓雾,远一点儿的景色都看不见,只能看到脚下两三尺见方的一小片空地——其实就连地面他也是看不清楚的,似乎是铺满了沙土的路。
唐镜沿着这条路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分岔口,通往不同的方向。
唐镜停下脚步,有些迟疑的左右张望。他发现左边的那条路有什么东西微微发亮,唐镜凑近一点,就见那一点模糊的光晕慢慢扩大了,他的眼前像是出现了一扇窗。
一闪熟悉的窗,窗边栽种着一丛一丛的玫瑰,盛开的花朵在黄昏柔和的光线里像一匹暗色的华丽又低调的锦缎。
窗开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远远超出了可能生存的期限……你要理智一点。”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说话的人年龄应该不大,说话的语气还带着一点儿急躁,“再说你想找什么呢?他当初乘坐的飞行器都已经碎成渣了,一块像样一点儿的金属外皮都找不到了!”
唐镜凑近一些,看到一个面熟的青年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很激动地抬起双手,好像在向老天发出什么呐喊。
这个人唐镜认识,他是他大哥唐徽的表兄弟,外号叫兔子的那个。这个人性格温和,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唐镜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激动的样子。
房间另一端,一个人抱着脑袋,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唐镜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从体型、姿势来判断,应该是他的大哥唐徽。
唐镜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心里小小的吃了一惊。唐徽可是他们家的顶梁柱,见了谁都是一副霸总的架势,他竟然也有这么不修边幅的时候?还有,他竟然就这么窝在沙发里,唐镜可是记得很清楚,他这位大哥对仪态讲究得不得了,以前他跷二郎腿,还被他撵着打过。
啧啧,换了他自己,就……宽以待己,严以律人了。
唐镜觉得他应该去老爸那里告一状。
“你到底听我说话了没有!”兔子提高了声音,两只眼睛红彤彤地盯着唐徽,几乎是在咆哮了,“唐徽!你得接受事实,唐镜他确实已经牺牲了!他回不来了!”
唐镜,“……”
唐镜心想原来是他出事之后的事啊,那就难怪他不知道了。嗯,他哥哥这个样子……该不会是在哭吧?!
唐镜心里竟然诡异的兴奋了一下。他哥会哭吗?那个扑克脸,平时见了他就跟教导主任见到问题学生似的,不喷一遍他就不舒服的德行,真的会哭吗?!
兔子的眼圈是红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我知道你恨我们……我们当初被派来跟你当同学,也是因为爷爷担心姑姑走后,你跟家里的关系会越来越疏远。我们也并没有欺负唐镜的意思,我们……”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唐镜不记得当初欺负他的人当中有没有这个兔子,但唐徽外祖家的那几个表兄弟可没少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
唐徽会跟他越来越疏远,他这些亲戚功不可没。
兔子抽噎了一下,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唐徽想开点,唐家有钱也不能这么花,飞行器都被时空乱流撕碎了,驾驶员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唐徽私人派出的救援队也说了,获救的希望小于百分之一。
几乎就是在明说救不回来了。
但唐徽也不知犯了什么轴,死活也不同意撤回救援队。好像人家说的小于百分之一,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希望。
兔子说着说着也哭了,“你爸妈都已经接受了……你怎么就这么轴呢……”
唐镜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他爸妈应该很难过吧。但星际时代的人比地球上的古人类寿命更长,他们或许还会再生几个孩子,然后在养育他们的辛劳与幸福中慢慢的淡忘失去他的痛苦。
岁月那般漫长,人总要往前看啊。
沙发上的人蠕动了一下,响起了一把沙哑的嗓音,“你不懂。他们接受,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对不起阿镜的地方。我……该死的人是我啊,我那么对他……”
他把脸埋进掌心里,说不下去了。
窗外的唐镜听的有些愕然,原来唐徽是在内疚啊。那是不是说明他对自己……其实也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抗拒?
唐镜心里涌起一点儿难过的情绪。其实他并没有怪他……嗯,有时候也会埋怨,但也不是很埋怨了,他一直觉得他哥哥肩膀上扛着那么重的责任,每天都辛苦得要命,脾气大一点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唐镜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看一眼了,知道了唐徽对他所抱有的感情,他心里忽然就释然了。
窗外微风摇动盛开的花枝,窸窸窣窣的轻响中似乎夹杂着一声叹息。
唐徽神差鬼使地抬起头,就见一朵淡蓝色的玫瑰静静地安放在窗台上,刚折断的花杆还带着新鲜的枝液。
唐徽的瞳孔放大,一瞬间只觉得震惊到头皮发麻。他看看窗外的花枝,再看看窗台上蓝色的花朵,恍惚间觉得看见一只熟悉的手折断了它,将它轻轻地放在了他的窗台上。
“阿镜……”唐徽轻声望着窗外,“是你,对吗?”
夜风中,花枝摇曳,仿佛有人在跟他摆手。或者他想对他说,他从来就没有怨过他,他原谅他,所以……也请他原谅自己吧。
唐徽抖着手拿起这支玫瑰,仿佛再无顾忌一般,放肆的恸哭起来。
唐镜揉了揉脸,有些难过的叹了口气。
这个岔路口是表示他可能会有的选择吗?可在他真正的世界里,他的身体已经在时空乱流里烟消云散了。
或者像在这个世界一样,附着在别人的身体上?如果是老人呢?或者是个女人?如果这个人也有自己的一堆麻烦,他又要如何带着新身体的一堆麻烦继续生活?他还有机会回到唐家吗?
他的爸妈已经接受了他死去的事实,难道要他们再遭受一遍刺激吗?!
唐镜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另外的一个路口。
这一个路口就没有那么复杂的场景了,只有一个青年男人坐在山路的台阶上,手里握着一块木质的护身符,眼神放空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唐镜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几天没见,藏锋看上去憔悴了许多,脸颊和下巴的轮廓也好像更锋利了。这些天他大约担心坏了。
唐镜又想叹气了。
他其实不确定自己沿着这个方向走就一定能见到藏锋。他连自己的状态都无法确认,又怎么能确认别人的妆态呢。
“你想选这边吧?”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唐镜耳边响了起来,“选这个男人对吗?”
唐镜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周围有人,然后他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声音耳熟了,因为这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唐镜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猜测。
说话的人却沉默了。
唐镜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节奏都开始变快的时候,就听他轻声说:“你很想回去找他,对吗?”
唐镜觉得这没有什么可否认的,“对,他是藏锋,是我……喜欢的人。”
说话的人有些惆怅,“其实我也喜欢过一个人,他说话很有趣,总能把我逗笑。后来我就溜下山去跟他见面,他带着我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乱窜,还一起去吃路边摊……都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
唐镜想起那个守在博物馆侧门外,语气恶毒的年轻姑娘。
他知道唐十一喜欢的人后来结婚了,结了婚也不老实,还想着要勾搭唐十一,惹得他老婆和老婆的姐妹对唐十一恨之入骨。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唐十一似乎叹了口气,“我从小被抱上莲花峰,从小到大,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我很好,师父、师兄们……我欺负大师兄养在芥子园的蝴蝶,弄坏了他养的花花草草,他也从来不跟我生气……”
唐镜听的有些难过,或许就因为小时候生活的环境太简单顺遂,唐十一才会无法承受生活里出现的连番打击。
黑苹果是一个,严壑是另一个。
“没人喜欢我,也没有人需要我。”唐镜以为他的声音会很难过,甚至会不自觉的哭起来。但是没有,唐十一只是有些惆怅的叹气,整个人反而比刚出现的时候还要平静,说起自己的旧事,也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人。
“他们对我的好,后来都收了回去,不见了。我哀求也没有用……还有我师父,我在他身边长大,从来没见过他对我发脾气,我功课完成的不好,他也从来不训我。可是,就这样的一个人,想要的却是我的命……”
唐镜想解释,说严壑并不单纯是想害死自己的徒弟。但丘恒的事情太复杂,何况唐十一也未必就不知道这里头的因缘。
令他崩溃的,只是最亲近信任的人,忽然就对他翻了脸。
唐十一似乎在回味什么,良久之后沉沉叹了口气,“唐镜,你回去吧,去找你喜欢的人吧……好好地喜欢他。”
唐镜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死去,如果没有唐十一的身体,他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存身之地。
唐十一把他自己的身份送给了他。
“应该有别的办法……”唐镜不能接受这样沉重的馈赠,用别人的生命来延续他自己的生机。
“不,”唐十一拒绝了这个说法,“你所说的那种办法,我不是找不到,我只是……不需要了。”
唐镜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十一说:“或许你要说,还会有人爱我,需要我……或许是吧,可是我活得太累了,不想去寻找,也不想等他们出现了。唐镜,你无法想象我有多累……这个世界让我厌倦。”
“不要……”唐镜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想起他大哥对他的误解,他知道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弃是什么样的的感觉。
“就这样吧,”唐十一停顿了一下,轻声说:“见到大师兄,你替我跟他说一句抱歉,他的小十一……没有长成他希望中那么强大的样子。”
第125章 双魂
唐镜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一瓶透明的药水挂在头顶,顺着滴注管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又有细管连接在了他自己的手腕上,微凉微痛的触感,有些奇妙。
这是唐镜第一次见识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他想要抬起手腕仔细看看的时候,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别乱动,当心针头移位。”
唐镜回头,见藏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正傻乎乎的冲着他笑,笑着笑着,眼圈却泛了红。
唐镜知道藏锋这几天大约担心坏了,但他想开口安慰安慰他的时候,却发觉自己的喉咙像肿起来了似的,又胀又痛,一时间竟无法发声。
“是我。”唐镜冲着他做了个口型,“我回来了。”
藏锋的眼角有一滴泪掉了下来,他低头,把脸埋在唐镜的被单里,双手隔着医院的薄被抱了抱他。再抬头的时候,脸上绽开笑容,一双眼睛也闪闪发亮,“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还好,让我等到了。”
唐镜想起梦境里看到的藏锋坐在台阶上发呆的画面,他想,如果回来的人是唐十一,他的藏锋又该怎么办呢?会围着唐十一转悠,从他那张熟悉的脸上寻找感情的慰藉,还是会远远躲开,独自疗伤?
