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没有神仙
没有神仙,这样的说法唐镜是认同的。
即便是天门道,也不过是学习了一些外人不知道的手段,掌握了对精神力的独特的应用方法。
唐镜觉得,所谓的精神力和法术,在这个社会上,更像是一种比较偏门的学问,大部分人都不了解,甚至没听说过。
仅此而已。
所以那些在人前展露出些许能力的人,就被普通人当成了了不得的神仙。
唐镜想起他在镇上听到过的那些传闻,忍不住问老道士,“张大师真的会掐算吗?还能看出邪神?”
老道士哈哈大笑,“你说的是杜厂长家的那个家具厂吧?”
唐镜还真不知道招了邪神的人家姓啥,挠挠头发说:“吃饭的时候听老板娘说的,说厂子位置不对,招邪神,是张大师提醒他们赶快搬迁的。”
“哪有什么邪神,”老道士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这都是那些人传来传去瞎传出来的……其实老杜的那个厂子当初贪图便宜,选在了山底下。那片山坡离镇子近,早些年镇子上没有通天然气,所以好些人跑到山上去砍树回来当劈柴烧。就这么的,山上的树就越来越少,山坡也越来越秃。那一年雨水又多,肯定会出事的。”
唐镜点点头,表示理解。这就好像他顺着山坡往山顶上走,看见上面有工地在施工,并且山体也被掏空,这种情况下如果遇到雨水天气,确实容易引发泥石流。
唐镜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老道士对杜厂长的情况知道的太多了,忍不住心中一跳,“您不会就是张大师吧?!”
老道士哈哈一笑,“不敢当大师两个字,贫道张春山。”
唐镜连忙起身行礼。他虽然不是真正的唐十一,但跟在严壑身后学了那么多道门秘术,也勉强能算是半个道门中人。
“张大师,”唐镜诚恳的向这位道门前辈请教,“您能看出这座山……不大安稳吗?”
“你说的是半山腰的工地吗?”张春山显然明白他想问什么,他摇摇头说:“工地被围起来了,外人进不去……老道也进不去,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况。不过山体被挖掉了一大块……不大好。风水也被破坏了。”
“风水?”唐镜愣了一下,天门道严壑一脉注重的是法术,是个人的技能。看风水这一类的学问则少有涉猎。当然和粟和道观那边应该是有看风水的业务的。
“风水。”张春山指了指附近的几座山头,眉眼略显深沉,“山、谷、水流,这些自然界的因素组合起来,如何能够达到一个平衡的状态,这就是风水。山体被破坏,平衡的状态被打破,这是要出事的。”
张春山转头打量唐镜,微微叹了口气,“会出事,但是老道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唐镜怂恿他,“那就不能以道观的名义投诉一下吗?就说破坏风水,整个镇子的发展运势都会受影响。”
张春山,“……”
大约老道士一辈子都是有证据才说话,从来没尝试过这种夸大其词的方式,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唐镜指着山下那片色彩缤纷的山谷,“您看,那里会有很多游客,万一溪水的上游出事,让那些下游的人怎么办?”
老道士沉默了。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溪流上下游的角度,山上破损的山体和工地,下游供游客往来的景区,确实存在某种地理位置上的潜在危险。
老道士叹了口气,“这里刚开始有人勘测地形的时候,我倒是提过意见……”
但显然没人在意。或者说即便在意,但跟巨大的利益相比,这点儿在意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唐镜也不可能真的逼着一个老道士做什么超出自己身份能力的决定,他转移了话题,“张大师,今年雨水多吗?”
张春山的注意力转移,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笼罩着薄云的天空,“雨水并不多……并不比往年多。按理说……”
他忽然停住,视线紧紧盯住了凉亭外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唐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块空地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大小,因为靠近山坡的边缘,地势略微倾斜。地面长满了杂草,但也有人为动过的痕迹。一些地方的草皮被翻动过。唐镜不确定是不是山坡下面那些正在施工的人搞勘测留下的痕迹。
唐镜不明白这样一块空地有什么可看的,他疑惑的转头去看张大师,却发现他跟被电打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三步两步朝着那块空地跑了过去。
唐镜不明所以,起身跟了上去。
张道士这会儿顾不上搭理唐镜,他沿着空地的边缘来回走了两圈,一边走一边还时不时地弯下腰,拨拉一下地面上的土块什么的。
唐镜看的一头雾水。
张春山终于停了下来,他望着山下遥田镇的方向,沉沉的叹了口气。
唐镜小心翼翼的问他,“大师,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春山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颓丧,他冲着唐镜摆了摆手说:“小兄弟,我还得感谢你啊。要不是坐下来跟你说话,我可能什么都注意不到,就直接从这里走过去了……”
“有什么不对吗?”唐镜左右看看,也没觉得周围有哪里出了问题。这里就是一个有些荒凉的小山头,没有游客来往,因为靠近黄昏,光线柔和,空气里弥漫着薄雾,呈现出一种安稳又静谧的氛围来。
山风从茂密的树林上方掠过,细碎的声音汇聚成柔和的声浪。
张春山用一种有些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唐镜,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小兄弟,你刚才一直提醒我山里会不会出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唐镜心头一跳。大约他一直怀疑面前这老人家是真的有些神通,因此被他盯着,心里多少就有些心虚。一开口,声音也有些结巴起来,“我要说……说我做梦梦到的……您,您能信吗?”
张道士捋着胡子不吭声。
唐镜就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脑子里各种念头疯狂转动,还没想好要怎么把这话给圆过去,就听张道士说了句,“别人说我不信,你么……”
唐镜又开始心跳加速,难道他真的看出什么来了?!
张道士十分缓慢的围着唐镜转了两圈,双眼渐渐发亮,“有趣……有趣……”
唐镜,“……”
唐镜有一种山妖海怪刚刚幻化成人,就被人看出了原型的紧张与窘迫。
张道士也看出了唐镜的紧张,哈哈一笑说:“我一把年纪,竟然有幸看到一个纯灵体……这种事我说出去都没人信呐。”
唐镜,“……”
竟然真的看出来了。
唐镜的心沉了下去,紧张与沮丧中又奇异地夹杂了破罐子破摔一般的释然。他想镇上的那些人没有瞎说,张大师确实是有些神通的人呐。
“您说的灵体,”唐镜直觉的不喜欢这个词儿,说的他像个鬼魂儿似的,“就是精神力吧?”
张道士思索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对他的来历好奇到了极点,“你的灵……精神力不含有死气,所以你不是死了之后魂魄离体的吧?”
唐镜抹了一把脸,“不是。”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道门法术,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天门道的弟子。只说这是师门中的禁术,以后应该也不会轻易使用了。
张道士啧啧称奇,“这样的法术太逆天,确实不能再用。你的灵……精神力,哪怕比别人都强,但也架不住这一次又一次的折腾——魂魄离体对自身而言也是有损耗的。”
唐镜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的。他就是因为精神力比较强,才能被严壑的意识捕捉到。但在穿越时空的过程中必然是有所消耗的。而严壑不顾死活在他身上追加的一次又一次的历练,也对他整体的精神力有着不小的伤害。
唐镜也叹气,“以后应该不会再用了。”
他答应了藏锋以后会去信息调查局工作,听周重明说,他们虽然也会接触一些法术或者道门内部的事务,但用到法术的机会其实并不是那么多的。
信息调查局虽然隐秘,但毕竟也是官方机构,有权与当地警方联合展开行动。真正想跟国家机构硬抗的反社会分子毕竟还是少数。唐镜可以凭自己的身手去争取一个工作机会,比如藏锋,他也不是道门中人,但也仗着身手好,枪\法好在这份工作中如鱼得水。
张道士连连点头,又问起他关心山谷里风水一事。
唐镜当然不能直接说自己是从十年之后回来的,也不好说什么预感到了灾祸的瞎话,只能说自己是精神力对周围的环境变化太过敏感,察觉到这里的风水有变化,所以着急之下才会魂魄离体,跑到这里来亲眼看一看。
魂魄离体的说法是为了迁就张道士的理解水平。张道士果然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了。
“你说感应到了风水变化,”张道士继续捋胡子,神情若有所思,“我倒觉得你感应到的,未必是风水的变化,而是有人在这山头上做手脚,布下阵法的时候牵动灵力……也就是精神力,这才被你感应到了。”
唐镜在莲花峰上自学的时候,也看到过一些奇门遁甲一类的知识,似乎也是天门道的徒弟们要学习的基础课程。但唐镜来的时间短,又被严壑在暗中推动着只顾学习禁术了,所以并没有什么深入的了解。
张道士指了指那片被人翻动过的荒地,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就在这里,有人布下了一个阵法。布阵之人手法老道,就连我也险些被瞒过去了。”——
阿镜好像把老神仙给忽悠了……
第112章 青云观
唐镜望着那一片据说布下阵法的荒地,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对阵法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全无了解,只知道它会利用天气、地形以及人本身的精神力虚构出一个类似于“小境界”一样的独立空间,布阵的人会利用这个小空间的独特构造,实现种种功能。
轻者可令人失去方向感,把人困在阵法里,重者会让人丧命。唐镜在网上看过两篇古代背景的传奇故事,里面的大将军就很精通行军布阵以及各种神奇兵法的应用。
大概是这些人物形象塑造得太成功,唐镜看过之后,留下一种“古代行军打仗的大将军都是道门出身”这样的奇怪印象。
唐镜有些困惑的问张道士,“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刚才还从那边经过,也注意到了地表被翻动的痕迹,还以为是那些施工的人跑来做地质勘测,完全没有往玄幻的方向去考虑。
张道士有些诧异的看他,大概听唐镜讲了禁术之后就将他看成了道门子弟,冷不丁听他问出这么外行的问题,有些回不过神。
唐镜迅速的从他的神情中领会了他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他有些惭愧的解释说:“我是误打误撞的接触了这些知识……其实不算修行的人。”
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半瓶醋啊。
张道士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转过身指了指靠近山坡边缘的那片空地,“你精神力比很多修行的人都要强,应该可以感受到阵法周围有灵……精神力在流动。试试看。”
唐镜试着放出自己的精神力去感应那片空地,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如水波一般紧贴着地表缓缓流动。
他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张道士。
张道士很欣慰的夸他触感敏锐,又解释说:“每个门派布阵的手法都不相同。这个有些像南方一些门派……”
他再一次停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唐镜其实对阵法这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他想知道的是这个阵法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还有,布阵的人到底是不是虎林山的那帮道士。
张大师完全没有体谅唐镜焦急的心情,他围着阵法来回溜达,眉头越皱越深。唐镜看的也心惊肉跳起来,忍不住问他,“这个很厉害吗?”
张大师站直身体,有些纳闷的看着他,“并不是。老道对阵法不精通,但也能看出这个阵法并没有杀伐气……”
要是真有杀气,也不会轻而易举的瞒过了他的眼睛,一早经过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没有杀伐气,为什么又要布阵在这里,老道士就想不明白了。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必然有什么人想在这里算计谁。
阵法这东西生来就是为了谋略算计。古时候行军布阵是为了杀敌,通常都是大型的阵法,到如今这种阵法早已失传……没失传的也没人会去花时间研究这个,都是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
其次还有精神力这么一道门槛,寻常人就是想学也学不了。连莲花峰上的陈玄融等人都没有太强悍的精神力,驳杂的小门派就更不用说了。
“老道只是想不通这里布阵是做什么。”
张道士露出一点儿疑惑的表情。从阵法的本质来讲,他很难不去怀疑有人要借着阵法来算计什么人。但山顶上一向很少有人来,来了也通常会在凉亭里坐一坐,而不是跑到山崖边上去看风景。
唐镜这个时候也猜到了一点儿张大师疑惑的问题,他虽然不明白布阵的用意,但他可以从后来发生的事情上反推:丘恒遇害——泥石流——引发泥石流的条件。
这样一反推,唐镜几乎可以肯定丘恒当初出事是遭了暗算了。
唐镜又问,“大师,您可以看出这个阵法有什么用吗?”
