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斯琳走向蔺雨舟的路途中,曾设想过千难万险,但因为她本性乐观,永远觉得结局会好。
她的朋友羡慕她自信,说多少人喜欢别人无果,要是都能圆满,那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放不下和不甘啊?李斯琳却说:“你不知道,那是别人,我爱上的是一个善良柔软的人。善良柔软的人早晚是会被感动的。哪怕现在的他很迟钝,但早晚有一天他会懂得且爱我的。”
李斯琳安慰自己罢了。
她深知他是正直善良的人,也是清醒自我的人,这样的人很难被动爱上被人,除非出自他内心真正的选择。
他内心真正选择了那个叫岑嘉容的女同学。
李斯琳清楚记得第一次见他们一起从图书馆走出来的那天,是一个秋末。那天校园里的银杏树很美,她经过的时候还在想,如果能在秋天恋爱,跟蔺雨舟坐在这看会儿书就好了。她甚至没想别的事,比如跟他坐在这里拥抱、接吻、喃喃细语,只要能看会儿书就好了。
她不是去找蔺雨舟,她约了给一个同学送东西。站在那里等人的时候,看到蔺雨舟跟一个女同学走出来。女同学戴着一副眼镜,神情生动,讲话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有一个浅浅酒窝。李斯琳在某个场合见过她,对她颇有印象,一个很惹人喜欢的女同学。蔺雨舟看她时的神情很专注,在她说到一句什么话的时候,微微红了脸。有同学经过,他伸手拉着她手臂向一边挪了一步,手好像多停了一秒。
李斯琳是了解蔺雨舟的。他与异性均是非必要不接触,在他们寥寥无几的单独相处的时候,倘若有这样的接触,他总会一秒弹开,他不会这样自在。
他喜欢岑嘉容。李斯琳知道。
但她还是在不可避免碰面的时候跟蔺雨舟和岑嘉容打了招呼。两个人都停下来认真回应她这个招呼。
“我们去食堂,要一起去吗?斯琳学姐。”岑嘉容知道她是谁,礼貌邀请她。她看到蔺雨舟一瞬间不自在起来,好像在想什么话语去挽回这个邀请。李斯琳怎么舍得为难他呢?好在她同学来了,于是伸手指指:“我同学来了。咱们回见。”
她的同学,也是一个在校园里名声大作的男同学,两个人甚至带着一点般配的面相。李斯琳看着他们离开,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是你喜欢那个小蔺同学吧?”同学们都知道李斯琳喜欢上了一个小学弟,因为不知多少次,留校继续读书的同学遇到晨跑或夜跑的李斯琳,在男生宿舍楼下等人,李斯琳怎么会去等人呢?一向是别人等她。起初是捕风捉影,后来有人拍到两个人吃饭,再后来看到学弟的文化衫,到最后那个学院哪一级清清楚楚。
李斯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抱怨:“饿死了,你迟到了,不如请我吃点东西吧。”
李斯琳那天吃得很少,蔺雨舟看岑嘉容的神情一直在她头脑中盘亘,她甚至察觉到自己在嫉妒。
她变得不像自己了。这不是好事。
她终于不去找蔺雨舟吃饭了。因为她意识到,她不能总是强迫他一起吃饭,那会让他不快乐,也会让她变得不像自己。她一心投入工作,无聊时就拉着身边人吃喝玩乐。
她拉着高沛文陪她看电影,演的是爱情片,人家在大屏幕里谈恋爱欢天喜地,她边看边说:“马上就要分手了。”
“为什么?”高沛文问。
“不起承转合叫电影吗?没有情绪递进叫爱情吗?”她自认很懂爱情,阴晴不定、捉摸不定、患得患失,才是爱情。她不过是在体验一场真正的爱情罢了,毕竟这样的情绪她从前很少有。
她不去见蔺雨舟,一个人过自己的小日子,但因为身边的人多少跟他有关联,所以偶尔会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别人说起的时候,她的心就微微紧一下,会冒出疑问:也不知他跟喜欢的女同学怎么样了?