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念,却让唐镜的心都抽痛起来。
此刻的藏锋被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惊喜包围了,他握着唐镜的手,几乎怀疑自己会不会是想要唐镜回来的念头太迫切,所以才会产生了幻觉?
在周重明都已经含蓄的表示,唐镜很有可能回不来,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竟然真的苏醒了,他回来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这真的不是他在做梦吗?!
唐镜静静的看着他笑,等着他自己平静下来。
藏锋也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是太正常,连忙掩饰地起身,“我给你喂点儿水喝。”
病房一侧的桌子上有热水壶,藏锋打开一瓶矿泉水,又细心地兑了点儿热水,摸着温热了,才端过来让唐镜喝,杯子里还体贴地放了吸管。
唐镜心里酸酸的,又忍不住想笑。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仔细地照料过。就算以前在唐家,他爸妈待他也并不如何娇惯,身边的杂务虽然有管家大叔给料理,但也没人会细致到一根吸管都给他安排好的地步。
藏锋喂他喝了水,又问他饿不饿,见他摇头才小心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唐镜这个时候只觉得脑仁一阵一阵针扎似的疼,大约就是被丘恒他们称为识海的那个位置。他自己猜测大约是这一趟任务耗费了太多精神力的缘故。
这应该不算病,但要养好大约也不容易。
唐镜不打算跟藏锋说这个,藏锋本身不懂修行方面的知识,让他知道反而惹得他瞎操心。
唐镜拍拍他的手,示意他给自己讲一讲事情的进展,但藏锋似乎有些犹豫,他很小心地打量他的脸色,“要不要睡一会儿?累吗?有没有哪里疼?”
唐镜,“……”
这小子怎么忽然就变得啰嗦起来了。
藏锋被唐镜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几下才迟疑的说:“你是想问严壑?”
唐镜点点头。
藏锋就有些苦恼的望着他,“其实那天一早我们赶到半山腰的时候,就被严壑的结界给拦住了。小师叔也不敢动,就都干等着。”
唐镜觉得自己在梦境里看到的藏锋坐在台阶上的场景,大约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事。
“后来结界那边的雾气就慢慢开始散了,”藏锋说:“大约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就散干净了,小师叔和周副局带队,我们沿着两个方向往里走。走到溪流附近的时候,周副局说这里以前是有一块石碑的,忽然不见了。”
唐镜心里一动,山路上、石碑……这说的应该是那块纪念遇难的游客和救援人员的石碑吧?
藏锋握住他的手,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石碑没了,我们都猜你这是把任务做成了。我那时候怕的要死,生怕你回不来了……”
他说着,像是不想让唐镜看到自己的表情,又把脸埋进了唐镜的手心里。
唐镜看着他的后脑勺,想起他呆呆坐在山路上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想摸摸藏锋的头发,但藏锋抓着他的手抓的很紧,他挣扎了一下就由着他握着了。他还想知道后面的事怎么样了,见藏锋伤感起来没个完,忍不住拿手指头挠了挠他的脸。
嗯?
有点儿湿润的感觉,这小子不会真的哭了吧?!
就在唐镜担心他会不会哭出来的时候,藏锋抬起头,除了眼角微微泛红,他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了。
嗯,忽略被单上那一团湿润的小圈圈的话。
藏锋捏了捏他的手,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继续往里走,就看见了昏倒在那里的你和陈玄融。”
唐镜一惊,冲着藏锋做了个口型,“严壑呢?”
藏锋摇摇头,“我们的人把山上山下都搜遍了,没有找到他。静江市那边有同事上了莲花峰,芥子园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周副局和小师叔都认为他会回来的。他做了这么多事,不是为了藏头露尾地过完下半生。”
唐镜点点头,对这个表示赞同。
严壑费了那么大劲儿去救丘恒,不惜以身犯禁,难道只是为了他们后半辈子灰头土脑地过见不得光的日子?
唐镜有一肚子的话要跟藏锋说,费了半天劲儿,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藏锋看着心疼,喊来医生给他做检查,又换了一瓶药,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拉起来,避开打针的地方,盖住了他的胳膊。
“睡吧。”藏锋轻轻拍拍他,“医生说你要多睡觉,好好休息。等你再醒来,应该就能看到周副局了,有什么要说的,等他来了再说。”
唐镜试探的指了指藏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示意他可以用文字来跟他聊天。他一只手虽然在挂水,另外一只手在屏幕上划拉还是没问题的。
藏锋却不舍得他这么操心,直接抬起手按在他的眼皮上,“身体是自己的,地球离了谁都能转……睡吧,乖。”
唐镜闻到了他指间浅浅的烟气。温暖的、干燥的烟草气息,给他一种安心舒适的感觉。困意涌上心头,唐镜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唐镜完全恢复意识是在三天之后,这个时候他咽喉部位的肿痛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虽然还有些不舒服,但至少能说话了。
藏锋仍然守在他的病床边,看上去还是有些憔悴,但精神状态却比前些天好了很多。
唐镜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不舒服的感觉了,但藏锋端茶倒水的样子,好像还在照顾重症病人。这让唐镜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周重明推开病房门走进来的时候,藏锋正举着一杯热豆浆喂唐镜喝,倒不是他需要吃流食,而是医生认为唐镜睡了太久,肠胃功能比较弱,需要先吃两天容易消化的食物。
唐镜看见周重明,心里就涌起了强烈的愧疚感。
“大师兄。”唐镜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直接说他见到唐十一的事,对周重明来说会不会太过分?
周重明上下打量他,眉宇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能回来就好。这些天,藏锋睡觉都不敢闭眼,就怕错过什么消息。看见你和老二躺在山上,我看他腿都软了。”
藏锋眼神躲闪,努力做出一副很正经的表情,“也没有那样……”
周重明微微一笑,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还好。”
藏锋点点头,转头望向唐镜的时候,脸上又绽开了笑容,“豆浆还要吗?”
唐镜摇摇头。因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提起唐十一,只好拐弯抹角的先问一问其他的事情,“师父呢?找到了吗?”
周重明点点头,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好像他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似的。
“出事了?”唐镜有些紧张,“丘师叔……没有回来吗?”