“没啥用。”张道士捋着胡子,一脸怀疑的神色,“就是因为没什么用,这才惹人怀疑。总不会是有人学习阵法,找了这个没人的地方来练练手?”
“没什么用是……是什么用?”唐镜很在意这个阵法,他怀疑这个阵法就是半个月之后那一场天灾的导火索。
张道士的表情更纳闷了,“就是……没什么用啊。”
唐镜,“……”
张道士迎着唐镜不可置信的目光摊了摊手,“有灵力波动,但是很微弱,看不出有什么用。”
“灵力会自己消散吗?”
张道士思索了一下,“按理说是会的。但灵力在阵法中循环,自己损耗的那个量并不大,如果等它自己散开,大约会等很久。不过布阵的人若是撤走的话就简单了,也不会惊动周围的人。”
唐镜咀嚼“撤走”两个字,“撤走的时候,会引起……爆\炸吗?”
张道士不觉失笑,但他刚笑了两声就顿住了。
“会的吧?”唐镜看他的神情就明白了。如果这里发生爆\炸,势必会产生更多的泥土碎石,如果爆\炸点的附近有水源,或者干脆就是雨天的话,很容易就会形成泥石流。尤其山坡下方就是正在施工的工地。
嗯,还有被挖空了一小半儿的山体。
唐镜又问,“张大师,您能撤掉这个阵法吗?”
张道士摇摇头,“一个门派有一个门派的手法。这就好像你家门上挂着的锁头我硬要轮着锤子去砸,也能砸开,但也有可能把你家的大门给砸坏了。再说,万一布阵的人原本就想着让它炸开呢?我们去动它,岂不是正中人家下怀?”
唐镜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这下面有水吗?”
张道士继续摇头,“这下面约莫是没有水,地下泉水的位置没有这么高的……但是……”他愣了一下,再仔细感应阵法里涌动的灵力,眉眼沉了下来,“但这个阵法是聚水的。”
唐镜心中豁然开朗,这不就跟他知道的事情都对上了吗?!
阵法聚水,涌向山下的时候会把暴露在空气里的山体、工地上的泥土都搅动,而且在向下奔涌的过程中,破碎的阵法仍然会持续地聚水,这些泥土水流势必会与山中的泉水汇合,再加上自高处冲下来的力量,对山下景区里的游客来说,完全是一场灾难。
张道士一时间想不出现有的门派中,谁家的手法会是这般的阴损。
他有些疑惑的望向唐镜,“你还知道什么?”
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年轻,完全就是有备而来。听说阵法聚水,也丝毫不感到意外。这就不由得老道士不惊讶了。
张道士固然厉害,但对唐镜来说也只是刚刚认识的人。他也不可能啥话都跟他说。万一他这边和盘托出,老道士问他怎么知道天门道跟虎林山结了仇,又是怎么知道天门道的道长要来遥田镇,他要怎么回答?
或者更糟糕一点,张道士若是认识虎林山那些人呢?
唐镜思索这话要怎么说,张道士大约也想到了他的顾虑,主动转开了话题,“你一个纯灵体,不好在外面乱跑,不如跟我回道观里住几天吧。不管你来这里是找谁,若有其他门派的道友来了遥田镇,都会到青云观看一看的。”
“守株待兔吗?”唐镜不由一笑,“万一他们忌惮大师呢?”
“若是忌惮,更要上门来探一探虚实了。”张道士笑着说:“青云观在这附近小有名声,心怀鬼胎之人,总要过来看一看青云观里有没有人会坏他们的事。”
唐镜点头,觉得这个说法也有道理。
至于去青云观小住的提议,唐镜也不觉得排斥。守株待兔也比他在外面没头苍蝇似的乱打听要靠谱一些。
何况天门道似乎有出门游历的传统,严壑和丘恒若是来了遥田镇,来青云观拜访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唐镜就这么跟着张春山去了青云观。
据张道士说,那个阵法短时间内还不会有什么异动,他也需要回观里跟几个师兄弟好好商议一下解决的办法。
唐镜比张道士还心安,这个时候距离三十号还有小半个月,他几乎可以肯定在严壑和丘恒到来之前,阵法是不会提前有什么动静的。他只是有些好奇,如果丘恒当初出事的时候,也有人安排好了同样的陷阱,那他们是怎么确定丘恒一定会被诱入埋伏呢?
制定计划的这个人,似乎对丘恒的性格十分了解。
唐镜想着想着就阴谋论了,开始琢磨天门道内部有没有什么矛盾?听说严壑他们师兄弟人数还不少,只是后来都离开天门山了。
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恩怨情仇呢?
沿着凉亭后面的小路往深山的方向走,唐镜很快注意到了两座山头之间是有人通行的。只是来往的人不多,踩来踩去也只踩出来这么窄窄的一条小路。
沿着小路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就看见了座落在后山半山腰的道观。
青云观占地很广,但从外表看已经非常破旧了。白色的外墙在风吹雨打的岁月里被染成了斑驳的灰色。墙头瓦片也多有残破,茵茵青草从砖瓦的缝隙里探出来,越发衬得这里好像一座荒宅。
不过从侧面绕过去,到了道观的正面,就会发现这里的门头和院墙都经过了休整,道观门外还铺了青石板,又宽敞,又气派,显出了一种深山隐修的世外仙气来。
黄昏时分,道观已经闭门。
张道士带着唐镜绕过了正面,从道观另一侧的角门进去了。大约这里比较靠近正门,房屋、廊柱、包括脚下的石板地看上去还比较新,正殿里有做功课的声音,张道士却没有要带着唐镜过去的意思。
他们绕过了前院,沿着小路一径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遇见的人都很客气的跟张道士行礼,对他的称呼也是“师叔祖”。
这个人,唐镜心想,他在青云观的辈分可不低啊——
开始守株待兔~~
第113章 乌冬
熟悉了遥田镇一带的地形,唐镜就发现其实从镇上走到青云观其实也没那么远,相反像他这样从景区爬山上去,绕到后山再到青云观反而会远一些。
唐镜白天没事的时候就沿着山路溜达去了镇上,到处转悠转悠,天色将晚的时候再返回青云观。他发现比起景区那座很受游客追捧的山头,来往青云观的这条路更受当地人的喜爱,哪怕不是去青云观上香拜神仙,也有不少人会沿着山路散步。
这条与镇上相连通的山路也比后山的小路讲究得多。很多路段都铺了水泥台阶,台阶两边林木葱茏,时不时就传来几声活泼的鸟鸣。
唐镜注意到他一路走过来,有不少小动物都偷偷摸摸的跟着他。大约生活在青云观附近,小动物们多少受了些影响,虽然还不至于达到小说里那种“开启灵智”的程度,但也确实比普通的鸟雀更加聪明一些。
或者说,它们对灵力这种东西的反应更加敏感一些。
说不定莲花峰上的鸟雀也是这样的,只不过他那时候也没心思观察这些,所以没有注意到。
唐镜这样想的时候,就注意到有一只黑毛黄嘴的鹩哥扑腾着翅膀落在了离他很近的树枝上,歪着脑袋,小圆豆一样的眼睛十分机灵的打量他。
唐镜随口撩了它一下,“你好。”
鹩哥在树枝上踱步,很端庄的回了他一句,“你好!”
还是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带了点儿上岁数的男人特有的敦厚温和的感觉。
唐镜不由一乐,感觉这鹩哥应该是一个好脾气的老爷爷养大的。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他半真半假的继续跟它聊,“你家在哪里啊?”
这句话有些复杂,鹩哥大约也没听懂,也就没有了跟他贴贴的兴致,自己低下头开始整理身上的羽毛。
旁边一个过路的老太太笑着说:“它叫乌冬,是两年前特意被人带到山上来放生的。你别看它有时候不爱搭理人,其实嘴巴可巧了,能说好多话呢。”
唐镜随口跟她闲聊,“它上哪儿找吃的呀?”
老太太指指山上的方向,“青云观每天都会有人喂鸟,饿不着它们的。”
唐镜想起天门山上的道观那边也会有人拿一些剩馒头什么的出来喂鸟雀喂流浪的猫狗。大约修行的人都有相似的善心吧。
回到青云观,唐镜没有见到张道士,跟道观里的人打听他的去向,才知道张道士是个闲不住的人,平时最喜欢到处跑。他辈分高,又有声望,附近不少来上香的人都是奔着他的名声来的。
道观里也没人约束他,由着他把道观当成了酒店的客房,想住就回来住,不想住就随意在外面浪。
唐镜还想打听阵法的事,见不着人也没办法,只能先回自己的住处。
张春山给他安排的住处就在他自己住的小院隔壁。唐镜伸手推门,一抬头就见一只眼熟的鸟雀拍打着翅膀落在了院中央的石桌上。黑羽毛,黄嘴巴,好像就是山路上见到过的乌冬。
这小东西大约对他的精神力格外敏感一些吧,所以才会一路追了过来。
“乌冬?”唐镜停了停,试探着朝石桌走了过去,“你好啊,这里是我住的地方……”
乌冬警觉的看着他,脚底下往后退了两步,又停住了。小圆豆似的眼睛上下打量唐镜,竟然流露出了一种“想吃饭又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复杂表情。
唐镜哑然失笑,他绕开石桌,回到屋里洗了把脸,顺手推开了窗户。
窗外石桌上,乌冬来回踱步,似乎想通过打开的窗户观察一下唐镜的动静。片刻后,它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落在了窗台上。
“你好。”唐镜随口撩它,“乌冬,你好。”
乌冬朝着他踱步,嘴里矜持的应道:“你好。”
唐镜掰了一块自己带回来的核桃酥放在窗台上,“请你吃点心。”
乌冬倒也没客气,低着头叨了两口才想起说一句,“谢谢。”
唐镜被这小东西逗笑了,“不用客气。谁让你这么可爱呢。”
乌冬似乎被他的夸奖取悦了,整个小身体都明显的放松下来,开始专心致志的吃点心。
院门被人敲了两下,有人在门外喊,“唐小友?”
唐镜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他在镇上溜达了一整天也没打听到有什么外来的道士的消息,正憋了一肚子问题等着向张春山请教呢。
张春山还是那么一副仙风道骨的架势,溜溜达达走了进来,一眼看见窗台上吃点心的乌冬,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小机灵鬼,又跑到你这里来混吃喝。”
唐镜请他进屋坐,随口问道:“听说是道观里养的?”
“这倒也不是。”张道士笑着说:“天生地养的野物,偶尔来道观里寻些吃食罢了。”
“它还会说话呢。”
张道士摇摇头,“大约以前被人养过,后来又放生了,所以会说几句学舌的话。”
唐镜也知道这一类的鸟雀本身智商不高,会说话也都是被人有意训练,它自己是不会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需求的。
“挺有趣的。”
张道士一笑,把话题拉了回来,“听观里的孩子说,你这两天也出去了?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唐镜摇摇头。
张道士思索了一下,小声说道:“我刚才回来,听观里人说,有天门道的道友要来青云观……天门道的事,你熟吗?”
