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雪以从未有过的敏捷奔向某片废墟。
还没到地方, 便见前方站着个挺拔身影，正笑吟吟看着飞奔而来的路行雪，早早地张开了双臂。
路行雪眼中不自觉浮现点点笑意, 他脚下未停，如乳燕投林般，投入那个早早等待他的怀抱。
扶渊稳稳接住投怀送抱的人, 两条手臂收得紧紧的，似恨不能揉进自己骨血，嘴里却调笑着道：
“几日不见, 阿雪这般想我么？”
路行雪紧紧搂住那人劲瘦腰身, 把脸埋在胸膛深深吸口气，很认真地应了句, “嗯, 想你。”
扶渊脸上戏谑的笑微顿, 眸色瞬间加深。
他抬起路行雪下巴, 凝视的黑眸说不出的深情, “阿雪……”
低头吻下去，唇舌纠缠间, 诉说着无尽思念。
过了好一会儿, 扶渊才放开被吻得全身瘫软的人, 打横抱起往屋子里走去。
……
废墟一般的房间, 屋顶开了个大洞，能看到几颗挂在天空闪烁的寒星。
地上用拆来的家具点起堆篝火，暖黄的火光照亮整面墙壁, 映出榻上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篝火燃烧, 虽然是座破屋，墙倒窗破, 屋顶还开着个大洞，半边屋子被火光照亮，显得很温暖。
像有几道轻声浅吟，被木柴燃烧的声响盖去。
人的神经在紧绷太久后需要发泄，尤其几经生死考验，时刻挣扎在绝境边缘的时候。
换作其他人，或许早就承受不住压力，崩溃放弃了。
但路行雪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他甚至不懂得何为累。
路行雪是个内心强大的人，不然也不会独自背负逐日城那么多年。
从老师手中接过逐日城开始，他便失去了个人悲喜的资格。
他不能为自己哭，也不能为自己笑，他所有的一切，都属于逐日城，属于幸存的人类。
“阿雪……”扶渊倾身舔去路行雪眼尾泪渍，将他的手按在头顶，十指相扣。
“你现在属于我。”
路行雪眼尾泛红，仰面朝上，乌黑的发在榻上铺陈开，迷蒙着眼从破开的大洞里看夜晚的星空。
雪月宗有好看的夜景，虽然现在环境发生了变化，让原本纯净的星空蒙上层阴影，但依旧能在夜晚看到星星——比末世那样暗沉沉的天要好。
路行雪以为自己是个感情非常淡漠的人。
因为感情淡漠，所以才会在送老师去死的文件上签下名字。
也会在为逐日城熬得油尽灯枯，却被自己一直庇护的人刺杀时，没有感到丝毫的愤怒和伤心，甚至露出一抹笑。
路行雪自己都不明白，那个时候为什么会笑。
他没想过死了还能再活，所以在洗雪城醒来，还被强行绑定一个系统时，路行雪懒怠提不起劲。
系统跟他说拯救主角，说这个世界要毁灭。
嗯，累了，毁灭吧。
他可不想再走一次救世主的路。
“唔——”
路行雪蓦地仰起脖子，扶渊悬在上方低低地笑。
“阿雪，你不专心。”
路行雪虚着的眼慢慢聚焦，他眨了眨蒙着水光的眸子，凝视身上的男人，抬手轻轻抚过那俊逸眉眼。
扶渊吸了口气，深黑眸子愈加暗沉。
“真是要命……”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
路行雪趴在榻上，好看的眉微微蹙着。
要命是要命，但看要的是谁的命。
一只手横过来，在路行雪腰侧缓缓揉捏。
“阿雪，山下那群玄一宗的人我都解决了，只留了你之前抓住的两个。”
扶渊将人抱起来躺自己腿上，一边揉着腰，一边嗓音带着点讨好地说道。
男人眉眼间全是魇足，却不好在此时得意忘形。
“外面情况怎么样？”路行雪刚一开口，就忍不住皱了下眉。
只因嗓子有些哑，还有丝丝的疼。
听到他的声音，扶渊顿时心疼极了，端起一碗晶莹剔透的汤递到路行雪嘴边。
“阿雪，喝点水润润嗓子。”
路行雪瞥了眼碗里。
“你拿雪莲炖汤？”抿了一口回味，味道还不错。
见路行雪眉目逐渐舒展开，扶渊脸上也浮现笑容，献宝似地又拿过一只炖好的鸡腿，撕下一点肉喂进路行雪嘴里。
路行雪话没说两句，被他连吃带喝地喂了一碗雪莲汤和两只大鸡腿。
直到吃完路行雪才想起来，“雪月宗哪来的鸡？”
扶渊将碗底还剩的一点汤倒进嘴里，撕开半边鸡啃了起来，闻言随口答道：“雪月宗没有，但山下有。”
路行雪顿了顿，“你下山一趟，还去抓了鸡？”
扶渊看他一眼，“当然不用我自己抓，我让玄一宗那帮人抓的，然后挑了只最大最肥的带回来。”
路行雪默然，怪不得那鸡腿比鸭腿都大，不过——
“你让他们帮你抓鸡，然后再把人杀掉？”
扶渊一脸理所当然。
“抓鸡前我又没说不杀他们，不抓立刻死，抓了还能在临死前享受把抓鸡的乐趣，也不枉此生。”
神特么不枉此生。
问问那几个被你杀掉的人，他们可能不会这样想。
扶渊几口解决掉剩下的鸡，连骨头都被他一起嚼了吞下去。
——他对吃的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这鸡是阿雪吃过的，扶渊不愿路行雪吃剩的东西被糟蹋，只能进他的肚子。
给路行雪和自己把手和脸都擦了一遍，扶渊用柔软的裘皮披风，将路行雪整个人裹住抱在怀里，顺手又往地上的火堆扔进好几根木柴，火焰更加熊熊燃烧。
路行雪其实没那么怕冷了，但他现在有点懒得动。
“阿雪，饿鬼道失控了。”扶渊开口说道，是那种闲聊，好像讨论明天吃什么的平常语气。
“现在这个世界不比末世好上多少，凡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像献祭的牲蓄一样被饿鬼道吞噬……我估摸费无隐是想以鬼道取代人道，借此达到他的目的。”
路行雪：“鬼道替人道？”
“……费无隐的目的？他想借改换天地之机，超脱得道？”
扶渊“吧唧”在路行雪脸上亲了口，“阿雪真聪明。”
“……”路行雪面无表情，抬手在脸上擦了擦。
“阿雪嫌弃我的口水？”扶渊语气委屈。
“明明先前那会儿，阿雪身上涂满我的口水，甚至那个地方——”
“住口！”路行雪脸一红，忙抬手捂住这人的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怎么有种解了禁放飞的感觉，现在还不到彻底放松的时候啊，还有个世界等着他们去救呢。
扶渊眸中含笑，探出舌舔了舔路行雪掌心，路行雪终究脸皮薄点，红着脸刷地收回手。
“你……你是属狗的吗？！”
终究没忍住骂了声。
扶渊却被他骂笑了，搂着人笑得东倒西歪，话都说不完整。
“阿、阿雪，你连骂人都不会吗？”
“要是以后遇到那种让你特别讨厌的人，不狠狠骂一顿出不了气……那时你该怎么办？还是跟人讲道理吗？”
路行雪被他笑得，心中那刚起的一点气转眼就散掉了，他脸上有点茫然，没理解扶渊的笑点在哪儿。
扶渊笑了一会儿自己停下，伸手轻抚路行雪脸颊，带着笑意地叹气道：
“没事，以后有讨厌的人我替你骂。”
说完想到自己似乎也不太擅长骂人，遂又改口道：“骂不赢也没关系，我把人杀了，开不了口自然也就骂不过我了。”
路行雪：“……”
“杀人不好。”最终，路行雪还是开口说了句。
他们两个都曾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人，习惯了用杀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但这样不好，系统给了他一个世界，说让他尽力把这个世界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路行雪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但至少，不要再动不动就杀人，人命能够重一些……不管是谁的命。
“打一顿就好了。”路行雪认真地道。
扶渊含笑的眼眸中带着纵容，他点点头，“好，听阿雪的，骂不过咱们就打一顿。”
路行雪微微蹙眉，“不是骂不过，是……反正骂人不好。”
没想到阿雪在这种地方还有些莫名的小倔强，扶渊忍笑，再次点头，“嗯，骂人不好，所以我们打人。”
路行雪：“……”
这话怎么听着哪里怪怪的。
两人从来没像现在这般轻松，聊不了几句正事就又扯远。
虽然身处废墟，却不像在末世那般紧迫，好像被人拿着鞭子在身后追赶一样。
说起来，系统可不就是那个拿鞭子追赶路行雪的存在？
之前天天喊着要他拯救主角，阻止主角灭世。
现在扶渊不会灭世了，还要和他一起救世。
但系统——世界意识化成的系统，却不在了。
路行雪忽然想起什么，躺在扶渊怀里好奇地问道：“你之前见过别的穿越者，他们都是什么样的？”
“别的穿越者啊……”扶渊摸着路行雪的手指研究，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自以为很厉害，实则脑子有病的一群人。”
“这样吗？”路行雪微感意外，能被系统绑定，从一个世界去到另外一个世界，这样离奇的经历，确实容易让人膨胀吧。
尤其系统还说什么这是一本书，会告诉穿越者原书剧情，这就更容易让穿越者对这个世界的土著产生俯视感了。
“那么多穿越者，就没有成功攻略过你？”
扶渊停下把玩手指的动作，目光落到路行雪脸上，“阿雪，你想说什么？”
路行雪被他看得莫名有点不自在，稍稍移开视线，“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扶渊却不肯放过他，目光追过去，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点稀奇。