周重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有些颓废的叹了口气,“阿镜,以后再没有天门道了。”
唐镜,“……”
唐镜并不是真正的到门子弟,对天门道也没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与其说是这个消息打击到了他,还不如说是周重明的反应有些吓到他了。
唐镜愧疚的看着他,等下他还有更打击人的话要说呢……他简直就是个报丧鸟……
但周重明显然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他很快振作起来,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严壑受了重伤,如今还在重症病房。丘师叔跟他在一起。”
唐镜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难道在遥田镇的山头上,何天的包围圈还有后手?!
周重明摇摇头,脸上浮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无比苦涩的表情,“是禁术的反噬。阿镜,你不会以为施展禁术这种东西,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吧?”
唐镜像挨了一记闷棍。
所谓的禁术,他才是那个直接施展的人。是不是说,他原本要付出的代价是会魂飞魄散,离开这个世界?
他是精神体,离开这个世界的后果,就是身体死去,魂魄烟消云散。
巧合的是,这一具身体其实加载了两个人的魂魄:他和唐十一。
如果魂飞魄散的人是唐镜,身体应该会被交还给唐十一。
但唐十一却在这个时候与他在梦境中相遇,又将身体交给了他。消失的那个人变成了唐十一,而留下来的人,变成了唐镜。
这就仿佛是一个游戏当中潜藏的BUG。
唐十一的离开,也带走了天道对唐镜擅用禁术的惩罚。
“小十一钻了天道的空子,给我抢来了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唐镜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愧疚,“我欠小十一的债,这辈子大概都还不清了。”
他望着周重明涌动着哀恸的眼睛,忽然觉得,周重明大概……什么都知道。
第126章 须弥芥子(正文完)
在唐镜的心目中,周重明一直都是一个很强大的人。大师兄这个身份以及他为自己身后的师弟们所付出的心血,赋予他一种类似于长辈的权威感。
所谓的长兄如父,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对于小十一,周重明的感情可能也真的跟父亲看儿子差不多。
所以唐十一那些告别和道歉的话,唐镜就很难说出口。
直到周重明告辞离开,唐镜才唉声叹气的跟藏锋商量,“我该怎么起头把话题往小十一身上引呢?”
藏锋也叹气,“无所谓怎么说……反正怎么说他都会难过。”
唐镜,“……”
“那也不能不说啊。”唐镜纠结的不行,“小十一就托我这一件事……你说,如果重新施展一次禁术,回到小十一切腕之前……
“你这是钻了牛角尖了。”藏锋摸摸他的脑袋,劝道:“丘恒救了回来,按理说老三老四、包括小十一,后面的事情都已经避开了才对。”
“对哦,”唐镜呆呆的看着他。
藏锋想了想说:“我对道门的事了解有限,我说说我的想法吧。如果小十一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大约就会失去前面十年的旧记忆。会有一段新的记忆将原来的经历都覆盖,他在这个基础上安稳的生活。”
唐镜点了点头,就好像老三老四,他们就不会知道他们的生命里曾经有过一段被覆盖的岁月。
“但是,你遇见小十一的时候,他是魂体,或者说精神体的状态,那他当然保留着自己原来的记忆。”藏锋摊手,“有过去的记忆在,他的痛苦就还在——正是因为有这些痛苦,小十一才会放弃活过来的机会。”
“再活一次,那些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这谁能说得准。”藏锋叹气,“你说,记忆被覆盖,小十一是不是就忘记了黑苹果是怎么伤害他的?如果他再一次遇见这个人,他会不会再一次喜欢上他?然后……”
然后重蹈覆辙?
梦境里的小十一说他累了,厌倦了,所以哪怕有忘记这一切,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也不想去争取了。
唐镜能为小十一做的事似乎只有一件:把道歉的话说给大师兄听。
“过两天说吧。”藏锋跟着他一起发愁,试着给他出主意,“莲花峰要查封了,周副局不是说让你回去收拾东西?”
或许在宗门覆灭的冲击下,小十一的这些话就会显得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了。
“其实我自己的东西不多。”唐镜叹气,“芥子园里那些,都是小十一的东西。”
藏锋摸摸他的脑袋,哄他说:“有价值的收集起来交给周副局。你自己的东西干脆搬到我那里去。”
唐镜脸上浮起笑容,用力点点头,“好。”
藏锋也笑,“不管怎么样,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宗门覆灭,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一件悲伤的事。但对唐镜来说,失去的只是一道枷锁。
唐镜回到静江市是在出事之后的第六天。
藏锋直接把他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休息一夜之后,转天一早载着他去了天门山。这是周重明跟他们约好的。
天气渐暖,上山的游客仿佛也比过年那会儿略多一些,道观里粗粗看去一切如常,但仔细观察会觉得出来进去的道士们都带着一点儿惊惶不安的神气。大概在天门道的事情有明确的结论之前,他们都不会感到放松吧。
快到飞来桥的时候,两个人远远看见有几个人守在那里。虽然他们都穿着便衣,但神情中的警觉犀利,还是将他们与普通游客拉开了距离。
藏锋走过去给他们看自己的证件和信息局给唐镜开出的证明,便衣摆摆手示意他们进去。大概他们也对唐镜的身份有些好奇,一直暗暗的打量他。
唐镜注意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关注,那种暗暗审视的眼神让他有些不舒服。而且这些人也不是周重明带熟了的手下。虽然说周重明是应该要避嫌的,但从这些人的态度,唐镜也能感觉到,严壑这件事对周重明的影响不小。
藏锋冲他安慰的笑笑,推着他的肩膀往里走。
从飞来桥到芥子园这一路上,路边都有便衣执勤,唐镜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不知不觉就有些紧张。
这种紧张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他们走到芥子园的门口,看见了站在台阶下的周重明。
周重明身上穿着道袍,微微仰着头,出神的打量门楣上方的牌匾。直到藏锋和唐镜走到近处,他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点了点头说:“走吧,进去收拾你的东西。”
唐镜没有看到其他人,有些迟疑,“只有我们吗?”
“其他人前几天已经来过,自己的东西也都带走了。”周重明说:“老三老四那几个你都没见过,我觉得,凑到一起也没必要。”
要不要解释他的身份也是一个问题。周重明不想提,唐镜自己也觉得反复解释这个问题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周重明陪着唐镜来到了他住的小院。唐镜自己的东西不多,一些书籍,其余的,都是小十一的旧物。
虽然谁也没有刻意商量过这个问题,但彼此之间都有默契,这些东西,周重明会自己收拾,包括以前唐十一自己藏在暗格里的那些小玩意儿。
唐镜就是在这种大家各忙各的,不用盯着对方的眼睛的场合里,说起了他在梦境中见到唐十一的事。
周重明一言不发的听着,他好像已经有所猜测,神情一直很平静。直到听到唐十一说抱歉那句话,才脱力了似的,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唐镜不敢看他的脸,只是低着头继续打包自己上次带上山的书籍。除了这些,还有几件自己添的换洗衣服,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他的东西了。
他打算下山之后手机也换掉。因为他现在用的手机也是唐十一的。以前是顾虑到严壑会不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什么的,不敢有太多改变。
现在么,就无所谓了。
周重明的声息有些急促,许久之后,当他再开口时,唐镜听到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大明显的沙哑,“我来说一说师门里后续的安排。”
唐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但他仍然不敢抬头。这个人看似强大,但唐镜却隔着强大的表象,看到这一霎间隐藏在他心里的脆弱与痛苦。
“等师父出院了,会被送到南方的一个研究所去。”周重明说:“那里也是信息局的一个下属单位,住在那里的,都是像他这样犯了错的道门中人。有一定的自由,生活方面也有保障。”
唐镜干巴巴的问,“他还……能出来吗?”
这差不多也就是坐牢的意思了,只是从普通人的层面上无法用法律条文来界定他的罪责。
周重明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丘师叔会陪着他一起去。还有,有关禁术的记载,已经被销毁了。”
唐镜不确定销毁的真实性,但这种匪夷所思的神通,受到控制是必然的。
“我之前不了解禁术的实情,擅自使用……记过。”周重明用平淡的语气说起了领导对他的安排,“下调行动组,暂时担任组长一职。”
唐镜心中一跳,飞快的抬起眼睛扫了周重明一眼。这里说的擅自使用,应该就是他遇见藏锋的那些任务。
周重明这样做从工作角度来讲或许是不妥当的,但对唐镜来说,却成了生命中最幸运的一段经历。
唐镜会永远感谢他。
“阿镜,之前我交上去的申请,局长已经批下来了,以后你也是行动组的特聘队员了。”
唐镜被这个惊喜砸中,许久回不过神,“就是说,你、藏锋、老五老六……我们都在一起工作了?!”