唐镜心里一跳,“我听说过。”
现在的严壑,他,他也不认识啊。
张春山也没怀疑他,毕竟天门道这个门派一向离群索居,别说外界的人,就是道门内部对他们了解也不多。张春山一把年纪也只听说他们门派历史上出过几个很有能耐的大人物,传下来一些独门秘术。
“布阵的人如果是他们,”张春山若有所思,“倒也说得过去……”
唐镜,“……”
唐镜有些傻眼,没想到张春山会把布阵的事怀疑到天门道的头上去。但站在他的角度,这样想也正常:这边刚发现一个阵法,天门道的人就冒出来了。
唐镜试探的说:“那他们跟什么人结仇?布阵总要有个目标吧?”
张道士怀疑到了天门道的头上,肯定也会猜疑他们布阵的目标。对立关系搞反了也不要紧,先把当事人都揪出来,对唐镜来说也不是坏事。
张道士点点头,“我在静江市认识几位道友,这个事儿不难打听。”
唐镜已经不觉得意外了,从他在天门道的经历来看,道门中人也并不会特别避世,他们也会到处走走,跟同行们交流交流学习经验什么的。
张春山提醒唐镜,“你对灵力的感觉要比旁人敏锐,等天门道的道友来了,你好好观察观察,看看他们跟阵法上的灵力是不是一个路子。”
唐镜点头,一口答应了。他也想找机会近距离观察一下严壑和丘恒。至于能不能看出他们跟阵法的关系……
唐镜这个半瓶醋就有些无能为力了。
但这话现在也不好说。张道士自己也都是在猜,唐镜若是拒绝的太干脆反而会惹人怀疑。严格说起来,他身上也有疑点,说不定张道士对他也存着疑心呢。
张春山传来的消息是说天门道的人过两三天就会到,但事实上足足过了一星期,唐镜才在山门外看见了沿着台阶走上山的严壑和丘恒。
丘恒仍是他记忆中温文尔雅的模样,但严壑满脸笑容的样子就着实让唐镜感到十分陌生了。
唐镜熟悉的那个严壑,可不是这个浑身上下充满了生机的年轻人——仿佛自从丘恒死去,严壑就老了。
灵魂里的生机也随之流逝……就是这种感觉。
这样的联想让唐镜觉得不舒服。尤其他还知道严壑在丘恒死去之后都做了什么疯狂的事:研习禁术,直接害死了自己的徒弟。
唐镜呆呆望着远处的严壑和丘恒,自己都忘记了这样的失态是会惹人怀疑的。直到肩膀上一沉,落下了一只黑黢黢的小鸟,唐镜才有种被惊醒的感觉。
“乌冬?”唐镜有些诧异。他住在道观里的时候,这小东西总是神出鬼没,偶尔会跑去他那里讨些吃的喝的,但大多数时间都是看不见半根鸟毛的。
乌冬在他肩膀上溜达了两步,清脆的叫唤起来。
严壑和丘恒被鸟叫声吸引,视线扫了过来,见一个面生的年轻人肩膀上架着一只鹩哥,倒也没有太过注意,说说笑笑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唐镜抹一把额头的冷汗,歪过头蹭了蹭乌冬的小身体,“你是来给我解围的?”
乌冬向旁边躲了一下,似乎不大乐意被他蹭到。
唐镜有些好笑地抬手摸了摸它,“谢谢哦。晚上请你吃点心。”
他手里还有没花完的钱,给小家伙买点儿零嘴还是够的。
乌冬似乎听懂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歪了歪头,矜持的说了句,“不用谢。”
唐镜逗它,“那点心还要吗?”
乌冬的小圆豆眼盯着他,吐字清晰,落地有声,“要!”
唐镜大笑。
乌冬有些恼羞成怒,拍打着翅膀冲进了不远处的树林里。
唐镜看见严壑和丘恒进了青云观也不能跟上去,只好继续实行自己的计划,去山下逛了一圈,到宾馆民宿集中的地方观望观望,再跟自己熟悉的老板娘打听打听最近有什么新的客人,然后买了两包点心拎着回山上去。
乌冬还没回来,但张春山却已经坐在院子里等着他了,一见唐镜进门,立刻有些着急的问道:“天门道的人,你可见到了?”
唐镜把点心袋子放在石桌上,点了点头说:“早上出门的时候,听见道观里来客,我偷偷看了一眼。”
这话只能半真半假的说。他总不好跟张春山说他一早就认识严壑和丘恒。
好在张春山想问的也不是他以前认不认识人的问题,而是严壑和丘恒的精神力是否与山头上的阵法相吻合。
唐镜有些为难的摇摇头,“我看不出来。”
张春山叹了口气。这个结果倒也可以接受,毕竟唐镜一早就说了,他只是个半瓶醋。
“如果不是他们,事情倒有些麻烦了。”张春山说:“听说这两位道友在静江市跟人结了仇,仇家也不简单。如果真是寻仇……事情有些不好办呐。”
张春山作为青云观资历最老的一个人,他是不能忍受有人要在受他们庇护的土地上搅风搅雨的。这些人在其他地方结了仇,偏偏跑到他们眼皮底下来胡闹。作为外人,青云观不好随意插手,但若是处理不好,又必定会连累到青云观的名声。
张春山叹了口气,“还真有些难办呐。”——
虎林山:渔网已经张开了,鱼儿也已经游进了池塘~
第114章 十年前
静江市,信息调查局。
藏锋快步穿过走廊,来到周重明的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有烟气从门缝里飘了出来,熏得藏锋皱起了眉头。
他并不反感别人抽烟,但周重明一个修行的人,一向不好这些。如今一下子变成了烟鬼,让藏锋打心眼里觉得接受不能。但他只担心唐镜一个人都已经焦躁到要发疯,周重明的肩上却压着整个天门道,他所承受的压力比谁都大,
办公室里的人已经听见了停在门口的脚步声,淡淡说了句,“进来!”
藏锋推开门,等烟气散了一会儿,才凑过去探头往里看。周重明也正在开窗户散烟,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那件外套,皱皱巴巴的。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眉眼之间也带着疲态。
藏锋涌到嘴边的话就拐了个弯,变成了一句“您早饭吃了吗?”
周重明淡淡瞥了他一眼,“查清楚了?”
藏锋连忙站直,很是规矩的将手里的文件袋递了过去,“根据您提供的线索,我查到了一些有关当年虎林山的消息。”
周重明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随手倒了一杯水推到藏锋面前,示意他坐下来说。
藏锋在他对面坐下,泛着血丝的眼睛里因为有了新发现而浮现出兴奋的神色,“虎林山是道门中一个小门派,在南方小有名气。十年前,大约就是丘道长出事之前,有人把他们推荐给了静江市当时的□□黄炳贤。”
藏锋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一笑。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转来转去就遇见了老熟人。当年欺负他的那个黄健强,就是黄炳贤的侄子。他还有一个堂姐叫黄智英,跟黄健强也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好后来都遭了报应,否则这世道可真没天理了。
思绪这么一打岔,藏锋就又想起了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接二连三做的梦。在梦里,他总是会回到中考之前那一段凌乱的岁月,有人欺负他,也有人护着他……他小半辈子的人生都没有那么精彩过。
尤其最近两天,他在梦里也渐渐看清楚了护着他的那个大哥哥的轮廓……竟然有些像唐镜。
藏锋对这样的梦境颇无语。
他想,大约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唐镜出事,他一天到晚急的火上房,所以在梦里忍不住就代入了这种期待的情绪。
周重明伸手在桌面上叩了叩,唤回了藏锋飘远的思绪。
藏锋忙说:“黄炳贤当时还在任上,他跟静江市的很多企业家都有密切的来往,还有人传说他跟那些捞偏门的地下帮派也有一些利益关系,总之势力很大,在静江市颇有些一手遮天的架势。”
周重明的眉头皱了起来,“后来被双规了?”
藏锋点点头,“后来他和他弟弟都被双规了,曝光了不少违法乱纪的事。当年的严打,几乎换掉了市里将近四分之一的高层。在当年是很轰动的一个案子。而最初的线索就是严壑想办法给捅出来的。”
周重明眉头紧锁,“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藏锋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毕竟是十年前的旧事,而且他们也没有亲口问过严壑本人。
“接着说。”
藏锋喝了两口水润润喉,继续说道:“总之就是黄炳贤兄弟俩贪腐的证据被严壑无意中知道了——他当时在看风水这一块很有名气,认识了不少达官贵人,估计就是通过这些人才知道的。”
周重明恍惚了一下,他其实还有一些严壑给人看风水的记忆。但后来严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研究禁术上。逼得他也不得不跟在他身后,把关注点放在了禁术上——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必然有一些无法承受的后果。
这也是他后来带着老五老六执意离开天门山的原因。
“黄家兄弟就到处托人在严壑面前说好话,求和解。”藏锋说:“但严壑这个人吧,他大概当神仙当的太久了,对凡人都有些看不起。黄家兄弟派来的说客都被他不留情面的撅回去了。”
周重明觉得这种事还真是严壑能干得出来的。或者严壑本身也不清楚他掌握的证据对黄家兄弟来说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俗世间的利益关系,严壑不清楚,同时也不屑于搞清楚。他高高在上惯了,从来不觉得他看不起的凡人能在他手底下翻出什么浪花来,更没想过会牵连到丘恒。
直白说来,就是阴沟里翻船了。
“黄家兄弟大约是急病乱投医,”藏锋说:“他们就想方设法的联系上了虎林山,想借着虎林山在道门中的地位跟严壑好好通融一下,通融不成再施压。”
周重明微微一叹,“他们错估了我师父的性子。”
严壑的性格傲气太过,那是软硬都不吃的。
藏锋点点头,“我找过黄炳贤的秘书,他说黄家请了虎林山的方道士来静江市,还把家里的两个孩子都送给方道士做弟子,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加强黄家与虎林山之间的联系。”
结果那两个熊孩子在有了道门靠山之后,欺负起自己的同学来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周重明已经猜到后面的事了。
藏锋也有些叹息,“总之就是虎林山的人在严壑面前又碰了壁。黄炳贤没办法,就想通过虎林山来硬的。他们想出来的办法,就是用阵法困住丘恒,逼迫严壑答应他们的条件。”
周重明这些年明里暗里也打听到了一些相关的信息,“虎林山方道士那一支是擅长布阵的。不过这门学问后来也失传了。”
藏锋挠挠头发,“后来虎林山这些人是怎么暗算丘道士的,黄炳贤的秘书也不清楚了。他只知道这些道士把事情给办砸了,他们想要抓住当诱饵的那个丘道士死在了遥田镇。严壑受了刺激,一下就疯了,拿出了鱼死网破的态度……再后来,虎林山也完蛋了,黄家兄弟也完蛋了。”
周重明叹了口气,“遥田镇那边没查到什么?”
藏锋摇摇头,眉宇间流露出焦燥的神色,“遥田镇当时有一个挺有名的道观叫青云观,好像跟这件事有点儿关系,不过丘恒出事之后,青云观也因为一场大火彻底败落了,好些道士都去了外地的道观……他们到底倾向于哪一方,当时是不是在这件事里头做了什么,就没人说得清了。”
藏锋想了想,尽量客观的补充了一句,“也有可能他们只是遭了无妄之灾,被虎林山的那些人给连累了。”
周重明之前的查访只查到虎林山,青云观倒是第一次注意到。但这个线索确实不好往下追,十年前离开遥田镇的道士,谁知道都去了哪里。
“虎林山呢?”
