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太难受了, 听得我也想哭了。”
等众人散去,唐胤抹了把脸,趴在桌案上闷闷说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 金堤怎么好好就塌了。”唐胤猛地直起腰, 百思?不得其解,“每年?都有官员巡查,水利通判也不是吃素的,一百多年?都挺过来了,竟毁在一场暴雨中, 难不成它是泥沙堆出来的?”
“唐兄莫要兀自揣测,方教授不是说了, 之前那场雨几十年?罕见, 冲毁堤坝也不是没可能。
殪崋 ”方东拿手指戳了唐胤一下,提醒他谨言慎行。
唐胤停止阴谋论, 转为长吁短叹,颇有几分忧国忧民的意味:“真希望这一切能早日结束。”
苏源铺开?宣纸,口吻笃定:“会?的。”
林璋是个好官,为了府城安定, 他会?全力?稳定民心。
另一方面, 冰雹暴雨及金堤坍塌这两件事上报京中,用不了多久就会?有钦差前来。
二人联手,这场灾难很快就会?落下帷幕。
“希望如此。”唐胤嘀咕一句,也跟着掏出书本,“好了不提这些?, 我得赶紧背书, 免得明日课上教谕抽背背不起来,那可?丢死人了。”
苏源笑笑, 执笔悬腕,练起大字。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经过林璋的不懈努力?,惶惶不安的民心逐渐安定下来。
之后就是开?仓放粮,对因金堤坍塌而丧命的死者?家属进行安抚赔偿,派衙役前往各处,帮百姓修补屋顶,拾掇被?冰雹损毁的庄稼……诸如此类的灾后应对措施。
林璋本人也以身?作则,投身?其中,和百姓们一块儿干活。
这一系列的举措下,不仅在百姓们心中点燃名为希望的光,林璋的声望也空前高涨,得到所有人一致爱戴。
半个月下来,府城各处的情况有明显好转。
一直笼罩在凤阳府上方的阴霾压抑总算散去几分。
临近月底,安分好些?时?日的唐胤再次活跃起来,跑到隔壁学舍串门:“今日天气放晴,我打算去书斋一趟,看看上次被?雨水弄湿的那些?书还有没有的卖。”
苏源也准备去书斋添置笔墨,便合上书本:“一起。”
方东举手:“我也要去,这都半个多月没去书斋了,应该会?有新书。”
三人便一道去了书斋。
书斋是读书人的聚集地,亦是获取各种?八卦时?事的最佳场所。
苏源于书架前徘徊寻书时?,恰好听身?后的几位书生低声议论着什么,语气格外激愤。
他耳朵尖,纵使并非有意听墙角,也将对方的交谈内容尽数收入耳中。
原来不仅是凤阳府,整个靖朝竟有二三十府遭遇冰雹暴雨袭击。
只?是凤阳府运气背些?,恰好挨在金堤边上,遇上堤坝坍塌,庄稼损失和人员伤亡更为严重。
令他大吃一惊的是,这两日里竟有流言传出,之所以各地突发冰雹暴雨,是因为陛下为君不仁,违背祖制逆天而行,上天震怒,故而降下冰雹和暴雨,以示警戒。
百姓本就因自然灾害损失惨重,心怀怨愤,恰好此时?流言肆虐,压根用不着费什么力?气煽动?和洗脑,几乎是立刻相信了流言。
受灾地区一片怨声载道。
更有甚者?当街敞衣,又哭又喊,让陛下赶紧认错,这样老天爷才不会?再降下灾祸。
而苏源这期间一直待在府学内,整日伏案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压根不知道流言已达到无法抑制的地步。
“反正我不信这些?不着边际的言论,旁人不清楚,咱们还能不知道,自从陛下实施新政,老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少。”
“是呢,就说那顺来集市,上上个月我还在胡商手里买了不少稀罕玩意儿,不仅胡商,咱们靖朝的摊贩也都赚了不少。”
“还有还有,若不是陛下坚持,咱们这些?出身?寒门的读书人压根就没机会?入朝为官,就算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中了进士,最后也是被?发配地方为官的命,在七八.九品芝麻官的位置上坐到死。”
“肯定是那些?守旧派趁机传出的流言,他们可?真该死,偏生好些?百姓糊涂愚昧,最容易轻信流言。”
苏源和方东相视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去柜台付钱。
之后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
唐胤发现了异样,定住脚步:“怎么了?”
方东低声将外面的流言说给唐胤。
唐胤一脸不可?置信:“教谕都说了,天灾是人为无法干预的,他们可?真是……”
天灾当头,这些?人却不顾百姓死活,只?知起内讧拖后腿,简直丧心病狂!
方东眉头紧皱:“源弟你?说那位会?妥协吗?”
苏源摊手:“你?我不过是秀才,又如何得知那位的决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灾后重建都没完成,又来这么一出,当今又该头疼了。
不过依他看,就算是为了平息流言,稳固民心,当今就算再怎么坚持新政,也得捏着鼻子认错。
没办法,一旦坐上那个位子,凡事都不能随心所欲,平日里有文武百官盯着,一旦出了什么事,譬如各种?天灾,还得在第一时?间站出来,把罪责都揽在自个儿身?上。
然后再来一出罪己诏:“这一切都是朕的过失,是朕的懈怠不作为,引得上天发怒,朕以后一定(此处省略八百字),希望上天诸神看在朕诚心检讨的份上如何如何”
苏源回?想前世在网上看过的历代帝王罪己诏,沉默两秒,果断转移话题:“再过几日又是考核日,听说这次会?加大难度,不合格者?要被?撵去扫茅厕。”
唐胤表情一变,立马加快脚步:“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去看书!”
沉重的话题自然略过,三人赶回?学舍,又继续投入到学习当中。
外面的疾风骤雨,自有当政者?以及父母官忧心。
他们的目标,是两年?后的乡试。
*
又是半个月过去,朝廷派来的钦差总算抵达凤阳府。
带来赈灾物资的同时?,也带来了陛下圣意。
受灾地区赋税一律减半,且当地粮商不得暴涨粮价,违者?以靖朝律法处置。
此政令一出,原本对当今抵触甚深的百姓态度有了些?许松动?。
与此同时?,当今下罪己诏,对天下人陈明自己的过失,同时?表示会?关闭顺来集市,暂停与周边各小国的商贸往来。
这时?对百姓的一个回?应,也是对守旧派的暂时?妥协。
苏源得知一切,惊讶却不意外,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只?是可?惜了顺来集市。
苏源研究过顺来集市,自是清楚它的发展前景有多好。
一旦走上正轨,会?有源源不断的胡商前来,国库充盈指日可?待。
另一方面,苏源本来还想着去集市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碰上红薯之类的农作物。
现在胡商都被?撵回?去,就连本来在集市上摆摊的靖朝百姓都不得再入内,可?谓一大遗憾。
和方东交谈时?,苏源言辞中流露出一点想法。
方东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源弟能发现地蛋已经很好了,此次钦差来府城,想必也是为了地蛋。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地蛋就能再种?下去,假以时?日,人人都能种?上地蛋。”
苏源有被?安慰到,将懊恼抛到脑后,同方东挥手告别,大步走进课室。
课室里,黄玉正同人吹嘘:“看到这本书了吗?这可?是庞大人庞状元亲自编写的书,在京城的书斋刚摆出来就被?抢光了,放眼整个凤阳府,估计也只?有我这一本。”
说着拍了拍手上的书,抬着下巴,一脸倨傲。
学子们向来看不惯黄玉的做派,忍不住讽道:“整个府城就你?有,与我们又有何干?有些?人就算有十本庞大人写的书,可?他连院试都过不去,至今仍是个童生,啧啧啧,你?说气不气。”
黄玉:“你?!”
另一人接过话头:“你?什么你?,我突然想起来,你?爹不过是通判大人手底下的一名七品官,又是哪来的渠道得到这本书的?”
黄玉张了张嘴,忽然想到什么,脖子一扭:“懒得搭理你?们,嫉妒就直说,又何必攀扯我爹!”
打从一开?始就是黄玉先?炫耀的,可?怨不得他们。
于是又拽住黄玉:“你?不会?是做贼心虚吧,难不成这书来路不正?”
“你?胡说八道什么?!”黄玉一把甩开?那人,直把对方甩了个踉跄,“这书是我一位伯父送的,他可?是京官!”
说完又有些?懊悔,眼珠转了转,嘴巴紧闭。
此言一出,面带恼色的学子瞬间息了声,嘀咕了句:“你?嚣张什么,一个童生连院试都过不了。”
黄玉冷哼一声,自以为气势上压过了对方,带着书回?了座位。
一扭头,就对上苏源探究的目光,心里一咯噔,方才失口说错话的惊惶又冒了出来。
又想到苏源已经过了院试,还是个小三元,又嫉又恨,色厉内荏地瞪回?去:“看什么看!”
苏源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自从梁盛离开?,黄玉在府学的风评是越来越差了。
不过……
他刚才在慌什么?
黄玉慌乱的缘由无从得知,苏源也没那个闲工夫深究,还不如多破两道题,多背两篇文章来得实在。
转眼间,钦差来到
PanPan
凤阳府已有三天。
这天上午,苏源正全神贯注地听课,方教授出现在课室门口。
他叫停教谕的讲授,目光环视一圈,停在苏源的身?上:“苏源,你?跟我出来一趟。”
苏源不明所以,正要起身?出去,又听方教授提醒一句:“把东西?都带上。”
苏源更加疑惑,也不敢耽搁,三下五除二把书本笔墨塞进小挎包,跟上方教授的步伐。
走出几步,苏源忍不住恭敬问询:“教授,您找我有什么事?”
方教授侧头,眼尾堆叠着深深的皱纹,眼神却是清明睿智的:“是知府大人让我带你?去府衙。”
苏源有一瞬间的忪怔,知府大人找他干什么?
怀揣着满腹疑团,二人来到府衙。
自有专人引着他们前往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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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脚踏入花厅,苏源就瞧见林璋旁边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他身?上的紫色官服格外醒目。
三品以上官员,多半是钦差了。
苏源脚步微顿,脑海中冒出这一句,同时?快步上前:“学生见过钦差大人,知府大人。”
方教授虽惊讶林璋对苏源的亲切,面上却未显露,只?拱手见礼:“方永见过钦差大人,知府大人。”
钦差孙见山望着苏源,开?门见山道:“就是你?发现了地蛋?”
只?此一句,便解了苏源的疑惑。
原来是为了土豆。
一旁方教授则面露茫然,但识趣地没说话。
苏源松一口气,实在是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种?种?堆叠在一块,他差点忘了土豆。
“正是学生。”他回?道。
“你?是从何处得知地蛋可?食用的,又是如何知晓它的亩产?”
让苏源来衙门前,孙见山就让人调查过他。
前灵璧县县令的痴傻嫡子,因为某些?复杂的原因被?除族,一朝恢复正常,入私塾考科举,连夺三次案首,年?方十三的小三元。
这般奇异的人生,足以令所有人侧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从陛下将地蛋的存在告诉孙见山,他将所有的藏书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有关地蛋的记载。
苏源又是如何这般笃定,不惜租赁两亩地,风里来雨里去地照料它们。
对此,苏源早有应对之策:“是胡商告诉我它的名字,也是他在家中吃了地蛋,发现可?食用才在顺来集市售卖。”
他不怕孙见山去查。
顺来集市已经关了,就算知道那胡商来自哪个小国,可?要在万万人中找到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况且他也没说错,胡商一家确实吃了土豆,只?是方法错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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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顺来集市,孙见山眸光微暗。
他作为户部尚书,十分清楚自打顺来集市开?通后,对国库的益处有多大。
如今被?那群老家伙逼得关停,他心中恨极,却又无可?奈何。
俗话说,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当朝的世家大多从前朝就有了,盘踞上百年?,底下的盘根错节连陛下都无法撼动?。
他们素来不看好新政,又或者?说认为新政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所以他们不惜和陛下撕破脸,也要将新政抹杀在襁褓之中。
可?恶!
可?恨!
孙见山满腔愤懑,即便距离陛下下罪己诏已过去好几天,这股怒火仍未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他此次前来,正是奉陛下之命,将这把火彻底扬起来。
他坚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新政总有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就算陛下无法实现,也会?在太子殿下手中实现。
深吸一口气,孙见山收敛思?绪:“地蛋的亩产呢?”
“是学生通过计算得出的结果。”苏源不缓不急地说道,“第一次我用六个地蛋种?出近一百五十个,以此类推,便可?得出两亩地可?长出多少地蛋。”
孙见山挑了下眉,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道:“这次本官唤你?前来,是想想你?了解地蛋种?植的情况。”
苏源道:“现在不适合种?地蛋,要等到下个月,九月份气温稍降。”
孙见山有些?失望,他是巴不得立刻种?出上万斤的地蛋,也算是双方对垒中的一个重要砝码。
他沉吟片刻:“本官想让你?将种?植地蛋的所有注意点写下来,待处理完这边的事宜,回?到京城差不多也到十月份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要把这批地蛋通通带回?京城。
苏源作为“发现地蛋第一人”,上头需要种?植手册,他自然责无旁贷。
一旁全程保持沉默的林璋起身?:“我带你?去书房。”
苏源抿嘴笑:“多谢大人。”
边上的方教授听完这番话,心里早已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勉强才能保持冷静。
他极有眼力?见地没有跟上。
苏源用了小半个时?辰,复盘种?植土豆期间所有的注意点,一个不漏全都写到了宣纸上。
最后一条写完,苏源顿了顿,又在后面加了几条。
待孙见山接过地蛋手册,一目十行地看完,拧眉十分费解:“为何发芽和发绿的地蛋不能吃?”
苏源再度把胡商拉出来:“那胡商第一次误食了发了芽的地蛋,全家人上吐下泻,险些?没了命。”
“而学生第一次食了发绿的土豆,也有类似的情况。”
孙见山瞠目,这传言中亩产三千斤的作物竟有这般威力??
苏源见状忍住笑意:“所以大人在推广地蛋之前,得让百姓们知道这些?注意点。”
孙见山捏紧宣纸,点点头,又问:“还有这一条,为何地蛋每种?植两年?,再停种?一到两年??”
苏源缓声道:“地蛋不宜连作,否则会?加重病害。”
孙见山和林璋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不仅如此,还会?影响到亩产和质量。”苏源手指比划了一个数,“若是非重茬地,它的亩产可?高达这个数。”
“八千斤?!”
苏源颔首:“所以还请大人将此铭记于心。”
三千斤和八千斤,痴儿都知道选哪个。
孙见山努力?平稳呼吸,声音却难掩激动?:“那停种?期间地里还可?以种?别的吗?”
“当然可?以,禾谷类、豆类都是可?以的。”
孙见山面色稍缓,将宣纸仔细叠起来,放入袖中,语气变得和善许多:“今日辛苦你?跑一趟,若是地蛋进入万千百姓家,所有人都会?记住你?,感激你?。”
苏源忙道不敢当,至于其他是说不出来。
他本就不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谄媚奉承的话更说不出口。
林璋一眼看破苏源的窘迫,轻咳一声:“好了,你?赶紧回?去吧,急匆匆叫你?过来,是不是耽误你?上课了?”
之前那堂课教谕正在讲昨晚的课业,而恰好那位教谕是个慢性?子,最爱旁征博引,一道题能说一堂课,对他来说不算影响。
苏源看一眼钦差大人,孙见山捋须道:“那就回?去吧,之后若再有什么问题,本官再差人去问。”
苏源心说他已经把所有可?能会?遇到的问题都写上去了,估计日后是相见无缘。
面上一派恭谨之色,拱手道:“那学生就回?去了。”
正当他转身?之际,林璋又叫住他:“这天越来越燥,你?乘马车回?去吧,至于方教授,他暂且不回?去,我还有事要交代他。”
苏源双眸一亮,语速极快,像是生怕林璋反悔:“多谢大人!”
来时?他就是坐马车,走回?去的话肯定是汗流浃背,累得半死。
多谢知府大人体贴!
苏源麻溜退了出去,坐着马车悠哉悠哉回?了府学。
“那张纸呢,给我瞧瞧。”
苏源前脚刚走,林璋就伸手索要道,半点也不客气。
孙见山觑了他一眼,从袖中掏出种?植手册,啪在他手里:“你?倒是和那苏源关系不错。”
林璋一边看,一边笑着道:“这小子瞧着温温和和,其实有八百个心眼子,他那亲爹的罪名,有一大半都是他挖出来的。”
孙见山挑了下眉。
灵璧县县令一事他也有所关注,主要是因为这人与永安伯有那么
PanPan
点关系。
永安伯可?是守旧派蹦得最高的一个,若不是因为他是大皇子侧妃之父,大皇子为了救陛下险些?废了一条腿,陛下早就夺爵罢官了。
陛下之所以流放梁守海,也是杀鸡儆猴,警告永安伯。
谁知永安伯是半点顾忌也无,依旧我行我素,此次流言就有他的手笔。
孙见山漫不经心地想着,跳吧,你?跳得越高,死得越快。
陛下年?事已高,脾气越发暴躁,可?没多少耐心再同他们耗着了。
“也算是个有骨气的,连随母姓都能做得出来。”他突然话锋一转,“你?既然说了,这苏源心眼多,就得防着他,以免……”
林璋摆手,打断他:“这小子我已经观察几年?了,不比你?了解?”
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他可?不觉得自个儿看不透一个半大小子。
“况且,这地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苏源完全可?以先?藏着这些?地蛋,等他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再在合适的时?机献上地蛋,这样所有的功劳就都是他的了。
而不是在这个时?候将地蛋的存在告诉他。
孙见山一时?语结,只?哼了声,将种?植手册夺回?来,甩袖离去:“不同你?胡言乱语了,我去金堤一趟。”
提起金堤,林璋倏然敛了笑意,望着孙见山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眯了眯眼,再度垂首,处理起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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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苏源,他回?了府学,就被?二人堵在学舍:“方教授找你?干什么,一上午都没个人影。”
苏源也不隐瞒,坦然相告。
唐胤顿时?兴奋起来:“钦差大人长什么样,我活了十六年?,还没见过活的钦差大人呢!”
第五十二章
苏源思忖片刻, 一本正经地答:“容长脸,八字胡,气场很足, 吓得我都不敢说话。”
方东本来也挺好奇, 当?听到最后那句,一时?没刹住,噗嗤笑出了声。
唐胤:“???”
“好哇!源哥儿?你个促狭鬼,你又逗我!”说着就要给苏源好看。
苏源忙摁住他蠢蠢欲动的?爪子,收敛笑容:“我错了我错了, 唐兄你冷静。”
唐胤抽回手,双手抱臂:“不过?话又说回来, 钦差大人既带走了地蛋, 为何半句不提对你的?奖赏?”
苏源倒是?不急,他深知光凭林璋一面之词并不足以?取信, 或许那位至今仍半信半疑,不敢确信世?上是?否真有亩产三千斤的?作物。
估计要等来年一二月份,亲眼见到土豆的?丰收盛况才会落实吧。
苏源喝一口水,如是?想道。
抬眸看了眼面带忧色的?好友, 苏源安抚道:“我这也是?过?过?明路的?, 该是?我的?怎么也跑不了。”
“也对,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恐怕上头也分不出心神考虑这件事。”
唐胤点头称是?,将课上的?笔记递给苏源:“这是?上午教谕讲授的?内容。”
上午的?两堂课,只?唐胤和他在同一间?课室, 方东在隔壁。
苏源被方教授叫出去, 许久未归,唐胤便自发地记起笔记, 以?便好友回顾。
苏源接过?放在桌上:“多?谢唐兄。”
唐胤咧嘴一笑:“我回去收拾收拾,等会去一起去课室。”
说完大步跨出学舍。
苏源的?视线从?他背影上移开,麻溜收拾了书?本笔墨,和方东去隔壁等人。
望着?远处新修补好的?屋顶,有雀鸟飞掠而过?,苏源决定暂且先不告诉他们?,他们?也能得到奖赏的?事。
待来日惊喜揭晓,岂不更好?