“阿雪，你是……吃醋了吗？”扶渊眼睛蓦地一亮，捧着路行雪的脸不让他避开视线。
“你担心有别的穿越者攻略我？”
路行雪闻言微怔，他这是……吃醋吗？
扶渊低声笑起来，抑制不住的开心从眼中溢出。
“阿雪，那些人怎么能跟你比呢。”扶渊叹息一般地说道，额头抵着路行雪额头，声音又轻又柔。
“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活在书本世界中的纸片人而已。”
“你不是。”路行雪低声道。
系统不是系统，而是一个想要自救的世界意识，这个世界和自己的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没什么不同。
“是啊，我不是，可什么人会在乎呢？”
那些攻略者不会，我可以是工具，可以是踏脚石，唯独不会是他们眼中活生生的人。“
“只有阿雪你一开始就把我当活生生的人。“
“所以你是不同的。“
“他们是过客，只有阿雪你，刻在我心底。“
扶渊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贴在一起的唇齿间。
第92章
人间地狱是什么样？
路行雪现在看到了。
天空失去亮色, 随处可见被黑色雾气笼罩的鬼域。
人与鬼混杂在一起，随意走进一个村子，甚至分不清这是人住的地方, 还是饿鬼居所。
饿鬼吞噬活人，人与人相互坑害，似乎为了活下去, 不惜暴露人性最深的黑暗。
路行雪与扶渊，一个打开黄泉之门的钥匙，一个黄泉守门人。
即使饿鬼道完全融入现世, 对他两人也没影响, 饿鬼不会吞噬两人，甚至还会成被扶渊反吞噬, 强大自己。
但对于人世间的凡人来说, 这是真正的地狱, 他们根本无法对抗饿鬼, 只有修行士才有杀死饿鬼的可能。
在如今的世道下, 没有修为的凡人，只能沦为饿鬼的食物。
这与逐日城的末世又不同。
在那里, 世界已经死去, 所有人, 无论尊卑贵贱, 都只有与世界毁灭这一个结局。
但在修仙界，死的最多的是凡人，以及实力较低的修行者。
那些修为高的人不仅可以自保, 还有余力救人。
太方城。
这里原本是最繁华的一座城池, 前不久八方阁还举办了盛大的拍卖会，各方人士汇聚于此, 将城内所有客栈挤满，何等的盛世之景。
而现在，这里成了最大的一座鬼域。
昔日热闹繁华的街道，此刻空荡荡不见行人。
敞开的店铺，掀翻的摊子，各种蔬菜水果布料等杂物散落在地上，好似太匆忙被撞倒或丢下的，街角还有一只不知谁落下的红绣鞋。
阴风阵阵，漫天纸钱飞舞，看上去宛如一座死城。
然而太方城里还是有活人在的，并且人数不少。
这里是俗世间最繁华的城池，聚集各种大小势力。
不仅有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驻守此地，还有修仙界最大的商家——八方阁总店所在，以及听风楼的总部。
人员复杂，各派势力盘根错节。
构成了一个修行界的小末世。
八方阁总店叫八方楼，是座三层高的商铺，此时里面坐满人，全都是修行者，正激动地讨论着什么。
整个楼层都有防御结界保护，一般的饿鬼都冲不进来。
“如今除了东城这边的坊市，整个太方城都已经沦陷，结界裂缝每天源源不断涌出饿鬼，根本杀不完……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要完蛋。”
“这已经是饿鬼城，哪怕是修行者，一不小心也会死于饿鬼之手，更别说那些凡人了。”
“凡人？如今太方城还有凡人活着吗？”
“据说那些门派弟子在保护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其中就有檀叶寺的僧人……也幸亏有他们，不然连这最后的净土都守不住，我们或许早就已经死了。”
“修仙门派？现在这鬼世道不就是那些修仙门派搞出来的吗？！”
“别乱说！召唤饿鬼道降临的大魔头是扶渊，玄一宗、檀叶寺这几大宗门，就是为了阻止灭世才去杀扶渊的。”
“呵，这话也就骗骗无知凡人，召唤饿鬼道的或许是扶渊没错，但弄成现在这个地步的，很难说没有那些大门派的手笔……不然，为什么那扶渊与路行雪死了，这世道反而变得更乱了呢？”
“谁说那两人死了，不是消失了吗？”
“消失？这都几天了，不管是消失也好，死了也罢，在扶渊不见后，饿鬼道突然全面融入人间是不争的事实。”
“哈，我想起当初洗雪城的城主路行雪，全天下的人都骂他，认为是他杀害那么多天赋少年，抽骨挖血……结果他却是替别人背黑锅多年，他甚至还镇压着鬼哭涯的封印保护了洗雪城……若这次扶渊也做了他人的替罪羔羊，那就好笑了。”
年轻的公子话一说完，顿时引得很多人对他怒目而视。
“有什么好笑的？听风公子，你为那大魔头说话是什么意思？！”
水连空站起身，甩甩衣袖淡声道：
“没什么意思，只是整天看你们自欺欺人的样子，觉得很没意思罢了。”
说完也不顾他人什么反应，径直离开八方楼。
楼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望向最上首坐着的人。
那是名富家翁般的老人，手上戴着好几个玛瑙戒指，一般的富态。
他正是八方阁的阁主，赵盛天。
“年轻人难免气盛些，以前的太平世道，我们都要仰仗那些大宗门，如今更是如此。”
赵盛天说话时掀掀眼皮，虽然时局崩坏至此，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微眯起眼望向门口。
“全天下的普通人死光了，那些宗门里的厉害人物都能活下去，我们……也能活。
出了八方楼，水连空呼出口气，脸上克制的怒气散开些许。
“公子，”身后捧着剑的窈窕女子轻声开口，“我们总部离结界裂缝近，裂缝打开当天楼里高手都死得差不多，现在再跟赵盛天闹翻，会不会不太好？“
“闹翻就闹翻，”水连空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快步往前走，“姓赵的以为押玄一宗能赢，也不看看这个世界被他们搞成什么样。”
“我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世道完了，谁都得完，若说希望，还是要靠那两个人。”
婢女迈着小碎步紧跟其后，说话语气有点不稳。
“公子的意思是？”
“嗯，这回押路行雪与扶渊……我听风公子，眼光何时错过。”
……
“阿嚏！”
路行雪打个喷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扶渊投来关心目光，手背下意识贴上路行雪额头。
“着凉了么？”
路行雪的身体虽然比起以前来已经算大好，但也还是普通人的身体，会渴会饿，也会生病。
“可能是又有人骂我吧。”路行雪随口道。
两人已经离开雪月宗废墟，从那两名玄一宗弟子口中得知很多消息。
不过，那两人明显也不是什么核心弟子，知道的也不多，外面随便逛逛就都知道的事情。
一路上所见场景，几乎跟在黄泉看到的差不多。
这哪里还是什么煌煌阳世间，简直就是另一个阴间了。
途径一座很大的城池，两人停下来暂做休整。
别人看到大城池不敢进，因为那意味着不仅要面临饿鬼，还有可能要面临比饿鬼更可怕的恶人，
但路行雪与扶渊不怕。
无论是饿鬼还是恶人，该怕的都是别人。
两人降落没多久，便遇上一群人被饿鬼追。
几名修行者领着一些城里的普通百姓逃命，修行者挡在后面抵御饿鬼，百姓拼命往前跑。
但那几名修行者实力不算太强，而饿鬼又太多，好几只饿鬼冲破修行者的防线朝逃命的百姓扑去。
顿时如狼入羊群。
尖叫惨呼声响起，队伍一下乱了，四散逃开。
有个身强体壮的大汉被两只饿鬼追上，眼见逃不掉，他一把扯过旁边的妇人用力往后一推。
妇人腹部微微隆起，显然已怀有身孕，咬牙逃命这么久，本就已快到极限，被大汉往后一推，顿时跌倒在地。
“相公？！”
身下传来剧痛，妇人却好似完全没感觉，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推倒她的大汉。
大汉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逃命。
妻子可以再娶，儿子也可再生。
但他的命只有一条，死了才什么都没了。
妇人面如死灰，呆坐地上等待饿鬼将自己吞噬。
饿鬼停了下来，逃走的大汉被一股劲道掀翻，猛地倒飞而起，重重跌落摔倒在饿鬼脚下。
本以为已经逃过一劫的大汉：“……”
食物送到脚边的饿鬼：“……？”
是吃呢？还是吃呢？
饿鬼明显想要进食，但不知为何动不了。
接着身边似乎掠过一道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左支右绌艰难支撑的几名修行者，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伤，他们也看到冲突防御的饿鬼跑去追那些百姓了，但也只能心里干着急。
他们也只能勉强自保，救下这群百姓是无意为之，后面却仿佛成了摆脱不掉的责任。
“柳道友，我快要坚持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等恐怕都要葬身在此处。”
一名中年修行者开口，已经有退却打算，抛下那些累赘，他们几个逃命还是能做到的。
几人中实力最强的是个年轻人，看着像宗门弟子，他挡在最前面，此时也是脸色发白，满头的汗。
“诸位，再坚持片刻，我已发信给同门，很快会有人来支援。”