藏锋说:“虎林山从这件事之后就受到了整个道门的排挤,方道士这一支在虎林山也呆不下去,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还留在虎林山的那一支的掌门似乎是方道士师兄的弟子,跟方道士关系比较远。”
藏锋说完就阖上了手里的文件夹,对周重明说:“过去的事就查到这么多。副局,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周重明在严壑离开天门山之后又回去了一趟,但他并没有找到跟禁术有关的记载。或许严壑自己也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见人,也不能流传下去的,因此想办法收起来,或者干脆就销毁了。
以周重明对严壑的了解,这个人未必就对禁术有兴趣,他想做的事,从来就只有一件:那就是救回丘恒。
为了救回丘恒,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比如拿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做实验,比如拿他自己做实验。
他几乎把他拥有的全部筹码都拿出来献祭给了他的愿望。
“遥田镇景区现在已经进不去了,”周重明头疼的说:“我师父的结界,没几个人能破。”
何况这个时候就算破开了结界,也未必就能救回唐镜。在丘恒死去的十年之中,唐镜是严壑抓住的最大的希望,他会不顾一切的促成这场法事。
“小师叔已经带着老八和老十在赶去遥田镇的路上了。”周重明看看时间,他们也要出发了。但这一趟行程究竟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谁也说不好。
藏锋也想到了他们的小师叔,他有些紧张的问周重明,“小师叔真的可以破开严壑的结界吗?!”
周重明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之际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不确定。但我师父上面的几个师兄,如今都联系不上了……就算能联系上,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帮忙。所以……”
所以他们除了小师叔,暂时找不到其他帮手了。
藏锋焦心如焚,知道周重明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但是,就算真的破开了严壑的结界,他们是否能够救出唐镜,仍是一个未知的答案。
与藏锋不同,周重明这个时候担忧的不止是唐镜一个人的安危,更多的还是天门道的未来——在严壑所做的事曝光之后,天门道已经没有未来了。
严壑以一己之力,掀翻了道门中人最深切的忌讳,以及整个社会对道门的忌讳。
为了一个人,不惜与全世界反目成仇。
藏锋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他没有兄弟姐妹,不能理解严壑的执念——过执成魔,严壑现在的反应就像是入了魔。
入了魔,不再顾忌自己也是一个人的事实,用冷漠蒙蔽了跳动的心脏,将身边所有的人都当成了可以利用的筹码。不顾一切地走上了无法回头的道路。
如果丘恒地下有知,他会赞同严壑的做法吗?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藏锋一直对严壑抱有同情。
但当被挟持,会遇到危险的人变成了唐镜,他的理智也终于回笼了,脑海中乱成一团的念头也终于各归其位。
藏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对自己说,哪怕是打着爱的旗号,严壑也没有权利去伤害其他人,用他们的性命去成全他自己的爱。
爱,不应该是这样自私到卑劣的东西——
藏锋:当年的人真的是阿镜吗……嗯,一定是我想多了……
第115章 大补丸
一大早,青云观就热闹起来了。
唐镜脸也没洗,脑袋上顶着同样好奇的乌冬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偷偷摸摸的从门缝往外看。
这里是道观的后院,从门缝里望出去,一条铺砌得整整齐齐的小径两侧种了许多花草,供信徒们暂住的小院子就建在小径两侧。
此时此刻,张春山正引着一伙儿人往后院的方向走。这些人大约有七八个人,身上都穿着道袍。领头的是一位中年道士,中等身材,身形有些消瘦,面孔泛着不大健康似的苍白,眼皮也耷拉着,看上去像是端着领导的架势。
他身上的道袍样式要比张春山更繁琐,领口还镶了金线,十分气派。跟在他身后的年轻道士们穿着都与他相似。唐镜觉得这伙人一出现就给人一种财大气粗的感觉。
唐镜伸手撸一把窝在他脑袋上的乌冬,悄声嘀咕,“虎林山这个门派好像很阔气啊。”
乌冬避开他作乱的手,不大高兴地往旁边挪了挪。
唐镜被它的尖爪子挠着头皮,疼的一呲牙。
乌冬换了个舒服的地方,又重新窝了下来。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方道士有意无意的冲着唐镜的方向扫了一眼。
唐镜捂住了嘴,不敢再出声。
他知道修行的人五感敏锐,完全可以感应到小院里有人。但这没关系,只要他没看见自己的脸就行。
唐镜跟龙虎山的道士们曾在飞来桥的桥头见过一面,如今这些道士也来到青云观,唐镜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妙。当然人家方道士也不一定就记得他,也未必知道他的小弟子(黄家姐弟)是受了他的算计。
严壑和丘恒倒是没住在道观里,但每天也会过来跟张大师谈谈经。
这样的场合唐镜是没有机会参与的,自然也就不知道张大师有没有意愿调和一下龙虎山和天门道之间的矛盾。
但唐镜看得出严壑和丘恒对青云观的感观还是不错的,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坐一坐,然后绕到景区去散散步。有时候张大师也跟他们一起去,唐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山头上的那个阵法。
严壑似乎不擅长布阵……
为了就近观察严壑和虎林山之间的进展,唐镜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出门,但他不出门了,虎林山的道士们反倒开始早出晚归,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
从唐镜观察到的情况来看,虎林山的道士们似乎也并没有机会与严壑和丘恒碰面,也不知是不是在有意回避。
这样的一种态度在唐镜看来其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如果虎林山的道士们反复地纠缠严壑,甚至是谈条件、找人出面说合,这还有一些和平解决的希望。如今干脆就这么冷眼旁观……
唐镜很难不去怀疑在山头上布阵的人就是他们。
小院里,唐镜坐在石桌边直叹气。
头天晚上张大师就让一个小道士给他传话,让他早上别出门,留在院子里等一等他,他有话要跟唐镜说。
乌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优哉游哉的围着小院子来回扑腾,偶尔还停在院墙或者树梢上伸伸翅膀伸伸腿,好像在晨练似的。
唐镜挠挠头,小声跟乌冬发牢骚,“你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啊……能握手言和吗?”
乌冬扑腾到了石桌上,低头啄翅膀上的毛毛。
唐镜叹了口气。现在的关键是虎林山的人到底能不能把山头上那个阵法破除……不,不仅仅是阵法,是有什么办法能让虎林山的人放弃寻仇?
唐镜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该怎么办啊……愁死了……”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触动了乌冬,它忽然僵了一下,一张嘴,发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你在这里发愁是没有用的。”
唐镜,“……”
唐镜诧异的抬头,不明白乌冬在说什么。
乌冬在石桌上踱了两步,变成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更苍老,也更温和一些,但他语气里却满含着苦恼,“你们真的没有办法解开那个阵法?还是存心要跟我谈条件?自己布下的阵法,怎么可能自己解不开?”
唐镜慢慢坐直了身体。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知道乌冬这是不知什么时候,旁听到了一段了不得的对话。
乌冬冷哼一声,“你说的简单,你知道布阵要花费多少心血……而且困不住姓丘的,怎么跟姓严的谈条件?”
停顿一下,它又说:“想困住丘道长,可以想别的办法。你们搞这个阵法……容易误伤百姓。山下就是景区,每天里里外外多少人啊……事情真要闹大,你我都落不到好。”
唐镜脑海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他想这应该是虎林山的方道长的声音吧,他在跟谁谈条件?是张春山吗?
似乎是有些像的。那种有些温和,又有些无奈的腔调,哪怕经过了乌冬音色的改变,也依然很像他。
乌冬却又不肯说话了。它自在地在石桌上蹦跳了两下,干脆跳到了唐镜的胳膊上。
唐镜不敢惊到它,却又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后面的对话,忍不住开始提示它,“阵法要怎么解开……跟姓严的谈条件……”
乌冬歪着头打量他,低下头咳嗽了两声——老男人的声音。
然后它叹了口气说:“你说吧,你要跟我们谈什么条件?丑话说在前面,青云观里也不是我当家,太离谱的条件就不用说了,说了我也没法子答应。”
这个声音、语调,唐镜可以确定就是张春山无疑了。
然后另外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哈哈笑了两声,“我不为难你。不管我和天门山的事情怎么解决,我保证不牵连到青云观,如何?”
唐镜心想,这确实是在谈条件了。
张春山在青云观有一种十分超然的地位,在他心里,大约青云观也是受他庇护的地盘吧。为了求得青云观的安稳,他一定会做出一些让步的。
对他来说,青云观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普度众生……阵法能否解除、虎林山会不会害人、严壑和丘恒会不会遭遇危险。
人皆有私心。
唐镜微叹,心想世外之人也不能免俗。
乌冬在他手臂上蹦跳了两步,慢慢攀上了他的肩膀,嘴里嘀嘀咕咕说道:“不连累青云观……呵呵,你空口白牙说的容易。你这个阵法一旦启动,伤了景区的人,我们青云观是必定会受连累的。”
中年男人似乎思索了一下,然后他说:“这样吧,我想办法撤掉阵法,作为交换条件……你把那个灵体交给我。”
唐镜,“……”
唐镜一瞬间毛骨悚然。什么灵体……这不是张春山对他的称呼吗?!
张春山的声音也颇为纠结,“这孩子因为感应到了山头有阵法才会灵魂出窍,他不是什么奸恶之人。”
“那又如何?”中年男人的语调十分冷酷,“到了你老人家的眼皮底下,真要白白放过这样大补的东西?!大师,错过这一个,你老这辈子怕是也遇不见另一个了。”
唐镜捂住胸口,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马上就要撞破胸口跳出来了。
怎么他就成了大补之物了?他们说起自己这个精神体,语气活像是《西游记》里的妖怪垂涎的提到了唐僧肉。
唐镜侧过头,有些惊悚地看着正往他肩膀上爬的乌冬,活像看见了一个小妖怪。
不,不,它可不是妖怪,它是天使,是老天爷看他实在可怜,特意派来给他通风报信的天使啊。
唐镜抬起手,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头竟然在不住的哆嗦。
妈的,穿越了那么多个世界,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万一穿到了修行之人的面前,他就变成了一颗会说话的十全大补丸。
唐镜伸出手指戳了戳乌冬的小胖肚子,小声提示它,“大补。”
乌冬躲了一下,一张嘴冒出了张春山有些尴尬的笑声,“这话说的……虽然大补……但我们青云观可没有这种吸收人家灵体的邪术……”
“怎么能是邪术呢?”中年男人呵呵笑道:“突然间冒出来的灵体,就跟长在山野间的天材地宝一样,谁拿到了就是谁的……这也是修行者的机缘呐。大师,要不这样,你把他交给我,我分你一半儿……如何?”
唐镜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些人怎么……怎么真的开始商议怎么把他分而食之的问题了……
乌冬在他肩膀上滑了一跤,不满地凑过来在他脸颊上叨了一口,冒出中年男人充满了诱惑的声音,“大师,您如今已经快八十了……已经是少见的高寿了,您看看您这些徒子徒孙对您多么孝顺,您还能再享受几年呢?吃了这个补品,您至少还能增寿一甲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大师。”
唐镜抹一把额头的冷汗,才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湿的。
这完全是给吓得。
他见过不少坏人,跟强盗打过仗,拼过命,甚至也经历过生死危机,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遭遇这样的危机……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一盘菜。
精神体如果被吃掉,他在真实的世界里还有希望活过来吗?!