“来了来了!”唐胤急吼吼奔了出来,“刚才有本书?压在枕头底下了,好悬没找到。”
“说过?好多?次,不要把书?压在那底下,隔天又找不到了。”方东老?父亲属性上身,忍不住碎碎念。
唐胤也不恼,只?一味地嗯嗯应着?。
苏源眼底蕴着?笑意,步履悠缓。
这一刻,好似所有的?忧虑烦恼都消散无踪,只?余下愉悦快活。
*
距离钦差大人来府城已一月有余。
孙见山和林璋都是?实打实的?行动派,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了灾后所有的?问题。
百姓们?得到抚慰,又有帝王下罪己诏,流言的?负面影响也于一夕间?烟消云散。
整个府城再度被欢声笑语所充溢。
而此时?,府衙某间?房里却是?一片阴云罩顶。
“都查清楚了?”林璋面色冷凝,看着?纸上的?文字,咬牙切齿地问道。
孙见山颔首:“出发前我曾去工部找你师兄调过?金堤的?相关数据,按道理就算再有个几十年,金堤也依旧坚如磐石,绝不会因为一场暴雨溃堤。”
林璋手背上青筋暴起,下颌冷硬,显然愤怒到了极致。
几息之后,他放下手中的?信纸,阖了阖眼,再睁开眼中已一片清明冷静:“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确实是?我的?疏忽,孙兄直接派人过?去罢。”
孙见山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此非你之过?,怪只?怪那些人丧尽天良,不把百姓性命当?回事。”
林璋没吭声,显然尚处于自责当?中。
孙见山也不再说,领着?随行兵丁前去拿人。
一来一回不过?半个多?时?辰,身后缀着?一连串的?人。
这些天孙见山一直是?暗中调查,并未惊动除了林璋以?外的?任何人。
如今突然发难,涉事者连销毁证据和跑路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捆作一团丢进府衙大牢。
他们?做贼心虚,吓得腿脚发软,表面却是?色厉内荏,趴在地上不住地耸动,口中直呼冤枉。
孙见山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把查到以?及搜来的?证据拍到了他们?脸上。
十多?个涉事者宛若被掐了脖子的?公鸡,闭嘴瞪眼,连声都不敢吱。
有人心怀侥幸,输人不输阵地大喊:“大人您这般冤枉咱们?,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孙见山都懒得搭理这蠢人,只?留下一句话,便挥袖而去:“本官已将人证物证送入京中,你们?的?主子恐怕都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你们?。”
守在一旁的?衙役眼睁睁看见,牢房里的?几人在一瞬间?变了脸色,一个个惨白如纸
不过?两个时?辰,金堤坍塌乃是?人为的?消息如同一阵风,刮遍整个府城。
今日恰好是?休沐日,有学子相携外出,回来后迫不及待地将所见所闻分享给同窗。
“水利通判和他的?几个下属贪墨了修筑堤坝的?银钱,以?次充好,拿麦秸和稻草填补堤坝,又如何能抵挡暴雨的?冲刷。”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也太可?恨了,砍脑袋都是?轻的?!”
“他们?只?顾着?填满自己的?腰包,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们?家破人亡?!”
“贪官该死?,就该千刀万剐!”
苏源也挺意外,同时?对靖朝的?官场有了更深一点的?了解。
这时?有人突然冒出一句:“我怎么记得黄玉他爹就在水利通判手底下做事?”
“你没记错,去年他还跟咱们?炫耀呢,说他爹转去了水利通判手底下,还亲眼见到京城来的?水利官,并且跟那位大人说话呢。”
议论声猛然一顿,众人面面相觑。
“不会吧?”
“怎么不会!”张渐鸿走进学舍,嗤声道,“我特意问过?我爹了,黄玉他爹已经被投入大牢。”
话音刚落,学舍外传来歇斯底里的?怒吼:“黄玉!你赔我娘和妹妹的?命!”
苏源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说话之人是?家住金堤中上游的?那位名叫马向松的?学子。
一听说是?与黄玉有关,所有人一窝蜂涌出学舍。
只?见回廊上,马向松将黄玉摁在地上,一边嘶声低吼,一边扬起拳头狠狠砸在黄玉的?身上。
有离马向松近些的?学子注意到他脸上的?泪水,唏嘘慨叹,又对他格外的?同情。
两个月过?去,马向松已经逐渐接受了母亲和妹妹意外离世?的?
PanPan
事实,也慢慢回到原先的?学习状态,不似一开始那样死?气沉沉。
结果现在告诉他,她?们?的?死?亡并非意外。
原本她?们?是?不会死?的?,却因一群人的?贪婪,草草丢掉性命。
若他们?是?马向松,估计杀了对方的?心思都有。
围观者众多?,却没一个上去拉架的?。
他们?任由黄玉哀嚎,任由他被打得面目全?非,心中甚至是?快意的?。
作为贪官之子,他踩着?无数人的?悲剧,享受着?本不该属于他的?一切,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结局。
“黄玉和梁盛真不愧是?昔年好友,亲爹都是?贪官,梁贪官至少沾上人命,黄玉他爹却害了这么多?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梁盛和黄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张渐鸿靠在门框上,笑嘻嘻说着?。
对此,唐胤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还嘲讽道:“难怪整个凤阳府只?有他买到庞大人的?书?,花的?都是?那些脏钱吧?”
众学子纷纷附和,言辞神情满是?鄙夷不屑。
苏源闻言眸光微动,之前黄玉的?惊惶似乎有了解释。
不过?他挺好奇,黄玉口中那位京官伯父到底是?谁,有没有参与到此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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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流转间?,那边的?黄玉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躺在地上气息奄奄。
方东担心马向松把人打死?,自己再惹上官司,得不偿失,遂上前拉住他,轻声劝说:“马兄,没必要搭上自己。”
马向松呼吸粗重,一双眼里满是?血丝,即便被拉开了,依旧死?死?盯着?黄玉,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
好在他是?个听劝的?,发泄一通后很快冷静下来。
他趁方东一时?不注意,又上去踹了黄玉一脚,冷声道:“恭喜你,以?后连童生都不是?了。”
黄玉一向得意于自己是?七品官之子,自身又有功名,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不把所有人看在眼里。
一朝从?高处跌落,怕是?生不如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黄玉疼得整个人蜷成一只?虾,口中吐血沫,肿成馒头脸上几乎找不到那一双眼,但不妨碍他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张渐鸿直起身子,扬声道:“犯官之子,你爹注定要被砍头,你不被连坐就是?好了,哪来的?勇气在这叫板?”
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利刃,深深扎在黄玉的?心口。
此时?此刻,他总算明白当?初梁盛的?感受。
痛苦。
绝望。
却又心怀一丝一缕的?希冀,万一他不会被连累呢?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学舍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有人告到方教授那边,方教授匆匆赶来,见到眼前这一幕,眼皮子直跳:“你们?在干什么?”
张渐鸿懒洋洋地说道:“教授您可?不知道,黄玉他爹害死?了马兄的?娘和妹妹,你说他该不该打?”
方教授噎了下,他自是?厌恶贪墨之人,可?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地不对,只?要在府学闹事,就该按照学规处置!
他竟被张渐鸿带偏了思路。
方教授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又对马向松说:“你自行去领三个戒尺,再抄《大学》两遍,可?有异议?”
这算是?很轻的?惩罚了,马向松心里清楚,不敢置喙:“学生记下了。”
至于黄玉
方教授肃声道:“方才知府大人传话给我,黄玉会被褫夺功名,如此一来,你就不适合再留在府学了,今日天色尚早,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方教授为人清正端方,当?初正是?看不惯朝中世?家权贵沆瀣一气,才会毅然决然地来府学当?教授,黄玉父亲这般的?贪墨行径,刚巧是?他最为深恶痛绝的?。
至于黄玉会不会被他爹牵连到,又是?否知情,这与他无关,一切都有钦差大人和知府大人主张。
黄玉整个人如遭雷击,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
他真的?被褫夺功名了?
他如今是?白身了?
他现在的?处境和梁盛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差。
黄玉望着?周遭目光冷漠、厌恶的?昔日同窗,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当?天下午黄玉就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灰溜溜离开了府学,连身上的?伤都无暇顾及。
众人拍手叫好,好似赶走了什么肮脏的?臭虫。
回学舍的?路上,唐胤信誓旦旦道:“若我有朝一日当?了官,绝不会贪污受贿,我一定要做个清官!”
唐胤很有自知之明,他能走到今天这步,多?亏了两位好友时?刻督促,日日警诫。
就算有幸考到最后,当?了官,在政绩上也不会有多?出彩,顶多?是?守成。
但即便是?政绩平平,他也绝不会与人狼狈为奸,做出什么谋财害命的?勾当?。
苏源眼神格外慈爱:“唐兄能有如此觉悟,我和方兄甚是?欣慰。”
方东重重点头:“没错,欣慰。”
唐胤抖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着?痕迹往旁边躲了躲:“依你们?看,黄玉会被连坐吗?”
当?今可?不是?先帝那般昏庸的?帝王,不讲究连坐,但前提是?本人不知情。
但凡知情不报,甚至帮忙隐瞒的?,铁定一个逃不掉。
孙见山如此大动作,恨不得整个凤阳府,甚至于整个靖朝都知道水利官的?恶行,显然所图甚大。
至于图的?什么,苏源也能猜到几分。
一把勾住唐胤的?脖子,就这么往前走:“一天到晚想东想西,这是?你该考虑的?吗?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如多?背两篇文章,赶紧把休沐的?课业完成了。”
唐胤比苏源大了两岁,个头也略高些,被他这么勾着?,不得不歪着?身子弓着?腰,就挺难受,口中连连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源哥儿?你赶紧撒手,我什么也不问了,我就是?单纯好奇!”
方东忍俊不禁,嘴角的?笑一直没落下:“源弟你快松开唐兄,再不然他又该哭了。”
苏源顺势松开,一整衣袍往前走。
至于唐胤,他一秒跳脚:“谁哭了?谁又哭了?我压根就没哭过?好吗?!”
苏源:“不信。”
方东:“不信。”
说完两人拔腿就跑。
唐胤快要气炸了,撵在他俩后头追得起劲:“你们?完了,给我站住!”
苏源又不是?傻子,和方东相视一眼,再次提速。
一路上,都留下唐胤气急败坏的?声音。
有学子与之擦身而过?,也被他身上的?活力所感染,心情变得欢畅。
……
十月初,孙见山完成了陛下交代他的?所有任务。
包括凤阳府在内的?这一片十来个府城彻底安定下来,他便押解一笼子的?贪官回京城去了。
至于修筑金堤的?相关事宜,水利通判正在衙门大牢里数蟑螂,他就把此事交给了林璋。
他们?同属于革新派,都是?陛下肱骨,由他亲自监督,陛下也能放心应对京中的?那群老?狐狸。
和孙见山还有一笼子贪官一道进京的?,还有四五千斤的?地蛋。
地蛋数量繁多?,又沉甸甸的?,运送起来格外困难。
但这些到底是?陛下下了口谕,要孙见山完好无损地带回去的?东西。
同时?孙见山也很期待,不久后会不会真的?种出亩产八千斤的?地蛋。
当
?璍
?然了,前提是?他能平安抵达京城。
孙见山看着?来势汹汹的?刺客,心里想着?。
*
钦差走后,苏源的?生活再次回归正轨。
每天三点一线,学舍课室饭堂,枯燥泛味,却又目标明确。
只?是?在十月下旬,他抽空去庄子上种了土豆。
该上交的?都已经上交,剩下这些都是?用来享受的?。
苏源答应过?唐胤,要做足量的?薯条给他。
还有方东,他挺喜欢吃黄金土豆饼来着?。
三个月后,苏源在关注时?事的?时?候,听人提了一嘴。
工部尚书?因御下不严被降为正四品,去往偏远府城任知府一职。
至于空出来的?工部尚书?之位,在经历过?一番激烈角逐后,由工部左侍郎出任。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工部左侍郎正是?黄玉口中的?庞状元,庞诩。
苏源听后就将此事撂在脑后,把写文章可?能用到的?记录下来,带着?笔墨离开了书?斋。
天高皇帝远,纵使京中两派的?交锋斗争如火如荼,他不过?一介穷秀才,眼前最要紧的?是?乡试。
苏源回到学舍,搓了搓冰凉的?双手,将早上忘记改的?“乡试倒计时?”数字更正了下。
又从?新买的?几本书?里抽出一本,轻点桌面:“你前两天不是?还念叨着?这本书?,正好在书?斋看到,给你带回来了。”
方东接过?,喜上眉梢:“多?谢源弟。”
又连忙掏出存放银钱的?荷包:“多?少文?”
苏源报了价格,方东数了铜板递过?来:“过?些时?日就要去庄子上收地蛋了吧?”
苏源在心里掰手指算了下:“差不多?了,正好收完回镇上过?年。”
“方东,我这里有个问题……”唐胤推门而入,看到桌案前的?苏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苏源端起茶杯,暖意融入掌心:“买完就回来了,这是?你要的?书?。”
唐胤手忙脚乱地接住苏源抛来的?书?,就听方东问:“什么题,拿来看看。”
“是?一道五经题,我感觉破题方向不太对,正好你们?帮我看看。”
方东接过?,苏源见状也没凑过?去,悠哉悠哉喝着?水,翻看新买回来的?书?。
等解决了疑问,唐胤一屁股坐下:“听说了没,黄玉被流放了。”
苏源抬眸:“怎么说?”
“八月那时?候他爹被查出贪墨,他也跟着?没了功名,这些日子一直浑浑噩噩,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与妓子厮混,家里的?银钱都要被败光了。”
黄玉离开后苏源就没再关注,没想到他竟如此堕落。
“前两天他在酒楼喝醉了酒,胡言乱语,说什么早知道就不收水利官的?银子和藏书?了,这样他还是?七品官之子,他也能继续考取功名。”
苏源一脸诧异:“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唐胤点头。
方东哑然:“他可?真是?……”
为了银子和藏书?,把自个儿?老?爹的?性命都填进去了。
可?真是?靖朝坑爹第一人了。
“然后有人把他的?话告诉给了衙门的?人,当?晚他就被捉去了,一顿审问后他就招了,知府大人判了他流放。”
黄玉也算是?知情者,他替亲爹收了贿赂,虽未参与贪墨案中,也是?触犯了靖朝律法,知府大人斟酌过?后,判了他流放。
苏源沉默两秒:“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源弟总结到位。”方东赞道,忽而话锋一转,“你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休沐这两天,唐胤都没出去,难不成又跑到其他学舍串门了?
自从?来到府学,唐胤除了话痨这一固定爱好,还爱上了串门。
只?要一有空就在各个学舍间?乱窜,好几次直到亥时?都没回去,被巡夜的?教谕逮住一顿训斥,还要罚抄文章。
方东说话时?一直盯着?唐胤,见他表情变幻不停,还有什么不明白,无奈至极:“你又想挨教谕的?训了。”
唐胤摸摸鼻尖,老?实认错。
他这人就是?一聊天就没有时?间?概念,不知不觉就到了亥时?,然后就被教谕捉住。
“不过?还是?多?谢唐兄得了消息同我们?分享。”苏源拍了拍他的?肩,“就跟学习一样,谈天也要适可?而止,至少得回去喝杯水再战个三百回合。”
方东和唐胤不禁莞尔,二人都止了话头,默契地看起了书?。
……
转眼到了年底,年末考核后,苏源三人去庄子上收了土豆。
下半年有下过?几场雨,收成比上半年好些,有两株生出十个土豆,个个又大又结实。
将一部分土豆搬上马车,便直奔杨河镇而去。
正值腊月二十七,铺子营业的?最后一天。
这些年杨河点心铺口碑不错,又不断地出新口味新品种,生意始终红火,将同行甩出一大截。
苏源到家时?,铺子门口站着?不少客人,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依旧不减买点心的?热情。
“要不等一会儿??”唐胤提议。
自从?他们?仨考上秀才,每次都被大家用看大宝贝的?眼神看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苏源啃了口路上买的?包子,嗯嗯点头。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直到傍晚时?分,铺子关了门,客人散去,苏源才下马车。
苏慧兰用鸡毛掸子扫去柜台上的?点心屑,笑眯眯地看着?三个少年走近:“老?早就看见你们?了,今晚都留在我家吃饭。”
有地蛋和红尖作诱饵,唐胤和方东便厚着?脸皮留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顿饭吃到撑,方东随唐胤去了唐家,留宿一晚明日再回村。
一大早去庄子把土豆扒拉出来,又赶回镇上,一路颠簸,苏源也累得不轻,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次日一早,苏源在院子里做锻炼,贴墙倒立。
苏慧兰正在做早饭,吃完就回福水村。
这时?有人敲门,苏源开门一看,是?位面生的?中年男子。
第五十三章
腊月里, 天亮得迟。
街道上只有零星行人,行?色匆匆,很快隐入晨雾之中。
男子身?着?青灰色锦衣, 鬓发梳得整齐, 束发的玉簪和压袍角的玉佩一看便知是上品。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明显是随从的高瘦男子,手上还捧着?一方木盒。
苏源一手轻搭在门栓上,不动声色:“您是?”
男人脸上挂着?笑,看似温和,却给人一种披着?层假皮的感觉, 让人瞧不出真实模样。
“你就是苏源,苏秀才?”
男人的声音有刻意压低, 苏源还是从尾音中辨别出三分尖细。
衣着?不凡, 面白无须,嗓音尖细
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是我。”苏源只眸光闪了闪, 短暂的停顿后,用试探的口吻,“屋外?寒凉,您要不进来喝口热茶?”
男人负于身?后的手指轻动, 抬步跨进门槛:“可。”
随从紧随其后。
待主?仆二人进来, 苏源瞥了眼不远处的窄巷,转过身?就见男子伫立在柜台前,打量着?昨天没卖完的点心。
片刻后,他指尖轻点:“这叫什么?”
苏源上前:“蛋黄酥。”
男子挑了下眉,并未再问, 又抬步去了后院。
随从亦步亦趋, 脚步沉稳,从背影看像是一柄锋利的剑。
苏源一时?半会又摸不清男子的脾性, 不敢妄言,只能沉默着?跟上。
恰巧苏慧兰做好早饭,探出身?喊了句:“源哥儿,吃饭了。”
突然发现院子里多了两个陌生人,她吓了一跳:“你们是谁?!”
男子的目光从墙角簸箕里的东西上移开,先苏源一步开口:“我是苏秀才的旧相识。”
苏慧兰显然不信,源哥儿哪有什么旧相识,更别提这人一看就是富贵人,笑眯眯的
弋?
样子活像个笑面虎。
接收到他娘问询的眼神,苏源朝她安抚一笑:“娘您先把?饭温在锅里,我等会儿就吃。”
男子笑意加深,苏慧兰无法,只得退回厨房,将?空间留给他们。
“苏秀才应该猜到我是谁了。”男子径自在桌前坐下,并不畏惧寒风,兀自轻声低语,“咱家此行?并未大?张旗鼓,只有林知府知晓,你可知陛下的良苦用心?”
心底有所猜测是一回事,听对方主?动表明身?份又是另一回事。
苏源浅浅吸一口气?,暗戳戳掐了下指腹:“我明白的。”
先别想那么多,这位说什么他只管应便是。
男子,也就是福公公抬手抿了抿鬓角,拖着?腔调:“不久前皇庄上的地蛋丰收了,苏秀才可知它?的亩产?”
苏源暗自揣度,说了个中规中矩的数:“四千斤。”
“非也。”福公公摇摇手指,“近五千斤。”
尽管再三告诫自己,在天子近侍跟前要谨言慎行?,苏源还是忍不住嘴角上翘。
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结果了。
转眸看向福公公,他此次的来意苏源也能猜出个八.九分。
到底是少年人,藏不住情?绪,福公公轻笑一声:“陛下龙颜大?悦,你也算是立了一大?功。”
苏源张嘴就来:“能为陛下分忧,是源的荣幸。”
“只是陛下考虑到你如今只是一届秀才,不宜太过张扬,便让咱家亲自走一趟,给苏秀才送来赏赐。”
他略一抬手,身?后的随从将?木盒放到桌上,顺手揭开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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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迟滞地眨了眨眼,陛下的赏赐可真是简单粗暴。
不过他喜欢。
“这是陛下从私库取出来的赏赐,共计一万两。”福公公将?木盒往前推了推,意味深长地道,“苏秀才的功劳,陛下都记着?呢。”
天降横财,还是从陛下私库里挖出来的,苏源心脏怦怦直跳,肾上腺素直往上飙。
费了老大?劲儿才将?自个儿摁在原地,没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手指蹭了蹭袖口,苏源忽然想到一点,迟疑半晌还是问了:“公公,我那两位好友……他们都有什么赏赐?”
福公公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眯着?眼看苏源:“想给他们赚功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不吱声,那就是默认了。
头顶上方是压迫感极强的注视,苏源喉咙发紧,强自镇定?:“他们也为了地蛋付出很多精力和汗水。”
空气?里一阵寂静,只有从墙头探进来的枝条,被寒风吹得噼啪作响。
风刮在脸上,苏源自觉脸皮有点发僵,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冰水里。
就在他以为福公公生恼的时?候,一声呵笑响起。
苏源下意识抬头,只见福公公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动作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这一万两,有六千两是你的,其余四千两是他们的。”
苏源面色一松,有赏赐就好。
福公公抬手,剔透通彻的玉佩于掌间轻晃:“这才是陛下给你的赏赐。”
苏源忪怔,不是已?经给了六千两?
福公公一眼看破他的疑惑,噗嗤笑了:“地蛋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陛下得知地蛋亩产五千斤,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呢。”
守旧党小动作不断,这半年来陛下是心力交瘁,睡不好也吃不下,眼看着?整个人瘦了一圈,可把?福公公给急坏了。
陛下可是靖朝的脊梁,不论是私心还是理智,他都不希望陛下出事。
地蛋丰收的前一天,陛下还因头痛传了太医,整个殿内都一股苦汁子味儿。
隔天皇庄传来好消息,陛下叉腰仰天大?笑三声,那是头也不痛了,心也不烦了,用饭也香了。
福公公当时?就对这位素未闻面的苏秀才生出好感,一听说陛下打算差人去凤阳府送赏赐,便立刻毛遂自荐,一路上不辞辛劳日?夜兼程赶来杨河镇。
当然了,他也有那么点小心机。
这苏源能拿出地蛋,说不准手上还有别的好东西。
他正好趁此机会挖上一挖,倘若真有,他在陛下跟前也会愈发得脸。
任那几个贱人使?出十八般武艺,他御前大?总管的位置再无人可撼动。
当然了,他也不会隐瞒苏源的功劳,还会替对方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
互惠互利的事,何乐为不为?
