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晋江


    ◎鬼迷心窍45◎


    早春缓慢地点了下头:“贺将军家的大公子, 婚期定在立夏,当时四姑娘也很是喜爱大公子,因此发了很大的脾气, 把伺候她的丫鬟都打了一顿, 皮开肉绽, 我背上还有那时的伤疤。”


    姜时镜手撑着床尾的木头围栏,微微俯身看着她:“贺将军一家在事后三个月被流放边疆, 你可知道?”


    早春抬起头, 空洞的眼睛望着少年,里面满是迷茫和困惑:“流放边疆?二姑娘与贺公子只是在议亲, 算不上九族之内, 不应该被牵连。”


    桑枝抱着杳杳往前走了一步, 解释道:“株连九族,所有人都会死, 不存在流放。”


    “哦,这样啊。”早春再次垂下头,似乎在回忆, 好半晌道, “那日,整个白府到处都是手持兵刃的军队, 他们把主子们拖走,当差的下人和婢女被驱赶到大厅后当场斩杀。”


    “到处都是血, 尸体叠尸体,很快就变成了尸山,其实当时许多被刺穿的下人并没死透, 只不过因尸体真的太多了, 重量压下来后, 最后一口气也咽了下去。”


    她缓慢地描述着那天见到的情形,许是造成的阴影太深刻,即便已过了七年,她依旧能事无巨细地把场面用语言刻画出来。


    “我比其他人幸运一些,剩一口气混在尸堆里被草草地扔在乱葬岗里,那夜下了好大一场雨,我被浇醒后,才勉强从里面爬出来装成逃荒的难民一路跑到襄州。”


    说完后,她歪着头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背:“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桑枝看向面色凝重的少年,他的眉眼紧紧皱起,周身散着一股极淡的戾气,似乎正在极力压制。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蛊虫不能在她的脑袋里待太久,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闻言,姜时镜闭了闭眼,重新问道:“白家除了明面上跟太子和官员结过恩怨,暗下还有没有其他人。”


    早春想了好一会儿,不确定道:“我好像听三姨娘还是二姨娘提过一嘴,具体的记不清了,但依稀记得说的是康王殿下,好似是因外邦上贡的问题与白大人吵了许久,当时是在书房内,姨娘也是因送茶才听到了几句。”


    她竭力地回忆那时的记忆,眼睛突然瞪大了几分:“我想起来了,我被扔在乱葬岗的时候,有人在数数,说数量对不上,少了一个人。”


    姜时镜眸色一暗,周身的戾气隐隐散出:“有人从那场灭门里逃走了?”


    早春被他吓到,挪着身体往后,摇头道:“我不知道。”犹豫了下,道:“但据我所知,白大人与贺将军是多年的知交好友,五年前的事……”


    她默了声,没再继续往下说。


    姜时镜死死地攥住床尾的木头围栏,手背青筋暴起,许久,他压下满身戾气:“我知道了,多谢。”


    他看向桑枝:“把蛊虫取出来吧。”


    话毕,转身往屋外走,早春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迟疑道:“你是想给白家翻案吗?”


    他脚步一顿,没回答,快步离开了屋里。


    早春垂下眼,一直空洞迷茫的瞳内隐隐多了一抹极淡的光。


    桑枝将杳杳递给堇青,握住悬挂在腰间的骨笛,委婉道:“只是想证实一些事情,并不一定是翻案,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早春视线凝聚在自己千疮百痍的双手上:“你们说那是七年前的事情,我少了两年的记忆,这两年里我似乎过得很糟糕。”


    她将衣袖挽到手肘,小臂上层层叠叠的伤痕堆积在一起,即使已经痊愈也触目惊心。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恢复这两年糟糕的记忆。”早春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少女,眼睛勉强聚焦,“拜托你,不要取出你们说的什么虫。”


    桑枝沉默地握紧了手中的骨笛,涩声道:“蛊虫盘踞在你脑袋内的时间越久,伤害越大,未来某一日你会因此而死。”


    早春手脚并用往前爬了两步,双膝跪在床上,祈求道:“我不介意的,本身我便是偷着时间在活,至少没有那段记忆我……还能活着。”


    桑枝垂下眼,看向她身体上的伤痕,沉默了很久,才哑声应道:“好。”


    早春在床上磕头:“谢谢姑娘成全。”


    桑枝连忙避开:“后果由你自己承担,不用谢我。”她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你好好休息,我们走了。”


    “等一下。”早春突然喊住她道,“我一介婢女,侥幸活下来知道的东西不多,你们想知道五,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去找贺将军,若是他还活着,兴许能得到你们想要的答案。”


    桑枝愣了下,转头看向她,颔首道:“多谢告知。”


    屋外阳光明媚,微风吹得的小絮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少年独自站在院侧边,盯着晒在院子里的药草,神色不明。


    桑枝收起骨笛走到他的身边,将早春的话转述给他,同时也告知早春不愿取出蛊虫。


    他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桑枝不解地眨了眨眼:“你不高兴,为什么?”


    “我先前说过不喜欢一切欺骗和利用。”他转眸看向少女,墨色的瞳漆黑一片,“许久前,我曾收到过一份血书,原以为是有人在背后试探……可现下看来,他可能根本没死。”


    “利用别人得到自己的目的。”他的嗓音渐渐下沉,“即使是他……”


    桑枝并未听懂他口中的话,但后半句像是对号入座般扎进了她的心口。


    她不由瑟缩了下,默默地后退了一小步:“若是有不能说的隐情呢?”


    姜时镜轻嗤了声:“无非两种原因,一不信任,二……”他自嘲道,“没有二,始于不信任的隐情,从一开始就是欺骗。”


    桑枝再次退了一小步,声音不由轻了下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本就不牢固。”


    姜时镜沉默地看着她没说话,许久,道:“你在说白家还是……你自己。”


    少女身形一僵,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耳边的风好似在一瞬消失,只剩下砰砰跳动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


    下一刻,被婴儿的啼哭声猛地惊醒。


    桑枝立马转身去找身后的堇青,从她怀里接过杳杳,避开少年的视线,道:“杳杳可能饿了,我带她回客栈喝奶。”


    说罢,步子凌乱的往院外走。


    堇青不解地跟在她的身后:“少夫人,你好像很害怕,怎么了吗?”


    她有意避开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因此也并未听见什么。


    桑枝摇头道:“没事。”


    方才的一瞬,她差点就要坦白自己接近他的真实目的,如果他因此失去信任,不愿带她去昆仑,她就真的只剩下杀褚偃这一条路可走了。


    后果……她承担不起。


    第二日一早,接杳杳前往神农谷的弟子到达客栈。


    桑枝将这几日买的小衣服和玩具都打包好,一并交给神农谷的弟子,嘱咐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不舍地送他们上马车。


    姜时镜站在一侧,见她眸内满是恋恋不舍,动作却格外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我以为你会舍不得,不送杳杳走。”


    桑枝此时还抱着杳杳,看着客栈小厮搬运物件,轻声道:“去神农谷是杳杳目前最好的选择。”


    她不应该跟他们颠沛流离。


    姜时镜伸手握了握杳杳的小拳头:“你日后若是想她,可以去岷山看她。”


    桑枝垂眸看向咿咿呀呀吐着口水的杳杳,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又要被送走,开心地握着少年的手指,咧嘴笑得高兴。


    细小如莲藕般的手腕上戴着桑枝亲自为她挑选的金手镯,就连平安锁也重新配了新的。


    “嗯,有机会的话,会的。”


    要带的物件已经全部收拾妥善,弟子站在一侧等着接孩子。


    桑枝低头贴了贴杳杳白净的脸颊,轻声道:“杳杳,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长大。”


    孩子的体温比成人高一些,她闭眼感受了一会儿后,将杳杳交给了弟子:“一路上麻烦你了。”


    弟子颔首道:“少夫人不必客气,这是弟子应该做的。”


    她转向一旁的姜时镜,恭敬告辞:“弟子告退。”


    马车缓缓移动,向襄州城外出发,风吹起车帘,隐隐响起杳杳的啼哭声,随着逐渐遥远的距离消失在桑枝的耳畔。


    她默不作声地望着马车的方向许久,恍惚间突然想起自己远离家乡外出上大学时,爸妈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我们还在襄州待多久?”她转身看向身侧的少年。


    姜时镜:“明日就走。”


    桑枝:“去哪里?”


    金色的阳光自檐角落下,勾勒出半角。


    姜时镜:“边境。”


    桑枝轻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不会回刀宗,她的果子……唉。


    “你昨日不是觉得那人在欺骗利用,为何还要继续查这个案子。”


    姜时镜眉眼微弯,好看的桃花眼内似盛着光,语气却格外淡:“至少我得确认是否真的是他,无论生死。”


    桑枝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半晌:“罢了。”


    她还是去研究怎么弄死褚偃那个狗东西吧。


    “北上的路程会路过弱水。”少年看向蔫蔫的桑枝,道,“我父母已提前下山,在弱水置办的一家小院里。”


    桑枝:“?”


    僵硬地转头看向他:“讲白话。”


    “届时我们会去小住几日,带你拜见他们。”他犹豫了下,解释道,“我祖父为人执拗,直接带你回昆仑,可能会出事。”


    第82章 晋江


    ◎山神新娘01(二合一)补◎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 桑枝神情呆愣,迟迟无法做出反应。


    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你父母知道我是咸鱼教的人吗?”


    少年以为她在紧张,伸手轻揉了下她的脑袋, 宽慰道:“知道, 若是介意你的身份, 他们不会特意下山来见你。”


    桑枝咬住下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才能婉拒见面。


    毕竟她一开始想去刀宗只是为了果子, 并没有谈婚论嫁的想法。


    “你祖父……很凶?”


    对于姜时镜的祖父,她只在原书中通过文字了解过一星半点, 几乎全程都充当睁眼瞎的严父, 主打一个棒打鸳鸯, 与女主的关系还是在番外篇里怀上孩子才稍稍缓和。


    姜时镜眉间轻蹙了下,认真地回忆了一会儿道:“算不上凶, 只不过喜欢遵循老一套的规矩,再者刀宗与咸鱼教的前身毒刹教在几十年前有过纠葛,结下过冤仇。”


    “他……平等地不喜欢蜀地的每个人。”


    桑枝突然想起先前景叔的话, 两辈前的血海深仇, 恰好就是姜时镜祖父那一辈发生的事情。


    这一段过往书中并未描写过,甚至没有提起过分毫。


    她抿了抿唇:“那伯父伯母还挺豁达, 不介意我的身份。”


    少年垂眸凝视了她好一会儿,瞳色偏深:“你若是不想见, 马车不会在弱水停靠。”


    微风吹起马尾内的发丝,轻抚过桑枝的肩膀,她怔住, 随即轻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担忧, 并没有不想见。”


    她抬起眼, 对上他的视线,眼尾微弯:“怕他们会不喜欢我。”


    兴许是男女主经历过书中分外艰辛的情感纠葛,以至于格外重视儿子的婚姻大事,不然她想不到还能有什么理由,能够让他们提前下山等在小院内。


    若是不去,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他们的心意。


    姜时镜微俯下身,认真地看着她略显飘忽的眼睛,道:“他们会喜欢你的,别怕。”


    面前的少年距离自己极近,鼻侧的痣闯入眼帘,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伸手触摸,接触的一瞬,指尖像被电了下,她的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加快,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


    “你喜欢它?”少年的嗓音微哑,呼出的气息炽热地扑在她的脸庞。


    桑枝瞬间回神,慌乱地把手背到身后,结结巴巴道:“静,静电了。”


    姜时镜轻笑着:“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先上楼整理东西。”大脑轰鸣得厉害,像是乱糟糟地搅在一起,连思考都无法做到。


    绯红顺着耳垂逐渐蔓延到脸颊,她用偏凉的手背捂住两侧脸,转身往楼上跑。


    身后的少年站在阳光中,柔和染上眉眼,弯起的桃花眼内满是笑意。


    金光勾勒出他的衣角,晕开一抹极淡的光晕,周边是细小的尘埃飞舞。


    ……


    襄州处于中原偏南,边疆衔接处在正北,弱水则居于西北位置,竖跨多个地方,幕落山庄调查的信件内记载,贺将军一家被流放边疆时,正巧碰上太后大寿,皇帝大赦天下,贺家在前往边疆的路上被当场释放,落脚在北方一个小山村里。


    位置接近边境,同时也临靠弱水。


    马车走走停停大约需要十几日才勉强能到。


    越往北靠,气温降得越是明显,分明才初冬,坐在马车内的桑枝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堇青将冬衣翻出来披在她的身上,担忧道:“少夫人,这才刚刚入冬,你就已这么怕冷,等以后嫁到刀宗可怎么办?”


    桑枝:“…………”


    劝人嫁娶,跟诅咒有什么分别。


    好奇心作祟下,她问道:“刀宗很冷?”


    堇青正在煮茶水,闻言,笑意盈盈地解释道:“刀宗建立在昆仑的小山峰上,背靠整座昆仑山,因地势缘故,山上积雪常年不化,夏季倒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可冬日若是不用内力御寒,很容易得风寒。”


    “少夫人常年居住在温度适宜的蜀地,应该没经历过冬季的大雪,厚实到能把人淹没吧。”


    桑枝缓慢地摇了摇头,眼里隐隐透着向往,好奇道:“每年都会下大雪吗?同视……话本里描绘的那般,鹅毛大雪?”


    蜀地的雪往往都不大,现代所居住的徐州地处南方,别说下大雪了,雪星子都少见。


    堇青迟疑了下,疑惑道:“下雪……不是很常见?”


    桑枝:“但下大雪不常见,我也想体验一次被雪淹没的感觉。”


    坏起来了,想去刀宗的心情在此刻攀升到了顶端。


    堇青笑逐言开道:“等少夫人嫁来刀宗,每年都能体验到。”


    桑枝:“…………”


    鼓起腮,默默嘘了声。


    堇青倒了一杯煮好的茶水放进她的手心里:“暖暖手,哥哥说今夜应该就能到小院。”


    闻言,桑枝掀开车帘瞧了一眼外头飞速掠过的景物,这里相比南方更干燥,树木大多都已掉光叶子,光秃秃地立在路边,偶尔吹过一阵风,掀起地上的尘土,隐隐还有砂砾飘进来。


    “我们离开襄州有十六日了吧。”


    堇青应了声:“嗯,还算快的,北上的路大多都是商道和大路,比较好走。”


    桑枝放下车帘,暗叹了一口气,天气逐渐变冷,也不知小飞鱼走水路会不会感冒,这里大多数的河流全部相通,倒不会被人发现,只不过总躲躲藏藏不是个办法。


    她原本想让谈弃把小飞鱼先送回蜀地,但教主已出关,若发现小飞鱼独自在蜀地,怕是很快就能凭借着小飞鱼出卖她的本事,带着教主连夜找到她。


    毕竟,小飞鱼平等地喜爱每一个会陪它玩耍的人类。


    堇青疑惑道:“少夫人是第一次来北方?”