周重明看着他,脸上浮起一点温暖的神色,“我是组长,是你的上司,以后要听话。”
唐镜忙不迭的点头,转头望向藏锋,忍不住笑着伸手拥抱了他一下。他还以为禁术的事曝光之后,他也会受牵连,再没机会跟藏锋做同事了。
藏锋也惊喜不已,这件事没有正式批下来之前,他也是有些忐忑的。
“还有,”周重明咳嗽几声,唤回了这一对激动相拥的小情侣的注意力,“小师叔留下来,老三老四他们,也会在道观里生活一段时间,然后再决定以后的事。”
唐镜知道,老三老四这几个人,包括丘恒,他们并不是安安稳稳度过了十年的光阴,而是从生命中的一个节点,直接过度到了另外一个节点。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至于以后,他们或许会像周重明期望的那样,走出道观,去外面学习生活,或许会留在道观,继续研究宗教方面的知识。
不管他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有小师叔在、有周重明在,他们就还是一家人——哪怕是修行者,心底里也是需要有一个归宿的。
周重明知道唐镜对老三他们几个,甚至老八老十都完全没印象,因此也不急着让他们见面。生病失忆这个借口暂时还可以用一用,以后再怎么样,且等着以后再说。毕竟在宗门覆灭这样的大事面前,某个人的小问题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周重明帮着唐镜把大包小包都搬到了芥子园的门外,然后又仰着头望着门楣上的三个大字出起神来。
有人走了过来,远远的喊了一声“周组长”。
唐镜回头去看,见一个面生的中年人正沿着小径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这人脸上带着微笑,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是特别友善。
唐镜对他的那一声称呼有些不满。虽然周重明现在是组长没错,但此情此景,这样的一个称呼多少就带了些讽刺的味道。
唐镜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转头去看藏锋,见藏锋也冷着一张脸。
周重明回身,带着疏离客气的神色点点头,“林副局,没想到你也会过来。”
唐镜和藏锋对视一眼,原来这就是顶上了周重明职位的那个人。他们不确定这俩人之前有没有过什么不愉快,但气氛不大友好却是真的。
有这样的领导,唐镜开始怀疑自己以后的工作会不会太如意……还好直系领导是周重明,人家一个副局长,也不至于越级来为难他。
但周重明大约就不那么好过了。墙倒众人推,有些人,就是会乐意做这种推手。
林局长带着一点儿不大真诚的关切的表情笑着说:“咱们分局刚刚成立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举步要往里走的时候,被周重明拦住了。
“林副局,不好意思,”周重明望着他,神情寸步不让,“芥子园是私产,上级派来的人已经清点过了,里面现在没有违法的东西……想必报告书你也看到了。”
林副局当着众人的面儿被拦住,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么大的园子放在这里,怎么,你还要派人看着?园子是你们的私产,这块地总不是了吧?!”
周重明与他对视,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块地确实不是谁家的私产。我们宗门已经被取消,占着这么一块地确实不合适。”
唐镜还在纳闷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就见周重明推着林副局走下了台阶,然后他回过身,也不知掐了个什么神奇的法决,周围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有一阵微风从他们眼前吹过似的,芥子园就那么凭空消失在了风里。
周重明的手心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口袋,看不出是什么质地,似乎像某种动物的皮,淡淡的褐色,表面还泛着柔润的光泽。两条绳结在袋口系了起来,垂下鲜红的流苏。
唐镜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片光秃秃的山峰,有些呆滞的转头去看藏锋,“是……是我猜的那个意思吗?”
藏锋没看他,他也张着嘴,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原来芥子园是这个意思……须弥芥子……三千小世界……”
周重明掂了掂手里的袋子,转头冲着林副局一笑,“让你见笑了。”
林副局有点儿被吓到,更多的还是后怕——万一周重明使坏,等他走进芥子园再使出这法术来……
林副局后退两步,哪怕清楚这或许是周重明给他的一个下马威,一时间他也难以生出怒火。他以前是负责行政工作的,对于法术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确实没有太深的了解。
他觉得自己有些大意了。
他小看了周重明。
周重明拎着袋子上的绳结,在自己的腰带上绕了两圈,打了一个平安如意结。
再抬头时,他脸上已经换了一副从容的表情,“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世界上的事总是这样周而复始……或许某一天,门派中子弟争气,芥子园又有机会重见天日呢。”
唐镜的心跟着也沉了一下,但这种沉重里又蕴含着希望。
他想起芥子园里茂密的竹林,氤氲着雾气的湖泊和那一片片盛开的梅林,那样的景色曾经让他觉得受到了束缚,但现在回忆起来,还是会有些许的怀恋。
不管怎么说,这里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唐镜终于有些能理解严壑的想法了。如果禁术成功,所做的一切就都可以挽回:丘恒、老三、老四……包括唐十一。
他不是十一,无法说出原谅这样的话。但唐镜也不得不承认,严壑确实是一个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他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禁术能够成功施展的这种可能性上。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徒弟出事,宗门覆灭,他都不会动摇。他要的,只是所有的人都在。
人在,希望才能在——这就是严壑的信念。
唐镜再一次对严壑生出了畏惧的感觉。
他把自己引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把他当成工具去实现他自己的想法。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没有他的这一番操作,唐镜早已经死去了。
在以后的岁月里,唐镜心想,他大概不会去看望他。当然严壑大约也不稀罕他的探望。如果他们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或许会搭把手——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周重明没有继续跟林副局虚与委蛇。
他转身往外走的时候,甚至没心情跟这些看热闹的人说一句再见。
藏锋拉着唐镜跟了上去,路过飞来桥的时候,他小声对唐镜说:“没事,这人也不是咱们直系领导,跟咱们没啥关系。他上头还有局长呢,欺负不着大师兄。再说咱们都在,没什么好怕的。”
唐镜其实没在想周重明。在他心目中,大师兄一直都是非常强大的人,他还真没觉得谁能欺负到他。
至于他自己,有一堆师兄在,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而且这里还有藏锋,他们终于可以在真实的世界里朝夕相守了。
这样一想,未来的生活还是很值得憧憬一下的。
“好。”唐镜晃了晃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雀跃的点头,“我不怕。”
――正文完结――——
正文到这里啦~
后面有三篇番外:唐镜和藏锋的日常生活、严壑和徒弟们的后续、小十一的后续
番外#人生几度秋凉
第127章 番外 十年
早晨的时候还是晴朗的天气,不知何时起,天空中竟然出现了丝丝缕缕的乌云。这些乌云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慢慢的在严壑的头顶上方聚集起来。
严壑失神的望着天空中涌动的云团,在剧烈的头痛中迟钝的意识到有些他一直担心的事,似乎……已经开始了。
天象有异。
严壑看到了云团中倏忽闪过的一道电光。
所以……禁术是真的成功了吗?!
心中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惊喜,让严壑几乎忽略了剧烈的头痛——只要丘恒能够回来,只要他犯下的错还能补救,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
第一道雷电已经在云层中成型,隐隐的威压从半空中罩下,令严壑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闪电从乌云中窜出,笔直地朝着他的头顶劈下。
仿佛有一把巨大的镰刀将他一分为二,电流从身体中窜过的剧痛令严壑有一种濒死的错觉。
这是雷劫。
严壑心如明镜,知道这是天道对他的惩罚。
当他第一次知道师门中隐藏着这样逆天的法术时,就知道学习的难度以及侥幸成功之后会付出的代价。
在有关禁术的记载中,收录有这样一桩旧事:宋朝末年曾有一位先祖偷偷摸摸学习禁术,法术施展是否成功不得而知,但法术施展的时候招来雷劫。这位先祖被九天雷劫劈得尸骨无存。
大约这位先祖的下场太过惨痛,从那之后,师门中再无人敢提及禁术——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有关禁术的记载也被历代宗主慎之又慎地收藏起来。
原来有关雷劫的记载都是真的。
严壑在承受了第三道天雷之后,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了。他意识昏沉,双手死死攥着丘恒留下的道袍,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知道他现在所承受的雷劫越是声势浩大,法术施展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丘恒能回来的可能性也越大……
所以一切都是值得的。
又一道天雷劈下,严壑一头栽倒在地。
他闻到了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烤肉一般的味道,觉得自己大约是扛不住下一道天雷了。可是就这样死去,天道的惩罚尚未结束,法术能算是成功了吗?丘恒还能回来吗?
