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二更合一)


    路行雪站在门口, 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


    “是被向月打伤的吗?”路行雪突然开口问了句。


    姬明堂在他身后关好门,闻言神色冷下来。


    “那日向月被胥游当众揭穿,暴露本性大开杀戒, 若不是父亲和几位长老拼命阻挡,怕是整个雪月宗要血流成河……但也因此付出惨重代价,两位长老惨死, 另外几外也重伤,父亲他……”


    “胥游……”路行雪念了声这个名字。


    他对这个人并不陌生,一直跳在前面, 行为有时显得违和, 没想到竟然跟他一样,也被向月种了蛊。


    姬休与精力不济, 有些事情没交待清楚, 比如那个玉匣。


    路行雪不是好奇心重的人, 姬休与说当他想清楚后再决定打不打开, 那他现在倒也不急着看里面是什么。


    姬明堂也知道盒子里面是什么, 但他知道一点。


    “当你打开这个盒子时,或许就真的要面对天下人的围攻了。”


    路行雪:“现在难道不是?”


    姬明堂摇摇头, 看了看路行雪, 又看了眼扶渊, 语气意味深长, “现在要杀你们的人,是以为你们二人乃灭世根源,只要消灭你们, 浩劫便会结束……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们是救世者。”


    “救世?”扶渊听到这个词,嘴角轻扯了下。


    姬明堂表情严肃, “至少在他们自己看来,他们是在拯救自己,拯救整个天下……但是你们没发现吗,虽然全天下对你二人喊打喊杀,但动真格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路行雪看向扶渊,上次修仙门派集聚乌角镇,一起攻打不明峰,当时他还昏睡着,并没有亲眼看见那时情形。


    扶渊皱了皱眉,之前的轮回中,他把想杀的人杀掉,再把惹到眼前的杀掉,至于其他人,陷在鬼域中是死是活,就不关他的事了。


    这一次他杀的人少了,束手束脚很多,事情也好像变得复杂麻烦起来。


    转头瞥到身旁的路行雪,皱起眉很快松开。


    扶渊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形,乌泱泱地看着人很多,气势也很足,但好像没什么特别有分量的人物,领头的大多是年轻一辈的弟子,或者宗门长老。


    像玄一宗的费无隐,和檀叶寺的般觉大师,这样的定鼎人物一个都没出现。


    是看不起他?


    扶渊微微眯起眼睛。


    “这场浩劫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灭顶之灾,但对少数一些人而言,这或许不是劫难,而是机遇。”


    “机遇么?”路行雪垂眸,不知想起些什么,轻轻握住双手,面色微冷。


    “是的,机遇。”姬明堂点点头,肃然道,“其实与那道灭世谶言一起流传的,还有一则隐秘之语。”


    “所谓灭世,实则是破而后立,打破禁锢,有了突破到更高层次的可能。”


    姬明堂说到这里缓下语气,叹口气道:“这个世界已经很久没有人飞升了,所有人修炼到尽头,都是寿元耗尽,老死这一个结局。”


    “修行者本就是逆天改命,这样的结局,很多人不能接受。”


    姬明堂看向路行雪手中玉匣,“这个盒子里装的东西,或许能结束这场浩劫,又或者,会阻断他人的登天路。”


    “他们不在乎天下有多少人死去,有自信能在浩劫中活下来,然后……更进一步。”


    “所以你明白未来会面临什么了吗?”姬明堂最后望着路行雪问道,说完又转向扶渊。


    “所以,为了一人屠戮天下,或许也不是一句玩笑。”


    姬明堂说完这些话便离开了。


    扶渊很想回他一句,他说的也不是玩笑。


    当天晚上,雪月宗宗主离世。


    路行雪坐在之前所住小院的废墟上,坐了一夜。


    这个小院原是姬鱼容所住,后来路行雪来到雪月宗,也在此住过一段时间,再后来,胥游在向月的命令下来刺杀路行雪,用高级暴烈符箓将小院炸毁大半。


    之后发生太多的事,这小院便一直没修葺,渐渐就荒芜起来……一如现在的雪月宗。


    “你现在知道,你只是一把灭世的刀,真正想灭世的另有其人……你还想继续毁灭这个世界吗?”路行雪问守在旁边的扶渊,他已经知道扶渊不只一次灭世,陷在这样绝望的轮回里无法抽离。


    在一次次的轮回灭世中,所有关于人的情感被剥离干净……此刻的扶渊还有保有一丝人性,路行雪都觉神奇——虽然那丝人性只落在他一人身上。


    扶渊随意地坐在横倒在地的石柱上,认真把玩路行雪纤长白皙的手指,对于周遭破败的环境毫不在意。


    “阿雪,我觉得你是不是弄错了一点。”


    路行雪转眸看向他,“什么?”