有时会偶尔遇到,李斯琳不知该说些什么。无意间听说蔺雨舟需要看一些先进的资料,很难搞,她顺手联系了在国外的朋友。这对她而言是一件信手拈来的小事,拿到资料那天给蔺雨舟发消息,说晚点顺道给他送过去。
她其实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联系他了,她想这一个月对于他而言,一定像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再不用费什么心思去跟她保持文明距离。她完全能理解这种心情,正如她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心情一样。
那天她工作到很晚,他刚好路过就自己来取。顾峻川和他坐在一边不知在聊什么,她偶尔看过去一眼,他总是在点头。李斯琳心思有点乱,催促摄影师快点结束,她直觉上不想在蔺雨舟面前摆任何动作,好像在向他卖弄什么,又在担心自己的工作性质跟他的专业不相符惹他不自在,因为她换最后一套大露背衣服的时候,他的眼睛明显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了。
工作终于结束,她饿得胃空落落的,掌心压在上面以缓解不适:“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拿。”
“好的,谢谢。”
小跑着过去拿东西,厚厚一摞资料,捧着放到他摊开的掌心上。
“学姐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蔺雨舟突然问她。
“还没有,我待会儿随便吃一口。”
“我请学姐吃饭吧。”
蔺雨舟不想欠别人人情,她知道。但这个忙不是他要求帮的,是自己无意听到主动提出的。但如果这饭不吃,他心里一定会惦记,会惶恐,总觉得欠别人的要早日归还。
“那就旁边随便吃一口。那家小店有面条什么的。”
“那边路边有一家粥铺,看起来很干净。”
“行。”
李斯琳不知道这次见面改变了什么,蔺雨舟不太敢看她的眼睛。他们坐在粥铺里,他穷学生一个,却执着要点砂锅粥给她喝。李斯琳制止了几次,他都拒绝了。
“真不用这样。”李斯琳叹气道:“不过是一些资料。”
“很珍贵的。”
李斯琳不再说什么。这一天的工作很辛苦,他又急于偿还欠她的人情,这让她觉得很多事情都挺没劲。等餐的时候拿出手机玩,没再跟他讲话。如果蔺雨舟观察仔细,就会知道李斯琳从不在餐桌上玩手机,他也是,所以在他们共同参加的聚餐中,他们是唯二听人讲话最专注的人。这一天李斯琳玩起了手机,他坐在那里更加拘谨。
他想说点什么,想了又想其实刨除有交集的部分,他对她似乎一无所知。粥上来,忙拿起碗为她盛,还把小菜推到她近一点的地方,她说了声谢谢就低头喝粥。
“味道还好吗?”蔺雨舟问她。他向来周到,在北戴河的时候他充当向导,能把所有人都照顾得很好。李斯琳把他的问话也当成一种礼貌,就点头:“好喝。”
“好喝就好。我看你刚刚好像不太舒服。”
“你刚刚都没看我,怎么知道我不舒服的?”李斯琳一反常态,没有因为这句关心表现出任何高兴的情绪来,但还是抬起头看他。
“我看你按着胃。”
“我装的,为了让你请我吃饭,怕你还不了我这个人情寝食难安。”李斯琳对他挤了下眼,又扯了下嘴角。她很少用这种态度跟蔺雨舟说话,说完就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她不能因为她喜欢他而他不喜欢他,就苛责他这种有礼貌的正常行为。
说实话,那粥什么味道她没太喝出来,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山珍海味摆在她面前,她也吃不出什么所以然。囫囵喝了小三碗粥,像在打仗一样,喝完指着剩下的:“打包?”
“我宿舍不…”
“我打。”李斯琳抬手请服务员打包,等待的时候又拿出手机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喜欢在吃饭的时候玩手机了,因为没话聊、因为没心情说话。
那天她的情绪几乎不能控制,出了餐厅叫的车就到了,上车前甚至没回头跟他说再见。
蔺雨舟用了几天时间看资料,最后又向她表示感谢:“内容超出了我的学科认知,真的太有用了。”
“有用就好。”
蔺雨舟太木讷太钝感了,他甚至忽略了那天她的不快乐,真诚感谢她好几次。他越谢,她越崩溃。人与人之间的客套礼貌,有时是良药,有时是毒药。他对她的客套是毒药,呷一口,从里凉到外。
李斯琳不太问蔺雨舟的情况,但她的朋友们总从前方发来战报,比如蔺雨舟现在变了很多,用一些时间参加聚会、救援队、还随组织一同去玩,她听着,觉得这样挺好。总有人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改变,喜欢的人在哪儿,他就要在哪,不然那喜欢实在禁不起推敲。
因为喜欢蔺雨舟而不得,让她对爱情失去了兴趣,导致她整个人都有点蔫。朋友们怂恿她:这么蔫还是你嘛?喜欢就上啊!
“上什么上啊?人家有喜欢的人了。”
“那算什么喜欢?在一起了吗?没在一起你就给我上!”