苏源双手接过玉佩,仔细一瞧,这上面竟有龙纹,且做工极为精细,连龙须都雕琢得一清二楚。
指尖轻蹭了蹭,入手温润圆滑,倒像是主?人时?常佩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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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眉心微动,隐约触碰到了真相,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多谢陛下赏赐,源何德何能”
福公公抬手打断他:“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也是担心有人循着?蛛丝马迹挖出你的身?份,对你不利。”
“若你遇上什么事儿,大?可拿着?这块玉佩去找林大?人。”福公公隔空点了点龙纹玉佩,“毕竟这天底下只一人能用得起龙纹。”
苏源握紧玉佩,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微痛。
这也算是天子之诺了。
“对了,那又是何物?”没等苏源作出回应,福公公又指向角落里,饶有兴致地问。
打从一开始走进后院,他就注意到簸箕里的物什。
红通通的,头圆脚尖,只是过于干瘪,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和苏源谈话期间他一直惦记着?,如今送出了陛下的赏赐,他便迫不及待地问了。
他有种预感,这绝对也是类似地蛋的稀罕物。
苏源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此物名为红尖,也是我在胡商手里买回来的。”
福公公语气?微冷:“既然如此,又为何不将?它?和地蛋一同?献上?”
到底是在帝王身?边伺候多年的人,仅一个眼神,就足够冰冷,令人有种如坠冰窟的错觉。
苏源敛眸,好似对这一切全然不觉,面露赧然:“这红尖并不似地蛋高产量,只能用作调料,口感与茱萸不相上下,我原是打算将?其制成红尖酱和红尖粉对外?售卖,也能贴补家用。”
福公公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但脸色明显缓和许多,语气?亦然:“那红尖酱和红尖粉可制好了?”
“制好了,公公可要看一眼?”
福公公颔首,苏源便去了厨房。
厨房里,苏慧兰正惴惴不安,想出去又生怕惹恼了对方,给源哥儿添麻烦,只能急得原地直打转。
听到脚步声,苏慧兰一扭头,登时?面露喜色:“源哥儿!”
她迎上来,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是谁啊?”
实在是苏源和福公公交流的声音不大?,她又不敢偷听,现在是满肚子的疑惑。
苏源一改先前的谨小慎微,眉宇间情?绪松散,也并未隐瞒什么:“是京城来的公公,奉陛下之命来送赏赐。”
苏慧兰又惊又喜,同?时?也生出担忧。
正要再问,苏源从碗柜里取出坛装的辣椒酱和辣椒粉:“您放心,万事都好,等他们离开了,咱们就回村去。”
千言万语憋在心头,苏慧兰只能点头应好。
苏源一手辣椒酱,一手辣椒粉,快步走出厨房,把?它?俩放到桌上。
辣椒粉是苏慧兰请了人来,用石磨磨碎成粉状,半盆也就磨出了这么一坛。
至于辣椒酱,是苏慧兰请了刘兰心做的,工钱当然是照付不误。
“公公,都在这了。”
福公公揭开封口的红布,先是瞧上一眼,又凑上前闻了一闻。
然后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眼睛和鼻子都红了。
他掩着?口鼻,对它?们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这东西如此刺鼻,怎能入口?”
苏源轻咳一声,垂眸忍笑,语调却格外?正经:“正是因为它?比茱萸更辣,我犹豫再三,才没将?它?献上。”
“那成吧。”经此一遭,福公公对这玩意儿是避之不及,伸出一根手指把?坛子给推开了,“不过咱家还是要带点红尖回去的。”
苏源早有预料,也不迟疑:“我这就给您装上。”
福公公点头嗯了一声,掏出帕子擦眼泪。
不一会儿,苏源拎着?提前备好的干辣椒出来。
除此之外?,手里还多了一份辣椒种植手册。
“这些红尖都可以种,相关注意
LJ
点都在这上面了。”苏源递上种植手册,“若公公想尝一尝红尖的味道,可以去唐家酒楼。”
福公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赞许,将?手册纳入袖中:“这唐家酒楼,是你好友家的?”
苏源坦白承认了。
既然福公公能大?老远直接摸到他家来,铁定?一早就把?他查了个底朝天,他又何必做无谓的隐瞒。
“好,咱家晓得了。”福公公示意随从拿上干辣椒,起身?说道,“既然陛下交代的事已?经完成,咱家也该回京复命了。”
路过柜台时?,他忽然止住脚步:“这蛋黄酥,可还有新鲜的?”
苏源:“有的。”
苏慧兰今早起来做了不少,打算带回去分给村里的孩子。
“给咱家包上几块,京城还没见过这东西呢。”
苏源应声,去工作间取了十块,用油纸包好,交给随从。
福公公递来一粒银锞子:“也是你娘辛苦做的,可不能分文不取。”
苏源弯了弯眼,接过银锞子。
把?主?仆二人送到门口,又目送们走进窄巷中,不一会有辆马车驶出来,直奔官道的方向而去。
拉下门栓,苏源后背靠在门板上,狠狠松了口气?。
应付一只福公公,比连续破二十道题还要难。
这时?,苏慧兰从后院出来,低声低语:“源哥儿,那位公公走了?”
“嗯,刚走。”
苏慧兰瞬间恢复音量,拍了拍胸口:“吓死娘了,不愧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气?势怪吓人的。”
苏源指了指蛋黄酥:“方才福公公还让我包了十块点心,他明显很喜欢蛋黄酥呢。”
好奇是有的,但喜不喜欢,苏源不敢保证。
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他娘放松罢了。
“真的?”苏慧兰果然抛却忐忑,眼里有期待。
苏源颔首,母子俩朝后院走去:“前段时?日?地蛋丰收,娘您猜陛下给了什么赏赐。”
苏慧兰在襜衣上擦干手上的水珠:“这娘哪能猜到,源哥儿你可别跟娘卖关子了。”
苏源将?木盒放到她手上:“这里共有一万两。”
苏慧兰手一抖,险些把?木盒抖到地上去。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像是捧着?什么稀世宝物:“一、一万两?”
“不过这里有四千两是唐兄和方兄的。”苏源担心他娘误会,特意解释一句,“种地蛋的庄子是唐兄家的,平日?里他们也有帮我很多,种下和收获他们都有参与。”
苏慧兰小心翼翼地把?盖子盖回去,没好气?地道:“你觉得娘是这么小气?的人?”
“那肯定?不是!”苏源故意语气?夸张地说,“娘是世上最?善良最?大?方的娘了!”
苏慧兰捂嘴笑,把?木盒还给苏源:“这些银子你就自己留着?吧,娘有铺子,吃喝不愁还能给你存个娶媳妇的聘礼。”
苏源耳尖微热,权当没听见后面那句,又取出龙纹玉佩:“除了六千两,还有这个。”
苏慧兰凑近了,待看清上面的图案,一整个都结巴了:“龙龙龙龙!”
“对,若说赏赐,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赏赐。”
天子一诺,八百匹马都难以追回。
这回苏慧兰连碰都不敢碰,只一个劲儿地盯着?看:“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等回去后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爷奶,还有苏家的列祖列宗。”
“至于村里的其他人,咱们就不说了,可不是谁都能有这天大?的荣幸的,咱们关上门自己乐呵。”
苏源深以为然,人心隔肚皮,谁也看不透谁的心。
“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娘您去把?饭热一下,咱们吃过了就回家去。”苏源抬了抬木盒,“我将?它?送回屋里。”
苏慧兰连连应声,麻利地去厨房热饭。
年货一早就备好了,等吃完饭,母子二人拾掇拾掇,坐牛车回村去了。
今年虽遭遇冰雹和暴雨,地里的庄稼毁得七七八八,好在有官府支持,又是发放赈灾粮,又是赋税减半,百姓们手里头多少还有些余粮,省着?点吃也能捱过这一年。
福水村的孩子们大?多瘦了些,好在还算健康,跑起来屁股后头拎着?棍棒的亲爹都追不上。
村民们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都增添不少。
年三十,苏源和他娘拎着?篮子去祭祖。
在苏爷爷和苏奶奶的坟前,苏慧兰压低声音,将?他们家源哥儿受了陛下赏赐的事告诉他们。
大?年初一走亲访友,之后的四天又是接待村里的读书娃,顺带着?考校他们功课。
年初六,苏源拎着?年礼去拜访季先生,在私塾门口和唐胤方东汇合。
年前他们就商量好了,在今天一起拜访季先生。
一年未见,季先生依旧是初见时?的严肃模样,只是两鬓生出点点斑白。
季先生看着?他曾经教导过的三位学生,心中无疑是骄傲的:“以往我还能考校你们,如今同?为秀才,说不准你们的学识已?在我之上。”
三人连称不敢,最?后季先生没抵得住唐胤的巴巴请求,还是轮番考校了一遍。
直到两个时?辰后,才相携离去。
走到私塾门口,唐胤正要往东,被苏源揪住:“等会,你先跟我走一趟。”
唐胤很快反应过来:“是不是又折腾出什么好吃的了?”
好吃的确实有,但这不是重点。
苏源嘴上嗯嗯应着?,一手唐胤,一手方东,回了铺子上。
苏慧兰正在给院子里的蔬菜浇水,两人同?她问好,被苏源拉进了屋里。
“源哥儿你怎么神神秘秘的?”唐胤忍不住嘀咕。
方东也是纳罕,不明白苏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苏源将?两千两银票放在他们面前:“这是陛下给咱们的赏赐。”
话音刚落,方东和唐胤几乎是同?时?直起腰板,满脸呆滞:“陛、陛下的赏赐?”
方东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陛下的赏赐,为何给我们?”
苏源靠在桌边,指尖蹭了蹭桌案:“地蛋也有你们的功劳,获得赏赐也是情?理之中。”
可他俩的关注点并不是赏赐,而是苏源愿意将?功劳分他们一半。
思?及此,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俱都红了眼眶。
内敛如方东,此时?也忍不住握住苏源的手,声线打颤:“源弟,你待我们如此……叫我们以何为报!”
唐胤素来奔放,泪眼汪汪地握住苏源另一只手,呜呜直哭:“源哥儿你真是……你真是……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连串的呜呜声,让苏源有种身?处火车站的错觉。
他不禁扶额,太阳穴隐隐跳动,手腕一转挣脱两人的爪子:“可别这么煽情?,既然付出劳动,就该有回报,我可不是苛刻好友的人。”
二人异口同?声:“是是是!”
苏源嘴角微抽,又把?银票往前推了推:“好了,赶紧带着?它?们回家去吧。”
他向来不怎么擅长应对煽情?情?节,这让他头皮发麻,无所适从。
“快快快,你们别再磨蹭了,我还有书要看呢。”苏源恶声恶气?道。
于是,唐胤和方东被苏源“无情?赶出”了铺子。
站在街上,怀里揣着?苏源替他们争取来的银票,不论是唐胤还是方东,胸口皆是一片滚烫。
方东正色道:“我们以后一定?要对源弟极好才是。”
唐胤重重点头,深表赞同?。
第二天,苏源收到唐家送来的各种稀罕物件,以及方家送来的自制小零食。
苏源:“……”
罢了,等他们的热情?过去再说。
*
回到府学,所有人又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当中。
距离乡试还有一年半,志在举人的学子们个个奋发图强,一个时?辰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夙兴夜寐,头悬梁锥刺股已?是常事。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过去,便是乡试年。
这一年农历四月三十后,苏源满十六周岁。
如今的他已?身?高八尺,也就是一米八,且还有生长的空间。
一袭蓝白学子服上身?,如同?雪地里傲然屹立的松柏。
再有他如今五官彻底长开,眉骨深邃,眼眸漆黑,鼻背高挺笔直,不笑时?清凌凌,给人以清冷之感,笑时?又眼尾弯起,如同?春风化雨。
不论是在府学还是其他地方,苏源总能在第一时?间攫取他人的注意。
就像是众星拱月,万千星辰中最?为耀眼的那一颗。
据苏慧兰
依誮
所说,至今已?经有不下二十个媒婆登门,替苏源说亲了。
只是苏源一直以学业为重为由,说服他娘拒了所有的媒婆。
不仅他,就连唐胤和方东也是如此。
乡试在即,他们又哪来的心思?考虑儿女情?长。
从农历六月开始,各地有考生陆陆续续动身?前往省城。
等到八月,考生齐聚省城,贡院附近的客栈爆满。
苏源一行?人早在两个月前就订下客栈,为的正是防止乡试前夕抢不到房间。
乘马车到省城,拎包入住,静待乡试拉开帷幕。
第五十四章
八月初八的前一天, 苏源酉时初便强迫自己入睡。
一觉睡到子时,苏源从贡院鸣放的第一发号炮中醒来,用凉水洗了把脸, 让自己清醒一点, 洗漱过后下去吃早饭。
每两刻钟鸣放一发号炮,直至丑时初,第三遍号炮后,贡院打?开大门?。
此时苏源已备好了寝具和简单的炊具,半个?时辰后和同伴前往贡院。
初秋多蚊虫, 又是下半夜,蚊蝇肆虐之时, 苏源不过在贡院门?口站了一小?会儿, 就听见不少考生被咬得诶呦叫唤。
苏源一行人不由庆幸昨晚收下了苏源送来的艾草。
用它熏了衣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达到驱蚊效果。
方东看着贡院两侧茂盛的草木, 挥手驱赶蚊子:“考场内的蚊虫应该也不少。”
苏源抖了抖袍角,撵走叮在上头的蚊子:“左右艾草味道不算大,这个?时候蚊子又没什么力气叮人了,可以点一小?会儿, 不过得小?心一些, 以免明火燃了考卷。”
“这是自然。”众人连连应声。
苏源勾唇一笑,不着痕迹地蹭去掌心的湿汗。
根据往年数据,一省内参加乡试的秀才差不多有上万名,而录取者不过四五十。
竞争之大,让他的心弦始终紧绷, 脑皮层都隐隐发麻。
连着做了几?次深呼吸, 苏源不再看周遭黑压压的考生,专心盯着自个?儿的鞋尖。
寅时左右, 几?十上百府县的生员自发站成十五人小?队,在门?前接受点名。
完成点呼后,又来到头门?,开始搜身检查。
四个?卫兵依次排开,一人负责一位考生。
搜查依旧严格,所有考生都必须褪去衣衫,从发缝到脚趾挨个?儿寻摸一遍,甚至连带进考场的包子都被剖开,仔细检查里面的馅儿。
苏源早有预料,准备的都是实心的馒头,至少不会因?为馅儿被拨来弄去而丧失食欲。
检查无误,卫兵递给?苏源一份照入笺,苏源双手接过,去往仪门?。
仪门?主要是服饰检查,倒是没什么问题,苏源领了印有考试守则的小?册子,进入龙门?。
龙门?内如同迷宫一般,摆放着上万张座席,甬道两侧分布着号筒,里头又有数十个?号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考生的吃喝拉撒都在号房里解决,直到考试结束才可出?场。
苏源走进号房,放下寝具和炊具,转而打?量起号房。
所谓号房,自然十分狭窄,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充当答题的桌案,下面的则是凳子。
到了晚上,两块板子拼起来,就是一张床。
至于物品,除了一盆炭火和一支蜡烛,再无其他。
再一低头,犄角旮旯里还有一片蛛网,指甲大小?的蜘蛛正勤勤恳恳地织着网。
苏源:“……”
吐出?一口浊气,苏源告诉自己,未来的三天里他都要在这里度过。
一睁一闭眼,很快就过去了。
将号房简单打?扫了遍,苏源撩起袍角,缓缓坐在木板上。
很好?,很牢固。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
苏源啃了两个?包子,又跟号军要了点水,煮开后喝了半碗。
等这一切做完,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所有的考生都已?入场,鸣炮后所有的入口都被监临官封印起来,待两日后才能再次开启。
苏源没点蜡烛,只燃了会儿艾草以驱蚊,随后和衣躺在木板上。
他身量颀长,木板压根不够长,只能委委屈屈地侧身蜷腿,将就着睡了一夜。
翌日一早,苏源被隔壁“噗嗤噗嗤”的动静给?闹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浑身僵硬且酸麻。
慢吞吞撑着木板起身,刚把木板收回去,第二?反应就是好?臭。
臭味是从隔壁不知哪个?号房里飘出?来的,杀伤力堪比核.武.器,几?乎将整个?号筒都污染了。
苏源清楚地听见,紧挨着他号房的考生在干呕。
硬着头皮吃了个?饼子,刚擦了手,就有办事员分发答题用纸和题纸。
分发考题的同时,也在核对各个?号房内的考生是否为本人。
点检结束后,便正式开始答题。
乡试分为三场,分别是八月初九、十二?以及十五。
此为第一场,考四书三题和诗一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磨好?墨,开始破第一道四书题。
乡试的难度无疑比院试提高很多,院试时他只用了一刻钟就破题成功,这次足足用了他小?半个?时辰。
拿巾帕擦去额头的细汗,苏源一手执笔,眉头紧蹙,迟迟不曾落笔。
一刻钟后,方才从混沌的思绪中挣脱出?来,铺开草纸,伏案书写起来。
思路如同行云流水,毫无迟滞感。
通篇数百字的文章,几?乎是一气呵成。
一篇写完,又紧跟着破下一题。
时间于笔尖悄然流逝,转眼就到了傍晚时分,苏源刚好?写完第二?题。
思忖片刻,他还是点了蜡烛,借着昏黄的光线将两篇文章修缮润色,用标准的楷体誊写到答题用纸上。
落下最后一笔,苏源脚腕一疼,低头发现一只蚊子叮在上面,肚子鼓鼓囊囊。
抬指间解决了撑得飞不动的蚊子,苏源忍着羞耻解决了生理问题,洗了手才去吃馒头。
吃饱后,苏源又把第三篇文章写在草纸上,伸手灭了蜡烛,将答题用纸和题纸放在远离吃食和水的另一角落,和衣躺下。
躺下时特?意避开考卷,就算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它们?。
八月初十,清晨卯时左右有专人鸣放号炮,这是第一场的最后一天。
苏源早早醒来,继续奋笔疾书。
巳时,苏源写完最后一题,揉了揉僵硬的肩颈,打?算稍歇片刻,再誊写上去。
刚做完眼保健操,号筒里突然炸起一声巨响。
苏源手一抖,差点戳到眼睛。
紧接着就是一阵骚乱,有开门?声响起,杂乱的脚步走近又远去。
“安静!”
一声呵斥,号筒安静下来。
苏源捏着酸胀的手腕,想着应该是有人晕倒了。
这个?念头只飞快从脑海中掠过,就再度提笔,抓紧时间完成誊写。
午时,苏源完成答题,又重复检查了三遍,确认无误后将考卷提交给?受卷官,并领了照出?笺。
待缴卷人数达到三十,考生结成一队,安静离开考场。
回到客栈,方东他们?都还没回来,苏源低头闻了一闻,衣服上一股酸臭味。
见客栈的伙计打?来热水,利索地洗了个?澡,洗完倒头就睡。
休息一日,十二?日又是第二?场。
本场考五经一题,并诏、判、表、诰一题。
这些都是反复练习,快要磨烂了的,纵使一开始破题花了点时间,后面拟写时也算顺利。
十五日的第三场考五道时务策,这对苏源这类时刻关注时事政务的人来说不算太难。
只是需要结合经学理论,难度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
考完最后一场,苏源浑身的筋骨都泛着疲乏。
也顾不上与同窗交流,洗澡更?衣后倒头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次日下午才醒来。
乡试三日后出?结果,大部分考生都滞留在省城,等待秋闱放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趁此机会,苏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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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唐胤方东外出?溜达,回来后恰巧碰见几?个?生面孔的考生高声议论。
“你们?都说这次乡试很难,我却不觉得,类似的题型我家夫子都有教过,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说话的男子一手抱着酒壶,醉醺醺的,眼神都有些涣散,仍不忘大放厥词:“我敢保证,这次我绝对榜上有名!”
一旁的几?个?考生对视一眼,眼里尽是轻视,语气也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赵兄竟如此自信?看来前年赵伯父请来的那位夫子本事不小?。”
“那是!”赵逊大着舌头,在酒精的腐蚀下意识越发混乱,什么话都往外说,“他可是京城来的进士,他肯教我也是看在我爹的……嗝!”
“听赵兄的意思,难不成赵兄还能高中解元?”
“不能吧,我可听说凤阳府那位小?三元也参加了秋闱,想当初他中了院案首,也不过才十三岁。”
“他算个?屁!”赵逊一甩手,酒壶啪地碎了一地,“一个?农家子,如何比得上咱们?这些官家子弟?”
他猛地一拍桌:“我话就放这了,这次秋闱,我绝对可以考中解元!”