    扶渊咧嘴一笑,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我这把刀,可不是谁都能掌控的……如果我是毁灭一切的利刃,那惟愿握在你手里。”


    路行雪注视男人深黑的眼眸,片刻后垂下眼帘,睫毛如蝶翅般轻颤。


    “知道了。”


    通往小院的竹林小径出现一道纤细身影,远远望着坐在小院废墟上的两人,踟蹰着似乎想要靠近。


    路行雪察觉到注视着目光,抬眼望去,认出这人是陪在宁眷身边的女子。


    宁似玉对上路行雪的视线,犹豫了下走过来。


    “那天的事,很抱歉。”宁似玉对着两人深深弯下腰,路行雪沉默看着她,没有说话,而扶渊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目光继续黏在路行雪身上。


    “宁师叔因为宵烛师父的死,大受刺激,神智一直不太清醒……那些天,一直有人跟她说,路行雪是害死宵烛师父的人,所以她才……”宁似玉语气恳切,腰几乎弯成九十度。


    “总之,非常对不起,如果我做什么能够弥补的话,请一定说出来。”


    路行雪想起那天宁眷拔剑刺过来时,扶渊替他受了那一剑,脸色有些不太好,扶渊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路行雪面色稍微缓和,听到宁似玉对姬宵烛的称呼,顿了顿问道:


    “你是姬宵烛的徒弟?”


    路行雪知道,胥游是姬宵烛的徒弟,但姬宵烛似乎没怎么教导他,反而姬鱼容教导的时间更多,所以胥游才那么尊重敬慕姬鱼容。


    这名叫宁似玉的女子若也是姬宵烛弟子,那跟胥游同出一门,却不见两人多熟识。


    宁似玉直起身,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我哪有资格做宵烛师父的徒弟……我是孤儿,是宵烛师父从死人堆捡回来的,天赋平平,根本学不到宵烛师父半分本事。”


    只是刚被捡来时年纪还小,不懂事,就“师父”“师父”地叫着,姬宵烛也不纠正。


    后来长大,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成为姬宵烛徒弟的资格……虽然姬宵烛从未嫌弃过她,甚至还提过正式收她为弟子,只是宁似玉自己拒绝了。


    “师父”喊惯了,很难再改口,后来跟着宁眷的时间更多,她便一直“宵烛师父”地叫着,然后喊宁眷师叔。


    宁眷那时候还逗她,说等自己与姬宵烛成亲后,干脆认她做干女儿。


    做干女儿……她也很期待啊。


    可惜,那天永远不会再来了。


    “你别怪宁师叔,她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离去前,宁似玉瞅了眼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路行雪,忍不住解释道:


    “宁师叔其实很喜欢你的,还说有机会去洗雪城看你……”


    宁似玉说到这里顿住,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垂下眼眸,神情黯然,最后只轻声说了句。


    “你是鱼容师伯的儿子,宵烛师父的外甥,我们都很期待见到你……”


    那时候,她们都还很欢喜,心中有着期待。


    只是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


    宁似玉来,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走了。


    路行雪对宁眷没有恨意,只是心情难免还是受到一点影响。


    扶渊长臂一伸,圈住路行雪腰,将人抱坐在自己怀里,薄唇擦过耳垂。


    “我们回不明峰,不管他们。”


    路行雪松弛了身体,把脸埋在男人脖颈蹭了蹭,嗅着安心的气息,说话声听起来软绵绵的。


    “嗯,等给老宗主送完葬,我们就回去吧。”


    扶渊摸了摸路行雪光滑的脸颊,嘴唇在他脸上轻轻触碰两下,然后移到柔软唇边,与他接了个绵长濡湿的吻。


    路行雪搂住男人的脖子,被吻得渐渐沉迷,迷迷糊糊地想,有些事果然很容易上瘾。


    ……


    姬休与离世,姬明堂正式接任雪月宗宗主之位——只是现在的雪月宗已今非昔比,连个继任仪式都没有,就姬明堂站出来说了一句便算完成了。


    当初路远要接任洗雪城城主之位时,都还举行了接任仪式的。


    如果换作以前,洗雪宗宗主的葬礼,大半个修仙界的人都会来,而现在,除了还留在雪月宗的少数一些人外,就只有路行雪与扶渊两个不算外人的外人。


    姬休与的遗体被火化,埋入雪月宗的族地,那里埋葬着历代姬氏族人。


    最新的两个坟墓其中之一是空的,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一座衣冠冢。


    姬鱼容只身镇压鬼哭涯,尸骨无存,她当初虽然出走雪月宗,与父亲姬休与甚至称得上决裂——但她并没有脱离雪月宗,死后这里依旧是她的魂归处。


    肃穆的墓地又添一座新坟。


    其他弟子在祭拜后纷纷离去,路行雪上完香后也准备离开。


    “轰隆——”