“丘恒,”严壑的嘴唇动了动,恍惚的发出无声的低喃,“丘恒……”
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的道袍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动了一下。
下一道天雷在他的头顶上方渐渐成型,细碎的电流在云层中穿行,宛如有生命一般。
就在它划破了漆黑的阴云,兜头劈下的瞬间,道袍上亮起了一道柔和的亮光,紧紧地卷住了严壑的身体。
整座山谷被电光映照得一片雪白。
当电光终于熄灭,坡地上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土地,从半空中望过去,仿佛有一个人趴伏在那里,却已经被雷电烧成了黑灰。
严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去,却又在半昏迷的眩晕中慢慢活了过来。
他仿佛看到了丘恒,他还是青年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眉眼清亮,看人的时候唇边带着温软的笑容。
从小到大,他记忆中的丘恒从来没变过,始终都是这样一个温暖的人。
他们从记事起就在一起。小的时候,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学习写字,一张床上睡觉。每天晚上师兄们熄灯之后,他们俩都要偷偷摸摸打一会儿枕头仗,玩累了,便头挨着头,一起沉沉睡去。
后来稍大一些了,他们各自有了住处,但他们还是常常凑在一起休息。有时候去他养了仙鹤的小院,有时候一起去丘恒的院子,看他养在那里各色各样的鲜花——丘恒的住处总是比他那里更多了鲜活明媚的气息。
从小到大,他们连一天都没有分开过。
唯一的一次,就是死别。
遥田镇上,当他买水回来被人拦住去路,他就知道他们这是中了别人的埋伏——不是虎林山,他们在天门道面前还没有那么决绝的勇气。他们只是旁人手里的刀子。
那时严壑还没有联想到黄家兄弟头上。他只是怀着愤怒的心情与拦住他的人周旋,然后在一回头的瞬间,看到了令他血液发凉一幕:丘恒被人一掌打飞,喷出的鲜血在半空中飞溅开来,身体却如飘飞的纸鸢一般,遥遥落入了溪流之中,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山顶奔涌而下的泥石流吞没了。
这一幕成了严壑的心魔,他在后来的岁月里无数次梦见自己又出现在了遥田镇的山路上,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丘恒的身影在半空中飞起,然后落下,被从高处呼啸而下的泥石流瞬间吞没。
哪怕他后来搞垮了黄家兄弟,也搞垮了虎林山,让那些害了丘恒的人都付出了代价,他依然无法摆脱这个噩梦。
严壑深吸一口气,在浑身上下剧烈无比的疼痛中睁开眼。视野模糊,他只听到一个熟悉到了骨子里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忍忍。医生正在换药,会有点儿疼,很快就会好了。”
严壑无法确定这声音是不是他的幻觉。
但即便是幻觉也是好的。他已经在一个没有丘恒的世界里苦苦支撑了十年,再多一天他也撑不下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严壑睡了醒,醒了睡,意识始终昏昏沉沉。有时他梦见丘恒已经活着回来了,有时候又会梦见法术失败了,他一个人坐在莲花峰的峰顶,披着一头雪也似的白发,寂寞的望着月落星沉,每一天想的最多的,就是要不要从峰顶跳下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一阵争吵声吵醒了。还没睁开眼,就听一个似曾相识的苍老的声音颇威严的说道:“这世间的凡人有凡人要遵守的规矩,修行的人也有修行的人要遵守的规矩。小丘啊,你可不能是非不分。”
严壑正在想这说话的人是谁,就听到丘恒的声音在他耳边很近的地方说道:“李会长,你就直接说吧,我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自从宗教协会成立,就有明文规定,各门各派有义务保护好自己先祖传下来的各类历史资料——保护好这些东西,不是让人去随便犯戒。有些东西是轻易动不得的!这个后果太严重了!”
丘恒平静的说:“我知道。”
老者叹气,“我们都知道这事不能怪你,天门道销毁有关禁术的记载也是你提议的。这个态度是很好,但只有这个态度还是不够的。毕竟严壑这一次犯下大错,只是解散宗门不足以对其他人起到警示作用。”
丘恒久久无语。
严壑心痛如绞。他做的事会引发什么样的结果,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但他从来没想过现在承受这个结果的人变成了丘恒。
老者又说:“你要知道,这不是门派之间的斗争,也不是有人要存心整你们,实在是禁术这个事儿,影响太大……上面也不能允许。”
“我明白。”丘恒问他,“李会长所说的需要上交的东西,是指宗门里的那些古籍吧?”
李会长说:“这些东西以前没有明确的规定,都是各个门派自己收着。但严壑这事儿闹得太大,上面要没收,宗教协会拦不住,也没有理由拦着。”
“没收,”丘恒品味这两个字,“我们的私产呢?也要没收吗?”
“私产不会。”李会长忙说:“这个也是按照规定来的。”
“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丘恒平静的说:“我会陪着严壑,一起去南方的那个研究所。”
“小丘!”李会长稍稍有些着急,“你要想清楚,严壑是因为犯错,你没有必要陪着他后半辈子都在那样的地方……”
“你什么都不用说,道理我都懂。”丘恒的声音始终那么平静,让人只是听着,心中就生出安稳的感觉来,“我是心甘情愿的做出这个决定。这世界上谁都可以说他不对,唯有我不能。”
严壑的意识渐渐回笼,心跳也越来越快。
然后他听到丘恒斩钉截铁的说了句,“他去哪儿,我也去哪儿。他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我,如果要罚,自然也该我们俩一起承担。”
老头子叹气,又絮絮叨叨的劝说了几句“分清立场”一类的话,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门一关,严壑就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能看清楚周围的情况了:白色的墙壁、窗口淡蓝色的窗帘,以及盖在他身上的白蓝条纹的被子。
这里应该是医院的病房。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他整理桌上的东西。他把装饰得花里胡哨的果篮拆开,里面的水果取出来,然后把一堆丝带什么的团起来塞回到了空篮子,正要拎着篮子放到门口的垃圾袋里,一回身却跟严壑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丘恒也呆呆的站住了。
严壑近乎贪婪的打量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他的眼睛里亮着光,眼角却有泪流了下来,在皮肤上激起一片灼热的刺痛。
可这疼痛也带着令人惊喜的味道。
丘恒的眼圈也有些发红,他转头,有些狼狈的望向窗外,又很快转了回来,竭力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什么都别担心,好好休息。过两天,我们俩要去南边的一个研究所……有和师兄和老大在,孩子们都交给他们安排。”
严壑猜想过所有的后果,让他不平静的,只是丘恒所说的一句“我们俩”。
丘恒看出了严壑表情中的惶急。他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很小心地避开伤口,摸了摸严壑的手,“是担心他们吗?我见过重明了,他……他能做好的。”
周重明从小就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很有身为大师兄的担当,丘恒觉得,他不在的这十年,周重明比严壑更像一个长辈。
严壑不是担心这些孩子,他知道出了禁术的事,他们多少会受到影响。但有和粟、周重明和他们的小师叔在,这些孩子不至于落到他这样的下场。
他只是不放心丘恒。他不择手段的让丘恒回来,不是为了让他陪着自己去坐牢的。
丘恒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了下来,说起话来也更加有条理,“宗门保不住了,但你我多少还有私产,我跟重明商量过了,都交给他,让他给几个孩子分分。”
严壑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还有唐镜,”丘恒垂眸,“我们欠了十一的,已经没有办法补偿了,多给他留一点东西,希望他以后的生活能够平顺。”
严壑艰难的开口,“你……你不必……”
丘恒抬眸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闪动,但也只是一眨眼的事,严壑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眼睛里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丘恒的神情是满足的,带着发自肺腑的愉悦和释然,“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是不是?”
严壑说不出话来,眼角有泪水脉脉流下。
他想,他们其实是分开过的,分开了整整十年。
丘恒握住了他的手,微微垂下头,将那布满了疤痕的手轻轻地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就这样……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再也不分开。”
第128章 番外 小月亮
林局长最近很郁闷。
他从信息局成立静江市分部的时候就调来当副局长,一晃四五年过去,他也顺顺当当的升职,坐上了局长的宝座。
如今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谁来当副局长?