    她回过神来后,轻摇了摇头道:“不是,很久以前也来过。”


    只不过是在若千年后的现代。


    “我们此行大约在边境待多久?”


    堇青放下手里的长勺,用帕子擦拭着手指,猜测道:“得看那位贺将军愿不愿意如实告知白家的消息,大概五六日?”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不过,再过几月就是武林大会,届时所有人都会赶往昆仑,我们也必须要回去。”看向桑枝眉开眼笑道,“少夫人可与我们一道回去,还能瞧见大雪呢。”


    武林大会?


    桑枝轻皱眉,没记错的话武林大会三年一届,咸鱼教洗白多年,依稀听教主提起过,今年这一届他们咸鱼教也在邀请名单上。


    以她圣女的身份势必会被拉着出席。


    “今年大会场所……在昆仑玄天刀宗?”


    堇青理所当然道:“是呀,每三年更换一次,其他几个门派都举办过了。”


    桑枝:“…………”


    马甲不保!


    马车到弱水的小院已是夜半三更,桑枝迷迷糊糊地从马车上下来,整个院子灯火通明,北方的夜晚没有太多虫鸣声,兴许是到了冬季,大部分动物都已蛰伏。


    寒风呼啸而过,她冷不丁地颤了下,脖颈很快爬上了鸡皮疙瘩。


    困倦地揉着眼睛问道:“伯父伯母还没歇吗?”


    姜时镜将她耷拉下来的外衣往上扯,包裹住了她露在外面的肌肤:“应当是特意留给我们的烛火,现下已寅时,他们不熬鹰。”


    桑枝歪了下脑袋:“?”


    熬……熬鹰?


    院子门口突然出现了数十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屋檐落下,单膝跪地:“少宗主。”


    “起来吧,将东西搬进去,动作轻些别惊扰他们。”


    弟子颔首道:“是。”


    起身后,不露声色地瞧了一眼桑枝,犹豫了下,又唤了声:“少夫人。”


    桑枝瞌睡瞬间跑了一半,干笑着后退了两步。


    姜时镜见她眼尾都揉红了,轻声道:“东西要搬一阵,我让他们先带你进去休息。”


    少女扯着他的衣袖,环顾了一圈陌生的环境,摇头道:“我不困,等你们一起进去。”


    橘色烛光映照下,她的眸内隐隐透着微弱的胆怯,是姜时镜以前从未见过的神色,他弯了弯眼,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应道:“好。”


    马车上的物件大多都是路途必备,包括衣物,桑枝攥着他的衣角困倦地瞧着他们里里外外地搬。


    这几日一直是云母驾车,他的下巴上长了一圈胡须,看着苍老了几岁。


    堇青依旧活力四射地蹦蹦跳跳,娃娃脸上满是明朗的笑意。


    “我们在这里住几日,便要继续赶往边境,为何将东西都搬下来?”


    姜时镜垂眸解释道:“马车厢太小了,这几日会换新,需要把东西搬空。”


    桑枝看着能容纳好几人的车厢,沉默了一会儿:“小吗?”


    他轻笑了声:“十几日的赶路,你不觉得睡得不踏实?”


    桑枝眨了眨眼,车厢的长度不够她将腿伸直,每日睡觉只能蜷缩着身体,时间一长的确会难受,甚至骨头酸痛。


    她欣喜道:“你要换一个更长更宽的马车厢?”


    这时东西已全部搬完,他带着少女往后院走:“嗯,往后还要赶很久的路。”


    整个院子的庭灯皆被点亮,漆黑的夜晚宛如白昼,像极了再晚都会留盏灯的父母,她好奇地打量着不大院子。


    这个季节没什么花草,光秃秃看不出品种的树干上,倒是开了许多花苞,等天气再冷些,约莫才会开花。


    他们的屋子在后院左侧,房间打扫得很干净,不染一丝尘埃。


    东西先一步送进了屋,整齐地放在桌子上,其中还有她在襄州临时给姜时镜父母买的礼物。


    姜时镜:“时辰不早,早些休息。”


    闻言,桑枝打了个哈欠,疲惫蔓上眉眼,眸内渐渐泛起氤氲:“好,晚安。”


    关门前,她蓦然想起什么,道:“明日是否要一早拜见伯父伯母,我卯正起床来得及吗?”


    少年愣了下,回眸看向她:“不用,自然睡醒用完早膳后,再见他们。”


    桑枝抿了抿唇,小声道:“这样不好。”


    很没礼貌。


    她想了想道:“现在距离卯正还有一个半时辰。”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少年,“我睡了,帮我关下门,谢谢。”


    马车会因路段颠簸,赶路时她的睡眠一直很糟糕,大多数都处在半梦半醒间,睡眠时间也被拖得很长,且经常越睡越困倦。


    总是睡不饱一般。


    姜时镜无奈地摇了摇头,等她爬上床后,吹灭屋内的烛火,将门关上。


    卯时。


    桑枝顶着一双黑眼圈疲惫地坐在台阶上,眼睁睁地看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天际,洒进小院。


    早上的气温偏低,披着的斗篷外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部分凝结成水珠一颗颗地往下落。


    她撑着脑袋,只觉得大脑晕乎乎的天旋地转,也不知是认床还是太过紧张,以至于只要一躺到床上,格外困倦的神智会在一瞬变得清晰。


    即使闭着眼一动不动也无法入睡,反而随着心跳的加快,后脑勺一阵阵的闷痛。


    通宵的后遗症在此时铺天盖地地袭来。


    姜时镜出屋后,已是卯时末,台阶上的少女一脸生无可恋,脸色憔悴苍白,唯有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


    “你一夜没睡?”


    桑枝呆滞地点了点头,嗓音透着嘶哑:“睡不着。”


    少年眉间轻轻蹙起,俯身在她额上探了一下温度,微烫,并未像上次那般高热。


    “手伸出来。”


    桑枝怔了下,头脑有些不清醒:“你是想打我手心吗?”


    她下意识地把手背到的身后,倔强地摇头道:“不要。”


    姜时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坐到她的身边:“把脉,我瞧瞧你有没有染风寒。”


    桑枝:“…………”


    “哦。”


    她把手腕搭在膝盖上,坐了一个多时辰,身上凉得厉害,手更是仿若冰窖里拿出来的一般,失了温度。


    姜时镜先是摸了脉象,确认她并未生病,而后将少女的手握在手心内,用自己的体温焐热。


    “早上气温本就低,你又在外坐了一夜,身上都快结冰了。”


    桑枝看着交握的手,少年的手宽大而炽热,将她的手笼罩其中,曾几何时她也被这样暖过手,很多年前的冬季。


    “我披了斗篷,不是很冷。”她拢了拢领口,转眸看向天边渐起的太阳,橘色的霞光自东边蔓延开,覆盖淡蓝色的天空,她仰起脑袋,轻叹道,“是日出呀。”


    姜时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了一会儿后,道:“还睡吗?”


    桑枝摇了摇头:“不睡了,我想沐浴换身衣服。”


    从襄州一路赶过来,整整十七天未碰过水洗澡,她感觉身上都快结块了,连上厕所都要跑老远,找个茂盛的草丛遮挡。


    古代的生活,真的很麻烦。


    姜时镜站起身:“先进屋,我吩咐人烧水。”


    桑枝:“哦。”


    她用手撑着两侧试图站起来,但因坐得太久,脚早已冻麻,就连屁股也麻得厉害。


    还未站直,身形便晃动不已,下一瞬被少年及时扶住,才没有一屁股摔回去。


    她尴尬地笑了下:“腿麻了。”


    姜时镜颇为无奈地垂眸看着她:“下次若是再睡不着便来找我,别一个人傻乎乎地坐到天明。”


    桑枝怔住,抬头对上他如墨的眼眸:“找你……做……什么?”


    头顶被蓦然敲了一下:“来拿安眠的香囊。”他弯腰意味不明地轻笑,“脑袋里在想什么东西。”


    桑枝咽了下口水,小声又怂道:“黄色废料。”


    少年没听懂,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词,便也没多问,打横抱起她走进屋内,轻轻地放在凳子上:“缓一会儿就不麻了。”


    桑枝点了下头,将斗篷盖在膝盖上保暖。


    他离开前,将门合拢了些,以防早晨的寒风吹进屋内。


    桑枝轻捶着大腿,缓解麻木。


    他回来得很快,半盏茶都没到,还带了糕点。


    “水再烧了,需要等一炷香的时间,吃点糕点先垫肚子。”


    腿渐渐不再麻木后,她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寒冷,将散开的斗篷裹紧了些:“可我还没洗漱。”


    姜时镜半蹲到她面前,将她领口的系带打上结,汤婆子放进她手内:“先吃两口,一会儿沐浴时一起洗漱。”


    她把汤婆子抱进怀里,固执地摇头道:“不要,没洗漱不能吃东西。”


    面前的少女眸色清澈,泛着点点微光,她的脸颊隐隐有些泛红,像极了风寒前兆,但脉象暂时没有问题。


    似乎每次生病时,她都格外固执。


    与平日里的性子全然不一样,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透过厚重的迷雾短暂地看清她真实的模样。


    他伸手轻点了一下少女的额间,无奈道:“我去给你端水,你坐着别动。”


    桑枝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他跨出门槛时,出声唤他:“姜时镜。”


    少年回头望去,从门口缝隙钻进去的金光洒在少女的身上,她弯起嘴角,露出左侧长歪了的虎牙,甜笑道:“谢谢你。”


    他愣住,许久后才道:“你远离蜀地,不远千里到弱水,照顾你本就是分内之事,不用道谢。”


    桑枝垂下眸轻声道:“不是的。”


    少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不抱有任何目的,且悉心照顾她的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般真挚的感情,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如一层纸糊,一旦被捅破,再无法复原。


    脆弱到连风都能轻易吹散。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体温逐渐攀高,洗漱过程中,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擦干净脸后,她因热把披在外面斗篷褪下,抱着汤婆子吃糕点。


    姜时镜瞧着她越来越红的脸颊,伸手按在她手腕上探脉,此时倒是有了风寒的脉象,只不过目前还不严重。


    他从药囊内取出药丸,递到她眼前:“把这个吃了。”


    桑枝吞下手里的半块糕点,疑惑道:“为什么?”


    姜时镜:“你染了风寒,这是退热的。”


    闻言,她迷茫地探了下自己额头:“没有发烧呀,还没我的手热呢。”


    他无奈道:“你方才一直抱着汤婆子,手怎么会不热。”将药丸放进她的手心内,轻声哄道,“不想难受的话,把药吃了,乖。”


    桑枝觉得他好似在哄孩子,但此时不知为何格外喜爱听这种话,仿佛在异世界短暂地感受到了父爱。


    将药丸就着豆浆一并吞下去,虽只有小小一颗,但入口后苦涩的中药味顷刻间在口腔内蔓延开,苦到了嗓子眼。


    一连吃了好几块糕点才勉强把苦涩压了下去。


    直到桌上还剩下两块糕点,桑枝才意识到忙了一早上的少年似乎一口没吃。


    “你不吃吗?”


    姜时镜扫了一眼盘子:“我吃过了,不饿。”


    话很熟悉,一听就是假的。


    她拿起其中一块,犹豫着递到他唇边:“你尝尝?”


    姜时镜愣了好一会儿,桃花眼沉甸甸地看着艳丽的少女,张开嘴咬了一口。


    少女眼眸亮晶晶:“是不是很好吃。”


    他盯着她如星辰般的眼睛,缓慢地点了下头。


    桑枝松了一口气,把糕点塞进他的手里:“还有两块,都给你吃。”


    正巧这时,门被敲响,一身白衣的弟子站在门口恭敬道:“少宗主,水已全部烧好。”


    姜时镜放下手里的糕点,站起身道:“提到房内的浴桶里。”


    弟子:“是。”


    姜时镜看向坐在凳子上好奇地盯着刀宗弟子的少女,不着痕迹地遮住她的视线:“气温低,别泡太久。”


    桑枝歪着脑袋,瞧了半天也没看清弟子的脸,讪讪作罢:“哦,好。”


    浴桶的水倒满后,热气让屋内的气温一再攀升。


    桑枝浸泡在浴桶内洗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水逐渐变得冰凉才赤脚走出来,擦干身体,换上新的冬衣,领口是一圈白色绒毛,煞是可爱。


    一直晕乎乎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泡热水澡的后果,便是她许久未来的葵水几乎在坐到梳妆台凳子的一瞬有了感觉。


    原主因压制蛊虫暴动的缘故,时常会泡寒潭,一年四季如此,因此葵水很不准,经常属于半年来一次或者一个月来两次,连带着宫寒也特别严重。


    都怪褚偃那个狗东西!


    她捂着肚子赶忙去找月事带垫上,小腹下坠得厉害,她只能将先前的汤婆子放在肚子上以此缓解难受。


    用布巾一点点擦干头发,又是两刻钟后,她烦躁地把头发盘成了丸子头。


    擦不干,根本擦不干。


    到了冬季后,外头温度低,便不能像以往般,坐院子里晒干头发,低温的风吹久了非常容易让湿漉漉的后脑勺一阵阵泛疼。


    门口再次响起敲门声:“少夫人,我可以进来吗?”


    是堇青的声音。


    桑枝打开门:“怎么了。”


    第83章 晋江


    ◎山神新娘02◎


    “来给你送冬衣, 这些是宗主夫人特意从刀宗做好后带下来的,试试合不合身。”


    堇青身侧还随行了三个白衣弟子,手上皆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颜色多为明亮的红。


    瞧着倒是格外喜庆。


    桑枝看着三套衣服不由发愣:“姜, 姜时镜的母亲亲手做的?”