院门外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
道观清净,一点点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尤其这脚步声还来自一个唐镜熟悉的人,这效果真如巨锤砸在他耳边也差不多。
唐镜一把抓住乌冬的小身体塞进了衬衣的口袋里,转头看了看,起身朝着院子后方的院墙跑去。
助跑,然后用力跳起,双手攀住院墙顶端的青瓦,一个用力,身体翻过了院墙,落进了一片茂盛的草丛里。
在他身后,院门被人敲了两下,从外面推开。
唐镜的后背紧贴着院墙,听到了从院子里传来的一把熟悉的嗓音,“唐小友,起来了吗?”——
阿镜:你们吓到了没~~
第116章 省报
唐镜知道自己的身体此时此刻只是一团精神力,但他仍觉得心脏跳得飞快,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他一只手捂住嘴,生怕呼吸声太响亮,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乌冬顶着一簇乱毛,艰难的从他的衬衣口袋里冒出头。唐镜抬起另一只手,紧张地捏住了乌冬的小尖嘴。
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让它再说话了。万一它继续学着张春山和中年男人的声音呱呱呱个没完,不但暴露了它自己,也把他给暴露了。
乌冬大约也被唐镜翻墙的举动吓到了,有些蔫蔫的窝在他的口袋里,被捏住了嘴巴也没想到要挣扎。
唐镜侧耳倾听,张春山的脚步声走进了院子里,一边喊着“唐小友”一边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房门打开又很快关上,张春山从卧房里出来,有些纳闷的嘀咕一句,“不是说好了让他等着我,别出去乱跑么……”
唐镜不敢动,他想起初见时的情形,觉得张春山大约也没有通过感应精神体来追踪他的能力。毕竟他当时都站在张春山面前,跟他说了许久的闲话,他才察觉自己的身体组成是一团精神力。
不仅仅是张春山,他也曾与严壑和丘恒打过照面,他们似乎也没有察觉什么。
看来修行者的能力也没有那么逆天。
张春山果然没有察觉唐镜就在附近,他把道观里洒扫的小道士叫了过来询问唐镜什么时候出去的,听小道士说没看见唐镜出门,还很有些疑惑的在院子里来回兜了两圈。
唐镜知道张春山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他会逃跑这种可能性。因为在唐镜的卧室里还放着他的旅行包——哪怕现在的他只是一团精神力,出门在外也要摆出正常的游客该有的样子。行李这种道具是必不可少的。
旅行包里有他的换洗衣服,钱包也放在旅行包的夹层口袋里。另外,他昨晚换下来的衬衣也大大咧咧地搭在椅背上。
张春山大约看见了这些东西,以为唐镜只是出门溜达去了。
唐镜又等了一会儿,听见张春山嘱咐小道士,若是看见唐镜回来,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他。
小道士很恭敬的答应一声,匆匆忙忙跑回去干活了。
张春山却还是不肯走,又在石桌旁边坐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又有一个陌生的青年道士来院门口喊他,说方道长有请,他才起身跟着去了。
唐镜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乌冬转述的那一番对话里,两个说话的人一个是张春山,另外一个应该就是虎林山的方道长了。
当初在莲花峰上,唐镜曾经听到过方道长的声音,后来又借着附着在白梨花身上的那一缕精神丝,听到过他和黄智英的父亲闲谈,只不过他对方道长的印象不是很深,一时间不敢肯定而已。
眼下青云观既然已经和虎林山结成了同盟,唐镜自然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除了去找师父,”唐镜苦恼的顶了顶乌冬的小脑门,“我好像走投无路了。虽然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唉。
乌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也跟着叹了一声。
唐镜凑过去蹭了蹭它的小脑袋,“算了,不想那么多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自己不会解阵,青云观和张春山也指望不上了……”
除了去跟严壑和丘恒结盟,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至于他们俩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唐镜觉得,不管他们信不信,能给他们提供线索,能救下丘恒才是最重要的。
他还等着回去真实的世界里见藏锋呢。
供香客们暂住的小院子位于青云观的后方,也是道观的最外围。从院墙翻过去,就是一片树林,林中树木繁茂,满地都是灌木荆棘,几乎没有可供人行走的小路。
唐镜观察过青云观附近的地形,知道这一片树林与原始森林连成了一片。他不能从这里走,一旦在密林中迷失了方向,有可能会被困在树林里。
唐镜小心翼翼地沿着道观的外墙往东边走。他记得那个方向是有一条小路是通往景区的,就是初次见面时,张春山带着他回道观时走的那条路。后来唐镜都是走青云观的正门去镇上,这条小路也就再没走过了。
墙外的路不好走,尤其唐镜一边走一边还要留意墙里的动静。
但好在张春山和虎林山的那些人此刻都留在了后院,前院的道士们各有各的事情,没几个闲的无事跑来墙边闲呆着,于是唐镜在经过了一番跋涉之后,艰难地踏上了前往景区山头的那条小路。
乌冬一直窝在唐镜的口袋里,害得唐镜以为它是不是被自己的粗暴举动伤到了,直到走上了山路,唐镜把乌冬掏出来晃了晃,才发现这个小东西的翅膀、爪子都没有受伤,它单纯就只是想窝在他的口袋里休息一下。
见唐镜一脸无语地捏着它的翅膀晃了两晃,乌冬还颇谄媚的歪着脑袋叫唤了两声,扑腾着跳上了唐镜的肩膀。
唐镜有些无奈地蹭了蹭它,“走吧,咱俩现在可真是亡命天涯了。”
山顶上的阵法还留在原地,唐镜不确定这个阵法与布阵的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也不敢探出自己的精神力去试探。
但他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是有一些感应的,这个阵法上隐约流动的精神力,似乎要比前些天更凝实有力。
就好像,有人把这个阵法加固了一遍似的。
“我可真是瞎了眼,”唐镜骂道:“还以为张春山这个老杂毛真的是个菩萨心肠,一门心思的想救人呢……这老东西,呸!”
乌冬蹭了蹭他的耳朵,学他的语气说:“呸!”
骂人虽然可以出气,却实在于事无补。
唐镜恹恹地从凉亭外走了下去,绕过了仍然在施工的工地,朝山下景区走去。他大约知道严壑和丘恒住在什么地方,但就这么找上门去,他们会相信他吗?
唐镜也算是出过几次任务的人了,但这一次,他感觉自己最被动。他找到了引发天灾的阵法,但他却没有办法解开——哪怕真解开了也没什么用,虎林山的人贼心不死,这一次没成功,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唐镜望着不远处的瀑布和瀑布下游零星的礁石,它们像一座座小小的岛屿一般从溪流中冒出头,上面长满了盛开的长生草。
娇艳的鲜花倒映在水中,山色青碧,繁花如星,看到这景色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凑近一些,再近一些。
唐镜有些出神的看着这一幕,浮躁的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节奏。
“我犯了个错误,”唐镜用脑袋蹭了蹭乌冬,“我一直把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了别人身上,就因为张春山在遥田镇名声好,辈分高,我就把宝押在了他身上……这是不对的,指望谁也不如指望自己。”
乌冬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围着不远处的长生草绕了一圈又飞了回来,落在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
唐镜冲着乌冬招招手,“走吧,我们去山下打几个电话,不管有用没用,先打了再说。然后我们去找严壑和丘恒……大不了实话实说。”
乌冬歪着脑袋打量他。
唐镜试探着往山下走,“你去不去?要是不去的话,我就自己走了?”
乌冬站在石头上没有动,小脑袋微微歪着,像是在目送他离开。
“我走了。”唐镜摆摆手,“这里是你的家,就冲你给我传消息的情分,我也要有所报答……我会尽力保住你的家。”
唐镜下山之后就去了当地的邮政局,通过邮局的查询服务联系到了省报报社,直接打热线联系到了一个叫做“建设新家园”的栏目。
唐镜不敢找遥田镇本地的新闻机构。他信不过他们。山头上的工程都已经成型了,这些本地的新闻人又不瞎,他们对这种事视而不见,不用说有人打点过,他们很可能都收了好处费,主动闭嘴了。
而且省报影响大,能掀起的浪花也大。
唐镜在电话里把这个工程添油加醋的描绘一番,重点集中在了工地后方被掏空了一半儿的山体,而遥田镇的景区就在出问题的山体的正下方,这要是出事,那可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为了让省报的记者将这个爆料重视起来,唐镜又编了一条内部消息:“就在这两天,他们还打算再次爆\破山体……记者同志,山下就是景区,人来人往,他们这样胡搞,万一出人命可怎么办啊。”
记者果然紧张起来,表示明天就出发来遥田镇好好了解一下情况。
唐镜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在邮局的工作人员满脸惊诧的目光中走出了邮局。
这个时候网络用户已经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了,但信息传播的速度却远远赶不上十年之后,唐镜也研究过网络,他自己的感觉就是这个时候大多数的网民上网都是带着一定的目的性的,比如处理工作、查询资料等等,就是关注点都围绕着自己的需求展开。
不像后世,无数闲人无所事事地挂在网上,机关\枪似的喷完这个喷那个,关注的都是别人的八卦。
所以唐镜只是思索了一下就舍弃了在网络上曝光山体被掏空一事,他感觉网上曝光的关注程度不会很高,还不如直接求助传统媒体——这可是十年前的报社啊,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唐镜想的简单,有省报的人来调查在山上施工的合法性,必然会引来无数双眼睛关注这一片景区,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虎林山的人想做什么,是不是都会有所顾忌。
唐镜兴冲冲地走出邮局,朝着遥田镇东头一个叫华荣园的小区走去。那个小区的外围有一家快捷酒店,严壑和丘恒就住在那里。
唐镜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地方落脚,但从唐镜自己的眼光来看,华荣园附近有很多小吃店,镇上的特产几乎都能在这一带看到,生活上还是很方便的。
严壑和丘恒都不在,唐镜捧着一杯冰奶茶坐在酒店大堂里发呆。
他现在无处可去,除了坐在这里等严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阿镜:搞事情~~~~
第117章 揭开
就在唐镜喝完了两杯奶茶之后,终于看见严壑和丘恒提着几个购物袋一前一后的从酒店门外走了进来。
唐镜扫一眼他们手里提的袋子,基本上都是当地的小吃,还有一种形状和色泽有些像樱桃的野果……这两个人好像真的就是出门来旅游的。
他们住的就是很普通的快捷酒店,大堂的面积并不大,靠着角落的位置摆着一圈沙发和一张矮桌。快到中午,这是大部分人都会出门找饭吃的时间,坐在这里等人的就只有唐镜一个。
严壑目不斜视地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但丘恒却在进门之后习惯性的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唐镜身上。
唐镜知道这人是认出自己了。
唐镜有些紧张地放下手里的奶茶杯,起身走到丘恒面前说:“我有点儿事想跟你们说,可以谈谈吗?”
当初在飞来桥的桥头,丘恒曾经送给他们一个护身符,那个护身符此时此刻还挂在藏锋的脖子上——因为丘恒的一念之善种下了“因”,唐镜此刻的所作所为就是“果”。因为接受了丘恒的好意,所以当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唐镜不能坐视不理。
他所厌恶的,是受严壑的逼迫去做违心的事,但如果机会摆在他眼前,伸伸手就能救人,他是不会拒绝的。
丘恒扫一眼等在电梯门口的严壑,稍稍有些意外的问他,“你是从静江市追过来的?”