    天空雷霆炸响,整个地面晃动了下——那是护山大阵被人强行破开造成的动静。


    一名弟子满身是伤地冲了过来,惊慌地道:


    “宗主,不好了,他们打进来了!”


    姬明堂面色一沉,“谁敢闯我雪月宗?”


    他话刚说完,天空传来熟悉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所有人都能听见。


    “姬明堂,老宗主去了,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好歹我也是雪月宗的太上长老啊。”


    姬明堂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


    向月,这个雪月宗的叛徒,包括老宗主在内和另外两名长老,都是丧命于这个叛徒之手。


    护山大阵被人从外面强行打开,随着向月出现的,还有更多的人,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为首的还全都是各大宗门的领头人。


    玄一宗的费无隐,檀叶寺的般觉大师,鬼灵门的煞阴……


    姬明堂视线一一扫过那些人,心不住往下沉。


    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人今天齐聚雪月宗,是来给老宗主送葬的。


    目光扫向后面的路行雪与扶渊两人,姬明堂心里很清楚。


    今日这些人,只怕都是为了路行雪与扶渊而来。


    向月落在众修士与姬明堂中间,似乎看不出雪月宗这边对他的敌意,一派从容地往老宗主坟墓走去。


    “老宗主仙去,我该来送他一程。”


    姬明堂拦住去路,愤怒地盯着向月,咬牙切齿地道:


    “向月,你还敢来……如果不是你,我父亲又怎么会死?!”


    向月一脸讶异地看向他,“老宗主怎么会是我害死的……”


    他说着视线缓慢移动,最后落在路行雪与扶渊两人身上,声音微冷地道:


    “害死老宗主的,不是这两个想拉全天下陪葬的魔头吗?”


    姬明堂心中蓦然咯噔了下,虽然早有猜测,但现在听向月这么直白说出来,他还是被惊到了。


    这些人,是完全不要脸了啊。


    向月身后的那群修行人士,也不知是谁开了头,一个个义愤填膺地喊了起来。


    “杀了扶渊路行雪,结束浩劫!”


    “路行雪与扶渊该死,他们不死,全天下的人都要遭殃。”


    “杀了这两人,还修仙界一个清静!”


    一声比一声响地口号中,与众多宗门修行者对立的雪月宗,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所有留下的雪月宗弟子全都来了,他们看到眼前这样浩大的声势,一个个脸色发白,却没有人后退。


    当日向月叛逃雪月宗,所有弟子都是亲眼看到的,不管外界传成什么样,他们知道,向月才是那个真正的叛徒,害死了老宗主和两名长老的罪魁祸首。


    至于扶渊与路行雪两人灭世的说法,像燕寒空与胥游这样的弟子,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猜测,知道大概没有外界说的那样简单。


    在众多修行者叫嚣着要扶渊与路行雪以死谢罪时,一阵放肆的张狂笑声打断他们的口号。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披着一层可笑皮囊……怎么,不把自己树立成一个圣人形象,就不会杀人了是吗,费无隐?”


    扶渊嘴里吐出这个名字,满是嘲弄之意,看向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人,更是赤裸裸的蔑笑。


    讲真,现在的扶渊对费无隐其实没有什么强烈仇恨,主要是杀太多遍了。


    最开始的那几次轮回中,他一心想要复仇,所有害过他,背叛过他的人,全都被狠狠报复了回去。


    费无隐这个害死他父母的带头大哥,自然被重点关照。


    抽筋扒骨,扔到饿鬼群任其被撕咬啃噬,关进满是蛇虫毒蝎的地窖。


    又或者一刀刀把人刮成骨架,放入火中炙烤……


    几乎所有酷刑都尝试了一遍,最后扶渊自己腻了。


    也明白过来,他的人生就像写好的剧本,悲惨的过往无法更改,毁灭的终局亦早已注定。


    他挣扎来去,不过是被困于轮回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哪怕他能掀翻棋盘,终究也跳不出这方世界。