    堇青点了点头, 弯着眼笑道:“夫人手可巧了,会做许多东西。”


    一旁的弟子恭敬道:“少夫人可否让我们进屋替您更换衣服, 再过不久便是冬季第一波寒潮, 若衣物不合身还能及时修改。”


    桑枝松开抓着门框的手,侧开身体让她们进屋。


    屋内的热气还未彻底消散, 空气中混合着一股浓郁的皂荚香味。


    桑枝关门前, 瞧了一眼外头的日头, 约辰正,天光大亮。


    “伯父伯母起了吗?”


    白衣弟子将衣服放到桌上, 而后熟练地去解桑枝刚穿不久的衣服:“宗主与夫人一向起得早,鸡鸣的第一声便会起来练早功。”


    桑枝:“…………”


    刀宗真的从上到下都好卷。


    衣服褪下后,后背蝴蝶骨上的赤色蛊蛇印格外显眼。


    其中一名弟子以为是胎记:“少夫人这个蛇形胎记可真好看, 栩栩如生的。”


    桑枝愣了下, 她差点都快忘了自己身上有蛊蛇印。


    微微偏了下头,因位置缘故她无法瞧见印记, 讪讪解释道:“不是胎记,只是一个印记, 以后会消失。”


    三个弟子皆是第一次下山,对外界的消息知道的不多,听她这般说, 好奇地伸手触摸了下, 用手指无法抹掉。


    “真是神奇。”


    堇青把新衣服提上肩头, 遮住印记,试探性地问道:“可我听说印记消失的唯一办法是……死亡。”


    那夜哥哥同她说的话,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身上带有蛊蛇印的人,是咸鱼教内斗分裂为了掌控部分弟子在他们身上下蛊形成的印记,一旦被种蛊,除了死亡别无他法。


    就连命运都自此不在自己手里。


    桑枝看向突然满面愁容的堇青,迟疑了下道:“你从何处得到的信息?”


    堇青一颗颗的扣上领口精致的扣子,道:“哥哥同我说的,以前总会跟身上拥有蛊蛇印的咸鱼教人打交道,杀了他们后,印记就会消失不见。”


    褚偃这几年一直在派不同的人潜伏到姜时镜身边试图种蛊,皆失败,别无选择下才会在教主闭关时,让她私自出教完成这个艰巨任务。


    她抬起手,方便弟子们察看衣物不合适之处,毫无隐瞒地缓慢道:“这种印记叫蛊蛇印,因蛊的名字唤蛇缕蛊而得,蛇缕蛊属于子母蛊,一只母蛊可以操控上万只子蛊,是极其烈性的一种蛊。”


    “被种下子蛊之人身上任意一处显现蛊蛇印,蛊虫与宿主同生共死,宿主死亡印记自然会消失。”


    堇青惊呆了,手中的动作徒然停下:“少夫人的意思是,你随时都会被操控?”


    她神情中带着一丝慌乱:“少宗主知道这件事吗?”


    桑枝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宽慰道:“我不会被操控,放心。”


    未到万无一失之时,褚偃没有这个胆子对她动手。


    圣女的身份永远都是保护她的一道枷锁,同时也是教主用来制衡褚偃野心的门槛。


    白衣弟子记下衣服不合适的位置和尺寸后,为她换上第二套衣服,其中一个年纪偏小的小姑娘直言道:“可按少夫人所说,蛇缕蛊只要一日在体内,即使不会被操控也会被威胁,不是吗?”


    堇青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她想了片刻道:“宗主夫人的医术当今世上无人能比,对蛊虫也颇有研究,还是将此事告知于她,瞧瞧有没有法子能解开蛊术。”


    桑枝喉咙一哽,讪讪道:“我已经找到如何解蛊的法子,不用特意麻烦伯母。”


    堇青犹豫着,没应声。


    桑枝见她并未打消这个打算,再次开口道:“十几年前咸鱼教转白后,禁了一大批烈性蛊,包括蛇缕蛊,这几年内部争斗错综复杂,一只蛊虫罢了,我自己会处理好,别打扰他们。”


    堇青鼓了鼓娃娃脸,这才不甘不愿道:“知道啦。”


    三套衣服几乎全部偏大了些,部分位置格外不合身,弟子记了满满一页纸,才捧着衣服恭敬地告辞。


    桑枝轻叹了一口气,将盘起来的丸子头散开,发尾依旧未干。


    她坐到梳妆台前,根据冬衣盘了一个极简单的发型,佩戴同色发簪。


    堇青站在身后,挑了个带有白色绒毛的发饰,小心翼翼地插在发包里,让本就艳丽的少女多了一分俏皮可爱。


    “宗主夫人很是温柔,为人和善,见着少夫人一定欢喜。”


    桑枝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是书中人。


    她伸手轻触了一下镜面,一瞬缩回手,语气轻了下来:“能让小厨房熬一碗红糖水吗?”


    原主有痛经!


    小腹的坠痛越演越烈,原先的汤婆子已经变凉,无法在缓和难受。


    堇青不解道:“红糖水是什么?”


    桑枝一手捂住小腹,咬牙道:“姜糖水,我来癸水了,肚子疼。”


    堇青须臾间反应过来:“少夫人你等等。”


    话毕,她着急地往屋外跑,再回来时,手里抱了一个新的汤婆子。


    姜时镜紧随其后,端着滚烫的姜糖水。


    只见桑枝虚弱地趴在梳妆台上,听见声响缓慢抬起头,白皙的小脸苍白到毫无血色,连带着唇色也暗了下去。


    堇青把汤婆子塞到她小腹处,贴心的帮她揉侧腰。


    姜时镜拿出一颗药丸递到桑枝唇边:“止痛的,能缓解一些不适。”


    桑枝艰难地抬头看了少年一眼,虚弱道:“谢谢。”启唇将药丸卷入口中,硬生生地咽下,苦涩顷刻间在口中蔓延开。


    少年怔了下,指尖一瞬而过的湿热,像被无限放大,他眸色深了少许。


    用汤勺搅动着姜糖水,吹到温热后递到她唇边:“小心烫。”


    桑枝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面前的汤勺,许久才张嘴喝下。


    “我自己来吧。”


    姜时镜没应声,吹着汤勺里滚烫的姜糖水,直到能入嘴后才喂给她。


    一勺接一勺,很快一整碗的姜糖水见底。


    兴许是止痛药起效,她感觉小腹已不再沉甸甸的闷痛,身上还因暖烘烘的姜糖水出了一层薄汗。


    “我好多了。”她扶起蹲在地上帮她揉腰的堇青,“快起来。”


    她仰头看向少年:“我们是不是该去拜见伯父伯母了?”


    姜时镜将空碗放到桌上:“你身子不适,改日再见也不迟,今日先好好休息。”


    桑枝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坦言道:“吃了药,我已经无碍了,你瞧……”说着,她原地蹦跳了两下,“真的不怎么疼了。”


    少年垂眸,迟迟都没有说话,好半晌,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逞强。”


    她伸手勾住他的衣袖,认真道:“没有逞强。”


    “况且不能让长辈总等着,这样不好。”


    姜时镜轻叹了一口气:“若是不舒服便同我说。”


    “嗯。”她乖巧地点头。


    屋外的艳阳高照风和日暖,驱散初冬的寒气。


    从后院走到前厅半盏茶都不需要,桑枝抱着汤婆子跟在少年的身后,虽说是自己主动要求拜见,但心里格外紧张,一路上抿着唇绷成了直线。


    她觉得总让长辈等着,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又隐隐打起了退堂鼓。


    踏过门槛后,前厅里的交谈声逐渐清晰,等两人的身影彻底出现在厅内后,声音猝然消失不见,周围的空气都安静到了极点。


    桑枝不敢抬头,紧张地拽着裙子,步伐逐渐变慢。


    下一瞬,手被宽大的掌心包裹其中,少年清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别怕。”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看向他。


    只见好看的桃花眼里含着柔和的笑意,似乎带着令人安心的魔力。


    须臾间抚平她胸腔内胡乱跳动的心跳。


    “嗯。”她抿着唇点头。


    桑枝轻呼出一口气,大着胆子看向站在主位前原书中的男女主,岁月并未在两人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柳夭桃艳的妇人约莫只有堪堪三十不到,一身白衣温婉柔和。


    身侧的男人则身袭玄衣,黑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面无表情周身散着冷厉。


    虽说与看小说时幻想的相貌差了许多,但书中的男女主隔了几十年站在自己面前,桑枝愣愣地掐了一把手心。


    下一瞬,少年的声音响起:“在试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怔住,缓慢地低头,才想起来他们牵着手,她指甲扣的是少年的手背,留了几个鲜红的指甲印。


    ……怪不得不疼。


    “听闻桑姑娘身体不适,现下如何了?”温柔的声线响起。


    桑枝紧张的手不由一紧,面上则不动声色地娓娓道:“已经无碍,夫人不必担心。”


    方婉弯着眉眼笑得柔和,她的五官很是美艳,且富有攻击性,周身气质却与之相反带着无尽的温和。


    她轻皱起眉,看着姜时镜时,眼里的笑意少了几分:“你也是,让一姑娘家跟着舟车劳顿不说,连人也照顾不好。”


    少年轻挑了下眉,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应道:“我错了。”


    桑枝呆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视线短暂相接,少年弯起唇角朝她笑了下。


    方婉无声地瞪了他一眼,而后笑盈盈地走向桑枝,温和道:“听时镜说你名唤桑枝,我唤你桑桑可好?”


    桑枝眼尾弯弯如月牙,虎牙显现,甜笑道:“自然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见着了!


    第84章 晋江


    ◎山神新娘03◎


    “呀。”方婉凑近了些, 瞧着她那颗长歪了的虎牙,“真可爱。”


    桑枝的长相偏冷艳,同可爱完全不挂钩, 唯有露齿笑时, 明眸皓齿冲淡冷意, 给人乖巧又可爱的错觉。


    “我们原先一直以为时镜不喜爱女孩子,他祖父总是给他介绍各种各样的同龄女子, 他从未搭理过, 原是已经有了心爱之人。”


    姜时镜无奈地看向方婉:“娘,别胡说。”


    方婉掩唇轻笑, 煞是好看:“藏了这么个娇娇人儿, 现在才告知我们, 没骂你就偷着乐吧。”


    桑枝晃了晃相牵的手,一时觉得他们的相处模式很是有趣, 虽然年岁渐长,但方婉的性子同书中描写的一般无二,甚至可能因第一次见面, 以往的脾气收起了些。


    视线来回挪动时, 无意间与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男主撞上,男人浑身冒着冷气, 面容严肃冷冽,像地里爬起来的勾魂使。


    她下意识撇开眼, 装没瞧见。


    姜时镜还在同方婉辩驳,试图解释事情缘由,哪知后者压根没听进去一句话。


    挽过桑枝的小臂, 温柔道:“别站着了, 快坐下。”


    讲了许久的姜时镜:“…………”


    两人坐到一侧椅子上, 每个椅子上都垫着垫子,很是舒软,桑枝将汤婆子搁在腿上,暖着手背。


    姜时镜的药丸效果很好,小腹坠痛感已完全消失,堪比不接急单的布洛芬。


    方婉从始至终未再搭理过自己丈夫,眼神几乎黏在桑枝的身上,眸内满是温和笑意,嘴角微微扬起,未耷拉下来过。


    “我今早听堇青那丫头说你们昨夜五更天才到宅子?”


    桑枝点了下头:“嗯。”


    方婉仔细瞧了一眼她的面色,视线在眼下青黑处停留了一会儿:“那定然是没休息好。”


    她视线转向一旁淡淡喝茶的少年,语气沉了少许:“传给你的信上,我特意嘱咐路上慢些,连人都照顾不好,要你何用。”


    姜时镜一口茶水哽在喉间:“…………”


    桑枝抬了抬手,慌乱地左右看了好几圈,解释道:“路上放缓了速度,晚间也大多不赶路,我休息得很好。”


    她从头彻尾都待在车厢里,只有白日日光足时,才会坐到马车板上与少年闲聊,欣赏路边的风景。


    要说没休息好的应该是轮流驾车赶路的姜时镜和云母。


    方婉缓缓道:“姑娘家本就身子弱,你又来了事,要更小心些才是。”顿了下,她忽地回眸瞧向面无表情的姜悔,“你既闲着,便带些人去把马车里的礼物搬来。”


    姜悔应了声,往外走时薅起少年的衣领,将他也拽了出去。


    桑枝只觉一阵凉风刮过,再回神时,厅内只剩下她与方婉以及守在角落里的刀宗弟子。


    方婉格外喜欢她,面对她时总是弯着眉眼,像是怕平日里的性子会把人吓着般,温声细语道:“我在刀宗的臧宝阁内挑了一些小玩意打包带了过来,你瞧瞧有没有欢喜地留在身边,剩下的……”


    她想了想:“我给你送咸鱼教去?”


    桑枝:“?”


    赶忙摆手:“不用不用,夫人不必客气,我承受不起。”


    方婉压下她不停摆动拒绝的手,道:“将来你嫁到刀宗后,整个刀宗都是你的,提前拿些东西又何妨。”


    话一出口,她突然想起信件的内容,觉得不太对,纠正道:“即使未来你跟时镜兴许无法结缘,那也是未来的事情,过好当下,莫要去预想未来如何。”


    “人算不如天定,现下你就是刀宗的少夫人,东西就是你的。”


    桑枝:“?”