这种怂恿竟然管用,李斯琳决定继续冲了。
后来她解读自己当时的心态,她一直放不下,又总是犹豫不前,一旦有人鼓励她,她就为自己找到了完美的借口。
再见蔺雨舟,是在校友组织的分享论坛上。他在认真做笔记,而她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岑嘉容从他另一侧探出身体跟她打招呼,她呢,对她笑一笑,拿出会议手册来翻看。她已经彻底离开科研圈子,但基本素养还在,分享的内容看起来不难。
蔺雨舟坐姿端正记笔记,穿着一件旧衬衫,看起来薄厚适中,但他的手心却有汗。李斯琳注意到他偷偷在裤子上抹汗,就递一张纸巾给他。他接过纸巾,眼睛跟她对视又快速移开,低声说一句:谢谢。
“不客气。”
“好久不见。”她说。
“有一个多月了。”他说。
李斯琳诧异地看着他的侧脸,他翻了手中的笔记本,前几页是他看那摞资料时记的笔记,上面写着时间。李斯琳恩了一声,不再讲话,怕影响别人听讲。结束的时候她问他:一起出去?
他竟然说:好的。
而一边的岑嘉容已经背起包:“那我先走啦,下午跟舍友逛街。拜拜斯琳学姐。”
原来如此。
李斯琳跟她挥手再见,跟蔺雨舟一起向外走。她搜肠刮肚想了几个问题,例如:最近学习顺利吗?今年有什么学习目标?有打算去哪里玩吗?…
两个人像机器人问答,她问他答,有序无趣。待她准备好的问题问完,竟再也想不到什么话来讲。反倒是蔺雨舟,又将她的问题做了优化问回来。例如:最近工作顺利吗?要去旅拍吗?准备去哪里玩?
李斯琳一一回答他,再转身看他的时候,洞见到他的不开心。他姐姐蔺雨落说:每年快到夏天的时候,小舟总会不开心。
“吃点东西吗?”她问。
“好啊。我请。”
“为什么?”
“我的兼职工资到账了。”
蔺雨落说每次他的工资到账,他总会请客。他把她也当成姐姐了。从学姐变成姐姐,看似关系更近了,其实更远了。李斯琳没有计较更多,她选了一家云南菜,吃黑三剁和汽锅鸡,还有米线。一边吃一边说:“真好吃,黑三剁我能吃一辈子。”她在安慰蔺雨舟的思乡情,他接收到了,在这样的善意之下,脸上也有了笑容。
“我介绍几个学长给你吧?”李斯琳说:“他们在核研所工作,偶尔会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找人帮忙做。当然,你要是觉得这个是欠我人情,不想跟我有过多接触,那就算了。”
“谢谢学姐。太好了。”
“改天拉上一起吃饭。”
“好的,我请。”
“你这么爱请吃饭?”李斯琳忍不住说道:“你有多少钱啊,总是要请吃饭。没有你我也要跟他们见面吃饭,你只是捎带手。”
“哦。”
李斯琳觉得蔺雨舟犹如惊弓之鸟,生怕她哪里响动大了他就飞走了。可喜欢一个人的时光像插着翅膀,转眼间一年多就过了。她自己又何尝不在战战兢兢,她曾做梦蔺雨舟发跟女生牵手的朋友圈,场景一换,他就在清大校园里骑着自行车载着岑嘉容走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一如从前,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蔺雨舟偶尔路过她的工作场地或家附近,会给她发消息,如果她有空,会找他待一会儿,待一会儿的时候礼貌聊聊近况,他会随手给她带些吃的喝的。虽然这样的时刻只有几次,大多数时候都还是她不知疲倦地去找他。
他跟岑嘉容的关系好像停滞了,李斯琳很想问问为什么,但她没有,她想:如果答案是蔺雨舟表白岑嘉容被拒绝,那她的心里也不会好过到哪去。她私心希望自己喜欢的男孩能被全世界喜欢。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蔺雨舟总是话不多,他像是怕说错话,但李斯琳讲话的时候他又很认真在听。他总是跟她保持一点距离,一旦她坐得近些,他的身体就会变得很烫,手心就会泛起汗意,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身边追求她的人源源不断,他甚至也有幸目睹过一两个,其中一个是在校门口,他们俩吃过早饭后,那个男人来蹲守。他开了辆几百万的车,人靠在车上自在朝李斯琳招手。
她下意识跟他解释:普通朋友。
“他们说你的追求者很多。”
“他们胡说。”
她不想在他面前炫耀这个,这样的炫耀毫无意义,可当她上车以后看到蔺雨舟的蹙眉神情,李斯琳想:完了,他更不喜欢我了。
她对他的喜欢铺天盖地,世人皆知。在她同学们的努力下,他所在院系的同学们都知道,那个低调的蔺雨舟同学是高调的李斯琳学姐喜欢的人。也有女孩想试试看能不能跟李斯琳学姐一较高下,但蔺雨舟躲避动作都很慌张:对不起,我还不想谈恋爱。
别人把这些事当作笑谈讲给她,她问蔺雨舟:“你是不是因为我困扰?可是怎么办呢?我这人学不会撤退。”
“没事。不用放心上。”他这样回她,让她困惑不用放心上的到底是什么,而他又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事宽容。他几乎从不跟她生气,碰到她突然来了脾气给他冷脸的时候,他会耐心开导,让她误以为被人喜欢会低人一等。
蔺雨舟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李斯琳琢磨不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看起来跟岑嘉容那么好,却止于了朋友关系。蔺雨舟在自卑吗?终于有一天,她问他:“你为什么不跟岑嘉容表白?”