周遭考生撇了撇嘴,真是大言不惭,他能考上院试就是走了狗屎运,竟然还妄想解元。
心中不以为然,嘴上却都吹捧起来,“赵兄一定能榜上有名”“赵兄得了解元可不要忘了咱们?”云云,夸得赵逊飘飘然,嘿嘿直笑。
苏源揪住蠢蠢欲动要上前理论的唐胤,拉着方东爬上二?楼。
“源哥儿你看他那副自大的模样?,搞得好?像自己是内定解元一样?!”
话刚说完,就被方东一把捂住了嘴:“唐兄慎言!”
唐胤拼命眨眼,表示知道了,等方东收了手,又勾着苏源的肩膀说:“源哥儿你别担心,你肯定能考上举人的。”
苏源笑了笑:“中举与否,明日便可揭晓。”
“是啊,到时候源哥儿你记得叫我,这几?天可把我累坏了,我恨不得和床黏在一块儿。”
方东忍俊不禁:“谁不是呢。”
一连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待了九天,铁打?的身子骨也吃不消。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进了屋。
苏源走在最后,关门?时依稀听见楼下的声音,沙哑粗犷,带着莫名其妙的自信。
眼睫低垂,遮掩了眸底的思量,苏源拉下门?栓,坐到方东身旁,继续谈天。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苏源就起身了,洗漱速战速决,连早饭都没吃,就和同伴们?去贡院门?口等放榜。
贡院前一片人山人海,放眼望去都是后脑勺。
“咱们?等等,等他们?看过了再进去。”
另两人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半个?时辰后,诸人没等来放榜的衙役,却等来一群身披盔甲的男子。
一通推搡扒拉过后,有六七名考生被无情摁在地上。
为首的男子声音冷酷:“赵逊、吴亮、冯非……涉嫌舞弊,本将奉陛下之命将你们?捉拿归案。”
第五十五章
舞弊?!
众人一片哗然, 脸上是不同程度的震惊。
考前搜身那般严格,他们又是如何舞弊的?
“你胡说!我没有舞弊!”赵逊挣扎着大?吼,脸在地上磨出了血, “我爹是?安庆府知府, 你可知得罪我的下场?!”
小将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本将奉皇命行?事,管你是?何身份,本将捉拿的只是?参与舞弊的考生,若你真蒙受冤屈, 大?可让你那位知府爹去京城鸣鼓申冤。”
赵逊眼球狰狞着凸起,里面满是?怨毒, 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双腿拼命踢蹬, 好几次踹到摁着他的兵士。
那小将不?耐地啧了一声。
从八月初八开始,他一路日?夜兼程, 捉了上百名涉嫌舞弊一案的考生,嘴里都泛着股风沙的苦味,这人还在吵吵嚷嚷,吵得他头?都痛了。
上去就是?一脚, 赵逊瞬间?安静如鸡, 小将挥手道:“带走!”
十数位兵士押着涉嫌舞弊的考生去往府衙,考生们自动分?开一条道,个个屏息噤声,脑袋恨不?能埋到胸口?。
直到年轻的小将领着兵士远去,凝滞的空气才逐渐恢复流动。
“他们真的舞弊了吗?”
“没听那位大?人说了, 他是?奉陛下之命前来, 就算不?是?铁证如山,也多半是?有嫌疑。”
“真是?笑死了, 之前赵逊信誓旦旦说自己能考中解元,我还想他怎的这般有底气,原来是?舞弊了。”
“他就是?个草包,若不?是?这两?年有那位刘夫子教导,他爹哪能放他来考乡试。”
这时突然有人冒出一句:“既然这次乡试有人舞弊,咱们的考卷会不?会不?作数啊?”
诸人默了默,心里打鼓。
“舞弊之人不?都被抓走了,咱们都是?靠真才实学参加的乡试,并非弄虚作假之人,要是?不?作数,岂不?是?还要再等三年?”
“我今年都已经三十有六了,之前就跟家人承诺过,若这次还考不?上就不?再考了,这可怎么能行?!”说着说着,那中年男人红了双眼,声音哽咽。
人群中,唐胤小声嘀咕:“若是?考前发现,叫停也没什么,可是?咱们都考过了,这两?三年我头?都快秃了,再来一次不?得要我的命?”
方东勉强冷静下来:“看?样子此次舞弊之人甚多,朝廷无法确定?考卷的真实性,只能重考。”
苏源望着贡院紧闭的大?门,开解道:“如果这些人当中有人浑水摸鱼,靠手段榜上有名,咱们的名次不?就下降了,甚至可能被他们挤下去。”
见唐胤面露深思,苏源拍了拍他的胳膊:“所以啊,宁愿重考一次,也得保证公?平公?正。”
唐胤摸着下巴长吁短叹:“其实我挺想知道我这次是?否考中。”
这时有衙役出现,高声道:“此次乡试中举人选暂且不?公?布,诸位先回吧。”
叹气声此起彼伏,有人失望有人崩溃。
“看?样子没戏了,走吧回去,三年后再来。”
“为什么要舞弊,我不?想再考一次啊!”
苏源一行?人回到客栈,坐在房间?里面面相觑:“咱们回府城?”
“舞弊此等大?事,相信一时半会出不?了结果,我觉得咱们还是?早些回去,也避免不?慎被牵扯其中。”
方东点头?称是?:“源弟说得不?错,既然成?绩暂且不?公?布,咱们就先回去。先观望着,成?绩作数最好,不?作数咱们也要做好二次乡试的准备。”
唐胤有气无力,气若游丝:“行?吧,我去收拾东西。”
乡试没了指望,回去一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车厢内气氛沉闷。
尤其是?话痨唐胤,他坐在角落里神情恹恹,好似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
苏源和方东相看?一眼,无声叹息,转而望着车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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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来,今年的乡试十有八九是?黄了。
要么开恩科,要么等三年后重新?来过。
这意味着他需要耗费与之前同等的精力,准备二次乡试。
抬手揉了揉眉心,此题无解,只能认命。
车轴轱辘,于下午抵达府城。
经过几个时辰的发酵传播,有秀才在乡试舞弊的被捕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府城。
方教授担心学生受到打击,特意等在府学门口?。
待考生们陆续下车,他缓步上前,目光平和:“你们既有资格参加乡试,在学识方面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姑且当这次是?一次磨砺,兴许下次比这次状态更?好,发挥得更?好。”
只能说,方教授不?愧是?从事教育行?业多年的老教授,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大?家内心的沉郁扫去几分?,心口?松快了许多。
“这几日?你们辛苦了,回学舍休憩一番,后日?再复课。”
众人恭声应是?:“多谢教授。”
方教授挥挥手,率先转身离去。
说是?回学舍休息,可谁都不?曾真正入睡。
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爬起来继续看?书。
苏源在短暂的苦闷后,学会了自我开解,也算是?看?开了,很快进入状态,将乡试时的文章默写出来,与方东唐胤互换着阅览。
直至月上中天,才互批完了文章,唐胤打着哈欠回自个儿学舍,苏源也准备入睡。
方东将杂乱的桌案收拾好,侧头?问:“源弟,你觉得多久会有结果?”
“既然是?陛下之命,想来不?止咱们这一个地方存在舞弊之人,人数一多,处理起来也很复杂,三两?个月也不?是?没可能。”
方东垮下肩膀,语气低落:“他们怎么想的,就不?能老老实实考一场乡试吗?”
“总有人妄图通过走捷径直达顶峰。”苏源倒了杯水,说完喝了一口?。
方东深觉此言有
PanPan
理,拍了拍胸口?,给自己顺气:“罢了,就当没考过,再来一次便?是?。”
苏源放下茶杯,昏黄的烛光衬得他漆黑的眼瞳更?亮:“对,加油。”
摒弃负面情绪,两?人都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又精力充沛,坐在窗前背书。
所有人都恢复了原本的节奏,课室饭堂学舍三点一线,拼命汲取知识的同时,也在关?注这场轰动整个靖朝的舞弊案。
朝廷之所以发现有考生乡试舞弊,是?因为八月初五这天京城有位考生酒后失言,在酒楼大?放厥词,说自个儿绝对可以中举。
恰好有御史?途经此处,听到这番言论,当即便?心生怀疑,回去后就写了奏折递进宫中。
当今素来重视科举,看?完奏折后先是?按兵不?动,花了两?天时间?查明确有其事,立即派人捉拿该考生以及涉案官员。
经过一夜的拷问,有涉案官员供出真相。
原来不?仅京城,其余数个省也有考官泄露考题,引某些考生提前购买试题,从中牟取暴利。
而他之所以知晓此事,是?因为这些人事先与他通过气,他一时没忍住诱惑,上了贼船。
等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据说这场舞弊案涉及到的省份共有四个,参与此案的考生竟有数百名。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当今立马派人前往试题泄露的几个省,先是?捉拿了主考官,一番严刑拷打,得到购买名单,再在放榜这天一举拿下所有舞弊之人。
“陛下是?位明君,可禁不?住底下人一个个只顾着往自己的腰包里揣银子,也多亏了那位御史?的敏锐,及时揭露了舞弊案。”
“他们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在乡试上做手脚,倘若让赵逊那样的人进了官场,受苦受难的还得是?百姓。”
“诶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你们要不?要听?”
“什么小道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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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你快说!”
苏源心不?在焉地将书翻页,同时竖起了耳朵。
“据说这次是?守旧派的反击,前年金堤塌陷一事,工部尚书还有好些官员被罢了官,他们心里存着怨,正好此次乡试派往各省的主考官有守旧派,既能给那位添堵,又能提拔自个儿的人,何乐而不?为?”
书斋的角落里,几位学子低声议论,一脸吃到瓜的表情。
“竟是?如此?!周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有个表兄做生意做到了京城,他也听说了舞弊案,担心我受牵连,特意写信回来。”周兄半掩着嘴,神神秘秘地说,“他也是?隐晦地表达了这么个意思,也是?咱们关?系好我才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要同旁人提起。”
同伴咣咣拍胸脯:“周兄放心吧,我们谁也不?说。”
苏源将书放回书架,绕到另一边找书。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若真是?两?派的争斗,他们这些秀才都是?这场无硝烟的战争中的炮灰罢了。
之前他以为只是?某些官员为了私利,现在得知这么个可能性,愈发不?确定?何时能再度乡试了。
在书斋内来来回回找了几圈,才终于找齐书单上的书。
苏源将最后一本放入怀中,绕过书架准备去柜台付钱,就听见另一边的角落里传出有点熟悉的声音。
“关?于此次乡试,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你们要不?要听?”
苏源脚步一顿,紧接着便?是?各种想听。
前者:“据说这次是?守旧派”
末了又来一句:“可千万不?要告诉他人。”
众人连声保证,一定?会把这个小道消息死守在肚子里。
等苏源付完了银钱,走出书斋,又在门口?的某个角落里听见熟悉的开场白:“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
苏源:“”
好一个小道消息。
回到府学,刚把书放下,唐胤急吼吼跑进来:“方东,源哥儿!我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与舞弊案有关?!”
苏源掀起眼皮:“恰好我听到一个。”
唐胤咦道:“不?会咱们听到的都是?同一个吧?”
随后二人一对线,皆沉默了。
方东在一旁围观全程,登时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笑不?停:“人人都知道的消息,算什么小道消息。”
“对哦。”唐胤恍然明悟,“所以又是?谁说这是?小道消息的?”
苏源摊手,意味深长道:“或许只是?别人想让咱们以为这是?小道消息呢。”
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也会变成?大?道消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唐胤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锤了一下:“似乎有点道理,不?过守旧派真的很可恶啊。”
但凡有点脑袋瓜的都知道,新?政对靖朝的发展大?有裨益,那些个守旧派的老家伙只知拖后腿。
仔细一数算,光这几年守旧派搞出来的烂摊子就不?止一个,最后都得革新?派给他们擦屁股。
苏源也很疑惑,两?派内斗就不?怕给周边各国可乘之机吗?
思绪流转,苏源翻出替他俩买的书,分?别递给他们:“事关?天下读书人,陛下定?会给出一个公?道,就算是?守旧派也无法求情捞人。”
靖朝对待科举舞弊的惩治手段十分?严厉,轻者剥夺功名,重者仗责流放,甚至砍脑袋都不?是?没可能。
那些个参与其中的主考官自以为行?事隐蔽,故而有恃无恐。
如今事情败露,就算是?根深蒂固的守旧派,也无法公?然违背□□制定?的靖朝律法,十有八.九会捏着鼻子装死。
“如此最好。”方东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我记得明年二月是?太后寿辰,说不?准陛下会开恩科呢。”
太后寿辰?
苏源挑了下眉,倘若舞弊案收尾顺利,还真有可能来一场恩科。
思量之下,苏源一抚掌:“那还等什么,赶紧看?书吧。”
另两?人默契地应一声,三人挤在两?张桌案前各自看?起书
距离农历八月的乡试已过去两?个月。
在暮秋时节,轰轰烈烈的舞弊案终于落下帷幕。
这两?个月里,陆续有几十位官员落马。
这几十人囊括了从京城到地方,从正三品到正七品的诸多官员。
他们一个都没逃过,不?是?流放就是?斩首。
最惨的那位要数永安伯刘章,有人供出最先是?他提议泄露考题用以牟取暴利,陛下震怒,直接夺了永安伯的爵位,并株连九族。
后又顾及永安伯之女为大?皇子诞下长子,改为株连三族,且并未祸及出嫁女。
至于那些购买考题的考生,也是?惩处不?一。
那些将提前找人写好的答案一字不?改直接誊写到考卷上的,一律发配充军。
一小部分?临阵退缩,虽买了考题,却自己写了文章,一律剥夺功名,杖一百撵回家去。
当然了,这些人都是?没法再参加科举的。
当今雷厉风行?的手段,让无数读书人拍手叫好,心中感戴万分?。
府学的学子们也都欢呼雀跃,直呼陛下圣明,同时暗戳戳期待起下次乡试。
苏源在书斋得知此事,狠狠吃了一惊。
永安伯可是?梁盛为官之路上的一大?贵人,现今永安伯没了,梁盛想有从龙之功是?不?可能了。
随后又转念一想,自从他来到这里,不?仅原主的
LJ
人生轨迹,就连梁盛的也都脱了轨。
原著里梁盛连中三元,事实却是?梁盛连秀才都没考上就被剥夺了功名,再杳无踪迹。
不?过苏源并不?后悔,更?没有愧疚之谈。
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替原主正名,让苏慧兰远离必死结局。
“佛祖保佑,明年陛下开恩科!”回去的路上,唐胤双手合十,嘴里叽里咕噜。
苏源失笑,当然心里也存有几分?希冀。
若再耽搁个三年,考过乡试他就十九了,三年又三年,如果有机会参加会试,他都二十多岁了。
虽说当今有好些二十三岁的读书人还在为秀才而伏案苦读,可经历过前世的高考,苏源想争取在二十岁之前考完会试。
“卖糖葫芦喽!”
“饴糖!又香又甜的饴糖!”
街道上,小贩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苏源的胳膊被一股力道戳了戳。
刚回过神,怀里就多了一堆笔墨:“我去买一份饴糖,源哥儿你帮我拿着。”
苏源把笔墨往怀里收了收,和方东站在街边,等唐胤买饴糖回来。
“奶,我要吃糖葫芦!”
一道奶声奶气的童音从旁响起,苏源循声望去,只见一三岁稚儿指着不?远处的糖葫芦嘴里嚷嚷。
老太太一把攥住他的手:“吃那玩意干啥,小心牙被虫子啃光。”
男童捂嘴一脸惊恐,眼里含着两?包泪。
老太太弯腰把他抱在怀里,顺带着颠了颠:“走,奶家去做天铃饼给你吃。”
男童瞬间?忘了糖葫芦,回抱住他奶的脖子:“好,我要吃那——么大?的天铃饼!”
“成?,就依你。”老太太慈祥地笑了笑,抱着孙子走远了。
苏源的视线紧随着他们,直至祖孙俩拐进巷子里,才收回目光。
“有很多人喜欢地蛋哦不?对,现在叫天铃,他们都很喜欢天铃呢。”方东笑着说。
产量高,又做法多样,谁不?爱吃。
两?年前孙见山将土豆带回京城,经过两?轮试种后确定?了它的亩产,就在去年下半年开始了土豆的推广。
陛下专门派了钦差前往各省,临行?前又觉得“地蛋”二字太过粗陋,恐怕百姓还没听到此物的亩产就失了兴趣,遂大?笔一挥,赐了“天铃”这个名字。
推广至今一年有余,已初见成?效。
好几次苏源外出,都看?见孩子手里抱着土豆啃得正欢。
这期间?也有“小道消息”称,天铃是?有人在顺来集市的胡商手上被发现,将其献给了陛下。
这时百姓们又开始后悔,当初陛下怎么就关?了顺来集市。
只可惜君无戏言,否则他们怎么也得去那什么胡商的摊位上瞧上一瞧。
对于他们的转变,苏源也能理解。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吃饱喝足。
多了天铃这样高亩产的作物,他们不?必挨饿,自然对发现并推广天铃的陛下心怀感激。
“我买好了,咱们回吧。”
苏源瞥一眼唐胤手中的油纸包,将怀里的笔墨塞回去,又顺了两?块饴糖。
他和方东各一块。
咬一口?,是?过分?的甜腻。
还有点粘牙。
苏源艰难吃完,用方才老太太吓唬小孙孙的话吓唬唐胤:“你吃这么多糖,小心一嘴牙都被虫子给蛀光了。”
“好你个源哥儿,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恶毒,诅咒我被蛀光牙!”
苏源多了解唐胤,他此言一出,马上加快脚步,将人甩在几步开外。
“源哥儿你给我站住!”唐胤在后头?嚷嚷,然后就被方东一把捂住嘴,“别吵了,街上这么多人,你不?嫌丢人我都嫌。”
唐胤:QAQ
唐胤无语凝噎:“方东,你变了。”
方东深深看?他一眼,提醒道:“源弟已经走远了。”
唐胤猛然回神,忙拔腿追了上去。
方东望着一前一后两?道背影,眼底笑意浮动。
这样真好,希望以后他们一直都能这样
所有人都在等乡试的消息,可是?等啊等,直到年末也没等来朝廷的决定?。
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大?家照常参加了年末考核,然后收拾行?李,各自归家。
苏源一行?人依旧乘坐了唐家的马车,书箱行?李足足塞了一个马车,他们仨坐着另一辆。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行?驶,抵达杨河镇已是?傍晚时分?。
腊月二十七,铺子的生意正好着,这个点仍有客人站在寒风里等候。
“掌柜的,给我来一斤红尖酱!”
“桂大?妹子你也买红尖酱啊,不?得不?说,这苏掌柜家的酱是?真好吃,我每次烧鱼的时候放一点在里头?,比茱萸还香呢!”
“我就不?一样,我买红尖粉,炒啥菜都能往里头?放一点,那滋味,真给我舌头?都尝没了。”
客人们哈哈大?笑,笑声驱散寒风,空气都增添了几分?暖意。
待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苏慧兰一抬头?,就见三个少年并肩走来,不?由眉开眼笑:“盼了一年,总算回来了。”
唐胤笑眯眯道:“婶子,我和方东来您家蹭饭。”
“知道你们要回来,婶子做了好些你们喜欢吃的,赶紧进来。”
“谢谢婶子,婶子您真好。”
一个半时辰后,送走了唐胤和方东,苏源才将乡试舞弊的事儿告诉苏慧兰。
苏慧兰揪紧了袖子:“那你们是?要等下一批再去考吗?哦呦真是?太坏了,我可听说这次光咱们省就有上万人考乡试,这回都没过,下次不?得更?多?”
苏源捧着茶碗,掌心蕴得暖呼呼:“差不?多是?这样,不?过科举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压力才有动力不?是?。”
苏慧兰虽读过书,却在科举这方面帮不?了什么,只能给源哥儿加油打气:“娘相信你一定?能考中举人的。”
“嗯好。”苏源笑笑,“我心里有数,您别担心。”
苏慧兰自无不?应,眼神很是?柔和。
次日?回村过年,在家里待了半个月,苏源再次出发前往府城。
正月二十,当今下旨,于五月开恩科,举行?乡试。
第五十六章
这一消息在最短的时间, 以最快的速度传遍靖朝每个角落。
学?子们奔走相告,无不赞颂陛下英明。
一般来说,乡试开恩科, 会试也会在次年开恩科。
两重惊喜砸下来, 苏源喜不自禁,就连教谕留下的双倍课业也没能影响他半分。
“还?真给方东说中了?,今年陛下真开了?恩科。”唐胤从教谕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回了?学?舍就兴冲冲抱来一大摞书,“左右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 咱们看会书再去。”
这次倒是积极性满分,苏源一边暗忖, 一边把书本往边上挪了?挪:“坐这。”
唐胤拉了?张凳子过来, 翻开书本,畅想未来:“容许我?做个梦, 五月份我?要是中举了?,岂不是明年就要参加会试了??”