    她被方婉的理论震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讪讪道:“可……这样不好……”


    方婉奇怪道:“有什么不好,你娇娇弱弱地跟着那臭小子颠沛流离这么久,堇青说一开始还当丫鬟,过得很是憋屈。”


    她拍了拍桑枝的手,义正言辞道:“都是你应得的,别多想。”


    桑枝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半晌,没再出声。


    重新定义娇弱。


    “对了,我早上让人送了三套冬衣给你,可还喜欢。”


    桑枝想起早上的厚实衣服,一针一线都很精致,弯着唇点头道:“嗯,很喜欢。”


    方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心中暗暗记下尺寸:“我不知晓你的身段,便都做得大了些,若有不合适的地方也好修改。”


    “颜色倒是格外适合你,小姑娘就应该穿得明媚亮丽些。”


    桑枝认真道:“谢谢夫人。”


    方婉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应该的,咸鱼教在蜀地,地处南方,冬季的降温气候没有北方夸张,你第一次来若是染上风寒,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桑枝抿了抿唇:“衣服应费了夫人不少心思,我……不太会针线活,很难。”


    方婉轻笑道:“我收到时镜的信件后,才开始选料子裁剪,寒潮来的快,怕会赶不上,针脚也没往日里压得紧,并未费什么心思。”


    “你将就穿几日,等我回去了再按尺寸多做几件差人送给你。”


    桑枝一惊:“不用,别……”


    方婉握住她的手:“我平日里也没其他事情做,总要消遣些时间的。”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去搬东西的两人还未回来。


    方婉盯着桑枝的脸瞧了许久,若有所思道:“你同我一位故人长得很相像,她也姓桑,只不过后来,我寻不到她了。”


    桑枝眨了眨眼,蓦然想起原书中,方婉同男主私奔后没多久就被刀宗的人寻到,男主被打折腿硬生生绑了回去,徒留下方婉一人无处可去。


    据书中描写,咸鱼教当时还以毒刹教自称,是蜀地第一大魔教,她母亲身为圣女时,被中原武林骂得狗血淋头,更有妖女祸世,当诛之罪。


    但母亲生性/爱玩,为了存活的确杀了许多人,她的一贯理念,不服从便杀了,绝不多说废话,以至于原主自小被贯彻,在蜀地没有弟子敢不听圣女的话。


    当时母亲外出执行任务,正巧碰上孤苦无依的方婉,鉴于主角光环,母亲将可怜巴巴的方婉带回中原唯一的住所。


    收留不说,每日为了哄方婉开心,变着花样做饭菜,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其间不停劝说方婉,若是真的喜欢便去抢过来,小小玄天刀宗没什么可怕,这才有了后面两人大闹刀宗,也因此圣女的骂名更上一层楼,达到了巅峰。


    桑枝回忆完后,道:“是唤桑婳?”


    方婉一愣,眼睛亮了下:“你认识她?她现在还在蜀地吗?过得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让桑枝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是我母亲,十年前去世了。”


    她眼里升起来的光顷刻间暗下:“去世了……怎么会。”


    桑枝轻咬下唇,娓娓解释道:“从我有记忆时,她的状态便不是很好,一天大多数时间都站在窗口发呆,在我七岁那年忧郁过度,实在熬不下去了,才走的。”


    方婉呆呆地松开手,神色失落道:“她那么明媚的一个人,怎的会忧郁过度。”


    似乎突然反应过来,她急忙道:“你父亲是谁?”


    桑枝缓慢地摇头:“我不知道,我记忆里没有父亲的存在,母亲也从未提起过。”


    方婉垂下眉眼:“我们分开前,她明明还像一只自由的雀鸟。”


    她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桑枝,视线从眼睛一路往下仔仔细细地瞧着:“你同她有七分像,方才见着你时,我还恍惚了一下,以为……”


    话蓦然停住,她伸手轻触了下小姑娘脖间的牙印:“这是谁给咬的,属狗的吗,下这么重的口。”


    桑枝怔住,缩了缩脖子:“姜时镜。”


    方婉张着嘴,后半段的骂声咽回了嘴巴里,暗示自己,小夫妻间的情趣罢了,不能生气。


    好半晌,怒上眉梢:“臭小子,这是奔着咬死你的目的去的啊。”


    桑枝摸了摸咬痕,将在襄州发生的一些事情挑着解释了一遍,着重讲被下毒后会丧失神智。


    方婉心疼地看着伤口,气道:“你放心,他们这么慢还没回来,肯定去打架了,时镜打不过我夫君,定要挨打,也算是给你出气。”


    顿了下,又补充道:“你别误会,时镜属牛的,一般不咬人。”


    桑枝:“…………”


    讷讷地点头。


    姜家父子回来时,一个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的寒气更重了,另一个则蔫蔫地抱着重剑手上还握着一大把白色布条。


    身后跟了五六个弟子提着大箱子,一箱箱地搬进厅内。


    桑枝看向疲惫的姜时镜,小声道:“你们打架了?”


    “嗯。”他点了下头,默不作声地坐到椅子上,竖起手里的重剑慢吞吞地将白布一圈圈地裹上。


    桑枝曾幻想过这个画面,别说,真的蛮狼狈的。


    坐在主位上的姜悔气势逼人:“下山历练这么久,武功没半点长进。”


    姜时镜轻扯了下唇角,没说话,默默地缠布条。


    方婉则拉着桑枝走到箱子面前,一个个打开:“来挑一挑,有没有喜爱的。”


    桑枝不好拒了她的好意,便认真地一样样看了过去,从名贵书画到精致瓷器,再到首饰黄金,最后是珍稀药材,她一样拿了一份。


    “这几样便够了。”


    方婉一瞧,索性自己在箱子里翻捣起来,又拿了一些塞到她怀里:“都是你的,多拿几样,剩下的我到时以你的名义去京州置办一处宅院,都给送那里去。”


    桑枝手足无措地抱着东西,求救似的看向姜时镜。


    少年把缠好的重剑放到一侧,道:“你不如全部送咸鱼教去,她没时间去京州住。”


    桑枝:“?”


    “谢谢,你闭嘴吧。”


    第85章 晋江


    ◎山神新娘04◎


    方婉在最后一个箱子里翻找了许久, 从最底下拿出一个沉香木的圆盒:“你瞧瞧这个喜不喜欢?”


    她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小巧圆润的乳白色果子。


    “昆仑山顶有名为冰血莲的红花,约三四年结一次果。”说着, 将整个盒子递到桑枝的面前, “我研究过它的成分, 可直接食用亦可晒干后研磨成粉敷脸。”


    “我想着你应当会喜欢,便给你带了些。”


    桑枝震惊得愣在原地, 久久无法做出反应。


    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冰血莲果子现下就在自己面前, 甚至还有好几颗?


    不敢置信的轻喃道:“冰血莲的果子。”


    方婉瞧着她的神情,以为她不喜欢, 讪讪地把盒子重新盖上, 宽慰道:“不喜欢也没关系, 刀宗的臧宝阁里还有很多别的物件,等你往后来了刀宗亲自去挑选。”


    桑枝慌忙地把手里捧的贵重东西全部塞到姜时镜怀里, 而后急忙拿过她手里的盒子道:“喜欢,很喜欢!”


    这下轮到方婉愣住,她疑惑地眨了下眼, 跟同样茫然的姜时镜对视了一眼。


    体贴道:“箱子我让人先全部送到你暂住的那间屋子, 等你们去往边境后,再送去京州。”


    桑枝抱着放有果子的盒子, 欣喜道:“谢谢夫人,你真是个好人。”


    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跑路, 不用再跟着去边境了。


    姜时镜把东西递给一旁候着的弟子,淡淡道:“等第一波寒潮过去,我们便走。”


    方婉瞪了他一眼:“随便你什么时候走, 我们此次下山又不是瞧你的。”


    姜时镜:“…………”


    无意间又与姜悔的视线对上, 还未来得及避开, 便听见格外严肃的声音:“再过不久便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届时你武功若是依旧无半点长进,就去雪崖上闭关。”


    少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丝毫不在意:“我还以为是不许再回刀宗。”


    姜悔一哽,看了一眼方婉,没好气道:“行,武林大会一到,我派人将桑桑姑娘接回来,你死外边,永远别回了。”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桑枝:“?”


    姜时镜无语凝噎:“合着有了儿媳妇,儿子都不要了?”


    姜悔气极反笑:“我们倒是想要,你自己不想当。”


    姜时镜:“…………”


    默默闭了嘴,怼不过。


    方婉拉着桑枝的手,弯着眉眼笑道:“不用理会他们。”她拉着小姑娘往门外走了些,道,“你脖内的伤很重,用一般的祛疤膏药怕是不管用。”


    闻言,桑枝伸手摸了一下痊愈的牙印,在衣服无法遮盖的位置,被人瞧见总会误会。


    “我前段时间研制了新的药膏,只不过此次未带来,等回去了,让时镜通个信给我,我让人给你送来。”她娓娓道,“小姑娘脖子里留个牙印会有诟病,有些人的嘴脏得很,总爱给你们这种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泼污水。”


    桑枝倒是没想那么多,认真地点头道谢:“好,多谢夫人。”


    方婉怜惜地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唤我婉姨便好。”


    “你母亲生前很照顾我,为人仗义,虽然那时江湖上都唤她为魔教妖女,喊打喊杀,可实际算来她从始至终都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如今行走江湖谁手里没几条人命,大多都是迫于无奈才染上,没有人想脏手。”


    桑枝抿了抿唇,半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内的情绪,母亲的那段过往,书中有大致的描写,但直至结尾,从未有任何一个男人走入过母亲的心房。


    所有人都知道圣女消失半年再度回教时,怀有三月身孕,却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唯一知道答案的幕落山庄因受人之托,无法告知。


    那段空白具体发生了什么,连教主都尚未得知。


    父亲的身份成了谜团。


    “世人害怕一切未知,蜀地蛊术从古至今一直披着神秘外衣,被各类话本子戏曲说书先生以诡异的色彩加以描绘,在以讹传讹的偏见中越练越烈。”


    桑枝盯着地上被阳光无限拉长的影子:“中原的百姓将它们以妖术称之,恐惧让他们平等的厌恶每一个蜀地人,甚至痛恨到以火刑焚之。”


    “但蜀地民风淳朴,百姓亦如同中原一般安居乐业,地域的参差,很少有人能走出信息的牢笼。”


    方婉被她的话震住,凝视了她好一会儿,良久才道:“好孩子,你还小,万事莫要活得太通透,糊涂点得好。”


    空气安静了片刻,屋外阳光更甚,刺得桑枝不由半眯起眼,她仰头瞧了一眼日头,已过巳时。


    方婉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清楚你们教内是按世袭制还是武力更替制,但你母亲原先是毒刹教的圣女,虽说现已改名脱离魔教……”她看向桑枝,询问道,“如今圣女是谁在继位?”


    “啊这……”桑枝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呐呐道:“是我。”


    方婉恍然大悟:“世袭制啊。”


    桑枝转头往厅里瞧了一眼,刚巧对上少年望向这边的桃花眼,视线短暂相撞又分离,她低声细语道:“婉姨,这件事姜时镜还不知晓,可否先不要告知他,晚些我会亲自同他说清楚。”


    方婉弯了弯唇角,贴心道:“你放心,我不会插手。”


    “原先我还担心……现下若是你的话,老爷子那边我会去处理妥当,绝不会让他再重现十几年前的荒唐手笔。”


    桑枝没听明白,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方婉俯身轻抱了她一下,感叹道:“若是将来你不嫁到刀宗来,我便收你为女儿,与时镜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兄妹。”


    桑枝呆住:“?”


    男朋友变哥哥系列?


    ……


    晚膳结束后,桑枝与姜时镜并肩往后院走,少年被鞭策了一整天,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蔫蔫的失了色彩。


    桑枝则神采奕奕,脸上的笑意没停下过,腮帮子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她抬起手臂,腕间碧绿的手镯顺着动作滑落到小臂,与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这是方婉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来硬塞给她的。


    说是姜家祖传给儿媳妇的镯子。


    “镯子很好看。”身侧突然响起少年清哑的声音。


    桑枝将手放下,看向少年:“这是你们姜家祖传的镯子,等离开小院后,我摘下来给你。”


    姜时镜垂眸:“给我作甚。”


    她颇为不好意思:“先前在襄州本就是因媚骨才产生的误会,今日又收了许多物件,这个镯子是给姜家儿媳妇的,我不能拿。”


    少年脚步慢了一拍,语调悠悠道:“等你什么时候找到心仪的男子,认定要嫁与他人时再摘镯子。”


    桑枝怔住:“可……”


    姜时镜抬手放在她的头顶,轻揉了两下,不疾不徐道:“你我都不着急嫁娶,等几年又何妨。”


    她垂头掀开衣袖盯着碧绿的镯子好一会儿,许久才道:“我没办法给你承诺。”


    解开蛊毒的果子现在就在屋子里,她来中原本就没有完成任务的想法,接近姜时镜则抱着利用的目的,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体内蛊虫消失之日就是她返回蜀地之时。


    她还要找寻回现代的方法,而不是待在书中世界里嫁人生子。


    可相反,她以利用之心得到的近乎全部都是一颗真心,一颗鲜活的赤诚之心。


    姜时镜轻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纤细的手,包裹在手心内:“不需要你做出什么承诺,这种事情本就遵循顺其自然,无需顾虑。”


    桑枝抿住唇,愧疚在此刻铺天盖地袭来,抢夺她的呼吸,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坦白一切的心分裂出天使和恶魔不停打架,争夺主动权。


    月色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随着角度的变换渐渐重叠,光秃秃的枝丫上稀稀拉拉地结着几个小花苞。


    一连几日过去,气温一降再降,第一波的寒潮即将到来。


    桑枝抱着汤婆子坐在软塌上,看着窗外呼啸不断的寒风,一时有些担忧走水路的小飞鱼,清晨的气温低到水会结一层薄薄的冰。


    寒潮时气温甚至会跌至零下很多度,届时不管是湖还是池塘水面上都会结冰。


    再者蟾蜍这种生物,在气温开始降低时会提前挖洞从而进入冬眠期,以往在蜀地时,气候宜人,小飞鱼最多只冬眠半个月,有时原主会准备好温暖的房间,让小飞鱼暂住。


    以此度过冬眠期,可现下外面天寒地冻,小飞鱼也不知如何了。


    越想便越坐不住,她将汤婆子放在桌上,取过衣柜里的斗篷披上,急匆匆地往外走。


    迎面撞上方婉,她瞧着桑枝的打扮,疑惑道:“你要出门?”


    她身后还跟着刀宗弟子,桑枝不好直白告知,委婉道:“我饲养了宠物,想去瞧瞧它。”


    方婉一愣:“宠物?”


    蓦然想起咸鱼教会饲养毒物随行在身边,当时桑婳身边就跟着一只脸盆大小的蟾蜍,还能听懂人话,格外乖巧。


    她眼眸亮起:“我随你一道去。”


    “这……”桑枝为难地看向她身后的白衣弟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


    方婉目光闪动道:“她们不随行。”


    桑枝犹豫了下,应道:“好。”


    在方婉面前,她已毫无马甲可言。


    带着从厨房打包的几条大鱼,两人并肩离开小院。


    桑枝不能保证这种气温,小飞鱼没有挖坑进入冬眠期,只能抱着试试的想法,在附近的池塘里寻找它。


    北方多陆地少河流,特别是常见的池塘在这里也甚是少见,好不容易才寻见一个,但面上已全部结冰,两人用尖锐的石头破开冰面,她吹响骨笛,一曲终了,水面却毫无反应。


    她摇了摇头:“不在这里。”


    方婉扔掉手里的石头,拍着手心的尘土,道:“小池塘大多都已结冰封层,现在的天气约莫只剩水流急湍的弱水还未冰封,会不会在那里?”