他在试探他。
唐镜听出来了,但他却没有心思跟丘恒拐弯抹角,都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了,他哪儿有那个闲工夫啊。
“是。”唐镜很干脆的说:“我在遥田镇等了你们十多天呢。”
丘恒这一次真的意外了。他和严壑出门的时候是漫无目的的,去了龙虎山之后临时决定来遥田镇玩两天——这里是丘恒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但这个年轻人却仿佛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这里。
丘恒的表情认真了起来,“不介意的话,去房间坐坐吧。”
唐镜点点头,有些紧张的跟了上去。
严壑也在打量他,眉头微微皱起,略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表示反对的话。
严壑和丘恒的房间在七楼,很普通的标间,面积不大,装修摆设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卫生条件还不错,窗台上还有两盆养的绿茵茵的植物。
窗开着,微醺的暖风吹进来,带来了小镇潮湿的水汽和鲜花的芳香。
“坐,”丘恒招呼唐镜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过一瓶水拧开盖子递给唐镜,“我记得你,方清月来天门山拜访的时候,你也在莲花峰上。”
唐镜有些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对。”
丘恒在他对面坐下,严壑皱了皱眉头,在稍远一些的床边坐了下来。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陌生人,他多少有些不耐烦。
丘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转头对唐镜说:“你可以先做一个自我介绍。”
唐镜有些恶趣味的看看他,再看看严壑,一字一顿的说:“我是唐十一。”
丘恒愕然,转头望向严壑。严壑微愣,随即便有些愠怒,“你大老远跑来是为了耍我们?”
唐镜没有理会他的怒气,而是抬手,在他们的房间周围做出一个小境界。他们等下要说的话实在不方便让外人听见。
果然看见这一手,丘恒和严壑的脸色都变了。
唐镜笑了笑说:“我没有骗你们。我是你的弟子唐镜,但又不是真正的唐镜,在你把他害死之后,我这个被你从异世界捕捉到的灵魂就占据了唐十一的身体……补充一句,我是从十年后穿回来的。”
严壑,“……”
丘恒,“……”
丘恒刚刚认出了自己门派里的结界法术,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这句话里糟点太多,他都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一个。
但严壑却出离愤怒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叫他害死了自己的徒弟?!
唐镜有些怜悯的看着他。原来在恶念勃发之前,严壑也曾经想要当一个正直、至少也是正常的人。
“我说的是,你害死了老三、老四、老七、老九,”唐镜紧盯着严壑脸上惊疑又愤怒的表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大师兄不想让你害更多的人,他带走了老五和老六,他们一起去了信息调查局。老八老十被小师叔带去了南边游学。山上就只剩下二师兄和我……和唐十一。”
严壑一下跳了起来,唐镜看他的架势似乎是想扑过来捏死自己。但他还没冲到唐镜眼前,就被丘恒拦住了。
“你先听听他都说什么。”丘恒的表情也有些惊讶,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小青年对莲花峰上的情形未免知道的太多了。
严壑强忍怒气,“你说我害死了自己的徒弟?!”
唐镜一瞬间怒气爆发,他几乎是跳了起来,嗓门比严壑还要高,“你以为自己是个好人?!在你变成鬼之前,你大概也想不到你的心这么黑吧?!死了一个老三,你不肯收手,又填进去一个老四……就这么一个一个往里填……他们可都是你从小养大的孩子!他们的死活你一点儿不在意,你还是不是人?!”
严壑被他突然间的爆发给镇住了,一时间竟有些不敢与他冒火的眼睛对视。
丘恒按住唐镜的肩膀,“有话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唐镜气得呼哧呼哧直喘,一双清亮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严壑。
他不是一时冲动才说出这些话,他早就想好了,他要在丘恒面前揭发严壑的真面目!不管他肯为丘恒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没有权利去伤害老三他们的性命。
“你他妈的说什么……”严壑被他的指控气得语无伦次了,“我害我自己的徒弟,我是疯了吗?!”
“你就是疯了!”唐镜嚷嚷的比他还大声,反正他们周围有结界,也没人会听见他们的争吵,“你为了救活丘恒,什么都顾不上了!谁的命都不在乎了!你不但害人,你还害人害得理直气壮呢!”
房间里的鸡飞狗跳顿时一静。
丘恒和严壑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悚的神色。
什么叫做救活丘恒?!
什么叫害人害的理直气壮?!
唐镜不清楚自己的一番揭发有没有把他师父气到,他自己快被气死了,坐在那里手爪子都在抖,“你,你没有人性!自己研习禁术也就罢了,还逼着自己的徒弟一再一再地进入你的记忆,指望他们能真的穿越时光去救人……死了一个也不心疼,紧接着填上第二个!做你的徒弟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听到“禁术”两个字,严壑和丘恒的脸色不约而同的沉了下来。
禁术是天门道的秘密,若不是其他的师兄弟都离开了天门山,只能靠他们师兄弟三人支撑门派,他们也不会知道师门中还保存着这样逆天的法术。
但知道归知道,他们谁也没有那个胆子打开密封的竹简,往里面多看两眼。更别提研习、拿自己和徒弟来做实验了。
严壑身不由己的向后退开两步,小腿磕到床沿,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说我逼着老三、老四……”严壑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确实无法相信他会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做出这种事,只是为了……
严壑一个激灵,双眼倏的睁大,“你说我是为了救活……救活……”
“救活他!”唐镜指了指对面的丘恒,气咻咻的说:“老三他们死的死,散的散,你就把主意打到了十一头上,十一受不了这个,自杀两次,终于把自己弄死了……”
然后他就过来接管了唐十一的身体。
丘恒的脸色也变了,一向温和的眼神突然间变得锐利逼人,“你说这些有什么证据?”
“还要证据?”唐镜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俩,“你们修行都修了个啥?青云观的老杂毛都能看出我是精神体,你们俩看不出来啊?”
他来回打量两个人的神色,发现他们是真的看不出来。
唐镜叹了口气,“那你们试试吧。”
他也是后来才隐隐约约有所察觉,他们天门道的法术挺邪门的。比如周重明就是在试探过了他的精神力之后,分辨出他确实不是唐十一。
周重明能做到的事,师父和师叔没理由做不到。
试验过后,丘恒和严壑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他们能够察觉这个魂体所依附的身体确实是唐十一,但他的精神体又与唐十一完全不同。
何况,精神体穿越时光而来,这确实是禁术中所描述的施展成功之后才会发生的事。否则人的精神力只会进入承受者的思维世界之中。
唐镜此刻会出现在这里,就是说,严壑的研习最终成功了。
丘恒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没有再质问唐镜,但他知道不仅仅是他自己,严壑其实也已经相信了这个小青年所说的话。
唐镜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水,一抹嘴,“你们俩要是还不行,就上景区的山头去看看吧……景区的山头上有个凉亭,你们俩去过没?”
丘恒和严壑都没有去过。他们在天门山上的时候就住在山头,何况天门山要比景区这个小山包高得多,山势也更加险峻,所以两个人对于攀到山顶都没有什么兴趣,每天去景区里溜达也只是看一看靠近山下的那一片瀑布和溪流。
“你们俩悄悄摸到山头上去看一眼吧,”唐镜说:“就在凉亭的外面,那里有人布了一个阵法,具体啥作用我忘了,据说会炸开,然后还能聚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虎林山到底是要杀谁,反正你们俩会出事是肯定的了。”
唐镜觉得,他们俩要是看见那个阵法,估计就能明白躲在暗处敌人要怎么暗算他们了。
第118章 贪念
主人不在,唐镜不好直接睡到人家床上去,只好可怜巴巴地把两张沙发拼在一起,蜷着腿窝在里面睡觉。
其实他一个精神体,睡不睡觉也不是那么重要,但身为人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改的,他还是保持了和真实的生活里同样的作息习惯。
睡到半夜,唐镜迷迷糊糊的被开门声惊醒,反应过来是出门踩点的严壑和丘恒回来了。他一个激灵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怎么样?!”
房间里亮着一盏夜灯,光线昏暗,但也足够在深夜里看清楚回来的两个人脸色都不好。严壑在床边坐下的时候,唐镜还看到他的裤腿上沾着大片的尘土,也不知是摔了还是在哪里蹭到了。
沙发被唐镜拖到一起当床了,丘恒左右看看,在严壑身边坐了下来。
“山上的阵法,”丘恒轻声说:“我已经用结界封起来了,虎林山的人打不开……这就是他们要害人的证据。”
唐镜愣了一下,要说结界,他也会啊,但他完全没想到要用一个结界把整个法阵都封起来。他这个道门的身份,到底不正宗。
不,也不仅仅是这个问题。万一他的结界触动阵法,阵法破开的震动,唐镜不一定承受得了。
严壑坐在一边,脸色阴沉如墨。
丘恒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和缓了脸色对唐镜说:“我们已经联系了虎林山的何天,他是方道士的师兄,也是虎林山一派的宗主。他们虎林山内部久已不和,何天等着抓方道士的把柄已经很久了。”
唐镜又愣了一下,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沮丧。果然人和人没法比,他就只知道到处瞎跑,还差点儿让人当成补品炖汤喝,结果丘恒一出手,就找到了虎林山的大领导来解决问题。
丘恒迟疑了一下,“青云观……”
唐镜被张春山要吃他的念头吓住了,一听这三个字就是一哆嗦,“张春山和方道士合伙了,他们还想吃了我……说一人一半,还说张春山吃了我能增寿一甲子!”
丘恒,“……”
严壑,“……”
严壑虽然始终无法接受唐镜跟他吵架的时候嚷嚷出来的那些指控,但他心里其实是承认这是自己门下弟子的。一听这两个老东西想从自己手心里抢人,憋了一肚子的怒气都爆发了,他一下站了起来,厉声喝道:“张春山也是老糊涂了!”