那可?是京城啊,天子脚下,靖朝最为繁华的地儿, 他?活了?十九岁还?没去过呢。
苏源提笔蘸墨, 拿笔头戳了?他?一下:“好了?你该醒来了?,赶紧看书。”
唐胤推开毛笔:“我?这就看。”
有?了?一次备考经验,大家都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苏源背书写文章之余也不忘练大字,雷打不动每天三?张。
不仅是他?,唐胤和方东也被带着一起?练。
好几次有?学?子来探讨问题, 刚踏进来就东闻西嗅, 赞一句:“好浓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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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为他?们仨写字写得多了?,用来洗毛笔的小盆里?都是黑乌乌的, 久而久之,整个学?舍里?都氤氲着一股墨香。
得知真相,对方惊叹之余竖起?大拇指:“你们可?真是毅力惊人。”
学?习任务这般沉重,他?们竟还?能坚持练字,着实难能可?贵。
对此,苏源一笑而过,待到夜深人静躺到床上,又转身进了?自习室。
一学?就是两个半时辰,在精神上快要到达极限,感觉到疲惫时才出去睡觉。
两个月一闪而逝,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七。
和之前一样,此次乡试的三?场分别是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
需要提前一天进入号房,苏源一行人于初七下午抵达客栈。
丽嘉
一切收拾妥当,苏源坐下进自习室看了?五个时辰的书,直到酉时才出来。
囫囵解决了?晚饭,回房后倒头就睡,在子时的号炮声中醒来。
从头门到仪门,依旧是熟悉的检查流程,进入龙门后,苏源很快找到自己的号房。
将寝具和简单炊具放下,目光转了?一圈后,旋即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腕骨分明。
两块木板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苏源屏住呼吸擦去灰尘,又将蛛网处理干净,方才落座。
农历五月,正值夏季,蚊虫比去年八月更?为嚣张,没一会就闻着味儿撞到苏源手背上,企图饱餐一顿。
啪一下解决了?蚊子,苏源取出艾草点燃,放在号房的角落里?,任其缓慢无声燃着。
过不多久,扰人的嗡嗡声总算清静下来。
苏源吐出一口浊气,阖上双眸,默背起?了?文章。
傍晚时分,考生陆续到齐,贡院大门落锁。
苏源将木板拼在一起?,蜷着腿睡了?一夜。
次日?一早,他?正揉着酸麻的小腿,隐约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办事员将答题用纸和题纸分发下来,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又一遍:“乡试严禁舞弊,一经发现,立刻剥夺功名,流放充军。”
有?赵逊那一批人为反面教材,谁也不敢铤而走险自寻死路,故连连点头,生怕应得晚了?被人怀疑心?怀鬼胎。
考卷分发完毕,号房再次上锁。
苏源磨好墨,开始作?答。
破题期间,就算他?沉浸在思索当中,也很难忽视号房外来回不断的走动声。
显然是考官在巡视。
上次乡试可?没有?这么严格,大有?连只蚊子都不放过的架势。
归根结底,还?是被舞弊案搞怕了?。
苏源沉吟片刻,落笔第一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天半转眼过去,苏源将草纸上经过数次修缮、润色的五言八韵诗誊写到答题用纸上。
放下毛笔,轻揉酸胀的虎口和手腕,同时翻开第一篇文章,开始检查。
翻动间带起?一阵微风,苏源隐约能闻见自己身上的酸臭味。
像是被塞进酸菜坛子里?泡了?十天半个月,又捞起?来丢进下水沟里?的味道。
确认无误后,苏源怀着一言难尽的心?情缴了?考卷,和几十位考生一同走出考场。
踏出贡院的那一瞬间,空气仿佛都清新起?来,苏源加快步伐往客栈走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洗个澡,冲去这一身汗味、臭味。
“苏源!”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苏源停步转身,忪怔一瞬:“程兄?”
来人正是当年府试第二?的程阳,他?气喘吁吁赶上苏源,呼吸不稳:“苏源,你考得如何?”
程阳身上的味道有?些冲人,苏源不着痕迹偏了?偏头,也未隐瞒:“就正常发挥吧。”
他?在府学?的成绩放在那,故作?谦虚反倒引人反感。
程阳表情灰暗:“我?这次感觉不太好,尤其是第三?题,我?卡在一个地方许久,总觉得考官的出题用意不在此。”
言外之意便是不自信。
程阳早已及冠,身量却比苏源要矮一点,苏源轻易就能拍上他?的肩膀:“程兄莫要妄自菲薄,切不可?乱了?心?态,稳中求进才是最好。”
程阳强挤出一抹笑:“我?晓得了?,明日?正好休息一天,我?调整调整状态,争取第二?场不掉链子。”
苏源回以微笑。
“对了?。”程阳忽然话锋一转,“你会参加明年的会试吗?”
苏源侧头,眸光微动:“确有?此意。”
这回轮到程阳忪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也是,你肯定能考中举人,教谕们也都说了?,若非条件不允许,你直接参加会试都不成问题。”
这话听得苏源心?里?不舒服,笑容淡了?淡:“程兄先?放平心?态,科考最忌胡思乱想,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程阳目送着苏源远去,狠狠敲了?下额头。
他?也知道方才那番话说的不对,可?就是控制不住心?里?那股气。
苏源无疑是优秀的,此次说不准还?能一举拿下解元。
反观他?,自从院试过后,读书愈发吃劲,作?出的文章也不如以往有?灵性。
更?别提乡试中的文章,他?横看竖看都觉得写得不对劲。
出来后看到苏源,一时没忍住心?里?的郁闷,言语偏激了?些。
如今冷静下来,倒是后悔不迭。
罢了?,苏源一向?大度,等?乡试过后再说吧。
他?还?得赶紧回客栈,把带来的书本挨个儿翻一遍,以防答题时脑中空空,写不出半个字
再说苏源,他?回去后匆匆洗了?个澡,压根没把这个小插曲记在心?里?,胡乱应付一口,填饱肚子就去补眠了?。
这一觉睡了?五六个时辰,起?身后看了?会书,和方东唐胤出去溜达一圈,劳逸结合,然后又在酉时入睡,天没亮奔赴贡院。
第二?场考完,休息一日?又是第三?场。
这期间已经有?数名考生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除去一位写着写着突然惊厥而亡的考生,其他?几位都只是晕倒,却也遭了?不小的罪。
要知道,这三?天里?无论发生什么,贡院大门都不会打开。
这些人都是被号军从墙头扛出去的,过程中磕磕碰碰,几经折腾下轻度昏迷也成了?重度。
苏源在心?里?给他?们点一排蜡,加快手上的动作?,写完最后一句。
检查无误后,苏源上缴考卷,井然有?序地离开贡院。
这次苏源没回客栈,而是等?在了?树荫底下。
刚站定,又有?号军抬着一人出来。
即便离得挺远,苏源还?是一眼认出对方是程阳。
程阳脸色惨白,陷入晕厥仍念念有?词:“我?还?能再写不要收我?的考卷我?要做举人”
对于程阳的魔怔低语,号军早已习以为常,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把人交到程家家仆手上,转身进了?贡院。
苏源收回目光,临门一脚出了?岔子,其崩溃程度可?想而知。
不过这与他?无关,他?和程阳也只能勉强算是点头之交,再有?几天前那番激烈言论,让他?彻底无感。
只希望程阳能尽快调整好状态,莫要一蹶不振。
在烈日?下等?了?两刻钟,唐胤和方东相携而出。
苏源挥手:“这边!”
两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一凑近就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几乎是不约而同捂住口鼻:“你好臭。”
顿了?两秒,又异口同声:“彼此彼此。”
话音落下,三?人都忍不住笑了?。
唐胤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裳:“可?把我?累坏了?,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话不多说,咱们赶紧回去,吃口饭洗个澡,再美美睡上一觉。”
方东:“善。”
考过乡试,肩头无形的压力也卸去一半,苏源胃口都好了?不少,连吃两碗饭。
饭后也没精气神再讨论考题,各回各屋,不一会就鼾声震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依旧是三?日?后放榜,这期间苏源一行人几乎是泡在省城的书斋里?,各自都淘到了?心?仪的书籍。
五月二?十,乡试放榜日?。
苏源天蒙蒙亮就被唐胤从床上挖出来,脸没洗饭没吃,草草拾掇一番就赶去了?贡院。
据说这次乡试比去年还?要多出上千人,贡院门口人潮如海,推来搡去,都使出全身力气往木板墙前挤。
苏源可?不想被卷入上万人的踩踏事件当中,一手唐胤一手方东,真诚提议道:“人太多了?,咱们等?会再看,反正桂榜也跑不了?。”
他?二?人深表赞同,默契退出人群,站在外围。
只是目光一致,都看着贡院大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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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着过了?半个时辰,初阳升起?,空气开始变得燥热,几个持刀衙役才姗姗来迟。
诸人按捺着内心?的焦急躁动,等?衙役张贴完公告榜,警告完“只需观看,不许损坏”离开,几乎是瞬间一拥而上。
“诶呦谁踩到我?脚了?!”
“你干嘛撞我??”
“别挤了?别挤了?,这边有?人摔到了?!”
喧嚷声震天,谁也不肯让谁,都想在第一时间看到自己是否中举。
“今年的解元是谁?”
“让我?来瞧一瞧,今年的解元是苏源!”
看榜之人陡然拔高了?嗓门,这下后头的人也都知道新鲜出炉的解元名为苏源。
“苏源是不是凤阳府的那个小三?元?”
“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可?真是厉害啊!”
而作?为解元本尊,苏源遥遥望着桂榜的方向?,脑海中有?数不清的烟花炸开,心?脏“砰砰”鼓动着,几欲跳出胸腔。
“苏源人呢,怎的没看见他??”
“我?家老爷说了?,今日?若有?人能捉住苏解元,赏银十两!”
这一声吼,在银钱的诱惑下,不少人开始于人群中搜寻苏源的身影。
苏源正要跑路,冷不丁被人抓住胳膊:“找到了?,他?在这!”
恰好这时唐胤和方东看了?榜回来,苏源想也不想一把甩开那人的手,抓起?两人拔腿就跑。
跑出好一段距离,直到身后的动静逐渐没了?,苏源堪堪停下,一手撑墙大口喘气。
“他?们真是太可?怕了?。”
为了?十两银子,差点把腿给跑断了?。
唐胤靠在墙上,挤眉弄眼:“这可?是榜下捉婿,说不定源哥儿你还?真能喜得良缘。”
苏源乜他?一眼:“这福气给你?”
唐胤噎了?下:“我?早跟我?娘说过,要等?到及冠才考虑成亲的。”
“我?不也是。”苏源缓过来点,站直了?身子,“话说你们俩考得如何,是否榜上有?名?”
方东:“我?是亚魁。”
唐胤收敛嬉笑,半是失落半是侥幸:“我?是倒数第四。”
那就是都考上了?。
“已经很不错了?。”苏源把手搭在二?位好友的肩上,“至少证明咱们是胜过许多人的,咱们现在可?都是举人了?。”
放在以前,举人可?是唐胤想也不敢想的存在,就算是吹牛皮也不敢拍着胸口说自个儿有?朝一日?能考中举人。
原则上来说,只要中了?举,就拥有?了?选官的资格。
虽说不是多大的官职,甚至连从七品都不是,但至少是能做官了?。
唐胤越想越激动,对着空气一顿拳打脚踢:“我?这勉强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乡试第六,方东也十分满足,嘴角带笑:“是啊,都是光宗耀祖。”
稍歇片刻,三?人并肩走回客栈。
唐胤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真想赶紧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爹娘。”
“眼下估计不行,你忘了?还?有?鹿鸣宴?”
唐胤一拍脑门:“对哦,我?差点给忘了?,鹿鸣宴上是不是要吟诗作?对,我?要不要提前准备个三?两篇,防止现场出丑。”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苏源赞道,“咱们都先?备着,多多益善。”
既已决定,他?们回了?客栈就埋头准备起?来
鹿鸣宴乃是乡试后专为新科举人而设的宴会,一般于放榜次日?举办。
这一日?,新科举人齐聚于此,谒见主考官等?官员,而后有?序入座。
苏源作?为新科解元,自然是走在举人的最前面,位子也是离上首最近。
各自落座后,举子们开始吟诵吟诵《诗经·小雅》中的鹿鸣,作?魁星舞。
之后就到了?吟诗作?对,向?诸位大人展示自己的环节。
乡试亚元最先?起?身,作?揖后吟诗一首,随后一脸期待地等?待评价。
上方的主考官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不错。”
亚元笑容僵了?僵,这首诗可?是他?琢磨了?整整一晚上才写出来的,怎会只得这样一个评价?
余光瞥见正襟危坐的苏源,他?心?神一动:“某早就听说苏解元才名,百闻不如一见,不若苏解元也赋诗一首,让诸位大人和在座各位品赏一番?”
第五十七章
数十道目光落在身上, 苏源想忽视都做不到。
遂轻拢宽袖,起?身作揖,举手?投足尽显温雅:“品赏不敢当, 既是如此, 源便献丑了?。”
“菡萏池塘春水平,芙蓉院落昼初晴。花含宿露珠光润,玉佩风微有鹤鸣。”
正值菡萏盛放,举办鹿鸣宴的布政司衙门内恰好有一方池塘,一阵风吹来, 便有清香涌入鼻尖。
苏源灵思?一动,一首七绝脱口而出, 昨日拟的诗作反倒没用上。
主考官捋须, 依旧是那句:“尚可。”
亚元险些笑出声,死命捏着手?心才忍住。
他还以为小三元有多厉害, 还不是和他一样,只得?了?一句“尚可”。
苏源倒没多失望,作诗本就不是他的长项,中上游即可。
再?一拱手?, 坦然落座。
其他人不甘落后, 争相表现自己?。
宴上的气氛逐渐热烈,诸人饮酒奏乐,吟诗作对,好一派和乐景象。
上首的几位官员看在眼里,一贯肃然的面色松快不少。
这些可都是未来靖朝的栋梁, 能和睦相处最好, 将来有幸入了?朝堂,也能拧成?一股绳, 替陛下效力。
苏源作为解元,被不少举人以各种名义敬酒。
饶是他酒量还算不错,也经不起?一杯接着一杯,很快脸色泛红,眼神也飘忽。
“苏解元海量,今日咱们不醉不归!”亚元朗声大?笑,说着又要过来斟酒。
苏源忙掩住杯口,努力作严肃状:“刘兄失陪,源要去更衣。”
亚元表情一僵,讪讪收回酒壶:“那你去吧。”
苏源悄没声地出了?宴席,站在廊下吹风。
热浪扑面而来,叫他清醒不少。
不想再?回宴上,更不想被人以各种理由灌酒,苏源索性四处逛了?逛。
顶多再?有半个时辰,鹿鸣宴就该结束了?,届时他跟唐胤方东汇合便是。
站在池塘边赏了?会儿荷花,清香驱散所剩不多的酒意?,苏源正要转身回去,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谈论声。
“真不懂他凭什?么能中举,凉薄无情,不顾生父和庶弟死活,要我说当初就该一并剥夺了?他的功名,凭什?么他能继续再?往上考?”
原本苏源是不欲偷听他人谈话?的,可当他听见“生父和庶弟”时,鬼使神差地止住脚步。
“那时他已经得?了?两次案首,我看多半是那凤阳府知府徇私,想在他的地盘上出一个小三元。”
“小三元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他成?了?解元,真是老天不长眼。”
“就他之前作的那首诗,我三岁时就能作出来,他还一副坦然自得?的模样,简直贻笑大?方!”
亲耳听到别人议论批判自己?,这种感觉还真有点微妙。
起?初听到这番对话?,他是愠恼的。
可越往下听,越觉得?可笑。
亏得?他们还是举人,难道不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的道理?
光是听些捕风捉影的话?,就在背后与人恶意?猜测。
这样只知道人是非的人,就算进了?官场也走不出多远。
“咔嚓——”
一脚踩上树枝,议论声戛然而止。
假山后的几位举人先后探头,脸上的不屑与快意?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崩掉,转为尴尬。
“苏、苏解元。”其中一位举人底气不足地喊道。
“你们也在吹风?”苏源笑着问。
对方几人先是一愣,随后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我们几个方才喝了?不少酒,正吹风呢。”
“这样啊,我吹得?差不多了?,先回去了?。”
“好好好,苏解元你先走吧,我们待会儿再?回去。”
苏源含笑道:“不必如此称呼我,大?家都是举人,单我一人特殊,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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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贻笑大?方?”
说罢转身离去。
衣袂飘然,步履坦荡,颇具文人风范。
反观这几位举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是了?,他们方才那样激昂,苏源又怎会听不到。
亏得?他们还心存侥幸,以为苏源耳力不好,什?么都没听到。
内涵了?对方一顿,苏源心中极为畅快。
宴上再?有举人敬酒也不推辞,碰杯后一饮而尽,洒落拓然。
不久后,鹿鸣宴已临近尾声,假山后那几人才慢吞吞回来。
坐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苏源,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狠狠松了?口气,把自己?团成?鹌鹑,存在感降到最低。
“苏源。”主考官沉声唤道。
苏源放下酒杯,起?身上前:“大?人。”
主考官递给他一本书:“这上面有本官的注解,希望你能用上。”
苏源先是一怔,几秒后双手?接过:“多谢大?人。”
主考官面上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挥手?道:“你回去吧,希望本官明年能在京城看到你。”
苏源捧书的手?指轻动:“是。”
在诸多各异的注目下,苏源信步回到座位。
将书本桌案上,紧挨着手?边的位置,他听见旁边急促的呼吸。
略微侧首,就见亚元脸上难掩不可置信,死死盯着书册。
“刘兄?”苏源神情茫然。
亚元猝然惊醒,反应有些大?地扭回脖子:“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主考官大?人给了?你什?么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似是没听出他的疯狂暗示,赧然一笑:“许是主考官大?人觉得?我作诗不精,才给了?我这本书吧。”
亚元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酒是彻底醒了?。
关于鹿鸣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主考官会在宴席末尾赠书给自己?最为欣赏的举人。
这里的举人并非一定是解元,所有中举的学?子都有机会,所以先前大?家才会那般争先恐后地表现自个儿。
亚元先前还想着,苏源的诗作并不突出,其他人的诗作又不如他,想必这本赠书非他莫属了?。
然而事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主考官最欣赏的人竟然是狠狠压他一头的解元苏源,还将亲自注解过的书赠予了?他。
亚元咬碎一口牙,还不能表露出来,以免给人留下小肚鸡肠的负面印象,只能强颜为笑。
苏源抿唇一笑,面对周遭的打量从容自若,直至鹿鸣宴彻底拉下帷幕,也不曾露一次怯。
宴席结束后,所有举人都领到一份竹制的小扎。
这上面记录着他们各自的姓名年龄籍贯,是举人身份的象征。
苏源将其小心翼翼置入袖中,才拿着书与唐胤、方东汇合。
“离天黑还早,要不咱们先回府城?”方东提议道。
省城的物价本就高?,又恰逢乡试,客栈的住宿费更是高?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虽说方东如今手?头阔绰了?不少,可能省一点是一点,何必多花一晚上的银钱。
苏源也正有此意?,三人回了?客栈,收拾一番后上了?马车。
马车上,唐胤拿胳膊肘戳了?戳苏源:“源哥儿,之前宴上主考官给你的那本书呢,给我看看行不行?”
苏源也不吝啬,从书箱中取出,放到矮几上。
唐胤拿过来,方东挪到他旁边,跟着一起?看。
两人看得?入神,苏源也就没打扰,索性闭目养神。
谁料刚一闭眼,身子陡然一轻。
再?睁眼,已来到自习室里。
耳畔是熟悉的礼炮声,彩条亮片和花瓣从头顶上方落下。
“恭喜室长苏源,自习室已升级,请前往等?级页面自行查看。”
望着四周点缀着大?红花的红字,苏源轻点沙漏上方的“五倍速”。
“biu——”
云朵状的弹窗应声弹出。
【自习室室长:苏源】
【当前功名:举人】
【当前时间流速:十倍速】
沙漏上方的“五倍速”也随之变为“十倍速”。
苏源勾了?勾唇,食指轻点了?点这三个字,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试一试十倍速的效果了?。
不过眼下他身边还有两人,不适宜在自习室待太久,关了?弹窗就退出了?自习室。
“这里的注解十分到位,要是我我肯定想不出来。”唐胤满目惊叹,“不愧是能成?为主考官的男人,在学?识这方面是我拍马都赶不上的。”
方东也不住点头。
苏源挑了?下眉,双手?抱臂:“话?说你们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吗?”
方东从书页上移开眼,沉吟片刻:“我打算等?下次会试。”
通过这次乡试,他意?识到自己?尚存不足,也明白在他前面还有不少藏龙卧虎之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经过慎重思?量,他打算沉淀三四年,等?下次会试再?进京赴考。
“我跟方东想的差不多。”唐胤放下书,“这乡试我就已经足够吃力了?,这中间只隔了?一年,再?除去赶路的时间,可不剩多少了?,压根不够我准备的。”
“算了?算了?,我还是等?下次吧。”唐胤对自己?可没那么自信,这次他侥幸中举,下次可不一定能中进士。
“源弟你呢?”
苏源揉揉眉心:“我想先试试水,若是没中就再?来一次。”
“你肯定没问题。”不是唐胤的滤镜太厚,而是教谕他们都这么说,“只可惜咱们不能一起?了?。”
苏源轻言安慰:“就跟当初我和方兄升入甲班,你在乙班,我和方兄前往府学?,你还在私塾一样,早晚都会相聚的,不是吗?”
“没错。”方东抚掌,“不过几年而已,难不成?咱们会因为这点光阴而生疏了??”