    桑枝遥望着远方:“去瞧瞧吧。”


    小飞鱼怕冷且不喜干净,平日里更是往泥土里打滚钻坑,弱水多泥沙,水也较为浑浊,的确是它喜爱的地方,只不过不知这边的支流是否是这种情况。


    两人顺着主干道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走到弱水的其中一条支流。


    因水流湍急即便结冰也很快会被冲散,倒是尚未被冰封。


    泥沙搅动得水面浑浊无比,隐隐能看见底部满是厚重的泥沙,桑枝望着看不到尽头的支流,将骨笛放在唇边吹响。


    晦涩难懂的笛声响起,持续了许久,就在她以为小飞鱼不在这里时,蓦然瞧见不远处的水流被搅动出一个漩涡,水波一圈圈地蔓延,泥沙散开后,水面浑浊得看不清任何东西。


    只能瞧见波纹随着笛声逐渐靠近岸边,下一瞬,一只半人高的巨型金蟾从水底爬上来,顶着满身泥沙,裂开嘴开心地“呱”了一声。


    桑枝欣喜地抱住它的大脑袋:“小飞鱼,幸好你还没冬眠。”


    小飞鱼蹭了蹭她的手,许久未见主人,也格外高兴,喉间发出一阵有规律的鸣叫声。


    刚从水里爬起来的小飞鱼身上不断滴落泥水,脑袋上的水和泥沙则全部蹭在桑枝的斗篷上,一人一呱短暂地依偎了一会儿。


    直到桑枝发觉自己的手格外麻木时,才突然想起还未吃解毒丸。


    方婉头一次瞧见半人高的金蟾,眼里满是惊异:“我原以为你母亲饲养的那只名唤丝丝的金蟾,能长到如脸盆大小,已是夸张,没想到还有更大的。”


    桑枝咽下嘴里的解毒丸,弯着眉眼解释道:“小飞鱼就是娘亲用丝丝的基因培育出来的,是至今为止第一只巨型蟾蜍。”


    方婉打量着小飞鱼,眼中只剩敬佩:“如此说来,丝丝还活着?”


    闻言,桑枝垂下眼睫,摸着小飞鱼的脑袋道:“主人死后,饲养的毒物会跟着自戕,不会独活。”她朝方婉笑了下,遮盖眸内的落寞,“丝丝同娘亲葬在一起,周围开满了花朵,是她们都喜欢的地方。”


    方婉沉默了下来,许久才轻声道:“动物最是衷心不渝。”


    小飞鱼往前爬了一步,趴在桑枝的脚下,大脑袋搁在她的脚上,前爪则藏在肚子下面。


    喉间持续不断发出低沉的鸣声。


    桑枝索性蹲下来,抚摸着它的脑袋:“这十几日赶路辛苦你了。”


    小飞鱼:“呱。”


    它微微咧开嘴,瞧上去像是在微笑似的。


    气温降下来后,飞虫一并消失,它伸了伸舌头,百般无聊地享受着主人的抚摸。


    “我带了鱼给你,从缸里捞出来不久,很新鲜的。”桑枝把带来的布袋打开,从里面提起一条缺水过度后蔫巴巴的鱼。


    小飞鱼见此开心地张开大嘴,像等待投喂的小鸟。


    桑枝把鱼扔进去,它便用舌头将鱼推到喉间,嘴巴甚至没有闭上,直到所有的鱼都进了它肚子后,它才餍足地合上嘴,亲昵地贴了贴她的手。


    “呱。”


    方婉神奇地看了好一会儿,道:“寒潮降温,弱水会不可避免地被冰封,小飞鱼若是再继续待在水里很容易被封住,直到春季来临冰层解封才能出来。”


    桑枝冒着严寒出来找它正是担心这个原因,他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小飞鱼一直待在水里始终太过危险。


    可带它去边境会被人瞧见,风险更大,她赌不起。


    方婉瞧她格外犹豫,提醒道:“第一波寒潮到来后,气温会维持一段时间,直到第二波寒潮,这里会越来越冷。”


    桑枝蹲在地上抱着小飞鱼的大脑袋,仰头望向她:“若是在寒潮来前,将它送回蜀地,是不是就没关系了。”


    方婉点头:“蜀地在南方,南方的初冬降温不会很夸张,它甚至不会遇上寒潮。”


    小飞鱼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豆大的眼里被迷茫困惑占据,它感受到主人的担忧,不解地用前爪扒拉了一下她的腿:“呱。”


    桑枝安抚着轻拍了拍小飞鱼的脑袋:“那我回去同姜时镜说一声,边境我便不去了,带小飞鱼回蜀地。”


    果子已经拿到手,虽然还未研究出如何才能取出蛊虫,但景叔肯定知道,等他忙完家里的事情后,再解蛊也不迟。


    她本想等边境的事情结束再走,但小飞鱼等不了,是时候该告别了。


    方婉愣了下,她总有一种小姑娘一旦回蜀地就再也不踏入中原的错觉。


    迟疑道:“或许你可以将小飞鱼饲养在小院子里,我收拾出来一间空房,等你们从边境回来,再一并接上它。”


    桑枝摇头拒绝道:“它喜欢待在池塘泥土里,不喜欢被圈养。”


    方婉只觉得她要跑路,再次劝道:“是东边的另一个空院子,那边没有人居住,里面还有人造小池塘,没有被冰封时,小飞鱼也能在里面玩。”


    “距离我们住的宅院大约三公里,我找个信得过弟子留守在院子里平日烧炭火保持屋内的温度,不让小飞鱼进入冬眠。”


    桑枝垂着脑袋沉默着一直没说话。


    方婉乘胜追击蹲到她身边道:“你们现在回去,小飞鱼依旧要走水路,部分地方早已冰封,对它来说也是难事。”


    小飞鱼眨了眨豆大的眼睛,乖巧的贴了贴方婉的手。


    “好乖,我以前还摸过你母亲丝丝。”方婉并不讨厌毒物,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大脑袋。


    桑枝默默地拿出解毒丸给她:“小飞鱼全身带毒。”


    方婉呆了下:“啊……?”


    桑枝:“虽然短时间不致命,但一直不解毒,随着毒素蔓延至全身,大罗金仙来的也救不活。”


    作者有话说:


    差一点,明天补叭!!!


    第86章 晋江


    ◎山神新娘05◎


    小飞鱼似乎听懂了她的话, 裂开嘴吐了吐舌头。


    方婉接过解毒丸,下意识闻了下药丸的成分,才放入口中:“我记得蟾蜍各个部位的毒素皆不一样, 全部都是慢性毒?”


    桑枝挠着它的下巴, 解释道:“耳后腺的不是慢性毒, 触碰后腐蚀肌肤,渗入血液立即死亡, 没有挽救的余地。”


    方婉没在继续触摸小飞鱼, 蹲在一旁瞧着一人一呱道:“蟾蜍虽位五毒之首,但没有经过培育的小蟾蜍怕是达不到这么高的杀伤力。”


    “嗯。”桑枝应了声, “咸鱼教内的蟾蜍大多都属于人为培育, 携带的毒素不可估量, 不过蟾蜍这种生物天性温吞,毒素也都是慢性毒, 教内的弟子大多不爱饲养。”


    他们会更偏向天生携带剧毒的毒蛇以及蝎子。


    寒风一阵阵地刮过,小飞鱼再次趴下,前爪藏在自己肚子下面, 仔细观察还能隐隐看到它在冷风中不断地颤抖。


    桑枝心疼地叹了口气, 道:“婉姨,东边的院子现在能过去居住吗?”


    方婉一喜:“能住, 你们来前我便吩咐人打扫过,只不过几日过去, 估摸又积了些许灰。”


    桑枝垂眸摸着小飞鱼的脑袋:“你方才说得对,现下部分河流已结冰,小飞鱼不喜欢冰水。”


    “等从边境回来, 我用马车带它回蜀地。”


    方婉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暂时不会带着宠物跑路, 儿媳妇保住了。


    风逐渐越刮越大,卷起细碎的黄土蔓上天际,昏黄的空气连阳光都无法穿透,像是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征兆,令人心惊。


    桑枝的斗篷被小飞鱼身上的水染湿,透着一股凉意,似要钻到衣襟内去。


    两人一呱顶着大风,艰难的朝着东边的小院走。


    “今夜不是下雨便是下雪。”


    桑枝用手拉着兜帽,疑惑道:“从何得知?”


    方婉伸手指了指天空,道:“天象。”


    她抬头望了一眼不知不觉中阴暗下来的天空,云层压得很低,西边的天际已乌黑一片,乌云聚集在一起,如大军般缓慢挪动,大抵一个多时辰便会蔓延到这里。


    古代没有天气预报,大多数人便都学会了利用天象云层来观测气候。


    两炷香后,两人一呱才堪堪走到小院,此处院子要更小些,格局大体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后院内的人造池塘。


    只不过表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小飞鱼兴高采烈地想下水游玩,探出前爪接触到的却是冰凉刺骨的冰层。


    大脑袋不解地歪了歪,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收回了前爪。


    可怜巴巴地瞧着桑枝。


    桑枝安抚着摸它的脑袋,道:“等来年来春便能下去玩。”


    小飞鱼呆滞地垂下脑袋,半晌,突然用前爪拍了一下池塘的冰层,冰裂的声音响起,裂纹迅速蔓延,四分五裂地爬满整个冰层,小飞鱼见此兴奋地又拍了一下,整个冰层瞬间碎成块,部分沉入池底。


    桑枝还未来得及阻拦,它便已经兴冲冲地入了水。


    方婉站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安慰道:“池底温度不低,不会冻到它,让它玩一会儿吧。”


    池塘并不大,原先覆盖在表层的绿藻因结冰的缘故,冰层碎掉后,稀稀拉拉地漂浮在外圈,兴许是人造池塘,水色清澈,能清晰地看到小飞鱼在水底追逐小鱼小虾,时不时还会扒拉泥土,没一会儿就将水面搅和得浑浊不清。


    桑枝轻眨了下眼睫,神色暗下,轻声道:“带它来中原这件事,我后悔了许久,若是现下在蜀地,它不用东躲西藏,也不用因为一个池塘而发愁。”


    方婉:“大部分动物都喜爱与主人时时刻刻待在一块,即使活动受限。”


    握住小姑娘冰凉的手,“小飞鱼不会说话,但从弱水出来见着你后,它的眼里便只有你一个人,分明被寒风冻得颤抖,却仍然抬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你。”


    “桑桑,永远不要低估你在别人心里的地位。”


    话音一落,桑枝心下猛地一颤,怔怔地抬眼,面前的美艳妇人弯着眉眼,周身散着柔和的气韵,出口的话像是带着无边魔力。


    她转眸看向被搅得浑浊不堪的池塘,水面泛着一阵阵的涟漪,有时甚至水花四溅。


    小飞鱼是母亲亲手培育,诞生后她按古籍上的记载分毫不差饲养长大,如今已快十年,在她的印象中蟾蜍的生命大抵就是短短十年。


    距今为止蜀地人为培育的蟾蜍最长寿的似乎也才活了二十多年。


    对她来说记忆里短暂的小十年却是小飞鱼压上一辈子的半生。


    “我明白了,谢谢你,婉姨。”


    桑枝挑了一间铺有地龙且较为空旷的房间在地上补上毯子和被褥,再把其他房间内的花花草草都搬到这间屋子,布置成小飞鱼喜欢的样子后,依依不舍的跟它告别,趁着乌云还未飘过来时赶回西边的院子。


    方婉很是不解:“为何不留下来?”


    桑枝拢着斗篷,缓缓道:“我怕待得久了,会连夜带着小飞鱼回蜀地。”


    她抵抗不了小飞鱼期期艾艾的眼神。


    两人回到院子已是傍晚时分,厚重的乌云已然飘至头顶,剧烈的大风随着云层到来,反而渐渐平静,天色暗下后,雨潮味在空气中蔓延开。


    桑枝将沾染泥土的斗篷褪下,洗干净手后,一转身门口蓦然多出一道红色身影,吓得她差点把袖子里的小蜘蛛丢他脸上。


    “你这种行为,是会挨揍的。”


    姜时镜斜靠在门框上,看了一眼挂在架子上的斗篷,揶揄道:“同你婆婆一道去扑青蛙了?”


    桑枝:“…………?”


    婆婆?


    她缓缓地歪了下脑袋,解释道:“我们去瞧弱水的风景,顺道玩了一会儿水。”


    姜时镜凝视着她,没拆穿她的谎言,反而道:“天气凉,你癸水刚走,尽量别碰冷水。”


    桑枝:“没那么娇弱,不碍事。”


    “你有很严重的宫寒,长期不调理将来会落下病根,且癸水期间会疼痛不已。”少年将怀里的汤婆子递给她,“往后莫要再泡寒潭了。”


    她愣愣地接过汤婆子,还很烫,是倒好后立马送来的。


    心底某一处蓦然悸动了一瞬,转瞬即逝。


    “谢谢。”


    姜时镜垂眸看向她,相比南方的其他姑娘,她算不上娇小,且总有一股如藤花般的韧劲,每每生病时又格外倔强。


    他不知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


    “婉姨说马上会下雨或是下雪,北方以往也这么早下雪?”


    姜时镜敛下眸内的神色,淡淡道:“过了节气后会落雪星子,你想看大雪,要等到十二月彻底降温。”


    桑枝眨了眨眼:“这样呀。”


    他望向越压越低的云层:“大抵是暴雨。”顿了下,道,“晚膳会让人送到屋内,不用再去前厅用膳,免得打湿衣物,感染风寒。”


    桑枝点头:“好。”


    姜时镜直起身,桃花眼微弯:“绯色很适合你。”


    桑枝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的衣物,是前些天婉姨做的那三套衣服中的其中一套,改好尺寸后便挂在屋内的衣柜里,今日正巧降温,她挑了一套厚实的穿。


    “是不是很好看?”她原地转了一圈,裙摆扬起扫到姜时镜的衣摆,“婉姨亲手做的,比成衣铺子里的还要精致。”


    姜时镜:“她已很少再亲自动手做衣,距离我上一次收到她亲手做的衣物,是十年前,便是连我爹都不配得到。”


    他轻笑着,眼内盛着点点微光:“她真的很喜欢你。”


    桑枝摩挲着袖子上精美的刺绣,由衷道:“我也喜欢她。”眉眼弯弯,露出虎牙,“若是能结拜做姐妹就更好了。”


    姜时镜:“…………”


    “你想做我小姨?”


