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东潭市,是给灿灿落户口。
这次去东潭市,是给温且寒销户,然后给灿灿迁户口。
几个月时间里,一个生命枯萎凋零,一个生命诞生成长。
周淙在派出所里看着民警把温且寒的身份证剪了个角,霎时红了眼圈,但这次她忍住了眼泪。
周淙的户口一直都在良首市外公外婆的本儿上,和妈妈、舅舅在一起,没想到外公外婆去世后,这本儿上居然还能添口人。
跑完东潭跑良首,一切都尘埃落定,周永宁以后就是周淙名正言顺的女儿了。
*
温且寒几乎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就一个背包。东潭那边也不知道都有点什么,后来也都委托律师处理干净,周淙拿到手里的储蓄卡只有10万存款。
她知道温且寒的用意,把自己所有的痕迹都擦得干干净净,免得以后再给周淙带来什么麻烦。
花剑与天平的古董胸针、星月珐琅彩耳钉、毛绒趴兔,是温且寒保存得最仔细的东西。周淙把趴兔放到灿灿床边,把胸针和耳钉收进衣柜的抽屉里锁起来。
灿灿会坐起来以后就总扑腾着想爬,也许很快就能学会,方姐建议周淙买个围栏安置在客厅里,虽然比较占地方,但圈出一小片安全区域对大人和孩子来说都很有必要。
周淙把茶几推到电视跟前,把沙发尽量往边上挪,量了量面积后买了个儿童围栏。但是电视机旁边的兔子存钱罐略微有点碍事,她打算把兔子再往里头推一推。
可她略微一用力就发现这个存钱罐不对劲,好像变重了不少。
脑海里不知道闪过些什么,周淙蓦地变了脸色,再次抱着存钱罐用力感受了一下,温且寒这个麻烦精,到底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往里头塞了什么东西!
她盯着这个巨兔存钱罐,感觉兔子的一双大眼睛好像在说话。
几年前那个嬉皮笑脸的麻烦精对着她的兔子品头论足:“这是你本体啊?”
“你的本体居然是个钱罐子?”
“那以后这能忍心打碎吗?打碎兔子就是打碎你自己啊!”
后来她们好上以后,温且寒就不再往里面投房租了,周淙还说呢,“慢慢存,又不是要急着花。存个三十年,等到存满要打碎那一天,假设里头塞进去的大部分都是百元钞,那这个兔子能存个一二百万!”
温且寒满眼放光地搓搓手:“到时候咱俩都是退休老太太了,嚯,一下子多出一比巨款,正好手拉手去旅游,去住最好的养老院。记得让我给你递锤子。”
嬉笑怒骂,都是爱恨人生,早已不能用爱或者不爱去定义。
周淙想立刻砸了这存钱罐,可碍于方姐在家,她忍住了。等到晚上方姐下班后,周淙垮着个脸去工具箱里翻了最大号的锤子出来。
周召良和杨荷芳神情凝重地盯着周淙:“心心,灿灿很喜欢这个大兔子的,你要砸了啊?”
周淙拎着锤子,咬牙忍了半天,低声道:“妈,你带灿灿进屋,别吓着她。”
杨荷芳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灿灿进屋了,周召良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周淙。
“咣”!
第一锤子敲下去,也许还没下定决心,用的力气不够,罐子纹丝不动。
可有了第一下,后面的许多下就没了犹豫,周淙攥着力气一阵敲打,罐子“哐啷哐啷”开裂后稀里哗啦碎成一片,大片粉红色的折了两折的现钞像饺子锅溢了一样“哗啦”涌出来散了一地,里面还夹杂着许多张白色的纸。
许是听着没动静了,杨荷芳抱着灿灿从屋里出来,一眼看见周淙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在那满地现钞里抓着什么,周召良在边上满眼噙泪。
陶瓷碎片割伤了她的手,周淙浑不在意地抓起一张纸打开,是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周淙我好爱你。
她又抓起数张打开看,里头有许多张表白的,还有些像便签一样记了一些琐事,某年某月某日温且寒接她去下班、吃饭、散步、斗嘴……
还有一些……是许多次道歉,连理由都没有写,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周淙继续在现钞堆里翻,又看到好几封写给灿灿的信。
最后,她翻到了一个u盘,周淙当即拉开茶几抽屉拿出转接头把u盘连上手机,里面装了许多个录好的视频……
周淙跪在满地碎片、纸币、硬币、纸条中,痛苦地举起血迹斑斑的手捂住了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温小寒,你怎么这么狠心。
那年初次见面时,温且寒问她是不是不长眼。
周淙哭着想可能她就是不长眼,不然怎么会看不透这个麻烦精这么狠。
温且寒一次又一次地取现金,然后一张一张地折起来塞进存钱罐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她知道周淙三五十年都不会敲掉这存钱罐,所以,她表白、她道歉,却不让她知道。她写信、她录视频,却不打算给灿灿看?
这样,周淙会永远恨着她,灿灿就只有周淙一个妈妈。
温且寒你这个傻子,如你所愿,我今生都不会原谅你。
杨荷芳抱着灿灿满腹伤感,泪珠浸湿了眼睫:“灿灿,外婆的心好疼啊,你的妈妈们好苦。”
*
光阴轮转,转眼三个寒暑过去。
一条街道上塞满了汽车、电动车、老年代步车以及好多人。
周淙在路口看了一眼,烦躁地把车停好:“家离这儿总共才几步路,我说走路来吧,你们非要我开车,看吧,堵死了。”
周召良牵着灿灿下车,杨荷芳拎起装被褥的提包,忍不住想训斥两句:“今天灿灿第一天上幼儿园,你能不能表现得担心一点?”