唐胤扬起?下巴:“当然不会!”
说完三人都忍不住笑了?
回到府学?,迎接他们的又是一连串的恭贺。
尤其是苏源,他作为近年来最年轻的一位解元,称得?上备受瞩目。
学?子们此时是羡慕多于嫉妒,都想着假以时日若能如苏源这般,他们做梦都能笑醒。
方教授也是满脸笑容,他当着众人的面拍了?拍苏源肩膀:“很好,真给咱们凤阳府的读书人长脸。”
当得?知解元是苏源时,方教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早在两年前,苏源发现天铃并将其上交给朝廷,他就该想到今日。
才华超众,又心怀民生,乃是当世不可多得?之俊才。
“好了?大?家别围在这了?,都准备准备,等?会上课。”方教授又看了?眼刚回来的考生们,不论是否中举,“这些天你们辛苦了?,今明两日好好休息,后日再?复课。”
苏源等?人齐声道:“是,教授。”
众人作鸟兽散,府学?门口瞬间清静下来。
回学?舍的路上,唐·八卦小能手?·胤分享他最新?听到的八卦:“你们晓得?不,程阳这次落榜了?。”
苏源回想那日他被抬出来的场景,这一切仿佛是情理之中。
“他考试时晕倒了?,醒来后得?知第三场已经结束,差点没疯了?,他的同?伴和家仆被他又抓又挠,都破了?相。”
苏源、方东:“嘶——”
难怪鹿鸣宴那和程阳走得?颇近的学?子没有出席呢。
“整个凤阳府中举的总共有十二位,府学?里除了?咱们仨,其余三个都已经二三十岁了?。”
苏源闻言一顿:“青云哥他没考中?”
实?在是放榜那日人太多,他没顾得?上苏青云,回去后又忙着作诗,次日又疲于应付那些个举人,压根没注意?到那么多。
“反正我在那桂榜上没看到他。”唐胤答。
苏源没再?问,径自回了?学?舍,将书箱和包袱整理出来,按照习惯放好,去了?苏青云的学?舍。
苏青云比苏源回来得?略微迟些,刚进门就看到了?苏源。
连续九日的考试,再?加上落榜的打击,他脸色苍白,下眼睑发青,显然没休息好。
看见苏源,他放下手?中包袱,苦笑着道:“我可能辜负村民们的期望了?。”
过年时,他和苏源都接收到村民们的祝福和期望,自身也盼着一朝中举,荣耀门楣。
只是没想到中途出了?差错,不幸落榜。
苏源一时语结。
一来他本身中了?举,还是解元,有些话?说
丽嘉
了?反倒像炫耀。
二来他本身也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也说不出太多安抚的言语。
最后只能坐在一旁,递给苏青云一杯温水:“莫要气馁,下次一定能中的。”
苏青云接过茶杯,垂着眼说出决定:“在来府城之前,我已和家里商量好,倘若此次不能中举,就回家去了?。”
苏源愣住:“回家?”
“正好爷爷准备在村里开一家私塾,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先生。”
苏青云没说的是,他苦读数年,不论是束脩还是笔墨书本开支,都占据了?家中大?半的开支。
中举也就罢了?,他每月也能从衙门领回来一些银钱,节省点也能满足开支。
可惜他落榜了?。
而家中还有其他孩子要读书,总不能为了?他一人耽误了?弟弟们。
苏青云做不到那么自私。
苏源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堵得?他心里难受得?紧。
深吸一口气,手?指揪住膝盖上的布料:“可万一你下次就中了?呢。”
苏青云在读书上确实?有天赋,不然苏大?石一家也不会节衣缩食地支持他一路往上考。
“还是不了?。”苏青云笑容温和,一如当初带苏源引见季先生那样,“况且我觉得?比起?再?往下考,村里的孩子们更需要我。”
话?已至此,苏源也不再?劝了?,手?指松开,指腹轻蹭着:“那好,回头我将以前的笔记拿给你,你或许能用到。”
苏青云欣然接受:“多谢源哥儿。”
苏源把笔记拿来给苏青云,两人又说了?会话?,眼看着暮日西斜,方才起?身:“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苏青云送他到门口:“明日一早我就回去了?,到时候我就不去你那边了?。”
苏源笑了?笑:“好。”
“怎么现在才回来?”唐胤躺在苏源的床上,看着他的游记,“我们都等?着你一块儿去饭堂呢。”
苏源喝一口水,干燥的嘴唇得?以湿润,而后将苏青云的决定告诉两人。
唐胤听了?一骨碌坐起?来,抓了?抓头发:“看来我是真的走了?狗.屎.运。”
“之前是谁说快要学?秃脑袋的?”方东看他一眼,又说,“不过人生本就如此,在某个点相聚,产生交集,又在某一处各奔东西。”
苏源放下水杯:“是呢,所以我只感怀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好了?。”
说完肩上多了?两只手?。
唐胤:“没事,咱们不会各奔东西的,源哥儿你且等?着,四年后我就去京城参加会试。”
方东:“唐兄说得?对。”
苏源心中漾起?一阵暖流,面上却不显:“好了?我晓得?了?,不是说要吃饭么,走吧,再?去吃饭堂就没有好菜了?。”
“走,吃饭去!”唐胤吆喝一声,率先出了?学?舍。
今晚苏源没再?看书。
如同?前几次那样,考试后他给自己?放了?个假,放松一晚,明日再?努力。
再?者,这一路上舟车劳顿,他也有些困倦了?,眼皮发沉,与其苦熬还不如趁早睡去。
一夜好眠,次日苏源去找方教授要了?与会试有关的书单,趁休息和方东唐胤去书斋。
“准备要趁早,四年一晃就过去了?,我可不想再?临时抱佛脚了?。”唐胤嘀咕道。
以前在私塾,他就喜欢临时抱佛脚,基本每次都是低空飘过。
后来来了?府学?,他一开始并未感觉到压力,第一次考核日也是临时抱佛脚。
结果他挂了?。
代价就是休沐日没了?。
之后他再?也不敢临时抱佛脚了?。
说话?间,路过苏青云的学?舍,苏源往里看了?一眼,他的那张床已经空了?。
不着痕迹收回视线,苏源指着书单说:“你先买两本,不急慢慢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方东报了?两个书名:“就挺适合唐兄。”
苏源颔首:“没错。”
唐胤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自然毫无异议,三人直奔书斋而去。
“苏解元!”
“苏解元来买书?”
“苏解元买什?么书,可否给在下做个参考?”
刚走进书斋,苏源就被数位学?子围住。
作为凤阳府的名人,所有读书人学?习的榜样,大?家自然很想知道他要买什?么书。
若能推荐一二,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唐胤和方东对视一眼,很不厚道地退后两步,留苏源一人应对满怀艳羡的众人。
苏源:“”
好容易应付完,苏源买了?书几乎是落荒而逃。
“以后我可不轻易出来了?,要买什?么你们帮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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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正因为方才的行为心虚不已,哪敢拒绝:“好好好,交给我们了?。”
刚进府学?,就被一位学?子喊住:“苏源,方教授叫你过去一趟。”
苏源不明所以,这个时候方教授找他作甚。
但还是不敢耽搁,将怀中书本交给方东:“辛苦你帮我带回去。”
方东刚接过,苏源就收手?跑远了?。
一路小跑,抵达方教授住处时苏源在门口停了?停,待呼吸喘匀在抬手?叩门。
“进来。”
苏源推门而入,走向桌案后的方教授:“教授,您找我?”
方教授放下毛笔:“是这样的,松江书院山长来信给我,想请你过去给书院的学?生讲学?。”
苏源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松江书院?”
“正是。”
苏源猛地掐住指尖。
松江书院可是靖朝第一书院,多少出身士族权贵的子弟打破头想进去,却被拒之门外。
这位以严肃冷刻闻名的山长曾表示,松江书院只收真正的读书人。
何为真正的读书人,至今也没人能弄明白山长的标准。
世家子弟心高?气傲,自觉被下了?面子,几乎个个甩袖而去。
但这并不影响书院每隔几年在殿试中出一位前三甲。
苏源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山长会请他过去讲学?。
松江书院人才济济,山长本身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而他苏源不过一个举人,因何缘故亲自来信,邀他前往。
方教授一开始也是满肚子的疑惑,转念又想到苏源是在陛下面前记了?名的,而山长又曾做过皇子师,他亲自来信也不是没可能。
但这到底只是他的猜测,方教授并未多言,只道:“山长也说了?,你去了?书院也可入课室,讲学?听课两不误。”
苏源几乎是不假思?索,停顿了?两秒就一口应下:“学?生愿意?。”
旁人做梦都想得?到松江书院的读书名额,他又怎会拒绝。
这可是提升自我的好机会。
方教授捋须:“既然如此,那我便回信了?,你准备何时出发?”
苏源心里一盘算:“两日后。”
知会亲友,再?收拾行李,两天时间差不多了?。
“行,我这就写信,明后日就能送到。”
苏源作揖:“多谢教授。”
方教授摆摆手?:“不过举手?之劳,你且回吧。”
苏源应声而出,一路上想着该如何将此事告诉两位好友。
当回到学?舍,所有的思?虑都没了?,苏源出乎意?料的冷静:“两日后我要去松江书院讲学?。”
方东只是愣住,而唐胤手?里的水杯都掉了?,半天没回神。
“松、松江书院?!”
看着两人脸上的震惊,苏源会心一笑,和他之前的反应分毫不差呢。
第五十八章
“松江书院可是个好地方, 机会难得,不可错过。”
虽
弋?
说这一去可能要等到赴京赶考时才能再见,唐胤却毫不犹豫地表示道。
方东也附和?:“没错, 源弟我们帮你收拾东西, 书本还有衣物之类都要备齐了。”
苏源不由笑了:“好。”
两人遂忙进忙出?,帮着苏源收拾行李。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学子的注意,便过来询问,被告知苏源要去松江书院讲学。
短暂的沉默后,他们干巴巴地说:“真好。”
实在是苏源太过优秀, 他们连嫉妒都生不起来,只余下满腹艳羡。
等?苏源离开?那日, 府学许多学子前来送行。
“一路顺风。”
“到了书院给?咱们写信, 我也想知道靖朝第一书院是何模样。”
“听说书院的山长是一位严肃的老者,只身高六尺, 你若见到山长,可一定?要帮我看看是否如传言那般。”
身高六尺,也就一米六多一点?。
苏源只不住地点?头:“好好好,我都记下了, 回头一定?给?你们写信。”
应付完同窗们, 苏源又看向方教授,郑重作揖:“多谢教授。”
对于苏源这一举动,旁人是一头雾水。
方教授却明白,苏源的道谢不仅因为这次讲学,还因为他并未将天铃一事广而告之。
方教授颔首笑着:“去了书院好好讲学, 不要辜负山长和?我的期望, 同时也不可懈怠,好生准备会试。”
苏源恭谨点?头:“是, 学生记下了。”
言毕,他又看向唐胤和?方东,勾唇一笑,而后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缓缓驶出?。
学子们相继散去,方教授也跟着离开?,只唐胤和?方东伫立在府学门口,目送着马车远去,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唐胤扯了扯宽袖:“怎么办,这才刚走,我就开?始想念了。”
方东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大门:“多写几篇文?章,就分?不出?心神想其他了。”
唐胤追上他:“哇你好无?情,等?源哥儿回来,我一定?要跟他告你的状!”
方东淡然一笑,不慌不急地说:“你猜源弟是会为你出?头,还是再给?你多布置几份课业?”
唐胤:“当我没说。”
方东摇摇头,唐兄看似将要及冠,实则心理年龄顶多三?岁半。
“走吧,回去上课。”
他可是答应了源弟,要看顾好唐兄的。
“来了!”唐胤高声?道
松江书院位于凤阳府隔壁的松江府,且坐落于松山之上,据说要走过六百级台阶才能抵达。
苏源一路上车马兼程,不比快马加鞭那般迅疾,过了四五日才驶入松江府地界。
出?示路引后,城门守卫放行。
苏源是初次跨府出?行,车夫同样也是,二人人生地不熟,还是问了卖菜的大爷才摸索到前往松山的路径。
沿着官道直往西去,行了两个白天,终于在傍晚时抵达松山脚下。
“举人老爷,到了。”
马车外响起车夫的声?音,苏源从浅眠中惊醒,刚一动身子,就轻嘶一声?。
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半边身子都僵硬了,脚都是麻的。
缓了好一会儿,苏源才下马车。
然后,仰头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陷入沉默。
“今晚先住客栈,明日再上去。”
车夫自无?不应,又驾着马车去找了家?就近的客栈。
因着松江书院的缘故,这一片客栈的质量都挺不错。
当然了,房费也很漂亮。
苏源要了两间地字号房,又让小?二送了饭菜和?热水,吃饱喝足后洗去一身疲惫,和?衣躺在床上。
心神一动,来到自习室里。
自从自习室升级到十倍速,这是他第二次进来。
这些日子要么忙着收拾行李,要么忙着赶路,压根抽不出?空。
今日终于得空,苏源打算作一两篇文?章。
几日没碰笔墨,都有些生疏了,且先找回手感。
练了几张大字,待字迹恢复流畅,苏源才开?始拟写文?章。
沙漏里的蓝色细沙无?声?流淌着,一来一回,等?苏源落下最后一笔,新一轮的细沙已经有一半落入底端。
心底一盘算,已有两个半时辰。
放下毛笔,将笔墨清洗干净,苏源才离开?自习室。
他的身体仍维持着平躺的姿势,苏源侧过头,看向窗外那一轮弯月。
估摸着时辰,不过才过去两刻钟。
苏源没打算再看,翻了个身,侧躺着安然睡去。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苏源便起身了。
得在太阳升起之前爬上山顶,否则等?太阳出?来,又累又热,简直要人命。
苏源背了个书箱,车夫随行,手里拿着他的行李。
二人一步一个台阶,不过才爬了一百级左右,双腿就已酸麻。
等?爬完全程,苏源整个人汗流浃背,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重重喘了口粗气,苏源一手扶着路边的巨石,好半晌才缓过来。
倒不是他体力不行,而是正值夏季,下山容易上山难,脚底下像是吊着两块千斤重的石头,沉得厉害。
不过幸好,他坚持下来了。
刚站直身子,前方传来一道声?音:“你们是谁?”
苏源循声?望去,是一位身着青袍的年轻男子,正皱眉看向他这边。
没等?他回答,那男子不客气地说:“都说过多少?次了,学院人已招满,就算是皇室宗亲来也不管用!”
苏源沉默两秒,好声?好气道:“我是山长请来为书院的学生讲学的。”
“讲学?”男子一愣,旋即嗤笑出?声?,“你在逗我吗?就你这模样,应该还未及冠,真当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不成,说谎话也得先打个草稿!”
苏源取书信的动作顿住。
那男子还在喋喋不休:“但凡你说是其他教授请来的我还能信,偏要说是山长,简直可笑至极。”
“还杵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离开?!”
此人说话实在难听,苏源额角青筋直跳,利索取出?山长的亲笔书信:“确实是山长请我前来,况且这与你”没什么干系吧?
男子厉声?打断:“还敢伪造山长书信,你再胡搅蛮缠,我就叫人将你打下山去了!”
苏源:“”
苏源不欲与他胡搅蛮缠,正要绕开?他,男子一个踉跄,捂着脑袋痛呼出?声?。
“杨牧,你又在欺负人了?”
清凌凌的嗓音响起,犹如珠玉落入玉盘,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男子,也就是杨牧脸上竟浮现?几分?慌乱,色厉内荏地吼道:“宋和?璧,你别得寸进尺!”
声?音的主?人由远及近,一袭张扬红裙映入苏源的眼帘。
“谁让你跟螃蟹似的,就差横着走了。”宋和?璧掂了掂手心里的石子儿,眉眼秾丽,又不乏英气,“前天我就说过了,再让我碰见你欺负同窗,就收拾包袱离开?书院。”
最后这句显然戳到杨牧的死穴,他一下子熄了声?,讷讷道:“我才没仗势欺人,分?明是这小?子伪造山长书信,还自称是来讲学的。”
宋和?璧眼底浮现?诧异,转眸看向苏源:“苏源?”
苏源忪怔一瞬,当即应声?:“正是在下。”
“信呢,拿来给?我瞧瞧。”宋和?璧说着,摊开?细白的五指。
见苏源面露迟疑,又爽快地解释一句:“山长是我叔公,你若真是苏源,我直接带你去找他便是。”
思及杨牧神色间对宋和?璧的忌惮,苏源似乎信了几分?,将山长亲笔信递给?她。
宋和?璧并未打开?,只看了眼信封上的几个字,便笃定?道:“确实是叔公的字迹。”
一旁的杨牧听见这话,脸色青了红红了黑。
他似乎想起什么,指着苏源:“你可是本届解元苏源?”
苏源敛眸:“正是。”
杨牧:“”
苏源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十七岁解元,更是十三?岁就成了小?三?元。
他先前竟然那般贬低对方,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希望宋和?璧不要跟山长告状,否则他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杨牧后悔不迭,暗戳戳退后两步,梗着脖子:“我突然想起还有课业没做完,先回去了。”
说罢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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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和?璧也没再管他,将书信还与苏源,招手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山长。”
转身时发梢扬起,划过优美的弧度。
苏源将书信放好,抬步跟上。
松江书院不愧是第一大书院,占地广阔,入目皆是青瓦白墙,繁盛的草木沿着小?径蜿蜒至远方。
不时有身着蓝袍的学子怀里抱着书,步履匆匆地擦身而过。
苏源坠在宋和?璧身后,耳畔是朗朗书声?,即便不曾四处张望,也能深切感受到浓厚的学习氛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了一段距离,谁都不曾说话。
苏源的目光始终落在小?径两旁的松柏树上,只余光能隐约瞧见,那一缕轻晃的鸦色发梢,以及比骄阳更加耀眼的绯色衣袖。
一刻钟后,宋和?璧在一方小?院前停下,转过头:“这里就是山长
PanPan
的住处,你自个儿进去吧。”
苏源拱手,嗓音清润:“多谢宋姑娘。”
举止有礼有度,温和?中透着疏淡,倒是让宋和?璧多看了他一眼。
随后桃花眼弯了弯:“无?妨,顺手而已。”说完转身便走了。
脚步匆忙,像是在躲着什么。
苏源无?意深究,再次将书信取出?拿在手中,抬起另一只手,轻扣木门。
不多时,门内有脚步声?响起。
木门“咯吱”一声?打开?,宋山长见是个生面孔,下意识地皱起眉毛。
苏源见状,连忙作揖:“凤阳府学子苏源见过山长。”
同时暗自腹诽,真是传言误人。
山长本人分?明身高八尺,硬是被传成了六尺。
宋山长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眉头松开?:“是你啊,来得倒挺快,一路上辛苦了。”
苏源不卑不亢地道:“能为书院的学子们讲学,是源的荣幸。”
宋山长瞥了眼他肩头的书箱,却没让他进门,转头招呼道:“你领苏源去寝舍。”
一面如冠玉的男子阔步走来,温和?笑道:“是,先生。”
又看向苏源,笑容不变:“苏解元,随我来。”
宋山长淡声?道:“你且先去休憩一番,有什么事容后再说。”
苏源顿了顿:“是。”
瞥了眼宋山长进屋的背影,苏源敛下思绪,随男子去往寝舍。
“苏解元,我叫郭连云,你可以唤我的表字,思源。”
苏源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紧接着又说:“我尚未及冠,思源你直接称呼我苏源便是。”
“好,苏源。”郭连云脚下不停,委婉道,“先生素来性情淡泊,他体谅你一路上舟车劳顿,才让我领你去寝舍。”
这一点?倒是和?传言中大差不离。
苏源暗忖,面上含笑:“我明白的。”
郭连云松了口气,这样便是最好,同时指向右前方:“这边走。”
苏源应了声?好,和?车夫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一排整齐的瓦房映入眼帘。
郭连云挨个儿数过来,最终在一间寝舍前站定?,推开?虚掩的房门:“苏源,进来吧。”
“这里是教习们的寝舍,是单人一间,被褥还有教习袍之类的用品,先生早在收到回信时就让人备好了。”
苏源上前看了眼,被褥上的教习袍是靛蓝色,整齐叠放着,目前看不出?样式如何。
“多谢山长,也麻烦思源领我走这一遭,待我休整片刻,再去正式拜见山长。”
在苏源来之前,郭连云还曾担心过,小?三?元后又成解元的苏源是否会如同某些读书人那般倨傲。
眼下经过一番接触,郭连云就知道自己的顾虑是多余了。
苏源的脾性完全挑不出?毛病,待人接物也是如此,和?他相处起来,心中很是松快。
郭连云如是想道,极有眼见地提出?告辞。
苏源关了门,将书箱和?包袱取下,这才对车夫说:“客栈里你的房间我已经替你续过房费了,你可以明日再启程回府城去。”
车夫深感意外,闻言连连道谢:“解元老爷好人有好报,您一定?能考上状元,当大官!”