唐镜可怜巴巴的跟着点头。
丘恒有些无奈的瞥了严壑一眼,转头问唐镜,“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镜就把乌冬学话的事说了,“你们大概也见过,一身黑毛,长着小黄嘴,心情好的时候有点儿话唠,跟谁都能聊几句。”
乌冬要放在十年后,妥妥就是景点里的网红鸟。对当地人来说还是很有知名度的,像丘恒这种三天两头就上山的游客,至少也是见过它的。
唐镜说完,也觉得自己通过一只鸟得到情报,他自己信,别人未必会信,不由得又有些失落了,“要不你们去查查吧,反正张春山在青云观里地位很高,做事也不掩饰,你们应该能查到的。”
丘恒脸色缓和了许多,“方清月一来遥田镇就住进了青云观,他们之间有关系这是必然的。”
“张春山本来是说想找方道士把山顶上的阵法破解了,免得伤到山下的人……”唐镜叹了口气,“谁知道他会被方道士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啊。”
丘恒莞尔。
说服张春山的可不是什么方道士,而是唐镜这个活的大补丸。之前张春山或许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贪念,所以他会把唐镜带回道观里住。方道士不过就是勾出了他心底的贪念,拿到明面儿上来讨价还价罢了。
唐镜低落了一会儿,又想到了自己的使命,连忙又坐直了身体问严壑,“师父你到底怎么得罪了黄健强他爸和他大伯?虎林山的道士好像就是他们请到静江市的。”
严壑听到他喊师父,本来想让他闭嘴的。他哪一个徒弟不是又懂事又听话,啥时有过这样一身反骨,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是人的孽畜?但他还没来得及生气,思维就被唐镜的话给扯偏了,他知道,他与黄炳贤之间的恩怨才是这一切暗算的根源。
“他们这是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严壑冷笑,“这些当官的也就这些手段。龌蹉。”
唐镜撇了撇嘴,龌蹉怎么啦,见不得人怎么啦,后来还不是凑效了。严壑这人狂傲的过了头,谁也不放在眼里,这才是他吃亏的根本原因。
随便换一个人,在得罪了黄炳贤这样位高权重的小人之后,多少都会警觉起来吧。就他严壑总端着一副神仙的架势,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恨。
“阴沟里翻船哦,师父。”唐镜斜着眼睛瞟他。
严壑皱眉,听见这小子叫师父,他简直牙痒痒。但他又不能说什么……谁让人家有那么充足的理由恨他。
严壑翻了个白眼,不吭声了。他并不是真的对世事毫无阅历,知道虎林山的道士为什么要设下这样的圈套,自然就反应过来这里头的原因。
他惹到了黄炳贤。
而当初把那些文件资料交给他的人,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不用你操心。”严壑皱着眉头瞪了唐镜一眼。
丘恒摇摇头,解释了一句,“你师父已经把手里的东西交出去了。当初他也只是帮人保管东西,谁知道……”
唐镜恍然大悟。他就说严壑不至于傻成这样,原来是被信任的人给坑了。这人大约跟他有些拐弯的关系,在他面前又整体处于劣势,所以才会被严壑不当一回事儿。
“这人是故意的?”
丘恒也摇摇头,“也有可能他真的是感到为难,觉得你师父镇得住这个场子,所以把东西交给他,未必就真想害他。”
唐镜,“……”
都引来杀身之祸了还不叫有心害人?!
丘恒看着他,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由一笑,“十一,咱们天门道出过几位厉害的大师,所以在道门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这个人,大约自己惹了麻烦难以解决,所以想求得咱们门派的庇护。”
这是一个比较正常的猜想,否则好端端的,损人不利己的事,谁会去做?
唐镜对丘恒还是比较信任的,他既然这样说,唐镜也就信了。
“是黄炳贤兄弟俩贪腐的证据吧?”唐镜不知道黄家兄弟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只是把证据交出去,能管用吗?而且这个拿到证据的人都惹了什么麻烦,恐怕也随着证据一起转嫁到了严壑的身上吧?
丘恒眉眼温润,但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却透着一种异样的从容。
唐镜看到他的表情就有一种“算了,他们的事情自己解决去吧”这样的想法,严壑或许对人情世故什么的不屑一顾,但唐镜能感觉到,丘恒在这方面还是很靠谱的。严壑是半空中自由翱翔的仙鹤,丘恒却更像时刻关注着地表情况的老鹰。
唐镜甚至觉得,丘恒比严壑更适合当一个门派的宗主。
“现在我们该做什么?”唐镜觉得自己挤在人家的客房里好像挺碍眼的。
丘恒无声的笑了一下,他现在有些喜欢这个孩子了,他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明天一早何天就到了,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去山上。”
唐镜松了一口气,“何天能管住方清月吧?”
“他是一派宗主,”丘恒的神情淡淡的,眉眼之间却自有一股威严,“清理门户,总不用别人教他。”
唐镜就不再追问了,他们既然都是虎林山一派的,哪怕管不住方清月,至少也能解开方清月布下的阵法吧。
他这一次的任务也算解决了一大半儿吧?阵法解决,方清月的阴谋算计都暴露了,黄家兄弟要被政府清算,也算杜绝了丘恒被暗算的可能性……吧?
严壑洗了澡换了衣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见唐镜窝在沙发里,睁着大眼睛出神,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小子眉眼长得很好,依稀看得出唐十一稚嫩的轮廓。他想不出唐十一长大以后会不会是这么一副火爆的性子……
不对,他的小十一已经死了。
严壑想到这里,明明是还没有发生的事,他心里却有些闷闷的不舒服。他的老三、老四……他们都是非常听话懂事的孩子……
严壑不敢深想,随口聊起了别的话题,“难怪张春山邀我们去山上讲经,但头天晚上又打电话说临时有事,取消了邀约……原来昨天他是打算空出来收拾你。”
唐镜一哆嗦,被严壑的话吓清醒了。
原来头天晚上张春山和方清月就已经商量好了,要不是他运气好,一大早有乌冬来报信……还好乌冬来得及时。
唐镜心想,他得好好感谢乌冬,乌冬可是救了他的命啊。等天亮的,他要去花鸟鱼虫市场买点儿肉虫子给乌冬加餐,还有……要不要买个漂亮的鹩哥跟乌冬作伴?
乌冬到底什么属性?它缺女朋友还是缺男朋友?要不要分它一点儿精神力?他的精神力人能吸收,鸟也可以吧?
唐镜,“……”
唐镜一下从沙发里窜了起来,大半夜的,竟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头汗。
“师父,”唐镜抱怨,“你怎么没早点儿告诉我精神体会成为修道之人的大补丸呢?这个设定简直吓死人了好吗?!”
严壑,“……”
严壑也颇无语,他知道唐镜这是吓糊涂了。逼着他研习禁术的,根本不是他啊。
真冤枉——
严壑:听见这小子喊师父就像打人了……
第119章 何天
这一夜唐镜几乎没睡着。
当然他也并不需要那么多睡眠,只是心里揣着事儿,正常的作息被打破,早上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恹恹的,有点儿打不起精神。
严壑和丘恒也早早起来了,尤其是丘恒,一大早电话就开始响个不停。直到他们出了门,穿过半个小镇走进景区,才算消停下来。
唐镜看着这一幕,觉得跟他相比,严壑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被助手架空了的傻白甜总裁,丘恒才像是真正当家做主的那个人。
这个比喻不大妥当,但多年后的严壑也始终保持着这种不染尘俗的做派,道观那边的各项事务从来不沾手,一律都交给了和粟。
他大概是真的只对修炼这一件事有兴趣吧。
严壑对俗务不感兴趣,但不表示他就不关心自己身边的事,见丘恒放下电话,他连忙递过去一瓶水,“商量的怎么样?”
丘恒接过水瓶,笑着点点头,“何天已经带着人上山了。我们现在赶过去跟他碰头。”
严壑点点头。
唐镜忍不住问他,“何天是来清理门户的?”
丘恒脚步一顿,说清理门户似乎也不恰当,主要目的还是来处理方清月制造的麻烦。至于他们门派内部的问题,丘恒并不打算过问。他和严壑都清楚,虎林山会跳出来当这一口杀人的刀,根本原因还在静江市。
丘恒抬手在严壑背后轻轻拍了拍,“先把方清月的事解决了。”
严壑点点头。等他们解决了虎林山带来的威胁,估计黄炳贤兄弟俩也没那个余力想着杀人灭口了。
丘恒又说:“还有道教协会和信息局的人,这件事闹出的水花不小。”
唐镜愣了一下,不知道现在的信息局和他后来接触过的信息调查局到底是不是一回事。或许是前身?
唐镜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按理说他已经跟丘恒和严壑交代清楚了来龙去脉,丘恒也做好了安排,危险不是应该解除了吗?
可他并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到底有什么条件,是他没有注意到的呢?或者这个时候丘恒其实并没有真正脱离危险?!
唐镜跟在两人身后往山上走。
时间尚早,山路上有景区的工作人员在打扫卫生,游客却并不多。唐镜在路过一座售货亭的时候,注意到了挂在窗边的电子日历,今天是六月二十七日,距离曾经发生灾难的日期还有三天。
唐镜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他连忙快走两步,跟上了丘恒和严壑。
这个时间,工地上已经有工人开始施工了,工地外面立着挡板,从外面经过的人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等他们走到高处,就能看到一部分工地内部的情况了。
唐镜看到有工人推着推车运送水泥一类的东西,房屋分布的地方已经在打地基了。一眼看过去,工地上到处都是泥水,湿漉漉的。
再往上走,这些噪音就都模糊起来了,从山头另一边的密林里传来的风声却越来越大,如同有猛兽潜伏在那里低低的咆哮。
凉亭外已经有一群人站在那里了,唐镜一眼就看就了一个身穿道袍、三十来岁的青年。他站在最靠近阵法的地方,两道英挺的长眉微微皱起,眼神的落点却并不是阵法,而是远处山下的景色。
从唐镜的角度看过去,这青年仿佛站在那里发呆。
张春山和方清月就站在他身后,张春山还是端着那副世外高人的架势,远远看见唐镜跟在丘恒等人的身后走上山,还冲着唐镜的方向露出微笑,十分和蔼的点了点头。
唐镜一阵恶寒,忙不迭的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
方清月并没有注意到唐镜。对他来说,唐镜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虽然他还没有把唐镜攥进手心里,但这么一个小东西,随时想抓也就抓到了。张春山没把人看住,让他溜出了青云观,方清月只觉得张春山是老糊涂了。
在这几个人之外,还站着几个身穿便服的人,两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后跟着一对妙龄男女。两个老者的神情都有些阴沉,年轻人则带着几分好奇的神色东张西望。这几个人站在张春山等人的身后,隐隐的表露出一种“跟哪一边都保持距离”这样的微妙态度。
“这谁啊?”唐镜悄悄问严壑。
严壑淡淡瞥了他一眼,大约是不想搭理他,想了想又降尊纡贵的回答了一句,“他就是何天,虎林山的宗主,方清月那个老杂毛的师兄。”
唐镜的目光在两个老人家身上转来转去,片刻后反应过来他师父说的何天,应该是站在方清月身前的那个……青年。他们这一队,才是虎林山的成员。
或许他已经不是青年了。但唐镜实在无法想想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是方清月的师兄。
“神仙呐,怎么保养的,啧啧。”唐镜赞叹一句,转身对严壑说:“师父你虽然心狠手辣,但在养颜这种事上,你比他还厉害,反正十年后你是一点儿也没变老。”
唐镜在心里说,就是变了个人,没心没肝的。
严壑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睛微微一眯,凶光毕露,“你哪儿痒痒?”
不搭理他,这熊孩子还来劲了。
唐镜讪讪一笑,往旁边错开几步,躲到了丘恒的身后。丘恒斜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挑。就唐镜这个性格,确实跟他印象中的小十一不同。小十一有些顽皮,但在面对严壑的时候,是多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不止小十一,严壑的几个徒弟性格都老实,不像唐镜,骨子里就有一种无所顾忌的恣意,这是从小被人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才会有的特性。
丘恒心里忽然就有些不确定了,他们对于晚辈的要求是不是太严格了,以至于压抑了他们的天性?
丘恒正反省,就听唐镜在他身后悄声问道:“丘师叔,哪一个是信息局的人?”