    桑枝当真考虑了片刻:“你先唤一声让我听听。”


    姜时镜伸手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顶,慢条斯理道:“等天亮再幻想。”


    她捂住头顶,困惑道:“为什么?”


    姜时镜:“白日做梦。”


    桑枝:“…………”


    豆大的雨珠碾压式地从云层中倾倒而下,积压了许久的狂风卷着暴雨似带着倒刺的藤条抽打在屋檐上,水流张牙舞爪地从窗户爬落。


    娇嫩的花苞还未盛开便被无情击打,顺着雨水碾入泥土中,让本就光秃的树干更显凄凉。


    桑枝用好晚膳后,坐在软塌上看云母新买的话本子,屋内只燃着一盏烛火,窗外的雨声如安眠曲般轻轻地敲打在她的耳畔。


    没一会儿,手里的话本缓缓滑落,斜靠在软榻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已进入梦乡。


    世界颠倒,色彩灰暗,迷雾的背后是无数浮动的影子,在灰蒙蒙的雾里穿梭。


    桑枝疑惑地踏出一步,却见眼前的画面猝然颠倒,脚下的天空与头上的土地再度转换。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扭曲,如同一面镜子出现裂纹后一处处的破碎,浓重的迷雾笼罩下,她仿佛听见谁在唤自己的名字,一声大过一声。


    直到一块破碎的镜面映入眼帘,里面像连环画般播放着不同的场景和画面,有时是大院,有时是街道,更有时是皇宫。


    桑枝越瞧越心惊,镜面彻底破碎消失前,她看到一个少女手脚皆被铁链锁着,禁锢在深宫内,从始至终她都未看清少女的脸,只能依稀从姿态和行礼的规范中辨认像是大家闺秀。


    所有碎片皆消散后,世界陷入混沌,黑暗中出现了无数的漩涡扭曲,让她眩晕不已。


    遥远的某处有人一直在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


    原本漆黑的世界蓦然被劈开,割裂成两半,最中间出现了一条满是光亮的路,尽头则是一扇白色的门,门后隐隐约约透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以及五光十色的高楼。


    她忽略那道呼唤声,不由自主地踏上光路,一步步接近白门,直到手握住门框,想要踏进另一个世界时,声嘶力竭的求救声猛地震碎了一切东西。


    她蓦然回头,却见原本碎掉的残破镜面不知何时复原,铁链锁着的少女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地上满是鲜血,少女失去了反抗和逃跑的条件。


    镜面里的少女总是低着头,浑身散发着死气,却让她觉得无比熟悉,她往前走了两步,再眨眼,世界再度陷入黑暗。


    呼唤声逐渐响彻耳畔,她想捂住耳朵,挣扎下眼睛被刺眼的光亮笼罩。


    光亮消失后,她缓慢地睁开眼,视线内是昏黄的烛光,窗外的暴雨仍然在下,一切都分外熟悉。


    “醒了?”少年的声音内满是担忧。


    桑枝呆呆地转了脑袋,才瞧见姜时镜不知何时坐在软塌的边角上,桃花眼内还有未消失的焦急。


    “我做了一个……”她歪了歪脑袋,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离谱的梦境。


    姜时镜道:“噩梦?”


    虽然清醒后梦境的记忆变得模糊,但她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有人在梦里跟我求救,让我帮帮她,她甚至……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取出帕子递给她:“是梦魇,嘴里一直在呢喃什么东西,我喊了许久才喊醒你。”


    桑枝接过帕子,将额上冒出来的汗珠擦掉,道:“那道声音是你呀,我还想着谁那么烦人,不停地唤我,喊魂似的。”


    姜时镜:“…………”


    沉默声震耳欲聋。


    “我在你床边挂了安眠的香囊,往后别睡在软榻上。”


    桑枝还在回忆梦境中的细节,她平常很少会做梦,更从未做过这般真实的梦境,皇宫的一切景物都像真的一般。


    少女的求救声至今还盘旋在她的耳畔。


    “能不能托幕落山庄查一下皇宫,有没有一个十六七八岁的少女被铁链子锁住四肢关在深宫里?”


    姜时镜愣了下:“你究竟做的什么梦?”


    桑枝大致同他描述了一下梦境中的场面,只不过随着醒来的时间越长,梦境记忆逐渐变的碎片化,她无法将整个梦境连贯起来,只能挑着重点说。


    “她还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地上都是血,好似被关了很久。”


    桑枝歪了歪头,奇怪道:“她知道我的名字,可我想不起来她是谁,总觉得很熟悉又……陌生。”


    姜时镜敛下眼眸:“按照你所说,一个大家闺秀被长时间囚/禁在皇宫内,她背后的家族却没有任何察觉,要么她是被主动献上去,要么家族也出了事情。”


    “你可以仔细想想,所认识的大家闺秀里,谁消失了。”


    桑枝抿了抿唇,尴尬道:“问题是……我一个大家闺秀也不认识。”


    第87章 晋江


    ◎山神新娘06◎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豆大的雨珠密集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剧烈的声响,烛火已燃烧到底部, 明明灭灭地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她坐直身体:“这是我觉得整个梦境最为奇怪的地方, 我自小在蜀地生长, 鲜少离开,根本没有机会认识中原的大家闺秀。”


    “在京州时, 我虽当了近乎一个月的丫鬟, 但做的大多都是后院的活计,亦未见过来访的公子或姑娘。”


    唯一遇上的一次还是与颜词有婚约的相府三姑娘, 但那日她并未等到。


    姜时镜将滑落而下的毯子往上提捻紧, 不紧不慢道:“兴许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境, 是你多虑了。”


    桑枝轻咬了下唇,细细地回忆着碎片化的梦境, 道:“可若是真的,我却视其为假,让那个少女惨死在深宫, 岂不是……”


    亲手掐断了她求救的线。


    姜时镜轻叹了一口气:“我明日联系幕落山庄的人, 让他们查这件事是否真实存在。”


    “别胡思乱想了,互相不认识的陌生人没有理由同你求救。”


    话音一落, 桑枝怔住,脑海中忽地闪过什么, 她蓦然抓住少年的衣袖:“你方才说互相不认识的陌生人?”


    方才在梦境中,虽然瞧不清脸,但从始至终她都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少女, 且相识了很久, 就连少女所处的宅院, 她亦如去过般的熟悉,灯火通明,四处皆是侍卫丫鬟站岗,记忆中似乎小飞鱼也陪伴在身侧。


    只不过这种相识透着陌生,仿佛隔了无限距离。


    现代与书中世界加起来近四十年的岁月里,她的身边从未出现过有人拥有大家闺秀的行为举止。


    画面里的少女从宅院到皇宫,一切表现都如同这个封建时代下大家族的姑娘,一行一举皆克制又知礼仪,于她来说极陌生。


    “你听说过预知梦吗?”桑枝大胆发言道,“兴许这一切都还未发生,往后我可能会跟梦境里的少女相识,然后她发生了这些可怕的事情,提前向我求救?”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离谱。


    “还是等幕落山庄的调查结果吧。”呐呐地闭上嘴。


    姜时镜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宽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云母这几日买的话本大多都是鬼怪聊斋,往后睡前少看些,或许就不会做这种梦境。”


    原本滑落在一侧的话本子,被放置在床头,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九个大字,重生之黄鼠狼的报恩,底下还有一行类似简介的小字说明。


    桑枝默默地把话本子盖住,小声地反驳道:“先前也一直在看,并未做过这种离谱的梦。”


    姜时镜站起身:“时辰不早了,去床榻上睡。”


    她偏头瞧了一眼被雨水敲打的窗户,屋外的暴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


    方才的梦境已让她毫无睡意,可不睡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消磨时间,她轻叹了一口气,从软榻上下来:“不过,你怎的忽然到我这里来了?”


    姜时镜:“我见你屋里的烛火还未熄,敲门也不见应声,便以为你睡下后忘了吹灭烛火,哪知一进门听到你被梦魇,不停地在呢喃。”


    桑枝歪了下头:“看话本子无意间睡着了。”


    屋内的烛火在临睡前必须熄灭,任由燃着一整夜,非常容易在半夜走水,危及性命。


    她乖巧地躺上床盖上被子,道:“谢谢。”


    姜时镜吹灭已然见底的烛火,屋内顿时陷入黑暗,狂风暴雨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大声,噼里啪啦地落在屋檐,像是要把房屋砸穿。


    “若是再做噩梦,便敲东边的墙,我就在你隔壁能听见。”


    桑枝在漆黑中盯着床幔,轻眨了眨眼:“好,晚安。”


    房门被打开,再关上,即便只有一瞬,寒风争先恐吓地钻入屋内,吹散了一室的温热。


    四日后,寒潮蔓延,一切湖水皆被冰封。


    连蓄水缸里的水也不例外。


    桑枝此时正在陪小飞鱼待在屋子里玩耍,屋内烧了炭,比之寒风肆虐的外面很是温暖。


    湖面冰封后,无法再捞鱼,她便用骨笛唤附近一些还未冬眠的老鼠壁虎之类的小毒物喂给小飞鱼吃,勉强能管饱。


    空闲时她还会与方婉一起编织竹筐,将多余的老鼠饲养起来,囤着给小飞鱼过冬。


    “呱。”小飞鱼用脑袋蹭了蹭她搭在软榻边上的脚。


    桑枝手里的动作一顿,垂眸望向它:“怎么了?”


    小飞鱼开心的裂开嘴如微笑般又“呱”了一声。


    前爪抬起搭上软塌边缘,豆大的眼珠子巴巴地瞧着她手里的毛绒玩具。


    桑枝有时觉得它的行为举止很像小狗,毕竟大多蟾蜍都不爱动弹,且喜爱独自一呱静静的自闭。


    “马上就好了。”她挑了一个废弃的白色绒毛领,用蹩脚的针线活硬生生缝制了一个毛绒球玩具。


    将金色铃铛也缝上打结后,她用牙齿咬断线,欣赏了一会儿这个丑不拉几的毛绒球:“啧,越看越丑。”


    她叹了一口气,把球递给小飞鱼:“总待在屋里也很无趣,打发时间。”


    小飞鱼兴奋地张开嘴叼住球,脑袋用力一甩,悬挂着的铃铛便丁零当啷地响了起来,它的眼里并没有美丑区分,只知道这是主人亲自做给它的东西。


    即便再开心,耍完时也很注意力道,生怕把毛绒球叼烂。


    桑枝摸了摸它的脑袋:“没关系,玩坏了我再给你做。”


    “呱。”小飞鱼迈着大脚在屋里爬了一圈,最后将玩具放在肚子下面趴在地上,喉间发出低沉的鸣声。


    桑枝望向窗外,这几日的风越来越大,且起了雾气,隐隐有下大雪的意味,他们已在这里待了小半月。


    关系突飞猛进,就连一向面色冷峻的姜悔也会突如其来地冒出几句话,但大多数时只要他一张嘴说话,场面就会变得格外安静。


    桑枝总算知道姜时镜某些时候的毒舌从何而来,姜悔简直是行走的话题结束者。


    她以前看书的时候怎么没觉得男主说话让人无语凝噎。


    “呱。”小飞鱼突然蹿起来,脑袋凑到了窗户边,黑色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


    桑枝被迫挤到后面,仰着头无奈道:“小飞鱼,你这样很不礼貌。”


    小飞鱼:“呱。”


    它兴奋地用脑袋蹭着桑枝的手,而后忽然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再凑到窗户前盯一会儿,反反复复好几次。


    桑枝不理解它为什么发疯,便索性去开了门,只见白色如棉絮般的雪花从半空中飘落,触地即化。


    她不由伸出手试图接住飘落的雪花,一片细碎的雪花落至掌心。


    “小飞鱼,下雪了。”


    “呱。”


    小飞鱼爬到她的身边,用脑袋蹭着她的腰间,嘴里叼着毛绒球,动作间铃铛清脆的声音在风雪里响起。


    ……


    桑枝赶回东边的小院时,雪已经大到无法看清视野,雾气弥漫下,仿若整个世界都被雪白笼罩。


    她全然不在意地待在屋外任由大雪淹没自己。


    姜时镜练武结束,撑伞回后院,只见漫天的鹅毛大雪下,一抹亮丽的红如梅花般在雪色里盛开,少女被冻得鼻尖通红,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灌木中的积雪。


    像珍宝般捧着看了许久,再将雪揉成小球,轻轻地放在台阶上。


    加上她手里的这个,台阶上已整齐地放了足足十五个小雪球,像大军一般,并列一排,阻挡着迈上台阶的脚步。


    他将伞收起来与她一同淋雪,眉眼轻弯,好看的桃花眼内满是笑意,看着她一次次地拾好不容易积起来的雪揉成小球,而后慢慢地放上台阶。


    下一瞬,蓦然与她转过来的视线对上。


    少女明媚似雪中盛放的梅,眼内蕴着无边星辰,带着星星点点的光。


    “姜时镜,你回来啦。”


    他抬脚往少女的方向走,却赫然看到笑意灿烂的少女捡起了其中一个小雪球,用尽全力朝他砸了过来。


    冰凉的雪在眼前炸开,如银铃般的声音一同在耳畔响起:“我等了你很久,你再不回来,我的雪球都搓不下了。”


    话音还未落地,下一个雪球破空袭来。


    知道事实的姜时镜:“…………”


    他颇为无奈地看向逐渐兴奋的桑枝,她眼里的光好像更盛了。


    “就为了等我回来砸我十五个雪球?”


    “你可以从地上现搓雪球呀。”桑枝歪了下脑袋,困惑道,“你玩不起?”


    姜时镜气笑了,他瞧了一眼台阶上的雪球大军,唇角微微弯起:“我陪你玩,你别跑就行。”


    桑枝没理解他的话,打雪仗为什么要跑?


    但很快,她辛辛苦苦搓的十五个雪球就被消耗完了,相比她毫无压力的小雪球,姜时镜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脸盆出来,一盆盆的雪如雪崩了一样往她身上倒。


    她满院子乱窜,终于知道少年一开始为何要说那句话。


    这换谁能不跑。


    “啊啊啊!!姜时镜!!!”


    桑枝头一次觉得打雪仗原来是一件杀伤力很强的事情,这和电视剧里放得完全不一样,都是假的!