周淙过去把灿灿接到自己手上,蹲下来亲了亲灿灿的脸:“灿灿,跟妈妈说,你喜欢上幼儿园。”
灿灿以为喜欢上幼儿园就是进里头玩儿一会就行了,于是开心地说:“我喜欢上幼儿园。”
周淙站起来:“听见没,灿灿说她喜欢上幼儿园。”
周召良和杨荷芳简直无语:“你是怎么当妈的,这么小的孩子你都忽悠她。”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在上演什么人间悲剧,哭声震天,灿灿迷茫地看着哇哇大哭的小朋友和抹眼泪的大人们,还没意识到她要面对什么。
周淙笑眯眯地一手递提包,一手把灿灿塞给老师,抬手拜了拜:“拜拜,放学妈妈第一个来接你哦!”
老师接过提包和孩子扭头就往班里送了,周淙也转身就走。
挤出人间悲剧剧团表演现场,老周和老杨也躲在幼儿园栏杆外头眼泪汪汪的,周召良抹了抹眼角叹气:“也不知道灿灿哭了没。”
周淙凝神听了一会儿:“没哭。我说你们怎么就不听人家老师的啊,老师说了,家长要以轻松的心态送孩子入园,你高高兴兴的不当回事儿,孩子也不会有心理负担。你大人哭哭啼啼的情绪不高孩子是能感受到的。”
杨荷芳很生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小时候上幼儿园的时候哭得吹鼻涕泡。”
周淙继续给老两口上课:“不是孩子离不了大人,其实是大人离不了孩子!孩子能感受到大人的分离焦虑,他们虽然小,但很敏锐的。”
这回连周召良都受不了了,伸手推着周淙的肩往车上撵:“你别在这儿叨叨了,赶紧滚去上班!”
周淙上了车正要松口气,老周又过来敲玻璃:“心心啊,别怪爸多嘴,你现在,啊,这个出版社是体制内的,你多少改改你这不冷不热的性子,别辜负了你们社长的器重。”
周淙叛逆心起,心里应了嘴上不认:“我靠业务能力说话,我管他们看不看惯我。”
周召良差点被她气冒烟。
老两口散着步回家,碰着老邻居打招呼聊天:“哎呦,你家灿灿送幼儿园啦?”
“啊,送去了,那个门口的孩子们哭得哟,我家灿灿还懵着呢就让她妈给塞老师手上了。”周召良说。
老邻居笑:“哎,你家心心是对的,就得利利索索送,机关幼儿园的老师们都不错的,别操心。哎呀,你家灿灿跟心心长得真像,小丫头多漂亮。”
杨荷芳嗯嗯啊啊地点头,加快脚步要走,还是被老邻居叫住:“老杨啊,你家心心以后不找啦?一个人养孩子好辛苦的。”
杨荷芳笑道:“她工作还行,养灿灿没什么压力的。说是不想再找了,毕竟闺女总是操心更多,找继父不放心。”
老邻居点点头:“哦,这也是,养闺女就是好费心,那可苦了心心了。”
……
开出一个路口后,周淙长长地叹了口气,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灿灿在幼儿园里怎么样了,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到单位了赶紧登录幼儿园监控看看。
到了单位还不晚,年轻的同事们碰上了互相打个招呼。
“周主任,早。”
“早。”
“周主任,今儿头一天送宝贝儿上幼儿园,心疼坏了吧。”
周淙笑了笑:“还行,我闺女那没心眼儿的,傻乎乎的都不知道干嘛,还没反应过来就让老师抱走了,没哭。”
“哟,那可以啊。”
说话间周淙进了办公室,戴上眼镜打开电脑,一个脑袋从门边探进来:“周主任,有人找。”
周淙托托眼镜看向门边:“有人找我,你倒是进来说话啊,鬼鬼祟祟在那儿探头探脑干什么?”
话音刚落,来人就从后面绕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笑:“周主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周淙惊喜地站起来:“谭总?”
谭竞眉跟领她来的小编辑点点头,径直进去坐到她办公桌对面,先是仔仔细细把周淙看了一遍,注意到她左手还戴着那两枚戒指,又打量她的办公室,笑着道:“气色不错,比三年前从原城走的时候好多了。良首的风水养人啊,这是。”
周淙倒了茶递到谭竞眉手上,两个人坐在那里,映着窗户外的日光,像从前那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为了兑现第一个接灿灿放学的诺言,周淙下午早退,到那儿替换了排在队伍第一名的周召良,等音乐响起来,老师们带着排成小火车的队伍出来了,小不点儿们见了大人顿时哭成一片,周淙看见队伍里的灿灿眼睛也亮晶晶的。
给了接送卡领孩子,灿灿飞扑到周淙怀里,周淙一把抱起来挤出人群,“吧唧”一口亲脸上:“我的宝贝儿今天辛苦啦,妈妈爱你。”
“妈妈,我没有哭。”灿灿两只小胳膊紧紧地搂着周淙的脖子。
周淙笑着拱了拱灿灿的下巴:“那我们灿灿好棒哦。”
“我会穿鞋,香香老师喜欢我。”小小的人儿还炫耀起来了。
周召良和杨荷芳在人群外见着这母女俩,酸溜溜地在那儿嘀咕:“哎,这小东西你天天带她,还是妈亲。”
周淙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是嘛,那是我们灿灿跟着小寒阿姨学得好呢。那我们今天回家听小寒阿姨讲故事,好不好?”
“好。”
“妈妈,豆包在家乖吗?”
“乖呀。”
“我能带豆包上幼儿园吗?”
“那我们明天问问香香老师,好不好?”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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