丘恒扫了一眼山头上的人,摇摇头,“还没到。那两位老人家是道教协会的负责人。”至于身后的一男一女,应该是门派里的晚辈,带出来长长见识的。
唐镜不放心的就是现在的信息局到底有多大的权限,他们能不能镇住这些作乱的修行者。
丘恒抬手,在他的脑瓜子上拍了拍,“躲一边乖乖看着,别瞎操心。”
唐镜,“……”
唐镜老实的不吭声了。
修行界的大佬们开始互相寒暄。
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唐镜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这种感觉虽然细微但却不容忽视。严壑也说过修行者的直觉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修行的人精神力远远超过了普通人,所以他们往往能够注意到普通人注意不到的小细节。
唐镜无意识的向后退开一些,默默观察眼前这些修行界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没有问题。唐镜看来看去,都没发现哪里有问题。几个大佬聚在一起,身边带着陪同的晚辈,很平常的场景。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何天虽然气质冷傲,但并没有表现出对方清月有什么厌恶的态度,他像是来参加聚会,而不是来清理门派的。
唐镜这样想的时候,就见方清月凑到何天身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然后何天就抬起头,视线扫了过来,落在了唐镜的身上。
唐镜,“……”
他好像……有些明白何天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了。
方清月曾经在劝说张春山的时候用了“天材地宝”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唐镜,一团纯净的精神体,张春山吃一半儿就足够让他增寿一甲子,对其他的修行者来说,真的毫无吸引力吗?
是谁跟他说过,说现在的世界灵气稀薄,修行不易?
唐镜越想越心惊。他迎着何天的审视,努力想要分辨他的神情,看看他是不是也看中了自己的“可食用性”。但何天这种修炼到一把年纪,皮囊却依然青春靓丽的老怪物,有什么心思是不可能被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修行者看出来的。
两人的目光隔着半个山头微微一碰,何天淡淡移开视线,抬手指了指阵法的方向,对严壑说:“严道友,你解开你的结界吧。”
阵法被严壑和丘恒给包起来了,要解除阵法,势必要先解开外层的结界。
严壑没有出声。
丘恒却笑了笑说:“这个不急。等下信息局的顾老也会赶过来,到时候听听他老人家有什么安排吧。”
何天的眉头一跳,“你们还通知了信息局?”
丘恒微微挑眉,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反问他,“我记得信息局刚成立的时候,何道友也出席了他们的会议,怎么,宗教门派里出事要联系信息局共同解决……这不是你们一起商定的条款吗?”
何天被他呛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好接他的话。
丘恒扫一眼他身后的方清月,笑微微的说:“再说,方道友在这里布阵……不大妥当吧?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方清月,“……”
方清月暗暗咬牙,他还以为严壑和丘恒就请了道教协会的两位老先生,没想到还联系了信息局。道教协会那就是个虚架子,他和何天都不会放在眼里,但信息局不同,他们会真的对联络当地政府,对宗教组织进行种种干涉。
而且严壑和丘恒的意思很明白,他们对何天的态度不满,因为何天没有表现出要推出方清月来承担责任的意思。
何天自然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但在严壑这两人面前,他的辈分要更高,如今被小辈下了面子,脸色就沉了沉。
方清月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我们宗门内部的事情,就不劳烦别人操心了。”
丘恒摊手,“那就等顾老先生到了咱们再谈吧。”
方清月一哽,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他师兄。何天眉头微微蹙起,像是也为这个局面稍稍有些烦心。
场面就这么僵住了——
人都聚一起了~~
第120章 灰虫
唐镜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觉得他们当中缺了一个出头的人。
道教协会的人摆明了是几边都不得罪,严壑这边有丘恒,方清月那边有同伙张春山张大师,旁边还有一个不表态的何天。
两方相比,严壑这边还处于劣势。
丘恒懒得跟方清月争执,直接点名道教协会的人,让他们出来说一说,在普通百姓的地盘上搞出这么一个法阵来,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儿。
自古以来,修行的人都守着这样一条规矩,那就是法术之类的东西,不能在普通百姓面前展示,进而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修行者有修行者要遵守的“道”,普通人有普通人要遵守的法规。
方清月布阵的行为不仅仅是越界的问题,还给普通人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危险。
道教协会的老先生有些不大自在的往前走了两步,咳嗽两声,对严壑说:“严道友对百姓心存善念,证据也保存得当,值得表扬。”
严壑矜持地点了点头。
老先生又转向方清月的方向,“方道友在这里布阵……咳,欠妥,欠妥。这个……张大师有什么见解?”
唐镜无语的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明白为什么严壑和丘恒都摆出一副铁了心等信息局的姿态了,实在是协会的老先生太不给力。
当然,协会本身是没有什么制衡各宗教门派的权力的,像方清月这样的,他要害人的时候,能顾忌协会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人家吗?
唐镜叹了口气,心想信息局的人怎么还不来?
严壑和丘恒对视一眼,视线扫向山下的方向。这一刻,他跟看不惯的小徒弟想到一起去了:信息局的人怎么还不来?!
他想丘恒也看出了何天的态度有些微妙。他们之前电话联系的时候,何天曾经很明确的表示方清月留下的烂摊子他会收拾,方清月这个人,他也会好好管教,要让他不能再顶着虎林山的名头在外面招摇。
严壑思索,在他们碰面之前,一定有什么原因导致了何天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严壑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
恰在此时,他手里拿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信息发了过来,是丘恒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句话:听说何天修行遇到瓶颈。
严壑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几乎立刻就理解了丘恒的意思,修行遇到瓶颈,等于需要一些特殊手段,或者特殊的东西来帮助他渡过难关……
严壑扫一眼身旁的唐镜,忽然抬头望向何天,嗤笑一声说:“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反过来说,道理也是通的。下梁是歪的,上梁也正不到哪里去。”
何天微微一笑,显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严壑望着他云淡风轻的笑容,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他们轻信了这个人,眼下算是落进了包围圈了。
唐镜也感觉到不对了。他左右看看,总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几分钟之后,他注意到远处的森林里有烟尘腾了起来,不,不是烟尘,烟尘是轻的,是会随着微风飘动的,而这一片浓烟则如潮水一般,朝着他们所在的山头飞快地蔓延了过来。
唐镜的头皮麻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刚才听的是什么了。
丘恒拉住严壑和唐镜往后退,一边轻声对他们说:“这里应该在我们赶来之前就布下了一个召唤阵。他们是有备而来。”
严壑冷笑,“虎林山的独家秘技……何天也不过如此。”
唐镜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不用再继续追问了,严壑这话里的意思,是说何天已经成了方清月的同伙,而眼下他们说面临的危险,就是何天搞的鬼。
唐镜小声问严壑,“那是什么东西?”
“虫子。”严壑轻声说:“虎林山在驯兽一道上极为擅长——野兽、禽类、包括虫子……听说他们门派里能力强大的人甚至还能遥控水里的游鱼。”
唐镜,“……”
这种神奇的能力唐镜难以想象,它有些像是前世在首都星上听说过那些奇闻异事,有些星球上的智慧生物是带有种族天赋的,比如对植物特别有亲和力之类的。但是人类能够通过修习法术获得这样的能力,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密密麻麻的一片虫云在离开了原始森林的范围之后就仿佛慢慢恢复了活力,它们在半空中分散开来,像一口巨大无比的锅盖似的,朝着山头扣了下来。
哪怕唐镜对这种法术一无所知,也知道不能让这个锅盖扣实了。往山下跑是没用的,他们的速度不会比这一群虫子更快。作为修行者,他们或许还有解决的办法,若是直接把虫子带到山下,对普通百姓来说,那是比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更加可怕的灾难。
谁知道这些虫子有没有毒?又会给普通人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伤害呢?
半空中一个火字闪了闪,倏忽化作一道火龙,朝着虫云撞了过去。
昆虫天性惧怕火,这一下撞击登时就将一整团的虫云撞碎了,密集的黑灰色仓皇地分散开来,但很快又有更多的虫子追了上来,填补了被撞碎的云团。
丘恒也出手了,虫子太多,当它们形成了一片云团的时候,严壑挥出的一道火线只能暂时的阻拦它们前进的脚步,更多的虫子前仆后继地越过火线,继续向目标前进。
这是一种外形接近黄蜂的昆虫,触角纤长,身体的前端长着尖细的口器,在阳光下反射着灰蓝色的光泽,像故事里那些淬了毒的暗器。
它们一个挨着一个,急迫地向前冲,仿佛前方的空气里传来的是无比美味的食物的香气。这香气勾动了它们全部的感官,于是它们就像一群微型机器人,被程序和命令控制着,义无反顾地冲向山头的包围圈。
山头上,何天和方清月已经带着自己的随从退到了凉亭里。
虫云的出现并没有令他们流露出惊慌的神色,相反何天还走到了栏杆旁边,饶有兴致的旁观不远处的战斗。
方清月脸上的笑容已经掩不住了,偶尔侧过头跟张春山和道教协会的老先生说话,都会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道教协会的人则完全傻眼了,他们只是在态度上软弱了一些,但并不是没有自己的立场。虎林山摆出这样的架势,如果造成什么伤亡,他们协会以后也是会被追责的。
张春山也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他在看到后山窜起的虫云时就开始后悔了。遥田镇一直都是受青云观庇护的地界,如今他引来的人祸害了自己人,在自己的地盘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管是天门道还是信息局都是必然要追究的。
这,这件事还能顺利收场吗?!
青云观只是一座小道观,跟天门道那样的大门派是完全不能相比的。他也完全没有要干死天门道的意思……他只是被方清月的游说勾起了贪念,想吸一口纯净的灵体啊。
张春山后悔不迭。
但这个时候,后悔似乎也晚了,虫子的先头部队已经飞过了密林的上方,接近了山头,而在后方的密林里,仍然有灰黑色的虫子源源不断地从密林中、从泥土里被召唤出来。
张春山有些麻木的想,何宗主算是把这方圆几百里的森林里的灰虫子都召唤出来了吧?这种虫子通常是生活在腐质的泥土之下,它们含有毒素,对于在林木中繁衍的许多害虫,都能起到克制的作用。
灰虫子大批死亡,害虫们失去了压制,来年……不,或许不用等到来年,在接下来的夏天里,整片的森林都会被害虫们蚕食殆尽。
张春山想到这里只觉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他无法想象森林毁了的话,会对这片土地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张春山眼前发黑,摸索着在栏杆边瘫坐下来。
完蛋了……
他一辈子修来的功德,青云观百余年来积攒的好名声,全完了……
虫云自动分散成了上下两片,在越过了严壑的火线之后又精密无比地合二为一。它们仿佛具备了一定的智商与常识,知道怎么避开袭击。
丘恒则将自己的精神力均匀铺成了一个平面。同样的火字诀,严壑使出来是一条火龙,在丘恒的手里则变成了一块冒着熊熊烈火的平板。这块板子飞快地挥了过去,像一个巨大无比的苍蝇拍,啪的一下就将再度合起来的虫云拍散了。
虫群惊慌失措地四下乱飞,后面的虫子却源源不断地往前冲,跟它们搅合在一起,半空中井然有序的队伍也瞬间大乱。
唐镜觉得自己参加的不是一场充满了算计的聚会,而是一节高规格的现场教学课。
当初在莲花峰上,这些召唤自然元素的小法术都是陈玄融教给他的。也不知是他教的不对,还是唐镜理解的不对,或许就是每一次使用的时候,条件逼迫唐镜必须同时释放出风火两种元素,总之当严壑和丘恒释放出单纯的火元素时,唐镜却现学现卖,聚起风元素,催动火元素在半空中凝出了一个巨大的……碗。
这个火星四溅的大碗,或者说罩子,被唐镜挥舞得呜呜作响。它在半空中快速一捞,就将虫云的先头部队兜进了碗里,然后罩子调转了一下方向,呼的一声倒扣在了凉亭上。
风火罩下,灰虫们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原本优哉游哉躲在亭子里观战的人也一下子炸了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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