    她围着院子中间的大树绕圈,尝试休战:“暂停一会儿,再继续。”


    再不喘两口气,感觉自己会死在逃亡路上。


    姜时镜毫不费力地颠着手里的脸盆:“我建议你下次跟堇青他们玩时,先准备好工具,不然你会体验到被雪活埋是什么感受。”


    桑枝:“……?”


    “你们刀宗连打雪仗都这么卷?”


    姜时镜:“卷是什么意思。”


    桑枝露出虎牙笑道:“你过来些,我解释给你听。”


    少年毫无防备地往前走,桑枝耐心地等他完全走到大树下,忽然一脚踹在树干上,自己则转身就跑。


    手腕却蓦然被拽住,下一瞬,天翻地覆。


    厚重的积雪扑扑滚落,压在两人身上,如雪地里凭空诞生的两座雪人。


    桑枝愣愣地眨了眨眼,视线内一片漆黑,少年凛冽的气息混合着皂荚香包裹着她全身。


    耳畔是近在咫尺的心跳声,正在胸腔里跳动,且逐渐加快。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所以,可以告诉我卷是什么意思了吗?”


    桑枝仰起头,她被少年护在怀里,身上几乎没有覆上雪:“很努力的意思。”


    “是么。”他垂下眼,定定地看着她,眸内深处是影影绰绰的缱绻,“有件事我好奇了很久,你们咸鱼教的教名很有意思,咸鱼又是什么。”


    桑枝眼睫轻颤,像被蛊惑了一般,轻声道:“摆烂的意思,你可以理解为胸无大志毫无所求,一心只求安逸和平静。”


    第88章 晋江


    ◎山神新娘07◎


    少年桃花眼弯似月牙:“你知道很多一般人不会知道的东西。”


    桑枝视线缓缓往下盯着他鼻侧的黑痣, 半晌后,伸出手轻触了一瞬,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


    姜时镜抓住她的手, 嗓音低哑:“你很喜欢它?”


    这个问题他不是第一次问, 她呆呆眨了下眼:“很特别。”


    漫天的大雪飘扬落下, 星星点点地覆在两人身上,似要将亮丽的两抹红彻底溶于雪白。


    寒风带起少年的发丝轻拂过她的脸颊, 透着浅浅的瘙痒, 掩藏在心底深处的心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瞬,让她不由心颤。


    她垂下眼, 长而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内的慌乱:“放开我。”


    少年的手环在她腰间, 掌心的炽热几乎要透过衣物烫到她。


    姜时镜松开手, 替她拂去头顶的雪花:“回屋吧,你玩了很久的雪。”


    桑枝不敢抬眼“嗯”了声后, 转身就往屋内跑,还不忘在地上抓一把雪揉成雪球带进屋。


    姜时镜站在树下望着她略显慌张的背影,哑然失笑。


    进屋后, 桑枝迅速将门关起来, 倚靠在门上缓了许久才松下一口气,她按住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心跳, 试图通过呼吸让它慢下来。


    方才一瞬,她分不清究竟是死蛊气息引起的蛊虫暴动, 还是……她真的动了心。


    起了不该起的念头。


    手里的雪球缓缓融化,水珠从指缝间一颗颗掉落。


    她闭上眼暗叹了一口气,不断安慰自己是被姜时镜的美色迷惑了心神, 才会产生这种离谱的想法。


    直到雪球彻底化为水, 掌心因冰凉而变得麻木, 心口处的心跳声在一声声的暗示中渐渐平稳,不再似打鼓般,震着她的鼓膜。


    桑枝走到洗漱架上,将通红的手浸在水盆内。


    脑海中突然想起关于咸鱼教的教名,若是姜时镜没有询问,她至今还没意识到咸鱼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二十四年前更改教名时,教主才堪堪三岁左右,从哪里得知的这个词汇?


    她用布巾擦干净手,将原主对教主的十几年记忆全部回忆了一遍,记忆里的教主从始至终都有好几副面孔,面对不同的人时会展现不同的性格。


    情绪也非常不稳定,行为观念的确不似这个时代的人,但……也不像接受过现代九年义务教育的样子。


    以至于她一直都没怀疑过教主的身份。


    她抿住唇,等回了教内找机会试探一下。


    夜晚降临,雪渐渐转小,絮絮往下落,雾气蔓延后,天地仿佛被披上白色纱衣,笼罩其中。


    前厅的烛火皆亮,隐隐有碗筷的轻微碰撞声,持续了片刻。


    方婉:“明日早上若是雪不大,我们便要回刀宗了。”


    桑枝坐在她的身侧,看着白衣弟子正在撤饭菜,微愣了下:“为何突然要急着回去?”


    方婉与姜悔对视了一眼,轻叹了一口气:“出了些事情,需要赶回去处理。”


    “我们本想只待两三日,哪知一待便是半月,你祖父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传来,催得急,不得不走。”


    桑枝迟疑了下:“我……祖父?”


    方婉呆住了:“…………”


    “哦,暂时还不是,顺口了。”


    桑枝抱着汤婆子默默地垂下了脑袋,一时又想起了白日里起得不该有的念头。


    姜悔在袖子里掏了许久,拿出两个砖头大小的红包,隔着桌子递给她,冷峻的面容柔和了些许:“一直忘了给你。”


    桑枝震惊地看着两个大红包,赶忙摆手:“不用了,已经有很多东西了。”


    那四大箱的物件现在还在她屋子里摆放着。


    方婉拿过红包塞到她的怀里,温柔道:“本是见到的第一日就要给你的,但那时东西太多,一时找不到,前几日才在柜子里寻到,拿着吧,没多少钱。”


    桑枝看着整整两个砖头大小的红包,暗叹这还没多少钱?


    都能买京州一套房了。


    她不好再拒绝,将红包放进袖内,道:“谢谢姜叔婉姨。”


    方婉轻笑道:“下次再见面,我想听不一样的称呼。”


    桑枝不明所以:“啊?”


    方婉:“没事,不急。”


    姜悔这时突然看向坐在桌对面淡然喝茶的姜时镜,面色一瞬板了起来,连声音也带了一丝严肃:“即便在外面也莫要荒废了武功,早功和晚课都不能落下。”


    “若下次依旧是如今毫无精进的模样,便同你表弟一起去雪崖闭关一年,什么时候有进步什么时候再出来。”


    姜时镜无奈应声:“知道了。”


    他放下手里的茶水,看向方婉:“明日五更天出发?”


    “嗯,趁着积雪还不厚,免得路上不好走。”


    姜时镜:“一路小心。”


    弱水离昆仑山不算远,大抵五六日的路程。


    方婉眉眼微弯,嘱咐道:“照顾好桑桑,等你们什么时候决定好成亲,我们便带着聘礼去蜀地提亲。”


    姜时镜微怔了下,转眸看了一眼半垂着眼的桑枝,不疾不徐道:“不急,往后再说。”


    方婉与姜悔目目相觑,皆没再多说,转口道:“我留了一些人下来,等你们离开后,自会回刀宗,边境离这里不远,你们办完事情后还能小歇片刻。”


    她握住桑枝的手,缓缓道:“桑桑,你体质偏差,体内又有蛊毒在身,平日里有内力抵御倒不会生大病,但一旦没有内力,依你的体质伤风感染是一定的。”


    “切记注意身体,万事莫要逞强,有什么事情便让时镜帮你,别客气。”


    桑枝点了点头。


    这几日方婉总会给她把脉,还写了许多可以调理身子的药方,甚至正在暗暗研究如何取出她体内的蛊虫,但刀宗的信件一封叠一封,他们无法再继续逗留。


    桑枝倾身抱住她,认真道:“一路平安。”


    方婉轻拍了拍她的背,凑近在她耳畔用气声道:“小飞鱼那边你不用担心,会有人照顾它,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瞒着时镜,但一定有你自己的道理。”


    “无论如何,坦诚是一切最好的开端,别像我与我夫君一般,互相折磨。”


    桑枝目光微动,许久后,闭上眼轻应了声:“嗯,谢谢你,婉姨。”


    在离开中原回蜀地前,她会找机会坦白一切。


    ……


    第二日五更天,天还未亮。


    落了一夜的雪,天地皆被雪白覆盖,银装素裹。


    地面上的积雪已浅浅没到鞋面,桑枝裹着斗篷,目送院子门口的马车远去。


    车窗中蓦然伸出一只手朝着他们挥了挥,而后逐渐在雪地里消失。


    “我们什么时候去边境?”桑枝望向站在身侧的少年。


    姜时镜收回望着远方的眼,垂眸道:“等雪过去。”


    桑枝:“等边境的事情结束后,我要回一趟蜀地。”


    姜时镜眼睫微颤,不紧不慢道:“还来中原吗?”


    少女沉默了很久,撇开眼道:“兴许会。”


    他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斗篷的兜帽戴上,压住领口,不让风吹落。


    “回去吧,别冻着了。”


    桑枝抿住唇,抬头望向他,眼瞳直直地撞进那双极好看的桃花眼里:“你……没事,若是我想寻你的话,是传信给刀宗吗?”


    姜时镜眸色暗了少许,他解开腰间一直悬挂着的玄色令牌,放到她的手心里:“这是姜家代表身份的令牌,只要拿着它你便是刀宗的半个主人。”


    令牌由整块玄铁打造,很沉,正中间雕刻着一个气势澎湃的姜字,令牌的两侧则是暗银色的碎纹,蔓延至文字。


    桑枝手不由发颤,垂着眼眸看了许久:“它代表了你的身份,为何要给我。”


    姜时镜托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你想寻我,可以直接去刀宗,没有人会拦你。”


    “你就不怕,我带着它作恶?”她抬起眸,“我是咸鱼教人,刀宗与咸鱼教的前身毒刹教有血海深仇。”


    少年将她凌乱的发丝挽至耳后,道:“两辈前的恩怨,与我们无关,况且咸鱼教也不是几十年前的魔教。”


    “你若想作恶,早些年便会做,除了天生的恶种,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作恶。”


    桑枝握紧手里的令牌,心绪乱如麻绳,互相纠缠打成死结,再无法解开。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下意识地后退想要逃避。


    “我想……回去了。”


    话毕,她转身往后院跑,守在门后的堇青和云母奇怪地看着她仓皇而去。


    堇青走上前,疑惑道:“少夫人怎么了?”


    姜时镜凝视着她消融于夜色中的身影,轻喃道:“陷进死胡同里了。”


    堇青一头雾水:“?啊,少宗主你在说什么。”


    天边隐隐有微弱的光亮起,在雾气中若明若暗。


    姜时镜恢复神色,淡淡道:“该练早功了。”


    堇青:“…………”


    “宗主好不容易走了,今日就不早功了吧。”她垂头丧气道,“人不能每天早功,会猝死的。”


    姜时镜看了她一眼:“你想去雪崖待一年?”


    她讪讪地摇了摇头,驼着背一步步艰难地走向云母:“哥哥,我刀呢。”


    姜时镜转头望向桑枝消失的方向,轻叹了一口气。


    此后的几日都未再下雪,堆积在路边的雪也化了大半,化雪时的气温比之更低,桑枝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屋子里瞧话本子,有时去西边的小院陪小飞鱼玩耍。


    西边的院子里婉姨留了两个信得过的刀宗弟子照料小飞鱼。


    小飞鱼平等的喜爱每一个抱有善意会陪它玩耍的人类,因此他们相处得不错,除了时不时要嗑解毒丸之外。


    近些天,她开始尝试学刺绣消磨时间,依样葫芦般的绣了许久,才隐隐有一个丑不拉几的雏形。


    第89章 晋江


    ◎山神新娘08◎


    将好不容易缝制出来的荷包举在半空中反复瞧了半天,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堇青,我悟了,原来努力并不能一定得到想要的成果。”


    她把丑不拉几的荷包连同针线一起放在软塌上的竹篮里, 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


    堇青正坐在小矮凳上烤火, 闻言, 劝解道:“是少夫人努力错了方向,况且针线活本就很难, 我娘亲她们都是自小便开始学的, 当然比不得了。”


    桑枝低头看向手指上被针戳出来的血窟窿,仅仅只是缝制了一个荷包, 食指起码被扎了七八个小洞。


    “那你说我应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堇青拿出她为小飞鱼缝的小玩具, 放在手里展示:“丑娃娃。”


    桑枝:“…………”


    想起小飞鱼喜爱的模样, 她忍不住辩解道:“在动物眼里,它是好看的。”


    堇青愣住:“动物?什么动物?”


    桑枝拿过她手里的丑娃娃:“你听说过物种间的审美障碍吗?”


    堇青茫无所知地摇了摇头。


    她弯起眼举着手里的亲手缝制的丑娃娃科普道:“打个比喻, 在猫咪的审美世界里,三花和玳瑁是猫中绝色,相反纯白及花色单调的猫咪则更为普通。”


    “但我们的审美与猫咪却恰恰相反, 我们会更偏爱纯白或花色单调的猫咪。”


    “也就是说这个娃娃虽然在我们眼里很丑, 但兴许在动物的眼里便会格外好看。”


    听完之后的堇青:“???”


    更迷茫了。


    “每个字我都听懂了,但连在一起我无法理解。”


    她歪着脑袋神情困惑:“少夫人说的三花玳瑁都是什么东西?”


    桑枝:“…………”


    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古代称呼猫咪花色的名字很复杂,她也不清楚三花在古代的别称, 默默地闭上嘴。


    “没关系,小飞鱼喜欢就足够了。”


    她把丑娃娃放到软榻上,上面还有其他不同造型的丑娃娃, 并列排在一起格外炸裂。


    部分娃娃身上甚至还贴心的缝制了小衣服, 显得可爱又鬼畜。


    堇青:“少夫人已经很厉害了, 能缝制出如此与众不同的娃娃。”


    桑枝再次拿起荷包,将收紧系带留空的边缘一针一线缝上:“谢谢,下次夸人的时候请再真诚一点。”


    堇青用手撑着脑袋,弯着眼尾甜笑道:“荷包是绣给少宗主的吗?”


    她手里的动作猛地停住,针差点又扎到手指:“不是,总待在屋里太无趣了,打发时间。”


    堇青看着荷包上的图案,认了很久都没有认出具体是什么动物,道:“少夫人可以同我们一起练武,马上就要武林大会了。”


    “我记得咸鱼教也会派弟子上台比武。”


    桑枝歪了歪头,淡定道:“我不会上台的。”


    武林大会每一届都只能由各门派弟子参赛,夺取一早就定好的宝物,圣女的身份注定了她只能坐在观众席当花瓶。


    一旦上台会让其他门派的人觉得咸鱼教以长欺幼。


    堇青不解道:“为何,少夫人不想要今年的宝物吗?”