他很认真思考,然后回答她:“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答案,他在困惑喜欢和爱究竟是不是一回事。他也以为他会跟岑嘉容更近一点,但事实是,他们都喜欢目前的朋友状态。他好像对爱情没有特别多的憧憬,他觉得自己的心大概是一潭死水。但他很偶尔的时候会突然有那么一个念头,好像很久没见过学姐了。他所谓的很久,可能上一天两个人才一起吃过食堂。
她问他,自己是不是追他最久的人?如果爱情要以恒心来计算,她是不是能赢得他?
此时的他会很讷言,她等不来一句像样的回答。
时光在跟李斯琳做对,她身体里的不安分因子开始奋力抗衡,她又想剧烈变化,从这里去那里。一旦这个念头出现,就开始生根。唯一能让她动摇的就是蔺雨舟。
她认识他快两年了,这两年时间里,清大校园清晨的甬道记得她不辞辛苦;图书馆前的台阶记得她日复一日的等待;她的身体已形成喜欢他的惯性,那甚至能抗衡原始欲/望;而他,在她的目光之中精神丰沛。
她那天其实没有喝多少酒,两杯甜鸡尾酒罢了,可她却有了醉态。在热闹结束的晚上,他依然不放心她。他握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路边。他的手心湿漉漉的,她感受到了。借酒意将头靠在他肩膀,察觉到他的躲避,就去追他眼睛。一阵风吹过,依稀带来他心跳的声音,看来不像幻觉,让她的心思飘忽起来。
“蔺雨舟…”她喃喃道:“为什么你不敢跟我对视呢?”
“我没…”
他话音未落,她就踮起脚亲他。她的嘴唇带着卡曼橘的味道,轻轻碰到他唇角。他起初是愣住的,当她捧住他的脸时,他开始推她,可她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要开口说话时舌尖长驱直入。
而她的手,自动去找寻,她想知道蔺雨舟的身体跟他的灵魂是不是在同频,会不会有一个会为她心动?
他弓起身体终于用力推开她,通红的眼睛带着困惑、羞愤,下意识说出的话很伤人,事实上他从来没那么讲过话:“爱是不能勉强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这种行为跟流氓有什么两样!”
她本来就没喝多少酒,此时彻底清醒。刚刚催化她情绪的那阵风消失了,她意识到自己对喜欢的人做了很糟糕的事,她不配喜欢他了。
她的暗恋结束了。
她跟他说对不起以乞求他的原谅,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那天她很难过,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喝个烂醉,再睁眼的时候宽慰自己:人这辈子都做过傻事,何必苛责自己呢!她假装原谅了自己。
只是再也不敢面对蔺雨舟了。她不再去学校找他,也刻意避开跟他见面。当蔺雨落邀请她去绿春的时候,她很想拒绝,但高沛文非硬拉着她去。
那是她离他的过去最近的一次。
李斯琳曾想过,他出生的地方、养育他的水土、走过的小路,一旦喜欢一个人,就像翻一本钟爱的书,一遍一遍,不忍错过任何一个字和符号。
他的家,在不知名的村落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走去山上。他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花,房间里有书本的香气。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会跟她打招呼,她也会回应,但她的眼睛总看向别的地方。
在一个晨雾中的早上,别人还在睡觉,她自己起床去山上。他们说他父母的坟墓就在后山上,不知为什么,她想去看一看。这跟她本没有什么关系,她的暗恋已经强制结束了,却还是想看看他父母的坟墓。好像那么做,她心里就能好受一点。
她一个人走在那条山路上,偶尔会有野猫蹿出来吓她一跳,她裹紧衣服,走几步路头发就被打湿了。她走了很久,期间踩了一脚泥扑腾摔倒在地上,衣服都脏了。但她没有抱怨一句,继续向前走。
她终于找到了。
那座坟前一天应该有人来过,因为坟前摆放着一瓶酒和一盒糕点,还有一把小花。她蹲在那,看着陌生人的坟墓,不知怎么就说了一句:请您二位保佑,以后他遇到的人会像我一样喜欢他,不,比我还要喜欢。
说完她就去采花。
清晨的花最好看,带着露珠的娇艳的花,她采了很多很多,扎起来粗粗一把。甚至还做了设计,哪一朵花该跟哪一朵花在一起,衬什么样的叶子。当她把花放过去,听到后面好像有声音,但当她回头,薄雾笼罩,空无一人。
她又在那里坐了会儿,这才向回走。有人站在一棵树后抹眼泪,但她没有看到。