“两个时辰前你就这样说了，都过去了大半天，支援在哪儿呢？！”另一人暴躁地喊道。
年轻人抬头往某个方向投去一眼，目露忧色。
他本来是要跟师门一起去结界裂缝处的，只要破坏掉结界裂缝，才能阻止源源不断的饿鬼涌入太方城。
否则，城里的饿鬼杀不尽，活人只会越来越少。
那边的行动难道已经开始了？
裂缝处的饿鬼，绝对比城里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多，那才是整个鬼域最凶险的地方。
中年修行者动作慢半拍，再次被饿鬼撕下身上一块肉，血跟不要钱似地往外洒，而这更刺激饿鬼凶性，一个个仿佛都发了狂。
“不行，真撑不住了。”
一个人后撤，顿时防线溃散，发狂的饿鬼扑过来，将最前面的年轻人淹没。
年轻的修行者以为必死无疑，一边奋力斩杀饿鬼，眼睛却不由泛红。
师妹。
我们来生再见了。
“啊——”
年轻修行者发出最后的呐喊，挥剑向着饿鬼群劈砍……然后砍了个空。
眼前的饿鬼一只只消失，几个呼吸间，那群把他们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饿鬼，居然……全部被消灭了？
年轻人惊愕地瞪大双眼。
另外几名修行者也呆住了，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这样杀饿鬼的。
人都没看到，饿鬼已经没了。
第93章
闭目待死的年轻修士忽然绝处逢生, 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他猛地转头四顾，去寻自己的救命恩人。
却见还有一只饿鬼没杀死, 而那饿鬼脚下正躺着个被吓傻的大汉，眼见就要被饿鬼撕碎了。
年轻修士顿时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拿剑便冲上前, 将那饿鬼斩于剑下。
那大汉惊魂未定，好半晌缓过来，第一时间不是感谢救了自己的年轻修士, 而是朝不远处的两人跑过去, 怒气冲冲地质问：
“是你，刚刚是你故意把我丢到饿鬼跟前, 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一边骂一边拿手指跺, 唾沫星子横飞。
“你这人怎么这么歹毒, 还修行者……噢！”
骂到一半徒然变了音调, 惨嚎声中手指被直接拗断。
扶渊一脸似笑非笑, 看着这个胆敢用手指指着自己的人，“谁给你的胆子, 跑来骂我？被你推向饿鬼的娘子吗？”
之前被大汉推倒的妇人, 此时已经被人扶起, 一脸惨白的样子, 看得出在忍受极大痛苦。
腹中胎儿可能保不住了，然而现在的条件，根本找不到大夫, 也没办法好好调养。
“哎呦, 可不是，刚才我都亲眼看到了, 这人怕被饿鬼追上，就推自己怀孕的婆娘去挡，也忒不是人了。”
“就是就是，长得人高马大，一遇到危险老婆孩子都不顾了。”
先前逃散的百姓聚拢来，七嘴八舌地指责起大汉。
几名修行者也走了过来，他们没有认出路行雪与扶渊，但能看得出来，两人都不简单——至少刚才扶渊出手那一下，他们几个加一起都比不过。
扶渊随手一甩，那两百多斤重的大汉被甩飞出去，再次砸地上，半天起不来，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唤。
先前把他推倒的妇人坐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出声，嘴角还畅快地撇了撇。
年轻修士跑过来，在众人议论声中得知原委，原本是要向扶渊道谢的他，话到嘴边顿了顿，拐了个弯变成叹气。
“这……虽然此人先前的做法不对，但教训一下也就是了，何必拿饿鬼吓他……毕竟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真被饿鬼伤到怎么办？”
路行雪淡淡看他一眼，“能怎么办？”
年轻修士“啊”了声，被路行雪这一句问懵了。
扶渊嗤笑道：“被饿鬼吃了就吃了，他能推人去死，自己死不得吗？”
“这……”年轻修士一脸想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的样子。
路行雪没打算多留，问了下知道这里是太方城，离轩辕丘已经不远，跟扶渊低声商量，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下，然后继续赶路。
两人转身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喊声。
“两位请留步。”年轻修士匆匆追来，似乎知道自己先前的话不讨两人喜欢，一时显得颇为踟蹰。
扶渊面露不耐，路行雪问了句，“何事？”
“那个，两位来太方城，是不是也是为了破坏结界裂缝？”
路行雪与扶渊对视一眼，再次看向年轻修士，“破坏结界裂缝？”
一听两人不是为破坏结界裂缝而来，年轻修士觉得更要留下他们。
毕竟刚才扶渊的战力他可是看在眼里，比他师父都要强很多，有这两人加入，能大大提高成功可能性。
“这太方城已经变成最大的鬼域之一，还在不断向周边扩散，有人做过预测，照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天下鬼域连成一片，再无人族立足之地。”
“每一片鬼域，最核心处便是结界裂缝，只要裂缝在，便会源源不断输送饿鬼。“
“所以，只要破坏掉结界裂缝，就能控制住鬼域的饿鬼数，最后清理掉全部饿鬼，鬼域也将消失。”
年轻修士说完，扶渊忍不住笑了。
“消除鬼域？”
年轻修士点头。
扶渊笑了笑，意味不明地道：“洪水冲毁大坝时，大坝会先出现很多裂缝，水从裂缝不断渗出，终至决堤……你觉得，堵上那些裂缝，能阻止洪水倾泻么？”
“啊？”年轻修士听得有些傻眼。
“那、那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
路行雪不想打击热心修士的积极性，“如果不知道做什么是对的，那就做自己能做的。”
说着还点点头，“嗯，要相信自己。”
扶渊好笑地看眼路行雪，“阿雪，煽动人心的话被你说得这样不走心……你可以不必勉强自己的。”
路行雪没好气瞪他一眼，“我只是想起系统曾经说过的话。”
系统……或者说世界意识，为了救路行雪的世界，散尽能量净化末世天地，好不容易生出的自我意识也彻底消散了。
系统给了他一个即将毁灭的世界，让他来拯救改造。
路行雪做不了年轻修士这样的人，但他想，世上多些这样的人也不错。
年轻修士听不懂两人的话，正要再接再厉继续劝说，忽然天边传来剧烈波动，一股骇人的气息腾空而起，让所有人心中蔓延开来无边恐惧。
“那是……那是什么？”
所有人望向太方城东边，可怕的气息正是从那边传来。
年轻修士脸色煞白。
那边正是结界裂缝所在……师门中的人，还有那些赶往结界裂缝的人，他们是遇到鬼王级别的饿鬼了吗？
“两位——”
年轻修士猛地转头，看向路行雪与扶渊站立的地方，打算无论如何也求得两人前往相助。
然而那里哪还有什么人。
那两个突然出现的人，如他们出现时一般，也突然消失不见了。
路行雪与扶渊去了结界裂缝。
他们对破坏结界裂缝没兴趣，因为那注定徒劳，真想要扫清降临人间的饿鬼，就算毁掉所有的裂缝也无济于事。
不过，刚才那股力量，远超扶渊之前在鬼哭涯遇到的鬼王。
居然有这种实力的饿鬼降临世间，两人还是要去看看的。
以扶渊的速度，哪怕带着一个人，飞往城东也不过片刻间的事。
比起太方城其他地方，这里煞气更加浓郁，修为弱些的哪怕靠近点，或许身体都会遭到腐蚀。
浓郁的煞气还遮挡视线，很可能走着走着，直接就跟一只饿鬼撞上了。
不过这对路行雪与扶渊而言，都不是什么问题。
在鬼域施展黄泉领域，几乎没有什么消耗，至于范围——鬼域有多大，路行雪的黄泉领域就能笼罩到哪里。
而在黄泉领域中，任何事情都逃不过路行雪的感知。
领域施展后片刻，路行雪微微一怔，表情有些奇怪。
扶渊牵着路行雪的手小心往前走，见此不由挑了挑眉，“怎么？阿雪看到什么有趣的了？”
“还记得姬鱼容……也就是我此世的娘亲，曾说万不得已，可以新鲜血肉镇鬼哭涯封印。只是此举有伤天和，不到最后关头不用。”
“而她直到最后，以身饲饿鬼，自己亲赴鬼哭涯镇压封印，也不曾用过这种方法。”
扶渊嘴角浮起一抹了然的笑，举目望向前方，虽然看不到更远处的景象，但似乎已经猜到那里正发生着什么。
“阿雪，”扶渊牢牢握住路行雪的手，两人在这饿鬼肆虐之地并排而行，“所以天道要自毁也不是没道理……需要净化的，不只被污染的天地，还有这天地间的人啊。”
路行雪闻言，沉默不语。
只是紧紧回握住这人的手。
结界裂缝处。
一大群修仙人士正驱赶着成百上千的百姓，这些百姓全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他们一个个表情悲苦麻木，似已接受自己的结局。
队伍前方，是一团视线无法穿透的黑暗，充满不详可怖的气息。
之前所有的饿鬼，都是从这团黑暗里涌出。
而现在，已经好一会儿没有饿鬼出来了。
哪怕刚才出现那样可怕的气息，绝对是鬼王级别的饿鬼降临了，但直到现在也没有走出那片黑暗之地。
“有用，果然有用！”
“快，搜罗城里还活着的人，还需要献祭更多，直到裂缝彻底合上！”
一名中年修士有些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他身边围着好几名修士，有人领命而去，也有人面露迟疑。