关于这个职位,林局长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他推荐上去的人选,只要不是太离谱,总部大概率都不会驳回。因为工作中,副局长是要与他配合的,所以这个人的工作能力必须要得到他的认可。
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要不要把自己这一票投给周重明?
林彦平对周重明这个人其实说不上有多反感。他最初排斥这个人,是因为天门道的宗主犯下大错,周重明作为严壑的大徒弟,是理应避嫌的。至少也应该停职一段时间,直到这个案子彻底结束。
但周重明这个滑头小子不知道在局长那里花言巧语了些什么,局长、包括总部那边的态度都支持他出面去解决严壑引发的一系列问题。虽然他的职位由副局长变成了行动组的组长,但跟原来的职位相比,这小子彻底变成了一个实权人物啊。
那个时候,林彦平刚坐上了周重明空出来的副局长的位置。他无比深刻的意识到副局长的实际工作就是个后勤人员,要从各个方面给行动队的人打配合。而且真到了关键时刻,行动队是可以跳过他独立行动,或者直接跟局长对接的。
林彦平觉得自己当这个副局长纯粹是掉进了周重明亲手挖的坑,心里越发不忿。
但他看不上周重明,却又不能对他怎么样。毕竟严格说来,局长才算是周重明的直系领导,他就算真想给周重明使个绊子,都没有地方下手。
而且林彦平这个人吧,脾气不好,但胆子不大,要让他在工作中给人家穿小鞋,他还干不出这种事,毕竟他一直标榜自己是个正派人来着——他现在犹豫要不要推荐周重明也是出于对公事的考量,绝对不是因为他私心里对他有意见。
毕竟两个人不合,以后工作也不好展开呀。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两下,他还没开口,房门就已经从外面推开,探进来一张笑得像朵花似的脸。
“爸爸!我来看看你!意外不?!惊喜不?!”
林彦平,“……”
林彦平捂了捂胸口,“你怎么来了?”
这是他的宝贝女儿林五月,如今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上周才说要去欧洲出差,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五月笑嘻嘻地进来,“出差回来了,想你了呗!”
林彦平又想捂胸口了,脸上却挤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我这里是很严肃的工作单位!不是你玩的地方!滚回家去!”
林五月的小脸垮了一下,讪讪的说:“我就是想看看周重明。”
来了,来了,这厚脸皮的丫头终于说出来了。
林彦平怒火上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脑子没毛病吧,林五月。周重明跟你老子是一个单位的,我们俩不能有亲戚关系!你死心吧!”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周重明压根也没看上林五月……不过看着这是自己亲生闺女的份儿上,这么伤面子的话他就不说了。
“哎呀,爸爸,”林五月开始撒娇了,“反正你也快退休了!”
林彦平,“……”
他这是生了个什么玩意儿……
“那你就老老实实再等十年吧。十年以后老子才考虑退休的问题。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返聘回来,再为国家做几年贡献。”林彦平气到无力,虚弱地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滚!”
林五月不滚,“我找你有正经事!”
林彦平斜眼瞟她,“你能有啥正经事?”
林五月兴致勃勃的说:“你和咱妈收养一个孩子吧。”
林彦平,“……”
他觉得他还是小看了自己家的熊孩子。林五月小时候是个熊孩子,惯爱上房揭瓦,长大了杀伤力也随之翻倍,他以后还是备着点儿速效救心丸吧。
“你脑子没病吧?”林彦平有气无力的吐槽自己闺女,“收养的孩子跟亲生的在法律上地位一样,都有继承权的。”
“没事啊,”林五月不以为然,“反正你和我妈也没啥钱,就那个破房子还是单位分的,以后还要收回去,有啥财产值得我俩抢啊?”
林彦平觉得这个熊孩子真是不能要了。
“我说真的。”林五月这会儿也收起了玩笑的嘴脸,有些着急的凑了过来,“你看你一把年纪了家里就只有我一个。收养一个儿子,以后牵出去多有面子。”
林彦平,“……我要这面子干啥?”
养孩子是多大的事儿呀,怎么这熊孩子说的好像遛狗一样……
“哎呀,爸爸,”林五月开始磨人了,“我跟你说认真的,那个孩子还不到五岁,漂亮的不得了,你见了一准儿喜欢。”
林彦平无奈了,“说说吧,怎么回事。”
事情的真相就是林五月打着有事找爸爸的旗号在门卫那里做了登记,溜进办公室去找周重明。结果发现周重明的办公室里一群人围着一个小孩子,正在商量怎么把孩子给留下来的问题。
这孩子是被人从孤儿院里拐出来的,正在找买家的时候,人贩子团伙落网了。因为这一伙儿人贩子当中有两个道门败类,还利用某个偏僻的道观做中转站,所以案子就移交给了信息局跟静江警方协同处理。
一起解救出来的一共有六七个孩子,都被家人领回了,只剩下这一个名叫小月亮的孩子,被查出是在孤儿院里拐出来的。孤儿院条件不好,周重明他们有点儿舍不得把人就这么原样送回去。
林彦平听的纳闷,“这孩子是周重明的亲戚?”
林五月摇头,“不是,我听他们议论,说他长得像小唐……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而且还有什么八字也对的上……我听不太懂,反正就是从玄学上讲,小月亮跟他们师门是有些渊源的。”
林彦平明白了。
有渊源是道门的说法,但收\养孩子是要遵守一定的规章制度的,行动队一堆光棍儿,没有一个符合收养条件的,于是林五月这个傻叉就自告奋勇地跳出来把她亲爹给卖了。
林彦平叹气,倒是有些明白了林五月对周重明的心思。这个小月亮挂靠到了林家,她就是小月亮的姐姐,周重明要照顾这个孩子,她就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跟周重明套近乎。
“周重明是道观里长大的,要不是信息局组建,看重他跟道门的渊源,他那个条件都没机会进编制……”
林五月反驳他,“他自己有能力,人也正派,还看什么条件啊。”
林彦平继续苦口婆心,“他是道士……”
“正一派嘛,我懂的。”林五月说:“我都研究过了……我比你清楚。”
林彦平没想到林五月私底下也做过这样的功课,“真不在意?”
林五月郑重点头。
“你啊你……”林彦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爸爸,”林五月放下身段跟她爸撒娇,“要不你去看看?那孩子可乖了我跟你说。”
林彦平被林五月从椅子上拽起来的时候,开始琢磨自己要不要考虑调职的问题。林五月这一腔热血的德行,好像一时半会儿真不容易死心。
要不要支持女儿一下呢?
周重明这个讨厌家伙,实事求是的说,人品还是不错的。
林彦平被林五月拽出办公室的时候,垂死挣扎了一下,“女儿,你这么热心,回头人家还是看不上你……”
你可咋办哟。
林五月不以为然,“他看不上我,那是他的损失。可是咱家多一个孩子,你跟我妈也不吃亏呀。正好我妈这就退休了,整天在家闲着多闷啊,小月亮交给她照顾……四五岁的孩子也好带了,对吧?就当提前练习一下怎么跟外孙相处了!”
林彦平对女儿的厚脸皮简直绝望了,“……没羞没臊。”
周重明的办公室门开着,半个组的人都挤在这里哄孩子。
林彦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一把清亮的嗓音正笑着说:“你仔细看看,咱俩长得像不?眉毛眼睛鼻子……”
周围的人都笑,一个嫩嫩的嗓音怯怯的说:“哥哥好看。”
林彦平听出这个说话的人是周重明手下那个叫唐镜的小年轻,听说他年纪虽轻,但在修行方面比周重明还要厉害。
唐镜又说:“以后跟着哥哥呗。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孩儿犹豫了一下,说:“我跟着这个哥哥。”
周围的人又笑。
林彦平探头一看,就见一个瘦巴巴的小娃娃坐在周重明的办公桌后面,两只手臂抱住了周重明的胳膊,正可怜巴巴的抬头看他。
林彦平看不出这孩子多大,刚才林五月说孩子有四五岁,但林彦平记忆里四五岁的林五月至少要比眼前这个孩子胖两圈。
他心里就有些怜惜这个孩子。
周重明在小月亮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两把,“行啊,那以后听哥哥的话。”
小月亮乖乖点头。
林怀武和袁录在商量给小月亮收拾房间的事,一个说孩子这么粘着大师兄,最好就住在大师兄隔壁。另一个说小孩子总是爬楼梯不安全,最好还是住楼下。
就听周重明说:“一楼的客房收拾出来,对面书房里的东西搬到顶楼去,我和小月亮一人一间,刚刚好。”
小孩儿也听出来这是留下他的意思,眼睛笑得眯起来。
从周重明的角度看过去,这个笑容就像是直接从他记忆里拽出来的画面一样,鲜活得让他眼睛疼。
小十一有求于他的时候,就会这样眼巴巴的看着他……一点儿都没变。
让周重明犹豫的,唯一的一点,就是他曾经在教养小十一的问题上犯了错,这个错误,他有把握改掉吗?