    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那是无尽黑暗漫长生涯中的,一线曙光。


    因为有了裂缝中透下来的光,所以原本枯燥无聊的世界,突然多了丝新鲜感。


    就好像千篇一律的无聊游戏,突然多出个有趣的队友,那无聊也会变得有聊。


    就比如现在,他又有了重新复仇的兴趣。


    扶渊把矛头直指玄一宗宗主,也是现在的正道魁首,顿时那些叫骂声都停了下来,所有人不再说话保持安静,就连向月也停在原地,不再继续往前。


    在那群修行者当中,有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一身白色长袍,黑发简单用布条绑在脑后,看不出具体年龄,那双平淡的眼睛望过来时,却好似能让人的一切无所遁形。


    从出现,他很安静,没有开口说话,似乎没什么存在感——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看向他,敬畏地保持一定距离,没人可以忽视他的存在。


    一片死寂中,费无隐抬眼望向扶渊,淡淡笑了笑。


    无形的压力似乎瞬间消散,他身后的人——尤其玄一宗的弟子,见扶渊如此污辱他们心中的神,一个个出离愤怒,比知道扶渊是灭世者时更愤怒。


    “放肆!道魁的名字岂是你这个灭世魔头能随意叫的。”


    “你扶渊祸乱天下,带着饿鬼肆虐人间,还有谁是不知道的吗?别说的自己好像是被陷害的一样。”


    “对啊,还有你身边那个路行雪,在洗雪城时便暴戾无道,刑杀城民,两人根本是一丘之貉。


    “不错,这两人不除,天下不宁……看看现在的雪月宗,连自己出身的宗门都不放过,可想而知,这天下宗门,必会遭此二人毒手。”


    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誓要将路行雪与扶渊两人钉在耻辱柱上。


    这两人罪恶滔天,天下人讨伐他们再正确不过,要是自觉一点,就该自戕以谢天下。


    那些话,姬明堂与燕寒空等人听了都气愤不已,但路行雪与扶渊两人却不为所动。


    路行雪表情平静,扶渊更是看戏似地看着那些人,好像要看看他们到底能说出些什么花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胥游再也忍不住,大声反驳起来,他以前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肆意给路行雪添加罪名,这样一来,无论怎么对待路行雪,都能变得名正言顺。


    那时他受制于蛊,不会去分辨,更不会查证,理所当然把所有罪名往路行雪头上推。


    然后得出结论,此人确实该死。


    但那些罪真的是路行雪犯下的吗?


    他明明从小病弱,不能修行,更受蛊毒之苦……这样的他,到底是怎么做下那么多恶事的?


    而他分明还未出生便遭人算计,二十年来一直忍受病痛折磨,娘亲早逝,生父又厌恶这个儿子,不惜亲手下蛊。


    他明明是受害者,明明受了那么多苦,为什么世人看不到,却一直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他,将他推上刑台,要看他万劫不复?


    胥游红着眼,抬头望着向月,一手指着他,字字铿锵,犹如出鞘利刃。


    “是他,是这个人害了路行雪一生,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胥游将当初向月做的事,包括他在向月指使下做的那些事,当着天下修行者的面,全都说了出来。


    他声音很大,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气在此为路行雪正名。


    这些话胥游之前在雪月宗说过一次,那时逼得向月压制不住心魔,在雪月宗大开杀戒,最后叛逃而去。


    这一次,他说得更简洁有条理,然而被他指认的向月,却没有那时在雪月宗的愤怒和难堪,只是似笑非笑望着他,嘴角勾起淡淡嘲弄弧度。


    胥游说完,全场安静。


    胥游期待地看向那些修行者,却没在他们脸上看到或气愤或羞愧等表情,那些人平静地望着他,显得有些漠然。


    胥游有些不解,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人的反应那样淡漠?


    他们是因为路行雪有罪才来讨伐的,可现在他出来作证,说那些罪名不该按到路行雪身上,路行雪是无辜的……他们为什么没反应?为什么表现得那样漠然?