“灰长老，拿活人献祭，这……”
灰长老一眼瞪向说话的人，“这是宗主发下的话，只有用活人献祭结界裂缝，才能堵上所有裂缝，结束这场浩劫。”
“你是要违背宗主的命令，还是要拖着全天下的人都死绝！”
说话修士脸色大变。
这两样罪名，他哪个都背不起。
那些如牲蓄一样被驱赶着的百姓，一个个迈入黑暗之地，消失地无声无息。
没有惨叫，也没有任何人逃出来，那片黑暗就像个体型巨大的怪兽，吞噬所有走进去的活人。
明明是饿鬼最多的核心区域，此时除了这些修行者与一大群百姓外，居然见不到半只饿鬼。
后面还不断地有百姓送进来，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目光空洞，表情麻木。
修仙者对付普通人的手段，实在不要太多。
为了省事，直接让所有百姓失去反抗之力，连自主意识都被暂时剥夺。
可以看出，其中一些修行者面露不忍，对眼前此等行径颇为残忍。
或许是反对过，但没有结果；又或许，虽然不忍，却也认同这种解决方法。
如果牺牲一些草芥般的凡人，就能拯救整个天下。
那么，也就只能牺牲了。
前进的队伍慢慢变短，灰长老看后面送来的人越来越少，不由有些焦急。
他不确定断掉献祭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也不知道要献祭多少才够。
——但，太方城曾是世间最繁华的城池，即便现在活下来的人也还有很多，就算把他们全都献祭了又怎样呢？
说不定这处的鬼域就会消失了。
后面又来了群人，灰长老心中一喜，以为是送祭品的来了。
然而他一回头，却看到一群光头僧人。
“住手！住手！”
“全部都给我停下！”
一道尖利的喊叫传来，听着有些稚嫩。
紧接着，一个小小身影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撞到驱赶那些百姓的修士身上。
“你们在做什么？啊，送人去死！”
“这些是人呐，活生生的人呐，怎么能亲手把他们送入饿鬼口中？！”
光头小和尚大声质问，他看起来愤怒极了，双手紧捏成拳，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在他的怒骂下，一些修士脸上闪过羞愧之色，但更多的是漠然，甚至对他的阻挠生出不满。
“檀叶寺的僧人……”灰长老一脸阴沉，看向为首的僧人，认出他是檀叶寺主持的首徒。
“苦叶大师，你们这是要阻止我玄一宗救世么？”
苦叶双手合什，眼含悲悯。
“阿弥陀佛，施主，如此救世，与灭世何异？”
灰长老冷笑，“呵，先前你们不也对着那应谶之人喊打喊杀么？怎么现在杀人就不是救世了？”
“施主，你玄一宗做了什么，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先前主持前往玄一宗，找费宗主商谈救世之事，结果重伤而回，不到三日便圆寂了。”
苦叶说到这里闭眼宣了声佛号。
“玄一宗所行之事，真的是为救世么？”
“是与不是，还轮不到你们这群秃驴说！”
灰长老一声令下，率先朝苦叶攻去，其他玄宗弟子也跟檀叶寺僧人战到一起，而剩下的修行者见没自己什么事，继续驱赶人群走进黑暗之地的裂缝。
明叶因为年龄小，个子矮，一时被人忽略。
他看到百姓被继续驱赶送死，气得冲过去阻拦，小小的身子去推赶人的修士，被推得摔了个跟斗后爬起来，又去拖百姓，想拖住他们不去送死。
但他力气小，根本拖不动。
旁边的修士见他捣乱，不耐地踢了脚，小小的身子倒飞出去，跌在地上吐出口血。
“明叶！”
正与灰长老交战的苦叶看到，焦急地大喊，但他被灰长老缠住，无法去救小和尚。
看着正与人打架的师兄，又看了看被驱赶着去送死的人群，小和尚摔痛了也不哭，神情有些迷茫，嘴里不停呢喃着。
“这是不对的，不能这么做。”
他慢慢抬头，望向那片黑暗之地，知道饿鬼就是从那里出来。
那是道裂缝，据说连接着黄泉。
黄泉是人死后去的地方，饿鬼道是被镇压在黄泉的轮回之所。
善恶有道，生死轮回，本该是这世间的秩序。
可现在，世道乱了。
不以错为错，做对的事情，变得越来越难。
“这是错的，错的……”
“世道不该如此，人也不该这么对待。”
小和尚低声喃喃，他站起身，这次没有再莽撞地冲过去，双手合什，低声念着经文，稚嫩的脸上透出庄严圣洁之色。
先前赶他的修士被震撼住了，发现自己甚至不敢直视此刻的小和尚。
无论是赶人的修士，还是被驱赶的人群，都不自觉停了下来。
小和尚从他们身旁走过，只身走进前方的黑暗。
第94章
之前无论填进去多少新鲜血肉, 都毫无动静的黑暗之地，在小和尚走进去后，忽然一阵阵金光大盛。
那金光刺透黑暗, 冲天而起，整个太方城的人都能看到。
“那是什么？！”
“是城东那边……结界裂缝出什么问题了吗？”
太方城里所有还活着的人都被惊动了，他们望向天边那道金光, 满脸震惊。
一些自认实力派不错的修行者，纷纷往结界裂缝处赶去。
鬼域里被黑雾笼罩，阴气森森, 那样的金光一看就不简单。
很多人不自觉朝着金光发出的地方跑去。
路行雪与扶渊赶到时, 正好看到那冲天而起的金光。
正与玄一宗交战的檀叶寺僧人都停了下来，苦叶眼睁睁看着最小的师弟走进结界裂缝, 一时被震在原地, 单手竖在胸前颤抖不已。
“明……明叶……”
所有僧人停止交战, 纷纷原地盘坐, 双手合什诵念起经文。
黑雾中, 一道金色身影显现。
小小身影盘坐在莲花宝座上，稚嫩面容却透出凛然不可犯的威势, 宝相森严。
黑雾在慢慢淡去, 那黑暗之地被金光穿透, 正一点点消散, 露出堆叠成山的森森白骨，以及一只只呆立不动的饿鬼，随后——
饿鬼被金光包裹, 化为飞灰。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惊呆了, 那些原本被驱赶着去喂饿鬼的百姓统统清醒过来，他们看到结界裂缝旁堆成山的白骨, 知道若不是那位小和尚，这便是自己等人的下场。
一时间所有还活着的百姓都跪了下来，朝着虚空中小和尚的金身跪拜不已，口中念着“多谢小菩萨相救！”
小和尚以自身渡众生，立地成佛。
若已身在地狱，则我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不可能！不可能！”
灰长老不可置信地喃喃，声音越来越大，他愤怒地指着虚空中的小和尚，癫狂地大声质问：
“这只是无数裂缝中的一个，如今天下间遍布鬼域，饿鬼横行，渡得完吗？你渡得完吗？！”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消褪的黑雾停了下来，那些被定住的饿鬼也一个个活过来，活人的气息令饿鬼发狂，朝着人群扑来。
“哈哈哈，看，只有献祭才能真正结束鬼域！”
灰长老得意大笑，命令其他修行士继续驱赶“祭品”。
但此时的百姓已经全都恢复自我意识，又看到之前进入结界裂缝的，全都被啃得只剩白骨，哪里还肯白白送死，一个个尖叫着四散逃命。
路行雪看到这里，眉头微蹙。
向饿鬼献祭？这是谁想出来的天才法子？
献祭只能暂时安抚住饿鬼，却不能令鬼域消失，甚至更会因此壮大鬼域力量。
路行雪正要借助领域的力量把所有活人驱逐出去——之所以只驱逐活人，而不是斩杀饿鬼，是因为路行雪知道。
只要饿鬼道还勾连着现实世界，那么饿鬼就永远杀之不绝。
然而，还不等路行雪动手，虚空中的小和尚金身睁开了眼睛。
飘渺的梵音响起，天空中洒下一道金柱笼罩在小和尚的金身上。
冲入人群肆虐的饿鬼被金光扫过，转眼间化为飞灰，原本已经开始蔓延的黑雾，再一次被驱散。
听到这阵梵音，在场之人都觉心旷神怡，有种灵魂得到升华的感觉。
突然结界裂缝处剧烈震动，黑雾如同沸腾的水般翻滚。
先前出现的那股可怕气息，再次降临。
一只身形高三丈，浑身黑漆漆的饿鬼踏出裂缝，而在它身后，还有数不清的饿鬼跟随而来。
铁柱般的脚踩在大地，整个地面似乎都晃动起来。
“鬼、鬼王！”
看到这只巨大的饿鬼，即便是那些修行者也露出恐惧之色，这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先前叫嚣着要献祭的灰长老，看到小山一般的饿鬼王时，脸色也吓得惨白。
之前投入那么多祭品，还以为喂饱了鬼王，把它送走了——没想到现在又跑了出来！
都是这帮秃驴害的！
灰长老恶狠狠地瞪了空中的小和尚金身一眼，然而这一看之下，他蓦地瞪大眼睛。
小和尚的金身，动了。
只见那原本跟小和尚本体差不多大的金身，蓦然暴涨，几乎占据大半天空。
合在一起的手掌分开，一手竖掌立于胸前，另一只手缓缓向着那鬼王压来。
小山般的鬼王，在那巨大的金色手掌下显得娇小起来。
鬼王刚踏出结界裂缝，便被一只手掌压来，顿时仰天发出怒吼，举起双手砸向那只金色手掌。
无形的波动震动开，周围的人气血上涌，修为弱的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瞪眼望向那撞击的两个庞然大物，满眼惊骇。
鬼王……被一掌拍回了裂缝。
而虚空中的金身变得暗淡起来，很快彻底消散。
天地俱寂，黑雾涌动缩回结界裂缝。
裂缝，消失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连路行雪与扶渊看到这一幕也久久说不出话来。
居然，让结界裂缝消失了。
这是迄今为止，饿鬼道降临人世，结界裂缝出现后，第一次有人让裂缝消失。