但凡看到小十一,他就会心软。哪怕不懂教育学,他也知道这样带孩子是不行的。
他们师兄弟几个,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正常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长辈到底应该怎么对待晚辈,他们几个其实都不是很懂。唐镜比他们几个略好一些,父母双全,但他父母平时忙得很,生活上照料他更多的人是管家大叔。
但只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就把这孩子送去别人家里寄养,周重明也是不会同意的,好不容易找到小十一,他不会让他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林五月在门口悄悄推了推她爸,“就是他。”
林彦平知道周重明在几个师弟面前一向都很有大师兄的样子,他对他们要求严格,但同时他也特别照顾他们。
看到这孩子与唐镜之间相似的容貌,林彦平就觉得周重明是不会放着小月亮不管的。他想把孩子放在自己身边,最便利的方法就是在局里找一户符合收养条件的家庭。
孩子的眼睛如清澈的湖水一般,泛着动人的亮光。他坐在椅子上,小脑袋转来转去,看着这些围着他说话的大人,神情中有欣喜,也有些许的不安,像是不确定自己真的可以留下来。
林彦平有些动摇了。
不全是考虑到他女儿的那点儿私心,而是看到这个孩子,他忽然觉得不能让周重明一伙儿光棍稀里糊涂地带孩子,他们一个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能知道怎么养孩子吗?!
林彦平听到屋里几个人悄悄商量孩子的收养问题,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你们说的那两家不行,家里有同龄孩子,虽然可以说互相作伴,但万一孩子之间起了矛盾呢?”
正在议论的是藏锋和袁录,冷不丁看到林彦平冒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袁录傻乎乎的抓抓头,“对哦,真有矛盾,他们心里肯定会偏心自己孩子……”
藏锋在后面捶了他一下,这种话心里明白就好了,说出来就不必了。他脑子转得快,看见林五月推着她爸进来,心里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要说林家的条件当然比他们之前议论的那两家更好,林五月的妈妈退休之前是中学老师,要讲教育,没人比她更精通。而且看林五月的脾气品格,哪怕林局长对他们组长始终有点儿小看法,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林局长还是很会教育孩子的。
周重明也看见了刚进门的林彦平,连忙迎过来招呼他,“林局长,您是……”
林彦平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周重明望向他身后的林五月,林五月淘气的眨眨眼,示意他站一边看戏。
周重明心里就有些迟疑,主要是林彦平从一开始就对他有意见,他呢,作为下属,也一直不是很老实听话。小十一送到林家……
正犹豫着,就听那边林彦平已经跟小月亮聊起来了,这老头儿平时看见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跟小孩儿聊天倒是很有耐心。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小月亮爱吃的排骨,然后林彦平顺理成章的发出邀请,要请小月亮去他家里吃排骨。
因为所有这些小月亮已经认了个脸熟的大哥哥都会一起去,小月亮很欢快的就答应了。
周重明也意识到小月亮的出现带来了一个让他与林彦平和解的契机,毕竟以后工作中还要配合,能互相把话说开,对双方都有利。
“林局,我的意思是在您家里挂个名,”周重明郑重表明自己的立场,“养孩子的费用我们师兄弟几个来出。”
林彦平摇摇头,眼神里颇有些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只是挂个名?你们几个养?若是你们几个出任务呢?孩子谁管?你们都考虑过吗?”
周重明还没想的这么远……
林彦平不屑的想,真个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他拍拍周重明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既然想着在我家挂名,那就还是名副其实吧。我家刘老师刚好退休,有时间带孩子,家里还有阿姨,也不存在照顾不过来的问题。小周啊,养孩子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事,这可跟养猫养狗不一样。”
周重明,“……”
竟然无法反驳。
“这事儿就听我的。”林彦平说着,抱起小月亮往外走,“走吧,都上我家去看看,回头你们要是休假,把孩子带过去小住几天也不是不行。”
林怀武袁录这些人见周重明也不反对,立刻一窝蜂的跳起来拥着林彦平出去了。
周重明的办公室只剩下两个人。
周重明有些歉意的对林五月说:“这件事,麻烦你了。”
林五月有些忧伤的叹了口气。她爸爸短时间是不会退休的,这就表示至少几年之内她跟周重明是没有可能的……当然人家也没看上她。
但小月亮这事儿跟她自己的心思是两码事。
林五月摆摆手,“小月亮这事对我们家也有好处,有个弟弟,我才高兴呢。咱们就不必说客气话了。你是不是不放心我爸?他那个人就是表面上有小脾气,其实骨子里性格不错。”
周重明笑着摇头,“我对林局长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并不是说对自己有意见的人,就是坏人。只不过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这一点周重明还是能理解的。
至于林五月的心思,周重明也不是全无察觉。林五月这姑娘性格不错,也有能力,但以前因为林局长的缘故,他压根没往这个方向去想。
以后么,周重明心想,修行的人讲究的是顺其自然。
他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也顺其自然吧。
下楼来到停车场,周重明发现被抱了一路,小月亮跟林彦平好像更熟悉一些了,还搂着林彦平的脖子让他带着自己去看汽车。
小月亮这个性格,周重明心想,真是跟小十一小的时候一模一样,有人哄就笑,性格天真烂漫。
这样招人疼的性格,如果能有人爱他,在他的生活里充当父母的角色,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毕竟父母的爱,对小十一来说是始终不曾得到过的。
或许这就是小十一的缘分吧。
重来一世,老天不仅让他有师兄,还多了家人。周重明心想,他注定会比曾经经历过的人生更幸福——
小十一会有人爱的~
大师兄也是有人爱的~~
昨天写了一版小十一的番外,不满意,删了。这是第二版~
第129章 番外 价值
唐镜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旁电脑还开着,一个没完成的模型在屏幕上寂寞地转着圈圈。
窗开着,外面是凌晨两点钟神秘美丽的星空。难得晴朗的天气,每一颗星星都仿佛被人擦过似的那么明亮。
星空下方的城市已经陷入沉睡,附近的居民楼大多都已经熄了灯,楼下有草坪灯星星点点的亮着,散发出独属于夜晚的静谧与平和。
房间里静悄悄的,藏锋加班还没有回来,唐镜在客厅里转悠一圈,又给自己接了杯水,就听见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唐镜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就是被手机给吵醒的。
他心里有些紧张,通常情况下,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没人会选这种时候打电话,所以半夜来电话总会给人一种很紧张的感觉。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视频请求,本该是电话号码的地方闪着一串乱码,这是一个经过了加密处理的电话。
唐镜心跳加速,连忙划开屏幕,接通了这个视频电话。
屏幕亮了起来,出现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她的年龄与林局长差不多,很利落的短发,眉眼之间自带一股英气。
她隔着屏幕很认真的打量唐镜,“唐镜同志,好久不见。”
唐镜咽了一口口水,有些拘谨的点了点头,“您好。”
这不是他第一见到这位钟上校。两个月之前,他通过周重明和林彦平向上级部门提交了一份文件,内容是关于蒙古边境可能存在的某种矿产,以及它的特性和在武\器装备方面能够发挥的作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有关飞行器动力系统的设计图纸。
当时跟他联系的人就是这位钟上校。
第一次见到一位女军官的时候,唐镜心里还是有些稀奇的。虽然在他自己的时代,军中有不少女性高官。但据他所知,现如今各国情况都差不多,女性官员的数量与男性相比还是不多的。
当然,具体情况他也不了解,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轻易接触不到这种身份的人。
唐镜被人用这样的目光打量,仿佛隔着显微镜观察似的,就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咳嗽了两声,率先打破了沉默,“钟上校,您现在找我,是因为X矿有消息了吗?还是图纸有什么问题?”