    她摇头道:“我没有资格上台。”


    堇青愣了下,当即气愤道:“咸鱼教的教主当真没眼光,少夫人这么厉害,竟然不让参加,太过分了。”


    桑枝咬断手里的线,笑道:“不是这个原因,往后你便知道了。”


    她尝试着拉紧荷包,打结再解开。


    堇青好奇地问:“谈弃会参加吗?”


    桑枝将视线从荷包上挪开:“你好像格外在乎他,真的对他没有意思吗?”


    堇青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比我还小两岁呢,怎么可能。”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哦。”桑枝眨了眨眼,继续欣赏自己好不容易完工的荷包,“没有意外的话,他会参加的。”


    堇青坐在小矮凳上反复烘手:“听说这一届的宝物是药丸,能够活死人肉白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桑枝怔了下,收起手里的荷包,放进竹篮里疑惑道:“不是在刀宗举办吗,你也不知道真假?”


    堇青:“为了以防有人盗窃,决定好宝物后,会交由各大门派的掌门之一保管,谁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藏在哪里。”


    “但每年都会透出些许风声。”


    她站起身伸懒腰,圆眼睛弯起月牙:“底下的弟子会开庄,压具体的宝物究竟是哪一件,可有趣了。”


    咸鱼教从未参与过这种大型活动,明年的武林大会是第一次出现在邀请名单上,桑枝对此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它还有极其复杂的流程。


    临近武林大会,几乎所有门派的人都在加倍练武,争取在会上夺得首魁。


    咸鱼教也不例外,只不过桑枝离开蜀地后像被屏蔽了一切信息,自然也不知道教主得知她不在教内,发了好大的脾气,正派了人到中原抓捕她。


    连带着谈弃也被一起通缉了。


    雪化后,气温回升了不少,就连原本被冰封的弱水也隐隐有融化的趋势,寒风中的暖阳带着不容忽视的温暖,轻柔地洒在各处。


    光秃树干上仅剩的花苞亦在寒冷中凛然开花。


    转眼,已到十二月初。


    边境。


    靠西北有一座著名的矮山,名唤白北山,依山相建的村子世世代代都信奉白北山的山神,每十年会为山神举行巨大的祭山仪式。


    所有居住在村落里的人都必须虔诚地供奉祭拜,以此获得山神的庇护。


    此时山脚下的村内,一名衣着朴素的妇人面色着急,守在村口来回踱步。


    路过的村民说道:“廖娃娃还没回来?”


    妇人双手交握,神色紧张:“马上要黑天了,你说他是不是落山牙子里去咧?”


    村民肩上扛着柴火,背被压弯,只能斜着眼看妇人:“我瞧见你男人在寻咧,估摸是贪玩跑哪里猫起来了,你也别在这里晃,问问一起耍玩的娃娃,有没有瞧见。”


    妇人一听更急了:“问过咧,问过咧,都问过咧,就是么瞧见,才着急。”


    她担忧的额上开始出汗:“是不是因为迟了祭祀,所以山神大人发怒,找上娃子把他带走了啊。”


    村民:“呸呸呸,这种胡话可说不得。”他把背上往下滑的柴火往上颠了颠,“山神大人庇护整个村子,要你娃娃做啥子。”


    他往村里面走:“你等着,我去把大家都叫过来一起寻,天黑前把廖娃娃寻见。”


    村子里的人都世代在此,长期的相处使人与人之间格外团结,没一会儿,大批村民出动,地毯式的搜寻不知何时丢失的孩子。


    火把的火光几乎照亮了一整夜,直到天微微亮才一一熄灭,彻夜的通宵,让所有人都很疲惫。


    “廖娘子啊,你娃娃是不是跑到村子外头去咧。”


    妇人已脸色苍白,双手揪得青筋冒起,寒冬季节额上汗珠一颗颗往下落:“我想上山瞧瞧,只有山上还没寻过。”


    坐在地上休息的村民们:“你男人已经去咧,你回家等结果,准备些祭品,瞧瞧山神大人能不能将你娃娃寻回来。”


    妇人胡乱地应着:“好,好,我这就回去准备。”


    她急匆匆跑回家,留下席地而坐的村民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叹气道:“今年的祭祀迟了一个月,也不知山神大人会不会心怀芥蒂,不愿帮咱们了。”


    “山神大人岂会如此小心眼,推迟祭祀的原因早已让大祭司上告大人,它一定能理解咱们的。”


    “是啊,廖娃娃一向爱玩,今日跑东明日跑西的,肯定是跑丢咧。”


    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直到太阳彻底升起才从地上爬起来,互相搀扶着回家。


    谁也没看见不远处一辆宽大的华贵马车正在缓慢靠近村落,于一炷香后缓缓停在村子门口。


    第90章 晋江


    ◎山神新娘09◎


    云母掀开车帘朝着车厢里道:“少宗主, 少夫人,到村落了。”


    几人从马车上下来,桑枝环顾了一圈景色, 同先前路过的村庄全然不一样, 整个村子坐落在山脚下, 密集而有序地建造在一起。


    兴许是因地势复杂的缘故,村里的道路由无数条错综复杂的阶梯交错组成, 蜿蜒着上通山顶, 下通村口。


    房子大多都用砖石一块块垒起来,不与木材混建, 被风雨长期洗刷的墙面斑驳发灰, 干枯的爬山虎摇摇欲坠地悬挂在屋檐边上, 隐隐有犬吠和鸡鸣声相伴,目光所至一切都附着浓重的烟火气息。


    她疑惑地看向身侧的少年:“贺将军一家住在这里?”


    姜时镜神色幽深, 不动声色地打量完村子后,道:“据幕落山庄调查,当年贺将军一家老小一共二十七口人, 身子骨差一些的在流放途中便已逝世。”


    “从京州徒步走到边疆需要至少半年, 这半年里死的死,残的残, 真正等到大赦天下时,只剩下不到五人。”


    桑枝抱着汤婆子, 望着渐渐升起的炊烟:“贺将军还活着吗?”


    姜时镜垂眸看向她,轻笑道:“他若是死了,我们来边境毫无意义。”


    桑枝:“…………”


    “是哦。”


    一个月的安逸日子把脑子也一起过没了。


    云母与堇青取下必备的衣物后, 将马车驾离村子, 停至距离最近的一家客栈内。


    姜时镜与桑枝则一前一后地往村子内走。


    正值清晨, 家家户户的烟囱都有烟雾飘出,融于天际。


    桑枝好奇地瞧着周围的一切,这里的阶梯由天然的泥土铺成,来往的人多了,便硬生生地走出了一条通往山上的道路。


    她提着裙子迈上阶梯:“幕落山庄有告知贺将军一家的具体位置吗?”


    姜时镜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防着她因崎岖的路而摔跤。


    “没有。”他淡淡道,“找户人家问。”


    话音刚落,有妇人外出倒脏水,与两人撞个正着,惊吓之余手里的提桶差点砸桑枝身上:“你们不是村子里的人啊。”


    她盯着两人,头也不回地朝着屋子里喊:“老罗,快粗来咧,有外乡人进来咧。”


    桑枝不由后退了一步,与姜时镜并肩而站,解释道:“我们从京州而来,寻一位姓贺的将军,请问他家是哪栋房子?”


    妇人没回答,扯着嗓子喊她丈夫,眼睛一直死盯着两人,像是怕他们逃跑一般。


    “作嘛子,清早喊魂上路啊。”丈夫急匆匆地跑出来,手里还拿着铲子,“呀,这是从哪里来的,长得真俊。”


    妇人瞪了他一眼:“他们讲从京州来咧,要找贺家哥儿,问咱房子在哪里。”


    她小心翼翼地又偷瞄了一眼桑枝,声音轻了几分:“廖娃子寻不见,是不是他们给抱走咧,这也太俊,么不是山里的精怪来偷娃子。”


    丈夫拍了一下她的后背,皱着眉气急道:“么瞎讲,山神大人掌管着整座白北山,哪能让精怪偷娃娃。”


    两人从始至终都用当地的方言沟通,桑枝与姜时镜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半分没听懂。


    半晌后,像是商量好了般,妇人指着不远处的房子,用极重的口音说道:“西南第三个房子就是贺家哥儿,你们呐,这段时间么逗留,黑天前最好离开村子里。”


    她讲话时口音很重,桑枝辨别了许久,才道谢道:“谢谢,打扰你们了。”


    姜时镜蓦然出声询问:“为何不能逗留?”


    妇人看了下身侧的丈夫,用方言道:“我讲不清,你讲。”说着提着脏水桶往挖好的沟里倒,开始忙活手里的活。


    一旁的丈夫挠了挠后脑勺,举着手里的铲子比手画脚地解释:“我们这月要举行十年一次的重大祭祀,在村子里的人都必须参加,你们是外乡人。”


    他指着桑枝磕磕巴巴地努力道:“女娃子长得太俊,山神大人瞧见了要生气。”


    桑枝歪了歪头,没听明白:“山神大人?”


    妇人此时拿过他手里的铲子,没好气道:“自小定好的女娃跑咧,祭祀推了一个多月,山神大人等不着人,大家都得遭殃。”


    “再瞧见外乡女娃,要发难,你们呐问好事儿,抓紧走。”


    丈夫点着头应和,脸上隐隐有了担心:“过了夜,你们就必须留下来参与祭祀咧。”


    桑枝与姜时镜勉强听懂个别词汇,互相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浓重的困惑。


    “好,我们会尽量在天黑前离开,麻烦两位了。”


    话毕,她拽住少年的袖子,眼瞳里被迷茫占据,小声道:“你听懂了吗?”


    姜时镜轻按了按眉心:“口音太重了,仅凭只言片语猜测很难完全听懂。”


    桑枝提着裙子继续往山上走,道:“贺将军肯定没有口音,到时再问一遍,天黑前离开村子,应当不会有事。”


    “不过她口中的山神大人是什么意思?”


    姜时镜:“部分依山而建的地方会信奉附近山上的山神,参拜祭祀,以此来保佑村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闻言,桑枝往矮山遥望了一眼,迟疑道:“世上真的有神吗?”


    姜时镜沉默着没回答,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这是未知答案,信则存在,不信便是虚无。”


    桑枝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我以为你会告诉我不存在。”


    毕竟从始至终她所了解的少年,更像是唯物主义者。


    他微微抬眸,直视着她的眼,语气轻淡:“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山神存在于他们每个人的心里,对我们来说这只是一个信仰的词汇。”


    桑枝站在台阶上微微倾身,弯着眉眼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信呢。”


    姜时镜:“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少女转回身,裙摆扬起轻轻扫过他的衣摆:“你猜对了,我不信。”


    两人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其间还走错了两条道路,才堪堪找到房子。


    贺家的房子偏高,占地范围也小,只有其他村民的一半,屋子前种了许多季节蔬菜,因寒霜的缘故显得蔫蔫的。


    门口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用树枝一笔一划地在地上画着图案,身边趴着一只花色小狗,似乎正在睡觉。


    桑枝隔着栅栏,温柔道:“小朋友,请问这里是贺将军家吗?”


    小孩被吓了一跳,他警惕地看着两人好一会儿,忽地站起身跑进屋里,嘴里还用方言呼喊着什么。


    原本睡觉的小狗被惊醒后,敷衍地叫了两声,而后摇着尾巴就到了栅栏边上,全然没有要驱赶攻击的意思。


    姜时镜站在她身旁,不紧不慢地重复道:“小朋友……很新鲜的称呼。”


    桑枝一愣,这才想起这个时代似乎没有这个称呼,方才是下意识的行为。


    她讪讪道:“编的。”


    这时,屋里出来一位衣物朴素的妇人,面色着急道:“你们是来找贺哥儿的?”


    桑枝绕到门口,解释道:“我们从京州来,有些事想询问他,他可否在家?”


    妇人打开门:“你们先进来坐,我给你们沏壶茶。”


    她的口音带着隐隐的京州语调,对桑枝与姜时镜来说,在一众听不懂的方言里显得格外清爽。


    小花狗兴奋地在两人的腿上嗅来嗅去,尾巴几乎要摇成风火轮。


    桑枝提着裙子很怕它会突然咬上来,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它乱踏的脚丫子。


    因房子本身就不大的缘故,屋内的空间被桌椅和其他柜子占据后,显得异常逼仄。


    “稍等,我去沏茶。”妇人将他们安顿下后,急匆匆地往后厨走。


    原先坐在门口画图的小孩胆怯地躲在柜子侧边上,眨着黑曜石般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两个人。


    桑枝环顾了一圈后,朝着小孩招手:“小……”她犹豫了一下,“贺将军的儿子,称呼小公子会不会更好一点?”


    姜时镜指尖轻点桌面,幽幽道:“七年前贺家被流放时,贺将军已年近半百,这应该是他孙子。”


    桑枝:“啊?”


    她震惊得张大嘴:“我听他们一直称呼为贺哥儿,还以为……”正值壮年。


    “家里的茶都是托人从边境小贩手上买的,你们别介意。”妇人将茶水放到他们面前。


    姜时镜坐直身体,挑明来意:“我们来此是为了七年前的白家灭门案,有些困惑想要询问贺老将军,他可否在家?”


    妇人朝门外望了一眼,坦言道:“爹和相公都陪廖家哥儿去山顶了,还未回来。”


    “已经去了一整夜了,兴许一会儿就会回,你们若是不着急,可否再等等。”她攥紧着双手似乎很紧张,期待地望着桑枝,生怕她会拒绝。


    桑枝望向淡然的少年,见他点头才应道:“嗯,我们没别的事,是特意为了此事而来,多久都能等,不着急。”


    妇人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道,“对了,你们用过早膳了吗,若是还未用,我多煮些粥……”


    桑枝弯着眉眼道:“谢谢贺夫人,我们来前用过了。”


    “哦,用过了啊。”她失落地垂下脑袋,手握得更紧了。


    桑枝不明白她为何焦灼,拉开身侧的凳子:“你不忙的话,坐一会儿?”


    妇人局促不安地坐下,仿佛来做客的人颠倒变成了她。


    姜时镜观察着她的表情和动作,沉默着一言不发。


    桑枝想起早上听懂的个别词汇,挑着说给妇人,好奇地问:“我们听不懂这里的方言,村里近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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