之前哪怕是清除了鬼域里的饿鬼，结界裂缝也依旧存在，然后没过多久，饿鬼又会再次涌现，重新将该地化为鬼域。
在众人的震惊无语中，一声佛号响起，唤回他们的神智。
“阿弥陀佛……小师弟……”
苦叶怔怔望着手心的金色珠子，神色悲悯。
“小师弟，师父说你生来就有慧根，佛缘深厚，只是有些痴性……如今……”
他收起了金色珠子，没有再说下去。
“舍利子！”有人认出苦叶手里的金色珠子，顿时惊呼出声。
太方城的结界裂缝被消除，最强的鬼王也被送了回去，如今满城游荡的饿鬼虽然多，但城里修行士也多，很快就会清理干净。
檀叶寺的僧人没有留下，他们带着那枚舍利子走了。
城里的人都知道，是檀叶寺的僧人救了这座城，纷纷烧香拜佛，求小菩萨能继续保佑他们。
而灰长老等人拿百姓献祭的事被人知道，却没有引起什么太大风波，只是让太方城活下来的百姓，对修行者多了层戒备，不敢随意靠近。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献祭之事，并不只玄一宗单独提出，而是与其他势力达成了某种默契。
路行雪示意扶渊把灰长老抓了起来。
“拿活人献祭，费无隐想做什么？”
灰长老莫名被人打晕，醒来便听到这样一句问话，下意识便是一声怒斥。
“大胆，宗主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提的！”
话音还未落下，膝盖一痛，不自觉跪了下去。
“名字而已，提一下怎么了？人都能随便杀。”耳边响起个懒洋洋的声音。
灰长老心中震骇，以他的修为，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他抬头，此时才看清前面的两个人，瞳孔骤然一缩。
“扶渊！路行雪！”
竟然是这两个魔头？！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什么宗门没接到任何消息？
守在雪月宗废墟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灰长老心中充满了疑问，但他此时都不敢问。
面对扶渊这样的灭世大魔头，灰长老知道，他要杀自己真跟杀鸡没什么区别。
灰长老眼神闪烁，心中闪过各种念头。
突然被人踢一脚。
“阿雪问你话，聋了吗？”
此时的扶渊表现得像个跟在富家公子后，嚣张跋扈的狗腿子一样。
灰长老身为玄一宗的长老，到哪儿都是人敬着的分，何时受过这种屈辱，眼一瞪便要骂回去。
对上扶渊似笑非笑的眼，顿时哑火了。
“宗主……宗主自然是为了救世。”灰长老忍着气答道。
路行雪微微眯了眯眼，扶渊直接冷笑出声，“谁都有可能救世，他费无隐绝无可能。”
灰长老捏了捏拳头，冷声道：“宗主以天下为己任，不像你们，只会灭世，不顾天下人死活。”
“这些话，骗骗无知的百姓也就罢了，别最后真连自己都骗。” 路行雪淡声道，见灰长老不识趣，他失去耐心，直接对他发动黄泉领域。
灰长老只觉周围环境瞬间黯了黯，温度似乎也下降许多，他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已经身处路行雪的领域，提起全副心神抵抗。
然而，黄泉领域虽然跟幻境类似，却绝不是修行界的那些幻术能比。
人一旦下了黄泉，代表阳寿已尽，与生前种种告别，要接受阴曹地府的审判。
哪个鬼魂能阎王与判官面前撒谎？
此刻的灰长老便有一种，死后下到阴曹地府，面对判官和阎罗王的感觉。
他心底升起无法抑制地畏惧，恨不能把自己未踏入修仙路，八岁前趴寡妇窗口偷看寡妇洗澡的事情都给抖落出来。
不必路行雪再开口问，灰长老自己把全部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宗主说，想要打破这方天地禁锢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路是吞噬世界意识，进而取代天道，但世界意识当日随你二人一起消失了，这条路便走不通了。”
“只能走第二条路，换天。”
“如今虽然浩劫降临，迎来灭世危机，但未尝也不是一种机遇……”
灰长老的神情越来越癫狂，脸上肌肉神经质地抽动。
分不清是受黄泉领域的影响，还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一直想要说出来。
“人道如何？鬼道又如何？只要能助我等修行者突破桎梏，在修仙路上越走越远，得道成圣，就算全天下化作鬼域又怎样？”
“对于我等修仙者来说，凡人与饿鬼有甚区别？”
“既然如此，献祭全天下的凡人，将人间化为鬼域，难道不是拯救了全天下的修行者吗！”
灰长老激动地大吼出声，脸上也因过于激动的情绪而泛起一抹红。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
听完灰长老仿佛被洗脑的话，扶渊忍不住给他鼓起了掌。
“说得很好，”扶渊咧嘴笑了笑。
“不过以后别说了。”
“咔嚓”，灰长老脖子被拧断。
他瞪大双眼，死不瞑目，仿佛在质问，为什么自己都交待了，还要杀他。
路行雪没看倒地的尸体，拧着眉沉思。
扶渊扭着手腕，语气颇为委屈。
“阿雪，世人骂我疯，我怎么觉得，他们比我更疯呢？”
路行雪从沉思中回神，抬手抚了抚扶渊头发。
“嗯，是他们错了。”
扶渊将路行雪的手拿下握住，很是高兴地道：
“哦，那阿雪觉得，错了的人，该如何是好？ ”
路行雪不免想起那位檀叶寺的小和尚，那般执着且坚守着自己的对错。
他掀了掀眼帘，淡声道：
“让他与他的鬼道，一起下黄泉吧。”
第95章
路行雪第一次来轩辕丘。
这里是妖族的领地, 曾经妖族与人族往来还算密切，但就在三十年前，两族爆发大战, 妖族与人族决裂，封闭轩辕丘，几乎不与人族往来。
一路过来, 看到的都是一副人间炼狱景象，曾经繁华热闹的人类城池，现在几乎都化为了鬼城。
这种情况, 在接近轩辕丘后慢慢有了转变。
越是靠近妖族领地, 结界裂缝似乎越少，几乎看不到什么鬼域。
当然, 这也可能是妖族附近, 人类的聚居地少的缘故。
路行雪与扶渊在一处山清水秀的林边停下。
拿出之前冢眠给的黑色珠子, 路行雪松开手, 珠子自动飞起, 空中闪现水流般的波纹，汇聚成门帘的样子。
没过多久, 一大群人从水波纹中穿透而出。
看到路行雪,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激动之色。
“行雪！”
“小雪儿！”
“城主哥哥！”
一个身影飞扑而来, 牢牢地抱住路行雪。
路行雪都快忘了, 他把引觞一直存放在妖族，这个心心念念想着城主哥哥的少年，不知多少次偷偷跑出轩辕丘, 要去找城主哥哥, 最后总被冢眠逮回来。
在洗雪城的时候，引觞一心保护城主哥哥。
现在, 他依旧想保护城主哥哥，可城主哥哥身边有别的人了！
引觞狠狠地瞪了眼旁边的扶渊。
就是这个人，抢走了他的城主哥哥！
扶渊盯着少年抱住路行雪胳膊不放的手，脸不由黑了黑。
算了，别跟个小傻子一般见识。
转头握住路行雪另一只手，“阿雪，别难过，以后会有再聚时间。”
路行雪奇怪看他一眼，自己哪里难过了？是这些人看到他一副很难过的样子，这让路行雪有点无力招架。
扶渊的话音一落，冢眠与姬明堂稍稍收敛情绪，姬明堂苍老许多的面容浮现一点笑容。
“行雪，你们没事就好。那天你二人突然消失，费无隐在雪月宗等了一天，也找了一天，实在找不到才作罢离开……我以为……”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没再说下去，继续笑了笑。
看着他清瘦沧桑的面容，路行雪默然片刻，开口道：“大舅舅。”
姬明堂愣了下，旋即眼睛一亮，脸上顿时浮出惊喜，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哎……哎！行雪，那什么……好孩子……你这个时候来轩辕丘是有什么事吗？”
一直没机会开口的冢眠默默看了激动的姬明堂一眼，这话难道不该是他来问的吗？
什么舅舅，实在是太讨厌了，早知道就不去救人了……可如果不救，小雪儿会难过的吧？
“小雪儿，随我进去吧。”冢眠看向路行雪，脸上浮现慈爱的笑。
“你这还是第一次来轩辕丘呢，以后就当这里是你的家，想怎么住都行……轩辕丘不像外面那样乱七八糟，饿鬼都已经清理干净了，除了人少清净点，没别的毛病。”
“冢眠真君……”这样的热情路行雪真有些招架不住，赶紧开口打断。
“叫什么真君，我与你娘亲还有小舅舅，当初义结金兰，小雪儿可以唤我伯伯。”
姬明堂面无表情望向冢眠，“……”
路行雪顿了顿，这个他真喊不出口。
“冢眠真君，”
假装看不到冢眠脸上明显失落的表情，路行雪轻咳一声说道，“我们此来，是想向妖族借一样东西。”
冢眠听到路行雪这句话，脸上表情顿时变得正色起来，沉默片刻后道：
“你说的是……妖王骨吧？”
路行雪表情平淡，姬明堂却惊了一下。
“妖王骨？就是昔年妖王陨落后留下的骨头，传闻只要能融合妖王骨，可以使用妖王的部分力量……那可是与上古顶级修士同一层次的存在。”
“当年人族之所以与妖族开战，便是有人觊觎妖王骨，试图以人类之身融合妖王骨，以打破修行极限，成就自己的道。”
姬明堂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眼冢眠，“据说，妖族每代的最强者，会继承妖王骨。”