“我们先来说说矿石,”钟上校眼神有些复杂,“你怎么知道那里有这样的一种矿石,以及它的特性……这个可以说吗?”
唐镜摇了摇头。
这件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他能怎么说呢,说自己是上学的时候从历史书上看来的吗?
在他的时代,至少所有的军校生都知道这种矿石最早在古地球上某个特定区域被发现。作为一种特殊的添加剂,它可以提高金属的硬度与韧性。经过处理的金属,在后来成为了制造航天设备必不可少的原材料。
钟上校没有追着这个问题不放,她点了点头,眼里流露出愉悦的神色,“我们派出的考察队在报告指定的地点发现了X矿,并且已经带回了基础样本。初步试验的结果……可以说令人振奋。”
唐镜点点头,“太好了。”
这种矿石的性能,在他所熟知的历史当中,曾被顶尖的科学家们证实过。唐镜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觉意外。
但事情如他所愿的发生了,确实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来到这个时代,掌握了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他也想为这个时代做出一些改变。
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只有当他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能拿这价值去讨价还价,去促成他一直想完成的事。
钟上校似乎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场景,“小唐同志是在家里?”
唐镜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他现在也算是跟军方有关联的人,人家肯定会把他里里外外查个清楚,搞不好他芯子里换人的事儿人家也知道。毕竟信息局就负责处理道门中的各种纠纷,高人多的是。
借尸还魂在传说故事里说了千百年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是男朋友家。”唐镜很坦率地转了转镜头,让她看了看房间里的情况,“他今天加班,还没回来。”
钟上校点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唐镜就有种“她果然什么都知道”的微妙心情。
“你身后的电脑屏幕上是什么?”钟上校微微向前探了探,“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个零件应该是用在……发动机上的?”
她有意说的含糊。但唐镜明白她在说自己递交上去的那份设计图纸。他镜头对准了屏幕,拍了一下屏幕上转圈圈的模型。
“我刚开始学习这个软件,”唐镜实话实说,“所以做的不是很好,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给您看一下我的手绘图。上次请局长递交上去的设计图纸其实还不算完整,这是我这一段时间整理出来的。”
钟上校两眼一亮,“可以吗?”
唐镜架着手机转向一旁的绘图架,给他看自己的手绘稿。
唐镜拿出来的这一份设计图,零件只在其次,最主要的部分是动力系统。这是从唐镜阵亡时算起的一千多年前,载着第一批古地球居民离开银河系的那艘名为“四月希望号”飞船所使用的动力系统。
从科技水平上来讲,这是与现在的制造水平最为接近的一个版本。虽然还有不少难关要克服,但并非不可实现。
钟上校十分认真地听唐镜做讲解,心里感慨自己挖到了宝藏。
待他们敲定好了交接图纸的种种事宜,钟上校这才舒了一口气,很认真的问道:“上次我向你提出邀请,想请你参与到我们的研究工作中来,被你拒绝了。小唐同志,我想你也非常清楚你的报告和设计图纸对我们的研究工作有着什么样的价值。”
“我知道。”唐镜说:“但我不适合搞科研。我对自己目前的工作很满意。”
钟上校微微一笑说:“我们尊重你的选择。研究所会拨发一笔专门的奖金,除此之外,你在生活上还有什么要求?或者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解决吗?”
这是唐镜期待中的场景。但他脑子一抽,不知怎么竟然冒出一个无厘头的想法:需要你们替我在男朋友的爸妈面前说说好话……
这个能说吗?!
唐镜稍稍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我确实有事需要帮忙……但是不太光明正大,可以说吗?”
钟上校莞尔,“说来听听。”
“是这样,”唐镜揉了揉鼻子,“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查一个人。这个人叫华博文,他自己有一家公司,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的财务方面好像不太干净,还牵扯到了贿赂官员的问题,我希望有人去查查他。”
钟上校挑眉,“公民有义务向相关部门提供线索,这不是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她不明白之前唐镜说的“不太光明正大”是什么意思?
唐镜的表情严肃了一些,“我说的不太光明正大,是因为我想公报私仇。这个华博文算是我的仇人,他伤害了我最好的兄弟。我兄弟的死也跟这个人有脱不开的关系。我没有太多证据,没办法走正常的流程举报他,而且他们家有背景,我惹不起。”
唐镜觉得这些人要是查清楚了他的底细,应该知道他说的最好的兄弟指的是谁。
他有些紧张的看着钟上校,但钟上校依然一派波澜不惊的表情,好像唐镜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好的,我记下来了。”钟上校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有消息我会跟你联系。”
唐镜心想,这是同意去调查华博文了吧?
其实华博文可能会有财务方面的问题还是周重明告诉他的,当初他被严壑带出了道观之后,周重明上山去亲自搜了一遍芥子园。他没细说自己都找到了什么线索,但唐镜知道当初唐十一偷偷藏起来的日记本,被他找到了。
华博文家里有背景,也是唐十一的日记里说的。这些事情唐十一其实都不太懂,华博文跟他吹嘘什么,他就听什么。他心里珍惜跟华博文相处的点滴,就把这些听来的事情都记在了日记里。
钟上校嘱咐他保护好自己的图纸,就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
唐镜靠在窗边,满脑子都是唐十一。不是林局长家里养的白白胖胖的小月亮,而是梦境中见过一面的那个心如死灰的唐十一。
唐十一把活下来的机会让给了他,而他也在心里答应过,有朝一日,他要收拾了华博文给小十一报仇——这也是他不让周重明插手的原因。
他要自己来完成这件事。
其实周重明一直以来也没闲着,他在暗中也做了一些调查。所以唐镜也知道这个华博文确实是有问题的。
他们所顾虑的,只是华博文的背景。
手机响了一下,唐镜低头,见藏锋发来了一条信息:睡了吗?要不要吃宵夜?小龙虾?烤串?干炒牛河?
唐镜不由得一笑,知道这是藏锋在试探他,如果他已经睡了,没有回消息,他大约就留在单位里凑活着过夜了,免得半夜跑回来再吵到他。
这一段时间林彦平和周重明给唐镜放了假,他在家画图画得昏天黑地,作息都颠倒了,藏锋也是心疼他休息不好。
唐镜回了他一句:都要。再带几瓶啤酒。
X矿有消息,以及可以给小十一报仇,对唐镜来说都是好消息,很值得喝一顿酒来庆祝庆祝。
藏锋回来的很快,一进门就打量唐镜的脸色,见他脸上挂着笑容,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是没睡?还是被我吵醒了?”
唐镜闻到食物的香气,顿时感觉晚饭都白吃了,口水滴答的跑去厨房拿盘子,都没听清楚藏锋问他什么。
等他端着盘子出来,就见藏锋正低着头,一脸古怪地摆弄手机。
“怎么啦?”唐镜把他带回来的食物放进盘子里,伸手打开了一罐啤酒放到藏锋面前。
藏锋看看唐镜,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爸给我发信息,说他明天会回来一趟……跟我妈一起。”
唐镜也意外了一下,据说藏锋的爸妈都很忙,几年都不一定有假期。
“是出差吗?”唐镜拎起一个小龙虾放到自己面前的碟子里,随口说道:“好巧啊,上次大师兄帮我交上去的报告和图纸都有消息了。他们答应安排人过来取图纸……也是明天到。”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藏锋跟他面面相觑,“……不会这么巧吧?大师兄交给谁了?”
这事儿唐镜跟他提过一句,但周重明说了要保密,他也就没多问。
“军方的研究所。”唐镜也有点儿傻眼,“跟我联络的是个女军官,姓钟,看着就好厉害的样子……不会是你妈吧?!”
他紧张的看着藏锋。
“不是。”藏锋摇摇头,“但事情太巧,我怀疑哈,很可能……我是说很可能,阿镜,你要提前见家长了。”
唐镜傻眼,手里的小龙虾啪嗒一下掉在盘子里。
--全文完————
就停在这里吧~
见家长也会顺利的,谁能不爱这样的阿镜呢~
大家都会好好的~
感谢姑娘们的一路陪伴,爱你们~
接下来我会努力地攒攒稿,等到攒够五万字就开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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