她没有自我感动,也没有更多期待,在那里安然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期。她想,他生活过的地方这么美,他的人生也一定会很美的。
一个晚上,别人睡了,她去院子里看星星,有人递给她一杯热水。她回过头看到他。
“谢谢。”她接过水杯,以为他会离开,而他却坐在了她的身边。他没有讲话,她也没有。夜晚清凉,隔着不到一拳的距离,他身体的热意却爬过空气,到她的肌肤上。为什么他的身体这么热呢?是他一直这样吗?还是只对她这样?从前她偶有这样的疑问,但此刻她没有了。
在她的心中,他将永远像高山上的花,她摘不下,路途遥远,也不能去看了。
那个假期结束后,她悄然酝酿一场远行。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在世人以为她不学无术的时候,她考上清大;在别人一门心思继续深造的时候,她去研究所;当别人羡慕她有一份好工作的时候,她毅然辞职做模特。她一直在折腾,不是常规意义上听话的小孩,也不是常规意义上成功的人。
这一次,她想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喜欢雾蒙蒙的雨季。在她的印象中,情感的每一次轰鸣似乎都在雨天。她想去到一个雨雾很多的地方。
她准备这些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从来都不喜欢提前宣扬,她永远都是先去做,成功了通知别人。她依然努力工作,尽情享乐,得闲就去社交,没有他在的社交。
他像从前一样经过,给她发消息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他想感谢她的某一个朋友给了他一份不错的实习工作。她说:不了啊,今天好忙。其实她没忙任何事,她正在家里给自己做脚指甲,五根脚趾被撑开晾着,每一个指甲上都有不同的鲜亮颜色,她给自己涂了彩虹指甲。
他的消息过了很久才又来:好的。那回见。
她回他:回见。
回见,其实是不想再见。她要远行了,要摒弃一切杂念。当她终于宣布这个消息时,她看到别人满脸惊讶,这让她颇感得意,大笑着说:我就知道!我就喜欢你们为我惊讶!
她也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但他没有回复她。他可能没有当真,又或者觉得这跟他关系不大。这两年多时间里,他们两个好像一直这样,不远不近,有时比朋友近一点,有时,比朋友远一点。
不重要了。
她窝在家里打包行李,一会儿接一个电话,除了朋友的祝福,还有父母的刨根问底。父亲李润凯干脆说:你就没想过吗?爸爸妈妈年纪越来越大?母亲何韵则抹眼泪:琳琳呀,你呀,你…
她安慰了爸爸安慰妈妈,并向他们保证她会照顾好自己。还跟他们保证她每年圣诞节都会回来一次。她保证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但他日之事谁又能预料呢?
在她离开前几天,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再去那个熟悉的宿舍楼下坐一会儿。那是个清晨,冬日的清晨学校里还没有什么人。她坐在那感受了一会儿清大的味道,又抬头看他宿舍的窗。她看到岑嘉容跑过来,于是她躲到树后。再过一会儿他从宿舍楼跑出来,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今天会顺利吗?”
“当然会!”
两个人击了个掌,是二十多岁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她想:她于清大的学生时代早就结束了,但她在异国的学生时代要开始了。偷偷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摆了摆手当作道别。
在她离开前夜,她有一个错觉,他好像站在她楼下为她送别。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们都在笑着,说人生呀就是这样,尽管我们不能以爱人的名义在一起,但不妨碍我们成为故人。他日想起你,我还会感动。因为我真诚地爱过你。
那么,就这样吧。
她离开那天是很冷的一天,她背着一个大包跟送行的朋友道别,她一如既往笑得开心,消失的时候没有回头。
好像那场感情从未来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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