而这一代的最强大妖，正是冢眠真君。
妖王去后，妖族再无王，每代的最强者融合妖王骨，以此庇佑族人。
冢眠神色平静，“不错，妖王骨正在我身上。”
“小雪儿，你要妖王骨，可是为了复刻上古之时，人、妖、魔，三族共筑，封印鬼哭涯的上古大阵？”
听到冢眠直接猜出自己的目的，路行雪并不意外。
或许别人不清楚，上古之时人们是怎么封印鬼哭涯的，但继承了妖王骨的冢眠肯定清楚——毕竟，当年妖族参与此事的，正是妖王。
至于路行雪，当然是身为世界意识的系统告诉他的。
虽然现在人间处处结界裂缝，饿鬼横行，人间与地狱无异，但这依旧不算最糟糕的情况。
因为那些还只是裂缝。
真正通往地狱的大门，是在鬼哭涯。
这扇门，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仿佛亘古存在。
门里门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生与死的世界。
平常时，这扇门关着，并没有什么影响。
顶多门附近渗出些黄泉气息，引得饿鬼汇聚，于是渐渐的，就有了鬼哭涯。
无数年过去，门松动了，黄泉饿鬼侵袭人间，浩劫降临。
最后门打开，两个世界连通，人间失序，鬼道侵占人道。
上古之时，门曾被打开过一次，世间被清洗一遍。
后来是人族、妖族与魔族的大能，以通天之能，合力构筑一个大阵，将黄泉之门重新关上并封印起来，这才不至让世间生灵彻底灭绝。
无数年过去，浩劫再次降临，只有再次构筑上古大阵，才能封印鬼哭涯，关上黄泉门。
如此，才能真正阻止灭世。
二十多年前，姬鱼容与姬宵烛，无意探知到上古之劫的事，推测到最近的一次灭世已经不远，于是各自做了很多准备。
姬鱼容在路行雪身内种下黄泉印记，只要炼化黄泉印记，路行雪便有了跟黄泉之门沟通的能力。
姬宵烛更是以生魂离体的方式，亲身去过黄泉。
他原本是想找到彻底毁去黄泉之门的方法，可是发现这根本不可能做到，于是转而寻求其他解决之道。
如果当年姬宵烛不是早早陨落，浩劫依旧无法阻止，但或许，至少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二十多年前预见到今天的一切，于是拼尽一切挽救，最后那两位雪月宗的天才双生子，因此早早陨落了。
或许是想起故人，不管是冢眠还是姬明堂，神色都透露淡淡悲伤。
“小雪儿，你娘当年说过，以后或许要借我族妖王骨一用……我当时以为是玩笑话。”
冢眠说着抽动嘴角笑了下，显得无力而又悲伤。
说完那句话后，他皱眉沉思不语。
姬明堂不是听得很明白，他对上古时期封印鬼哭涯的事情了解不多，但知道一点。
“想要构筑上古大阵，必须是三族中的绝顶大能，天道有变后，修行者再无人能修到那传说中的境界。”
“妖王骨也只是一具骨头而已，又能发挥多少妖王的实力呢？如何能跟真正的妖王比？”
“还有魔族——”
姬明堂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目光转向扶渊，后边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现在世人将路行雪与扶渊都打成魔头，路行雪先不说，但扶渊这声“魔头”是真没喊错。
明明当初跟那些天才少年一样被抓进城主府，抽骨挖血，换别的人，一身修为尽废，就算能活下来也只能做一辈子的废人。
但他不是，好像没事人一样，不仅跟着一起跳鬼哭涯，从鬼哭涯出来后，一身修为更是远超从前！
吞噬饿鬼提升修为，这是……昔年魔族的手段。
魔族，聚天地间邪恶污秽之气而成，上天要净化这世间，所以魔族最先消失。
如今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魔，但扶渊，还真是不管从哪里看，都像一个真正的魔头。
三者之中，他是最符合的那个。
“我去。”冢眠平静开口道，姬明堂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愣了下。
路行雪却很快明白他的话，少见地犹豫了下，“妖王骨能召唤妖王灵，虽然召唤一次后，妖王骨也彻底失去作用。”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话中的意思很明白，冢眠去与不去，区别不大。
虽然融合妖王骨的冢眠，比召唤出来的妖王灵或许要强一些，但这点强左右不了大局。
换句话说，如果此去能成功，冢眠没去，也能成功。
如果行动会失败，即便冢眠去了，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冢眠听懂了路行雪的意思，他没有反驳，而是抬头望向天空，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
“当年，明明是三个人一起，却因两族纷争，我被迫回轩辕丘守护，”
“现在，我想将当年没做完的事，去做完它。”
……
鬼哭涯。
与鬼哭涯相比，其他地方的鬼域，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
以前的鬼哭涯，只有饿鬼，不见活人。
但现在进入鬼哭涯，却看不到一只饿鬼，反而看到一大群神情麻木，机械往前走着的活人。
看这些人的穿着，大多都是普通百姓，没有什么修为。
他们好像一个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排着队晃晃悠悠地朝鬼哭涯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这些人身上诡异的变化越明显。
脸上浮现一线线黑线，像是黑色血管凸显出来，浑身血肉也从充盈一点点干瘪下去，如果不得到救治或赶紧离开鬼哭涯，恐怕很快就会变成干尸。
这情形与路行雪在太方城看到的很像。
鬼哭涯，也有人在拿活人献祭。
有穿着玄一宗弟子服饰的修行者，看到那些百姓的模样后不由露出恐惧之色，转头见自己的皮肤也变得像干枯的树枝一样了，心头大慌，连忙掏出丹药往嘴埋在塞。
症状有些减轻，但很快，皮肤再次变得干瘪起来。
弟子吓坏了，将空瓶子随手一扔，拔腿就往外跑去。
“这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我要离开鬼哭涯，我要离开这里！”
跑没两步，头颅飞起，飙出的血液只有很少的量，好像身体里的血早被什么吸走了一样。
无头尸体惯性往前跑出一段距离，这才往前栽倒在地。
“待我打通黄泉门，换道成功，所有人都将不再惧怕饿鬼，可以活下去。”
“但若敢在此时坏我的事，那便死。”
一身白色长袍的男子负手而立，脸上表情平淡，长袍洁白如洗——丝毫看不出刚才杀人斩掉头颅。
他的声音不大，却传遍在场每一位玄一宗弟子耳中，顿时所有人收敛心思，哪怕再害怕也不敢当着宗主的面逃了。
不远处，路远一脸木然地驱赶着那些百姓。
两者表情如出一辙，眼神同样空洞，但路远却不是被赶的羊，而是驱赶羊群的那个。
费无隐震慑住众人后，忽有所感，抬头望向鬼哭涯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终于来了。”
“看是你们终结我的道，还是我将你们埋葬于此。”
第96章
路行雪与扶渊来到费无隐面前, 后面还跟着冢眠、姬明堂、宁眷等人。
看着那些被驱赶着走向鬼哭涯深处的百姓，路行雪忍不住皱了下眉。
姬鱼容说过，血肉献祭可以暂时镇压封印, 但显然费无隐这样做的目的，绝不是镇压封印。
在扫了路行雪一眼后，费无隐将视线落在扶渊身上。
“当初或许不该留下你, 没想到成长到如今这般地步。”
费无隐语气感慨，像一个关心问询晚辈的长辈一样。
以他的修为，如今也看不透扶渊深浅。
之前在雪月宗时, 集合了八大高手围攻扶渊, 都没能杀死他，现在这鬼哭涯, 就只有费无隐自己。
费无隐说着, 却也没露出什么焦急之色。
扶渊看费无隐的眼神很淡漠, 不像看一个杀死自己父母的仇人……因为他陷在轮回里太久, 所有的情绪都变得淡薄。
每灭世一次, 其实相当于他自己被杀一次。
死那么多次，人性早被杀没了, 要不是遇到路行雪, 或许哪天他突然感到无聊, 就把世界给灭掉了, 也不在乎是不是最后一次。
不过，正是因为路行雪的出现，唤醒了扶渊的人性, 让他身上慢慢恢复些人的情绪。
现在他看费无隐, 就像看一枚在棋盘上自己蹦跶得戏的棋子，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扭头看向身边的路行雪，表情瞬间融化。
“阿雪，你说要怎么杀？”
他杀费无隐杀太多次，已经没有新鲜感，想听听路行雪的意见。
路行雪四下环顾，觉得有点不对。
“向月呢？”
向月跟费无隐勾结，这两个人沆瀣一气，如今费无隐想要打开黄泉之门，向月不可能不在。
关注向月的不只路行雪，冢眠来这里除了想继续做姬鱼容未做完的事情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找向月报仇。
向月伪装身份娶了姬鱼容，却又不好好待她，最后还害死她。
这个仇，冢眠不能不报。
“向月呢？”冢眠环顾四周，大声喊道：
“都这种时候了，难道还要躲躲藏藏吗？！”
然而他喊了好几声，依旧不见向月现身。
费无隐笑起来，“你们没觉得，鬼哭涯的煞气更浓郁些了吗？”