苏源笑了笑:“借您吉言。”
送走了车夫,苏源才腾出?手收拾寝舍。
先是打水将屋里擦拭一遍,再按照习惯将书本衣物摆放好。
这一轮忙下来,已临近午时。
苏源惊觉他忘了再去拜见宋山长,懊恼过后只得过了午休时辰再去。
向隔壁的教习问了饭堂的方位,苏源摸索着过去,打了一份饭,吃饱后趁机在书院逛上一圈。
消食的同时也能熟悉环境。
走着走着,苏源听到簌簌水声?,一抬眸,发现?前方有一方池塘。
菡萏开?满整个池子,清香扑鼻。
倒是和?府学的那方池塘差不多。
“哗啦——”
一阵异响打断思绪,苏源循声?望去,发现?闹出?响动的竟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宋和?璧。
她正坐在池塘边的树荫底下钓鱼,一手托腮,一手扶着鱼竿,百无?聊赖的模样。
苏源看着悬空于池面上的鱼钩,一时无?言。
这是学着姜太公钓鱼么?
只可惜这池子里都是被养得又肥又呆的胖锦鲤,估计和?府学里的锦鲤一样,整日沉在池底,一动不动。
宋和?璧自小?习武,对旁人的视线格外敏锐。
在苏源看过来的第一时间她就察觉到了,只是故作不知。
谁料他的眼神始终不曾移开?,竟定?定?落在自己身上。
眼底凉意一闪而逝,宋和?璧偏头看过去,却发现?苏源的眼睛只是落在空虚一点?上,只是这一点?离她很近而已。
再看他那双漆黑的眸,明显在走神。
宋和?璧:“”
是她太过敏感,被先前那件事闹出?了心理阴影。
不是谁都像大皇子那样色.欲熏心。
宋和?璧心情复杂,没忍住轻咳一声?。
苏源恍然回神,见宋和?璧正看着他这边,忙拱手:“宋姑娘,在下方才在熟悉书院,无?意间来到此处,并非有意冒犯。”
宋和?璧轻笑一声?,手指轻动,鱼钩掠过池面:“你见过山长了吗?”
苏源摸摸鼻尖:“见过了,只是还未正式拜见。”
宋和?璧正窘迫得紧,闻言立马挥手道:“那你赶紧去吧,书院什么时候都能熟悉,拜见山长要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应了声?好,转身朝不远处的小?院走去。
余光看见苏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而四周再无?旁人,宋和?璧托腮的手一把捂住脸,脚趾扣地,低声?嘟囔:“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幸亏没说出?来。”
那苏源明显是个正人君子,若她当时脱口而出?,他肯定?以为自己脑子有病。
宋和?璧越想脸上越臊得慌,麻溜收拾了鱼竿,拎着小?木凳跑走了。
对于宋和?璧的窘然,苏源分?毫不知情,他敲开?木门,在郭连云的引领下进了屋。
“稍等?片刻,先生午睡刚醒,正在更衣。”
苏源眼底浮起疑惑,郭连云不是书院的学生么,怎会一直待在山长的院子里?
郭连云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轻声?解释道:“我是先生的学生,今日特来向先生讨教功课。”
苏源恍然明悟,原来这位是宋山长的弟子。
之后两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沉闷。
郭连云知晓这位苏解元是先生特意请来给?童生讲学的,有意亲近,便主?动挑起话题:“苏源,明年的会试你打算参加吗?”
已经有不少?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如今苏源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回答:“正有此意。”
郭连云面露喜色:“那正好,我明年也打算下场,届时咱们可以一同前往。”
苏源欣然应允。
去往京城的一路上,不论是乘船还是坐马车,多个人多个伴,彼此也好互相照应。
如此一来,他二人就会试展开?了讨论。
从历届试题到明年的出?题方向,无?所不谈。
以至于宋山长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毫无?所觉。
正午烈日灼人,宋山长上了年纪,受不住热,便咳了一声?,跨步进门:“在谈什么?”
激烈讨论戛然而止,二人不约而同起身,拱手行礼:“先生/山长。”
宋山长微微颔首,坐于上首:“连云,你去泡壶凉茶来。”
郭连云应声?而出?,屋内只剩下苏源和?宋山长二人。
“知道我为何写信让你来书院讲学吗?”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苏源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只垂眸作恭谨状:“学生不知。”
宋山
铱驊
长捋须,注视着苏源的双眼是历经沧桑后的睿智:“是陛下。”
苏源愣住。
陛、陛下?
“陛下一早就给?我来信,说要推荐给?我一名学生。”说着他看了眼苏源,“他还在信中说,是你发现?了天铃,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饭。”
听到后面那句,苏源不免有些脸热。
他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并没有陛下说的那么夸张。
“我尝过天铃,确实是个好东西,前些日子又得知你考中了解元,听人说你才识过人,便写了信给?方教授,让你来给?书院的童生们讲学。”
宋山长食指屈起,轻叩桌案:“希望你不要辜负陛下的看重,不要让我失望才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正色道:“学生明白,定?不会辜负陛下和?您的期望。”
这时他也记起方才那句开?场白为何那般熟悉。
当初他给?季先生送年礼,季先生也是这般说的,告诉他当初去府学是林璋的提议。
“明日我让人给?你送课表去,我已和?教授教习们打过招呼,除去讲学的时间,你可以去任一课室听课。”
苏源眸光一亮,喜不自禁:“多谢山长。”
宋山长摆摆手:“夏日炎热,我也不多留你了,你且回去吧,明日便可开?始讲习。”
苏源应承下来,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就见郭连云拎着茶壶走来,树影落在他的脸上,俊逸非凡。
“回去了?”郭连云问。
“嗯,既已拜见过,山长就让我回去了。”
郭连云将茶壶换了只手:“你何时开?始讲学,若我有时间,定?要去旁听的。”
“山长说明日开?始。”
郭连云点?头:“我记下了,明日再见,我去给?先生送凉茶。”
苏源侧身让他先过去,才信步出?了小?院。
途径那一片池塘,再不见宋和?璧的身影。
过于秾稠的眉目自脑海中一闪而逝,苏源轻捏袖口,沿着树影回了寝舍。
次日一早,有教习送来讲习课表。
苏源道谢后接过,一眼扫过,发现?每天只需一个时辰讲学,其余时间都由他自由支配。
比在府学还要舒坦,苏源不免感叹一句。
将课表小?心放好,苏源一整教习袍,拿上书本前往课室。
他的讲学对象是童生,搁现?代就是小?学毕业生,难度倒是不大。
苏源循着记忆走进课室,把书本放在讲桌上:“我是新来的教习,苏源。”
课室后排的杨牧猛一抬头,眼前一黑。
第五十九章
“杨兄, 你怎么了?”
一旁的男子见杨牧嘴巴长得老大,一脸呆样,不由好奇地问。
杨牧把手里的书卷起又?松开, 快要把脑袋埋到胸口:“没怎么, 上课了,你快听课!”
男子与杨牧本就是点头之交,方才?也?是?出于对?旁听生的关心?,见状也?没再问:“话说?这位新来的教习很是年轻,不会还未及冠吧?”
杨牧满脑子浆糊, 闻言下意识地说?:“是?啊,他才?十七。”
说?完猛地反应过来, 一把捂住嘴, 埋头装死?。
男子:“”什么毛病。
杨牧快要慌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旁听课程教习是?苏源。
昨日嘲讽苏源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杨牧生怕他趁机报复。
要知道,他能进?松江书院旁听,只是?因为山长欠了他老爹一个人情。
之前跟人起争执,被宋和璧那男人婆抓个正着也?就罢了, 现在又?落到苏源手里。
天要亡他!
杨牧的崩溃苏源无从得知, 自我介绍后便直奔主?题,翻开到书本?某一页,开始讲授。
大学时他曾担任过助教,也?给学弟学妹们上过课,短暂的不自在后, 很快适应其中?。
仿照季先生曾经的教学模式, 先是?领着大家朗读一遍,再逐字逐句地讲解。
循循善诱, 引经据典,也?算信手拈来。
至于底下的学生,除去前来镀金的杨牧,他们都是?宋山长口中?“真正的读书人”。
即便苏源的年纪比在座大部?分人都要年轻,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丝毫轻怠也?无。
一个时辰结束,双方都给彼此留下了好印象。
苏源:都是?一群热爱学习的好学生。
学生:他虽然年纪不大,阅历却十分丰富,不愧是?成为教习的男人。
伴随着提醒下课的钟声?,苏源合上书本?,温声?道:“大家回去后将课堂上讲解的文章全篇熟读并背诵,明日抽背。”
话音刚落,下头隐约响起吸气声?。
果然,背诵全文是?所?有学生的噩梦。
苏源如是?想道,眼底笑意加深,不着痕迹瞥了眼课室最后一排,快要把脑袋塞进?桌肚里的杨牧,拿着书本?离开。
杨牧可能以为自己会借机徇私,而对?苏源来说?,他可没那个闲工夫搞针对?。
昨日杨牧已从宋和璧那处吃了教训,又?何必为了他背负恶名。
将书本?放回寝舍,又?匆忙赶去旁听。
宋山长一早就打过招呼,教习只当多了个学生,也?不曾为了苏源刻意调整教学进?度。
“前天的课业我已经批阅好了,诸位都能看见评语,那么现在”
苏源顿了顿,踟蹰着要不要跟旁边人搭个伙,胳膊就被人轻戳一下。
苏源偏头,旁边那位学子将课业分一半给他:“你可以和我一起看。”
苏源看题:“多谢。”
教习滔滔不绝地说?着,身旁学子低声?询问:“你不是?教习吗,怎么来我们这里旁听?”
“我虽是?教习,却还未参加会试。”
学子不明觉厉:“那你是?真厉害,咱们书院的教习都是?进?士出身呢。”
苏源:“教习在盯着你。”
学子后脖颈一凉,连忙住嘴,作全神贯注状。
松江书院的课程安排和府学完全相同,全天共四堂课,一堂课一个时辰。
旁听完三堂课,苏源去饭堂用了饭,洗漱好已经天黑。
将可能用到的书本?笔墨备齐,苏源躺在床上,心?神一动进?了自习室。
这回他在自习室待了十个时辰,中?途学累了就起身走动两圈,做几组俯卧撑,眼保健操也?不忘跟上。
学得差不多了,苏源回到寝舍。
左右时间还早,他打算将明日的课件准备一下。
桌案上的蜡烛无声?燃烧着,烛火摇曳,将苏源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眼睫低垂着,在下眼睑落下一片暗影,面庞柔和而专注。
落下最后一笔,已至亥时。
苏源褪去衣袍,阖眸入睡。
一夜好眠。
次日苏源照常前往课室,抽背环节结束后,又?取出昨晚准备的试题。
将试题内容读了一遍,苏源对?底下埋头速记的学生道:“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当堂写作,下课后收上来。”
学生们:“”
不到一个时辰写完一篇文章,苏教习你是?魔鬼吗?!
亏得他们原先还因为苏教习那张脸和学识对?他生出许多好感,可这两堂课下来,好感咔咔往下掉,直接成负的了。
未满弱冠的苏教习,比那些个年过不惑的老教习还要严格,还要丧心?病狂!
对?于学生的腹诽,苏源不得而知,或者说?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是?教习,想让手底下的学生进?步有错吗?
当然没毛病。
苏源环视一圈,目光在经过杨牧时停顿一下,他正咬着笔头,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眉心?跳了下,苏源迅速移开眼,眼不见心?不烦。
一堂课结束,苏源带着几十份文章离开。
回去后特意换下了靛蓝色的教习袍,换上青色书生袍。
昨日他穿着教习袍去旁听,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自然有人上前询问。
苏源不想过多探究的视线落在自个儿身上,思索一夜就想出这个法?子。
整理好衣袍,苏源拿上书本?去旁听。
果然,这次基本?没人注意到他了。
苏源心?情不错,放课后脚步都是?轻快的。
“苏源!”
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子嗓音,苏源一转头:“思源。”
郭连云快步追上苏源,注意到他怀里的书本?,和平平无奇的书生装扮:“你这是?去旁听了?”
苏源颔首:“讲习结束,我闲来无事便来听听课,也?算是?汲取知识了。”
“今早还有人同我说?起教习旁听的事儿,我就猜到是?你。怎么样,这两天还习惯吗?”
苏源往前走,口吻含笑:“学生们都挺好,也?不用我烦神。”
括弧,杨牧除外,括弧。
PanPan
“那就好。”郭连云笑容放大,“昨晚先生还问起你呢,我原本?想着吃过饭去寝舍找你,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不等苏源说?话,他又?道:“你现在看起来不错,先生也?能放心?了。”
想起前天和宋山长的面对?面谈话,苏源手指摩挲着书脊:“难为山长记挂,我一切都好。”
说?完顿了顿,颇有些赧然地说?:“饭堂的饭菜也?很好吃。”
饶是?将温和素养刻在骨子里,郭连云此时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他以拳抵唇,咳嗽两下:“苏源你可真是?率直坦荡!”
苏源但?笑不语。
“不过饭堂的菜确实很不错,几位厨子可都是?御厨的弟子呢。”
苏源挑了下眉,松江书院还真是?财大气粗:“我要去吃饭了,你呢?”
“我去先生那里取一本?书,正好咱们顺路,一道走吧。”
苏源爽快应了,二人并肩而去。
在宋山长的小院门口,苏源恰好遇到宋和璧。
宋和璧今日一袭紫裙,衬得她如同魏紫般娇艳,正跨过门槛要往里走。
余光瞥见郭连云,宋和璧抬手打招呼:“郭师叔。”
打完招呼发现她郭师叔旁边竟站着苏源,眼神飘了飘,显然想起前天那件事。
年方二十有三就已成叔叔辈的郭连云:“宋姑娘。”
“我去找叔公,先行一步。”宋和璧说?完,快步进?了院门。
苏源倒是?没注意宋和璧的异样,同郭连云点?头示意,赶去饭堂
宋山长正在浇花,见郭连云过来,指了指书房:“你要的书在桌上。”
郭连云笑着说?:“多谢先生,我尽快看完再还回来。”
宋山长不可置否,继续浇花,好似郭连云一个大活人都比不上面前几盆花。
郭连云去书房取了书,便离开了小院。
他走后,宋和璧从屋里出来,手上拈着一块点?心?,裙摆轻晃,轻拂过鞋面。
“怎么样?”宋山长眼睛看着花,淡声?问道。
“什么怎么样?”宋和璧一脸茫然,“叔公你这点?心?哪买的,回头等我回京城,也?买点?带回去。”
“别打岔,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宋山长开门见山,“你觉得我那徒弟,郭连云如何?”
宋和璧吓得手里的点?心?都掉了:“师公你这是?要撮合我跟郭师叔?不行的,我俩可差辈分了!”
宋山长被她噎了下,没好气地转过身:“你爹把你送来书院,就是?让我为你择婿,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说?什么差着辈分,郭连云虽说?比你大了六岁,但?不论是?才?学还是?人品皆是?上乘,配你足矣。”
宋和璧掸去裙摆上的点?心?屑,闷头不吭声?。
宋山长望着这个让他不止一次头疼,却又?束手无策的侄孙女,长叹一声?:“还是?说?,你想回去做大皇子妃?”
“我才?不要!”宋和璧蹙起眉,“他就是?个伪君子,大皇子妃还在世时就忙着张罗继妃人选,我要是?成了大皇子妃,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
“胡闹!”
宋山长沉下脸,语气却不严厉。
他明白宋和璧这番话虽难听了些,却不无道理。
他那侄子之所?以不远千里将女儿送来,一是?相信他看人的眼光,想来定会为宋和璧择一名佳婿,二来也?是?为了避开大皇子选继妃。
宋家从不站队,他也?不希望家中?小辈牵连到皇家争斗当中?。
“况且叔公你说?得也?不对?。”宋和璧蹲在檐下,兀自嘟囔道。
宋山长不明所?以:“什么?”
宋和璧觑了眼她叔公,小小声?说?:“郭师叔若真如叔公你说?的那样,就不会在尚未娶妻时房里养了四五六个通房。”
宋山长一时语结。
宋家家风清正,素来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宋和璧长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自然不喜郭连云那般婚前有通房。
“可你要知道,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的太多,如宋家这般独守一人的少之又?少。”宋山长缓声?道,“郭连云是?适龄男子当中?条件最好的了。”
宋和璧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之前才?会一直避着宋山长,堂而皇之地称呼郭连云为师叔。
“再说?吧。”反正她如今身在松江书院,一时半会也?不会回去,“这事不急,叔公您慢慢看,总有您满意,我也?满意的。”
从小在她爹和她娘琴瑟和鸣的熏陶中?长大,宋和璧是?宁缺毋滥,世上男子这般多,她就不信找不到那个令她眼前一亮的男子。
宋山长将侄孙女眸中?的执拗和天真看在眼里,脑仁儿又?开始疼了:“你个不省心?的,要气死?我!”
宋和璧当即变了脸色,上前扶住他老人家:“叔公您怎么样了,我去给您请大夫来!”
宋山长摆摆手:“你的婚事是?我最大的心?病,只要一想到你的婚事,我就头疼。”
宋和璧:“”
她权当没听见,把宋山长扶进?屋里:“叔公您好生歇着,我去给您打饭哈!”
说?完拔腿就跑。
宋山长无奈至极:“这孩子。”
叹息过后,从书桌的小屉中?取出一沓纸。
这上面是?他搜罗来的适龄男子的名单,共计三十八名。
宋山长坐在桌前,又?挨个儿翻看一遍,口中?喃喃自语,不断将名单放到左手边。
“这个个头不高,站一块儿跟姐弟俩似的。”
“这个肤色太黑,日后若有了孩子,岂不跟煤山里掏出来一样?”
“这个”
将最后一份放到左手边,这里头都是?他不满意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看右手边,只一份名单,便是?郭连云的。
宋山长:“罢了,再慢慢看吧。”
且说?宋和璧,她好容易逃脱宋山长的唠叨,拎着食盒去饭堂打饭。
正是?饭点?,饭堂里人挤人,放眼望去都是?学生。
幸好教授教习们有专门的打饭点?,宋和璧直奔负责打饭的大娘。
“宋姑娘又?来给山长打饭啊。”大娘笑眯眯地问,一脸亲和。
宋和璧将食盒递给大娘:“是?啊,我要竹笋肉丝”
点?了两菜一汤,宋和璧付了银钱,将食盒盖好,拎着出了饭堂。
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一道惊呼:“小心?!”
宋和璧利落一转身,躲开来不及刹车的男子。
躲开了,却又?没完全躲开。
她手里的食盒被男子撞飞了出去。
食盒脱手,要看着就要砸到地上。
就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探出,一把抓住了食盒。
食盒里的青菜汤因着方才?的抛起洒出来,浸湿了青色宽袖。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急着赶时间,不是?有意要撞到你的。”那男子一脸焦急地同宋和璧道歉,“这份饭多少文钱,我赔给你可好?”
宋和璧却没搭理他,快步走向苏源:“你没事吧?”
干净而整洁的书生袍上粘着菜叶,瞧着有些狼狈。
苏源浅浅吸了口气,放下食盒,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在身后:“没事。”
宋和璧才?不信。
她分明记得,那青菜汤放进?食盒里的时候是?滚烫的。
读书人的手最是?要紧,再看苏源的动作,十有八.九被烫着了。
此时她也?顾不上其他:“叔公那里有烫伤药,你随我一道过去吧。”
苏源迟疑片刻,还是?应了。
他带来书院的那些东西里,还真没有烫伤药。
这时那男子再次上前,将铜板递给宋和璧:“我方才?看了食盒里的菜,这些钱应该够了。”
宋和璧急着回去上药,也?没多看直接收了,拎上湿漉漉的食盒,领着苏源回了小院。
“叔公!叔公!”宋和璧进?门便扬声?呼唤,“之前的烫伤药呢?”
宋山长在屋里听到声?音,以为是?宋和璧被烫伤了,立马丢下书本?出来。
结果却看到了侄孙女身后的苏源。
再看他湿
PanPan
了大半的衣袖,以及红肿的手背,还有什么好问的,转头就去拿烫伤药。
不过片刻,宋山长就回来了,将烫伤药递上前。
宋和璧下意识就要上前,被苏源快一步接过:“多谢山长,请问何处有凉水?”
宋山长睨了眼尴尬搓手的宋和璧,指了指屋外:“墙角就有水缸。”
苏源应声?而出,宋山长坐下:“说?吧,怎么回事?”