众人被问得一怔，除了路行雪与扶渊，其他人也没来过鬼哭涯，此地原本就是活人禁地，饿鬼道降临现世后，更成了连通阴阳两界的大门，不想死的谁敢来？
从他们刚才进入鬼哭涯，确实有种煞气越来越浓郁，不太能呼吸的感觉……但也只以为是接近鬼哭涯深处，所以才有这种变化。
路行雪闭上眼，发动黄泉领域，感知扩散开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朝某个方向望去。
——那里是，祭坛的方向！
“哈哈哈……”或许是快要接近成功，费无隐不再维持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畅快，透着癫狂。
“扶渊，你二人故意传出消息，要来鬼哭涯重启封印，想要引我前来……岂不知，我也需要你们为我打开黄泉之门！”
路行雪眸色微沉。
先前在太方城遇到听风楼的水连空，路行雪请他帮忙，将自己等人要去鬼哭涯重启上古封印的事散布出去。
费无隐想要彻底打通两个世界，就一定会来阻止。
现在看来，他想引费无隐来鬼哭涯，费无隐也想引他们来此。
这样也好。
鬼哭涯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就让一切也在鬼哭涯结束吧。
“轰隆”巨响传来，地面开始剧烈晃动，那些木偶般呆站在原地的百姓，一个个摔倒在地。
煞气化成的黑雾沸腾起来，一声声鬼哭从四面八方响起——好像一下子打开了黄泉大门，里面的饿鬼全都跑了出来。
封印鬼哭涯无数年的残破法阵，彻底被毁掉了。
一道白影掠来。
“费无隐，这该死的阵法终于破掉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交给他？你确定这奸邪小人不会过河拆桥？”
“别这么说，你以为心魔誓是那么好破的吗？”
“哦，我忘了，你自己就是个被心魔所控的废物。”
看清落下的人是谁后，姬明堂目瞪口呆。
这个自说自话，还自己骂起自己来的人，是雪月宗曾经的太上长老？
冢眠一眼看出向月身上问题，不由冷笑了声。
“心魔反噬，险些夺舍，现在身体里有了两道意识……向月，这就是你害死阿容的报应。”
“阿容？……谁准你喊得这么亲密？！”本来在争吵的向月，陡然暴怒起来，分不清说话的是心魔还是本体。
“她既然已经嫁给我，就是我向月的妻，心里却总还忘不了你这妖孽！”
“那个孽种！”横手一指路行雪，神情分明已陷入癫狂。
“那是她跟你的孽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偷偷幽会？我早该在他生出来时就掐死的。”
“放屁！”冢眠一甩衣袖，比向月更愤怒，双目直要喷火。
“阿容成婚后，我跟她只见过一次，她是为鬼哭涯封印一事而来，说若有朝一日需要妖王骨，希望我能答应。”
“我们堂堂正正，并无任何幽私。”
“倒是你，心思龌龊，欺骗自己徒弟娶了她，之后又不好好待她……”
冢眠越说越气，气得说不下去，怒火直冲天灵盖，简直恨不能那害死阿容的人撕成碎片，再丢给饿鬼啃食。
“向月，你该死！”
说着，便双目赤红满是杀意地扑了过去。
谁也没想到，最先打起来会是冢眠与向月。
鬼哭涯封印破除，万鬼齐哭。
费无隐不仅要献祭掉所有百姓，还要将此地所有玄一宗的人也全都献祭。
玄一宗的人不敢置信望着已然疯魔的费无隐。
“宗主？”
“宗主，你不能这么对我们！”
有人哭喊，有人逃命。
寒光一闪，血花飞溅，往外逃的人没跑出几步，便被人一剑捅穿，他怔怔回头，对上路远空洞木然的眼神，眼中不由泛起一抹苦笑。
之前这位路师弟反抗宗主，不愿意驱赶无辜百姓作祭品，还阻止其他人这样做，惹怒了宗主。
后来被带走，再次见到时，便是这样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
他彼时见同门惨状，也只是微微一叹，事不关已。
此时，这份因果落下，令他一剑穿心。
弟子扯了扯嘴角，仿佛是要叹息一声，最后没发出声音来。
闭目倒地，没了生息。
活着的人一个个倒下，姬明堂等人试图阻止这场屠杀，然而不知哪里冒出很多个跟路远一样的人，像没有自主意识的木偶，只会听令行事。
他们挡在姬明堂等人面前，虽然修为比不过姬明堂他们，但却不怕死，更不怕受伤。
一眼看出这些人身上有异，姬明堂一时下不去手，抬头怒视费无隐。
“费无隐，连自己门人都杀，你已经疯了。”
费无隐道：“疯？那也是被逼疯的。”
“修为停滞不前，眼见寿元一天天减少，最后要像凡人一样腐朽老死，谁能甘心，谁又能不疯？！”
姬明堂摇摇头，沉声道：“你我都曾是凡人，最后如同凡人一样老死，有何不好？你魔障了。”
“当然不好！”费无隐大声道。
“我等修仙，难道就只是为了比凡人多活几年吗？”
“不，修仙既是逆天改命……我要为所有踏上仙途的修行者，架一条登天梯！”
“得道成仙，逍遥自在，这才是修仙！”
“而他们——“费无隐一指那些被献祭掉的百姓与玄一宗弟子，语气颇为激动。
“天地为炉，万物生灵为祭，这才是他们的归属。”
“天地万物，归于天地……而我，要成为新的天道，我就是天！”
姬明堂摇摇头，觉得费无隐不可理喻，觉得他已经彻底疯了。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那是登天梯吗？那是你为一己私欲，用无数尸骸堆叠而成的亡者之路。”
“随你怎么说。”费无隐重新平静下来，淡淡扫了眼所有人。
“开道者总是少有人能理解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扯嘴角笑了下。
“只是有些可惜姬宵烛，原本以为，他会是那个能理解我的人……可他却让我失望了，竟然也想着拯救那些凡人。”
姬明堂身体猛地一震，声音都有些发颤，“宵烛……宵烛真的是你杀的？”
费无隐又笑了笑，“他真的是天才，不仅提前二十多年算到浩劫降临，还推测出世界可能有了自我意识，只要吞噬世界意识，我自然而然就能取代天道。”
“可惜，可惜……不过最后也没有浪费他一身天赋。”费无隐舔舔嘴唇，仿佛在回味什么美味。
“那样顶级资质的灵骨，真是世所罕见，他一人，能抵万千庸者。”
姬明堂狂怒，“真的是你杀了他，还抽走灵骨……”
他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向着费无隐冲去。
是宁眷。
这一剑，比起上次刺伤扶渊那剑，更快，更利。
但费无隐很轻松地避开，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向宁眷挥去，宁眷顿时犹如重击，倒飞出去，吐出口血。
“如今，我已是这鬼哭涯的主人，你们想杀我，痴人做梦。”
费无隐张开双手，闭着眼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大局已定。
上古封印破碎，黄泉大门打开，他成功换道。
他不仅会是鬼哭涯的主人，即将成为天地之主！
费无隐心中充斥一股豪情，他能感知整个鬼哭涯，一个念头便可唤来无数饿鬼……扶渊再强又如何，难道还能杀光黄泉所有饿鬼不成？
心中念头闪过。
片刻后，毫无动静，费无隐慢慢睁开双眼。
他对上扶渊那双戏谑的眼睛。
路行雪站在扶渊身测，看着他淡声道：
“费无隐，欢迎来到黄泉。”
第97章
费无隐听到路行雪说“欢迎来到黄泉”, 一时愣了下，然后抬头发现周围已经变了样。
脚下一条血色之路向上蔓延，两边是由尸体组成的山, 那些尸体双手挣扎张开嘴，努力想要爬出来，但它们已经成为尸山的一部分, 根本无法离开。
在血路尽头，依稀可见一道红衣飞扬的身影，手执一杆长枪, 守在那里, 阻拦不断涌出的饿鬼，杀得脚下白骨成山。
看到那道身影时, 向月与冢眠双双停下交战, 不约而同抬眼望去。
“鱼容！”
“阿容？”
两人同时喊出声, 然后闪电般向着血路尽头奔去。
费无隐不敢置信看着眼前一切, 脸上失去了镇定, “黄泉？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猛地看向路行雪，面色狰狞地喝问道：“你什么时候把我拉入了黄泉？！……不, 你怎么可能拥有通往黄泉的手段！”
活人无法去往黄泉, 只有死后才能来到这个地方——只有当他打通阴阳两界, 混乱人间秩序, 黄泉之路不再是只有死人才能走。
可刚刚，他明明已经打破封印，黄泉大门敞开, 两界已经连通——可为什么, 他现在却会出现在黄泉，并且还是没有连通人世的黄泉？！
突然想到什么, 费无隐死死盯着路行雪，“是你？是你的黄泉领域？！”
从一开始路行雪就打开黄泉领域，慢慢误导他，最后做出两界被连通的假象，欺骗了他。
实则却是把他们所有人都拉入黄泉！
现在他根本操控不了那些饿鬼，反倒是拥有黄泉领域的路行雪，这里成了他的主场。
那些原本被控制心神的玄一宗弟子，这时纷纷醒了过来，四下茫然张望，都不记得自己之前做过什么，又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你不是喜欢鬼道吗？那就别做人了，永远留在黄泉吧。”
随着路行雪这句话落下，一道道黑色煞气涌入费无隐体内——那是被他夺去灵骨的亡魂。
从炼制路天南夫妇俩的灵骨为己所用开始，费无隐尝到甜头，这些年，不知用邪法害死多少有天赋的少年或天才。
如今他遭到反噬，煞气入侵，身上的灵骨仿佛被一点点抽离，痛苦更增加十倍不止，费无隐控制不住痛得大叫起来。
杀人者，人恒杀之。
费无隐利用他人灵骨和心血修炼，如今他自己也遭受抽骨挖心之痛——而且不只一次，这些年他炼制了多少人的灵骨与心血，这样的痛苦就要尝试多少次，而且还会一次比一次痛苦。
血路尽头，向月与冢眠终于来到姬鱼容面前，然而那只是一抹执念，镇守黄泉不让饿鬼祸乱人间的执念。
所有靠近的存在都被视为威胁，一律清除。
冢眠与向月猝不及防之下，没有防备刺来的长枪，身上都多了一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可两人谁都没在意，齐齐望向那个长枪在手，仿佛冰冷杀戮机器般的身影。
冢眠早已知道姬鱼容做的事情，对她的下场亦是有所预料，如今亲眼看到，心中悲痛同时，还有些许安慰与满足。
他眼眶微淡，含泪而笑，“阿容，小雪儿是个好孩子，现在他要继续你未完成的事，彻底终结这场浩劫……你可以休息了。”
他看着空中的红影微笑，带着淡淡释然。
这是阿容一直所追求的，她践行了自己一生的诺言……哪怕没人知道她做过什么，亦无怨无悔，而现在，他知道了。
相比冢眠悲伤带着释然，向月的反应要激烈得多。
他似乎想要冲过去拥抱住姬鱼容，又胆怯地不敢靠近，身体微微颤抖，发红的眼睛里只容得下那一道身影。
“鱼容，鱼容，你恨我么……所以才这么多年不曾入梦？”
“她难道不该恨？！谁让你自己是个懦夫，爱上自己徒弟又不敢面对，最后伪装身份偷偷与她成亲，最后却害死她！”
“我没有！我只是想拖住她，不让她阻拦我跟费无隐要做的事……可，明明虚弱地连床都下不来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只身前往鬼哭涯？！”
“我没想她死的，我怎么可能让她死！但她宁愿死，也不向我求助！”
“还不是你无能！护不住自己的心上人就是护不住！”
“所以你早该把身体交给我，那样就绝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向月又开始自己跟自己吵了起来，一边吼得歇斯底里，一边嘲讽怒骂。
冢眠没有理会陷入疯癫状态的向月，他看着那些源源不断冲向姬鱼容的饿鬼——哪怕知道自己现在看到的只是一抹执念，也毫无犹豫地冲了上去。
正在吵架的向月忽然停下，猛地看向冲过去的冢眠。
“废物，又比别人慢一步。”
“如果不是你非要跟我吵架，至于又让那小妖抢先吗？”
“呵，费尽心机娶来的人，却还是守不住，被个小妖占了先。”
“住口！路行雪……路行雪这个孽种，我自会杀掉他洗刷耻辱！”
原本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执念，忽地动作微顿，转头往向月望来。
向月顿时狂喜，激动地语调都变了，“……鱼容？”
两个向月也不吵了，以为姬鱼容是想起自己，脸上抑制不住笑容，往姬鱼容迎了上去。
“鱼容……”
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
向月怔怔低头，一柄红枪贯穿身体，姬鱼容立在他身前，动作干净利落，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含丝毫情绪，仿佛只是随手杀死只饿鬼。
收回长枪，没有看一眼，姬鱼容继续挥枪杀向那些涌出的饿鬼。
向月张嘴想说什么，血往嘴角泉水般涌出，胸口破开的洞更是很快染红那一身白衣。
望向姬鱼容的视线渐渐模糊，不管他怎么眼也不眨地看着，那抹身影都没有再回头，不知疲倦地杀伐。
“……真好。”向月嘴唇蠕动，感叹了声，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闭上眼，身体坠地，被无数饿鬼淹没。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一声是感叹什么。
另一边，一次次承受抽骨挖心之痛的费无隐已然发狂，在承受巨大痛苦的同时，力量也随之流势，他变得越来越弱，这比杀了费无隐还让他无法接受。
他随手抓来名玄一宗弟子，一掌刺进胸口，挖出跳动的鲜红心脏，边往嘴里塞，边神经质地不断低语着。
“我不会失败的，我是对的……”
“所有修行者都可以成为养料，助我突破这方天地，成为新的天道，自会庇佑世间苍生。”
他还想剖开尸体，把灵骨抽出来，姬明堂与宁眷挥剑杀了过来。
费无隐舍不得抛弃尸体，躲闪不及，一条胳膊直接被宁眷砍断。
“你……”费无隐赤红双眼，抬头瞪向宁眷，宁眷此时仿佛也化作了杀戮机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不停挥舞手中剑。
姬明堂也在费无隐身上留下道伤口，他满脸仇恨地盯着这个疯子。
“凭你也想成为天道？”
“费无隐，早在几十年前你就该死了……这些年活着的，只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费无隐好像被戳中什么痛脚，甚至不顾向他刺来的剑，对着姬明堂怒目而视。
“凭什么我不能成为天道？如果不是路行雪与扶渊带走世界意识，现在的我，或许已经成了天地间的主人！”
姬明堂在费无隐身上又划一剑，声音都畅快了些许。
“痴心妄想！”
“什么是天道？天行有常，便是道。”
“别说根本没人能成为天道，即便有，那也不是你！”
费无隐被姬明堂的话刺激得愈发疯狂，拼命想要杀死姬明堂，然而他依旧在承受着煞气攻击，力量在一点点流势。
反观姬明堂与宁眷，攻势越来越猛，在费无隐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到后来，费无隐已经完全不是姬明堂与宁眷对手，但两人没有急着杀死他，给了他一剑又一剑。
费无隐很快变成个血人，曾经被他用邪法炼制用在自己身上的灵骨，通通被拔除掉，境界掉落一大段不说，全身的血也快流干。
如此不亚于凌迟而死。
费无隐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
到最后，数不清费无隐身上到底中了多少剑，有的地方甚至只有薄薄的一点肉连着，整个人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像被切成无数块又拼凑起来的样子。
“刷！”
另外一条手臂也飞了出去。
“这是你欠阿烛的。”
“刷刷刷！”
腿飞了出去，因为全身的血液早已流尽，此时砍断腿，却也没有一点滴血流出，断口卷起白花花死肉。
“阿烛杀不了你我来杀！”
“你让阿烛痛的每一下，都要十倍百倍还回来！”
最后一剑，头颅高高飞起。
因为最后那几剑速度过快，四肢和头颅几乎是同时离体，一团人形的血糊糊肉块，瞬间解体，散落得到处都是。
宁眷拄剑单膝跪地，剧烈喘息，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忽地抑制不住浮现悲伤之色，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
低低地呜咽声传出，克制不住地渐渐大起来，简直令人断肠。
趁着向月与费无隐都被拖住时，路行雪与扶渊再次来到望乡台。
此时，望乡台一片冷清，看不到半只饿鬼，似乎全都跑了出去。
扶渊示意路行雪站远些，全力一拳砸向望乡台的那面镜子，顿时，镜子碎成无数片。
碎片溅射，却好似有无形的丝线拉扯着，重新开始汇聚。
暗淡灰暗的镜面射出黑光，灰尘仿佛被一双手抹去，镜面洁净如新，凝聚成了一枘新的镜子，缓缓浮空升起。
黑光大盛，一道繁复古老的符阵在镜面快速绘出，然后又很快隐没，镜子回到之前的位置。
路行雪记下了那个符阵。
他凝视着那面新的镜子，镜面什么都没有，却好似又看到那个敢生魂离体来闯黄泉的少年。
破镜重圆，上古之阵重现。
这是姬宵烛留给路行雪的信息。
正是因为姬宵烛知道了如何让封印鬼哭涯的上古之阵重现，费无隐才不惜亲自出手，将他杀死在洗雪城之外的荒地。
但哪怕身死，姬宵烛依旧留下了讯息。
“那就，彻底结束这一切吧。”
路行雪轻声叹息，他回头望去，姬鱼容的执念似有所感，也向他望了过来。
饿鬼不知什么时候全都变得安静，不再攻击活人。
一身红衣的女子浮在半空，手里拿着一柄赤色长枪，原本空洞的眼睛慢慢注入色彩，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
她的身影在慢慢变淡，慈爱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执念无法说话，她只是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阿娘……”
路行雪不自觉呢喃出声，怔怔凝视那抹绯色身影。
他知道，姬鱼容最后一点存在也将彻底消失。
——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见不到这抹身影了。
姬鱼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笑容。
身影彻底淡去，散于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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