宋和璧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一遍,指尖轻蹭着手心?:“那人冲得太快了,我又?急着躲闪,手上失了力道。”
宋山长听完,重又?站起身:“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我去给他上药。”
宋和璧挠了挠脸,点?头如捣蒜。
她方才?也?是?一时情急,忘了男女有别,更忘了自己和苏源并不算多熟。
这边宋和璧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那边苏源已经冲完了凉水,正要上药。
宋山长及时出现,拿过烫伤药,轻描淡写道:“你一只手怎么上药,我来吧。”
苏源动动手指,坦然受了:“多谢山长。”
宋山长抠了一坨乳黄色的药膏,敷在泛红的地方。
不过几息之间,苏源就感觉到手背一阵冰凉。
“方才?我那侄孙女同我说?了,还得多谢你,否则青菜汤洒出去,烫伤人就不好了。”
说?完宋山长瞥了眼苏源的手背:“前两日我刚批注了一本?书,等会泥带回去吧。”
苏源心?中?了然,这本?书就是?补偿了。
也?不推辞,干脆接受。
之前在饭堂,他也?是?恰巧经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完饭准备回寝舍,谁料刚出门就遇见那一幕,而四周都有学生,他担心?食盒里有汤汤水水,泼出来烫伤人,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疾步上前了。
用一处烫伤换一本?当世大儒批注过的书籍,也?不算太亏。
苏源乐观地想着,连伤处都不怎么疼了。
“好了。”宋山长收回手,将存有烫伤药的小瓷瓶往前推了推,“这药你带回去,早晚各一遍,两日就能好。”
哦,还有一瓶疗效极好的烫伤药。
苏源将烫伤药收入袖中?,起身拱手道:“那学生就告辞了。”
宋山长挥挥手:“去吧,明日你且休息一日,授课我会安排其他教习过去。”
“月俸不变。”他又?补充一句。
苏源眸光一亮,带薪养病可还行?!
遂忙不迭应了,带着书和烫伤药回寝舍。
*
宋山长给的烫伤药确实有效,第?二天醒来发现刺目的烫红基本?消下去了。
除非用力按压,才?会有些许痛感。
左右闲来无事,苏源直接钻进?自习室,学了个昏天黑地。
时间太久,连他都不记得在里头待了多久。
等他收了书本?,处理好笔墨出来,起身往窗外一看,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苏源:“”
腹中?空空,不住地发出抗议。
勉强将衣袍上褶皱抚平,苏源去饭堂吃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刚打好饭,找到位置坐下,头顶突然落下一片暗影。
苏源似有所?觉,抬头就对?上来人不善的眼神。
“就是?你昨天帮宋姑娘挡了热汤?”
苏源一愣:“是?我,怎么了?”
“嗤——”高壮男子不屑冷笑,“你不过一教习,看你的衣着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不会以为救了宋姑娘,就能让山长将宋姑娘许配给你吧?”
苏源 :“???”
这什么跟什么?
见苏源一脸迷茫,高壮男子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宋姑娘的父亲可是?从三品怀远将军,就算你使出浑身解数,他也?只会选门当户对?的男子做女婿。”
苏源:“”
更离谱了。
这时他要是?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真是?反应迟钝了。
苏源放下筷子,不紧不慢站起身。
然后,高壮男子发现苏源竟比他要高上那么一点?。
高壮男子:“”
“事发突然,不论是?谁我都会出手相助。”苏源眼睫微敛,眸中?充斥着冷意与警告,“再者,你这般毁坏宋姑娘名誉,诋毁于我,我反倒觉得你心?怀不轨,别有用心?了。”
高壮男子被倒打一耙,登时抬高嗓门儿:“昨日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假装烫伤跟宋姑娘离开,这事儿都已经传遍整个书院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他这一嗓子,引来许多人的注意。
上百道视线投注在身上,苏源气极反笑,并未露怯:“我是?否假装烫伤,山长自会分辨,而不是?由你们在此臆断猜测。”
靖朝风气虽不如前朝那般保守,女子出行不必再戴帷帽遮面纱,但?一个女子若坏了名声?,麻烦会接踵而来。
苏源对?这点?深有体?会,是?因为苏慧兰就曾因为离开梁家,被各种恶意揣测,甚至是?针对?。
高壮男子没想到苏源竟这般巧舌如簧,口不择言道:“你不过一个举人,有什么好张狂的。”
“谁说?他只是?个举人了,难道你们不晓得吗?他可是?本?届解元,曾经得了小三元的那位!”
旁边的杨牧听不下去了,叉着腰走过来:“况且,苏教习可是?山长亲自请来的。”
第六十章
高壮男子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半晌后迟钝地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指着苏源,却是看向杨牧的:“你说他是谁?”
“你们不知道?”杨牧环视一圈, 从许多人脸上看到震惊, 摸了把脑门,“苏教习来学院已有?几日了,也给咱们上了两堂课,你们竟然不知道他就是本届解元?”
众人:……还真不知道。
谁会想到苏解元会突然从凤阳府府学来到他们书院,还是以教习的身?份。
况且苏教习也没说他就是乡试解元啊。
高壮男子袁维咽了下口水, 强自镇定:“可就算他是解元,也不代表他不会做些卑鄙之事。”
简直是对?牛弹琴, 杨牧不雅地翻个白眼:“山长既然请苏教习前来讲习, 便是信任他的品性。话又?说回来,若流言都是真的, 那我说你通过某些手段考入松江书院,你认是不认?”
袁维脸色涨红:“你休要?胡言!”
杨牧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转而冲着苏源笑, 带了点讨巧意味。
“教习你别听他的, 多半是某些人妒忌您,有?意胡说呢。”
所以您就看在我是站在您这边的份上,别计较以前的事,抽背文章也别再抽我了。
苏源何尝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只一笑而过, 眼下重要?的是如何解决流言问题。
他行得?正坐得?端,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宋和璧到底是姑娘家, 她没必要?牵扯其中。
目光在饭堂里环视一圈,最终定在某一点上,快步走去。
袁维以为苏源心虚,跟在后头嚷嚷:“怎么着,你这是做贼心虚,想要?落荒而逃?”
这人脑回路非正常人所有?,苏源都不想回应,径直走到正埋头吃饭的男子面前。
“如果我没记错,昨日就是你撞到了宋姑娘。”
他也是存有?几分侥幸,想着当事人会不会在场,没想到真给他碰上了。
男子,也就是张信猝然抬头,下意识捏紧筷子,结巴着
殪崋
说:“是、是啊,昨日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宋姑娘。”
苏源转身?看向袁维,语气温和,仿佛并未因他的纠缠叫嚣而生恼:“事发时这位张兄就在现?场,他应该看到了全过程,想必也看清我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
说罢他又?面朝张信:“昨日张兄你将铜板给宋姑娘时,我就在宋姑娘旁边,你一定看到了我手背上的烫伤,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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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信垂眼看着饭盘里的米饭:“我”
头顶的注视存在感太强,泛着冰凉与?笃定,叫他连闭眼瞎说的勇气都没有?。
呼吸乱了几瞬,张信抬头:“袁兄你误会苏教习了,苏教习确实被烫伤了。”
袁维瞠目,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是你”
张信捏着筷子的力道又?重了些,喉咙里干得?厉害,一字一句都十分艰难:“说来也都怪我,若我没急着往前冲,也就不会撞翻宋姑娘的食盒,以致苏教习受伤了。”
“无?妨,我也是恰好经?过,顺手为之。”苏源嘴角带笑,“如此,袁兄可满意了?”
袁维拱手作?揖:“是我轻信了谣言,还望苏教习不要?怪罪才好。”
苏源只笑了笑,并未应承:“这就跟‘横看成岭侧成峰’是一个道理,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的认知也有?所不同。许是当时离得?远些,大家看得?不甚清晰,误会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我被传谣言不算什?么,牵连到无?辜之人便是不好了。”
袁维表情讪讪,干巴巴地说:“学生知错,回去后定会反省自身?。”
苏源一抚掌,笑道:“能反省便是最好,既然袁兄有?此觉悟,便在明日上交一篇千字检讨吧。”
袁维呆住:“什?、什?么?”
众人也都茫然瞪眼,千字检讨什?么的,未免太可怕了点。
苏源面不改色地说:“回头我也好将检讨送与?山长,权当是对?此次谣言的解释了,如何?”
虽说他称呼袁维“袁兄”,身?份却是教习,是有?资格罚他写检讨的。
袁维:“学生知道了,等吃过饭就回去写。”
“如此甚好,希望山长和宋姑娘能原谅你的莽撞。”苏源一脸欣慰,却让袁维一口血哽在喉头,转而又?看向周遭,“好了,事情已经?解决,就不耽误大家用饭了。”
谣言既已澄清,大家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各自收回视线,埋头吃饭。
苏源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张信:“多谢张兄仗义执言,若没有?你的作?证,我恐怕要?被某些谣言给害死了。”
杨牧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这谣言真是害死人,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乱传,希望他下次月考每一门都不通过!”
“张信,你回头一定要?跟大家解释解释,可不能再让谣言诋毁苏教习了。”
张信瞳孔颤了颤,笑得?不太自然:“这是自然,我一定会帮教习澄清的。”
话已至此,苏源也没什?么好说的,道了谢后径自回到座位。
耽搁了这么久,饭菜凉了不少,口感不如原先,倒也能入口。
苏源喝一口汤,瞥向旁边的杨牧:“作?甚?”
杨牧放下饭盘,厚着脸皮说:“教习,咱打个商量行不?”
苏源吃一口饭:“什?么商量?”
“教习你也知道,我就是一旁听的,肯定是不比那些真正考入书院的人”
苏源只作?听不懂,截过他的话头:“所以你是想让我对?你多加关注?”
杨牧噎了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
“放心吧。”苏源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你虽是旁听生,基础也不算扎实,但在我眼中和其他人同样重要?。况且你方才又?为我争辩,我铭感五内,决定要?好生督促你,争取让你和其他人一样。”
杨牧:“???”
“就好比抽背文章,当堂作?答这些,只要?有?机会,我都会第?一个想起你的。”
杨牧:“!!!”
“好了,别光顾着高兴了,赶紧吃饭吧,你们等会还要?上课呢。”
杨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在苏源充满鼓励的眼神中熄了声。
挖了一大团米饭塞进嘴里,艰难咀嚼,两眼泪汪汪,几近哽咽:“多谢教习。”
苏源抿唇忍住笑意,又?埋头扒了一口饭
有?关苏源的谣言只传了一天,当天晚上便消弭无?踪了。
宋山长得?知此事,已是第?二天。
郭连云一早过来,拎着茶壶进屋:“先生,茶泡好了。”
宋山长放下书,接过弟子斟好的凉茶,浅酌一口,眉目舒展:“你这泡茶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郭连云笑了笑,又?想起昨晚从好友口中得?知的事情,思忖片刻还是说了:“先生可知苏源替宋姑娘挡热汤的事?”
宋山长放下茶杯:“知道,怎么了?”
郭连云就将所谓谣言说给宋山长听,最后补充道:“幸好苏源及时澄清了,否则宋姑娘也会损了名声。”
宋山长挑了下眉:“且不论苏源烫伤的真假,谣言的对?象是苏源,与?和璧有?什?么关系?”
郭连云抬头,就对?上宋山长微凉的眼神,心中一慌,忙不迭解释:“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宋姑娘可能也会”
“好了,此事不必再说。”宋山长抬手止住他的辩解,淡声道,“既然苏源已经?澄清了,这事就过去了。”
郭连云眼神闪了闪。
“况且苏源被烫伤确有?其事,我还给了他烫伤药。”宋山长深深看了弟子一眼,“你该知道我的脾性,若苏源真有?什?么问题,早在第?一次见面后,我就不会再问及他了。”
郭连云低下头:“是学生的不是,学生只是担心宋姑娘受到牵连。”
宋山长嗯了一声,再次端起茶杯:“你不是还有?课,赶紧去吧,别迟到了。”
郭连云握着茶壶柄的手紧了紧,终究什?么都没再说,无?声退了出?去。
宋山长端坐于?书案后,静静凝着他的身?影走出?小院,幽幽叹了口气。
杯中浅绿的凉茶轻漾,宋山长低声呢喃:“如此,倒是不相配了。”
休息了一天,苏源又?重回教习岗位。
经?过谣言事件,学生们看苏源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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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苏源的科举之路就是所有?读书人所艳羡的,再有?昨日袁维嚣张刁难,而苏源不骄不躁,始终温和以待,只罚了一篇检讨,足以见得?其心胸之开?阔。
高才卓识,又?不乏好秉性,可不正是众人钦佩的对?象。
苏源将众人微妙的变化看在眼中,将前天的文章发放下去:“诸位的文章对?于?童生来说都是很不错的,但是瑜不掩瑕,具体可见我对?文章的评注。”
“你们回去后再品悟一番,明日我再讲解。”苏源翻开?书,“好了,接下来我们继续上课。”
“把书翻到第?十页,杨牧你来,将文章通读一遍。”
正抖着腿咬笔头的杨牧:“是,教习。”
然后欲哭无?泪地念完一整篇之乎者也。
苏源抬了下手,示意他坐下:“很好,那么第?一句”
他在上头放声讲授,学生们在底下奋笔疾书,一刻不停歇地记笔记。
讲到一半时,苏源往下瞥一眼。
很好,都在认真听讲。
包括旁听生杨牧。
一堂课结束,苏源布置了背诵任务,便径自离开?。
这回他没再去寝舍换衣裳,身?着靛蓝色教习袍,堂而皇之地走进课室。
落在身?上的目光虽多,却没人再上前问询了。
苏源刚坐下,就见到张信亦步亦趋地跟在袁维身?后,神态焦急地说着什?么。
而袁维满脸不耐,烦躁之色溢于?言表。
苏源敛下眸,将书本笔墨放到桌案上,静待开?课。
不多时,教习拿着书进来,清清嗓子,直接开?始授课。
一个时辰转眼过去,教习留下课业正要?离开?,被一位学生叫住了:“教习,我有?一处疑问。”
教习遂停下,低声解惑。
苏源抚平宽袖上的折痕,刚合上书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课室里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循声望去。
只见袁维一脚踹翻张信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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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面色狠戾,像是在看什?么宿世仇敌:“我都说过很多遍了,我不会原谅你,你听不懂吗?”
这边的动静打断了教习的讲解,他皱着眉:“袁维,你在干什?么?为何欺负同窗?”
“我欺负同窗?”袁维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大的笑话,哈笑一声,“教习您都不知道张信此人有?多卑鄙!”
张信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握紧。
袁维环顾四?周,直直看向苏源:“苏教习您知道之前的谣言是从何而来吗?”
苏源眸光微动,并不言语。
袁维却不在意,指着张信,高声道:“就是他!是他说苏教习假装烫伤博取宋姑娘的同情,是他说你想要?借机成为宋家的女?婿!”
课室内吸气声此起彼伏。
苏源面露惊诧:“怎么可能会是张信,他那日还帮我作?证呢。”
袁维鄙屑地睨了眼张信:“因为,真正心怀不轨之人,是他张信!”
正要?细说,他忽然对?上苏源暗含警告的眼,猛不丁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因为他嫉妒你年纪轻轻就成为教习,还能获得?旁听的资格,他想借题发挥,毁坏你的名声,让你失去教习的资格,甚至无?法留在书院。”
苏源松了口气,可不能让袁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回想那日张信的言行举止,分明是奔着宋和璧去的,袁维又?在气头上,最容易话不过大脑了。
幸好,袁维及时刹住了车。
而在苏源思绪流转之时,在场诸人都在看着他。
见他肃色垂眼,并不吭声,更像是被气得?说不出?话,难免感慨万千。
苏教习真是可怜,明明什?么都没做,认真讲学,专注听课,却遭此无?妄之灾。
教习虽不满袁维踹了桌案,可更厌恶张信的行径,沉下脸:“张信,袁维他说的可是真的?”
张信矢口否认:“不是!我什?么都没说过,袁维他诬陷我!”
袁维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疼,却出?乎意料地冷静,直接报出?几个人名:“当时不止我一人,他们也都在场,只怪张信平日里伪装得?太好,我们甚至都不曾怀疑便相信了。”
愤怒之下,就一个传一个,才导致整个书院都传遍有?关苏源的谣言。
“至于?我为什?么踹翻了桌案,是因为苏教习靠自己澄清了谣言,而我被罚了千字检讨,他担心我将真相说出?去,一直在向我道歉。”
“一次又?一次,我不耐烦了才会如此。”
教习再看张信,他脸都白了,额头冷汗直冒。
也不必再确认什?么,张信的反应已经?表明一切。
“这件事我会如实告知山长,张信你跟我走一趟吧。”
张信呼吸急促,几乎是哀求着说:“教习您听我解释,袁维他说的不是真的”
“真假与?否,等到了山长面前自会揭晓,你不必再说。”教习冷喝一声,“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跟上?!”
张信无?法,只得?顶着众人鄙夷的眼神,脚底发飘地跟了上去。
待两人一走,学生们登时议论开?了。
“没想到啊,那谣言的真相竟是这样的。”
“张信可真会装,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是个阴邪小人。”
“这样的人就不该留在书院,简直坏了书院的风气!”
“没错,山长就该将他逐出?书院!”
旁人的议论苏源并不在意,反正始作?俑者已经?浮出?水面,他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有?听人闲聊的功夫,还不如去饭堂吃饭,免得?肉丝被抢光了。
刚迈出?一步,就被袁维挡住去路。
袁维一脸歉意,深深作?揖:“苏教习对?不起,是我听信小人之言,险些坏了您的名声。”
苏源挑眉:“检讨写好了吗?”
袁维愣了下,紧忙点头:“写好了,我放在寝舍里了,教习您现?在就要?吗?”
苏源摇摇头:“不急,下午给我就行。”
袁维狠狠松了口气,连声应下
刚吃过午饭,苏源准备回寝舍小憩片刻,以免下午上课犯困。
还没走到寝舍门口,遥遥望见郭连云檐下,不住地用手扇风。
“思源?”
郭连云忙止了动作?:“先生让我领你过去。”
苏源也能猜到几分,便爽快应了:“那咱们走吧。”
二人一路阔步而行,很快到了宋山长的小院。
踏进小院,苏源发现?张信正直挺挺跪在院子里。
夏日正午的太阳格外灼人,树叶都晒蔫了,他却纹丝不动,一脸倔强。
苏源只淡淡扫了他一眼,抬步跟上郭连云,进了屋里。
张信被晒得?眼前隐隐发黑,忽然察觉有?人从旁经?过,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
对?方只留给他一道修长如青竹的背影,行走间步履带风,靛蓝色的长袍彰示着那人教习的身?份。
张信死死咬着腮肉,恨苏源太过谨慎,轻易化解了谣言,又?恨袁维那几人不够义气,三言两语将他推了出?来。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即将面临惩处,山长对?他的好印象也会随之跌入谷底。
更别提成为宋家的女?婿了。
对?于?张信的愤恨,苏源一概不知,他进屋后在宋山长的示意下坐在下首。
郭连云在他右手边,而他的对?面,坐着宋和璧。
宋和璧双手捧着茶杯,自顾自喝着,好似并不在意对?面两位男子,露在裙摆底下的绣鞋不时晃悠两下。
倒是依然自得?,源如是想道。
下一秒,就有?一道冰凉的视线落在身?上。
像是冰锥,扎得?皮肤一阵刺痛。
苏源一抬眼,宋山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苏源:“”
宋山长移开?眼,捋须道:“和璧,你回自个儿屋里。”
宋和璧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放下茶杯,轻巧离开?了。
苏源双手轻搭在膝头,眼观鼻鼻观心,总感觉宋山长此举是因为他。
天地良心,他对?宋和璧可没有?非分之想。
这时,宋山长的声音打断他的心绪:“苏源,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张信?”
苏源有?些意外,迟疑片刻还是遵从内心:“就按照书院的规矩来吧。”
张信此举显然触了宋山长的逆鳞,不论是私心还是杀鸡儆猴,他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宋山长颔首:“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离开?书院吧。”
苏源和郭连云相视一眼,自是不敢置喙,皆保持沉默。
“连云,你去叫张信进来。”
郭连云依言而出?,很快张信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二话不说扑通跪下,双目含泪:“山长,学生知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若他被逐出?松江书院,日后还有?哪家书院会收他?
不仅如此,可能他的科举之路也到了尽头。
宋山长丝毫不为所动,半阖着眸:“你不该向我认错。”
张信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险些掐断了指甲,忍着羞耻面朝向苏源:“苏教习,这一切都是我私心作?祟,我不该因妒忌造谣,求您原谅我。”
苏源莞尔一笑,他不会以为得?到自己的原谅就不用受惩罚了吧?
当然是不可能的。
苏源轻叹一声,很是无?奈:“我在书院顶多待半年,你又?何必这般计较呢。”
张信面皮抽动两下,不吭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担心苏源入了宋山长的眼,成为侄孙女?婿的人选。
他这些年汲汲营营,塑造完美名声,可不就是为了一朝迎娶贵人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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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现?阶层跨越么?
张信在心里埋怨老?天不公,给了他聪敏才智,却不给他傲人的家世,面上却丝毫不显,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苏教习,是我错了,请您原谅我”
“够了!”宋山长厉喝一声,猛地拍桌子,“你难道自己不清楚,你品行不端可不止因为抹黑苏源?!”
张信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当场。
苏源则适时地流露出?些许茫然,看一眼张信,又?看一眼宋山长。
宋山长却不欲多说,只一挥袖:“我意已决,今日你便收拾包袱,下山去吧。”
听到宋山长对?自己的惩处,张信像是被抽去浑身?的力气,软瘫在地。
最为不堪的一面呈现?在人前,又?被逐出?书院,双重打击之下,他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宋山长眼也不抬:“你们俩把人送回去。”
苏源并郭连云起身?:“是,山长/先生。”
把张信送回了寝舍,郭连云温和一笑:“你先回去吧,休息一会下午还有?课呢。”
苏源正有?此意,供一拱手,转身?离去。
郭连云则满怀心事,回了小院。
“先生,对?于?张信的处置,是否太过严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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