    “说完了?”向月嘲讽一笑,看着胥游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跳梁小丑。


    胥游捏紧了拳头,眼睛死死盯着向月。


    “做过的事情,不会被掩埋;行过的恶,终会留下痕迹。”


    “向月,就算天下人都不承认你的罪,但我至少会记得,我会永远记得……你可恶丑陋的嘴脸。”


    向月眼神一冷,对着胥游挥了挥衣袖。


    “不知死活。”


    一股黑气袭来,向月凛然,不敢正面硬碰,闪身避开。


    胥游刚才面对向月的攻击时面不改色,此时获救了,身体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慢慢抬头看去,没有看出手救他的扶渊,而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站在扶渊身边的那个人。


    行雪……弟弟……


    胥游没有喊出口。


    路行雪对上他的视线,看到他眼中深浓得化不开的哀色,不由怔住。


    这个人……变化太大,他几乎快认不出来。


    就在全场静默时,一道轻轻叹息响起,声音很轻,却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看来雪月宗诸位道友,已然受此二人蛊惑……姬宗主,还望及时醒悟,莫要自误,以免走上老宗主旧路。”


    费无隐的话有如冲锋的号角,原本对峙的局势瞬间崩塌瓦解,所有前来讨伐的修行者都拿出武器,个个战意沸腾。


    “说那么多做什么,我看这雪月宗根本和那两人是一伙的,路行雪不还是老宗主的外孙吗,要不然之前也不会包庇他。”


    “姬老宗主英明一世,没想到临死被个小辈拖累,一世英名化为乌有。”


    “为老宗主报仇,剿灭祸世邪魔!”


    各种喊杀声混杂在一起,仿佛有千军万马之势。


    向月第一个动手,杀向离他最近的姬明堂。


    雪月宗带给他耻辱,他必将血清整个雪月宗。


    那日杀得不够过瘾,今天,便要将雪月宗彻底除名!


    大战一触即发,胥游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神情茫然。


    他明明站出来解释了,为什么没人肯听他的话……当初路行雪似乎也解释过,但——


    他没有听,所有人都没有听。


    就如此刻一样。


    胥游垂下眼,表情木然,身上的气息死寂苍凉。


    寒光擦着他手臂而过,他被人猛地往旁边一拉,血珠飞溅——要不是刚才那一拉,或许整条胳膊都要没了。


    “别再想了,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而是能决定真相的人。”


    旁边传来淡然的声音,胥游微微一颤,抬眼看到路行雪平静的面孔。


    路行雪没有看胥游,散开黄泉领域,面色微微发白。


    这次的人太多,而如费无隐这等修为高深的人,他无法影响到。


    扶渊也没办法寸步不离地守在路行雪身边,因为费无隐与般觉大师这些最强者,上来就盯紧了他。


    路行雪的黄泉领域更似一种幻境,他没办法直接出手杀人。


    而黄泉领域笼罩的范围毕竟有限,那些在领域外的人,看出这边古怪,于是便刻意保持了距离,以远程手段攻击路行雪。


    一柄飞剑突破防御直冲路行雪而来。


    “当——“


    飞剑被挑飞,一道瘦削身影凌空而立,挡在路行雪面前将所有攻击接下。


    胥游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坚定。


    他承诺过鱼容师伯,要保护行雪弟弟。


    以前他做得不好,但今天——


    想要伤路行雪者,需从胥游尸体上踏过!


    第82章 (一更)


    雪月宗与各大宗门战到一起。


    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 雪月宗这边的人虽然少,但到现在还留下的基本都是像燕寒空这样的精英弟子,加上弥幽在内的几位长老, 倒也不算完全一边倒。


    原本向月是想先拿下姬明堂,老宗主已死,如果姬明堂再被杀掉, 剩下的雪月宗众人不足为患,雪月宗便彻底覆灭,他所遭受的耻辱也一朝洗清。


    姬明堂也不是他的对手, 向月有自信十招之内解决掉姬明堂。


    但他漏掉了一个人——或者更准确地说, 他低估了一个人。


    包括费无隐在内的所有人,都低估了扶渊。


    对于扶渊这个谶言中灭世者, 虽然对方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 年龄或者连在场一些人的零头都没有。


    费无隐做事谨慎, 安排了自己和各大宗门的高手一起对付扶渊, 只分出一个向月去解决雪月宗的新宗主。


    费无隐以为自己够小心的了, 没想到这次在扶渊身上栽了跟斗。


    仅仅两个照面,围攻扶渊的八大高手便被扶渊毙了一个。


    尤其在看到路行雪被人围攻, 隐入险境时, 扶渊整个人都变得异常狂暴起来。


    无边煞气从地底翻涌而出, 将整个战场衬得有如地狱, 发丝飞扬,衣袍猎猎作响的扶渊悬停在半空,一个带来的压迫超越在场所有人。


    扶渊被几大高手拖住无法立刻赶去路行雪身边, 但他应战几人之时, 总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跑,出手就是大招, 清到一片。


    混战的短短时间里,死在他手里的各大门派弟子,恐怕比雪月宗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


    费无隐面沉如水,先前那种智珠在握的从容已经不见。


    他没想到区区一个扶渊如此难对付,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下他。


    再这样下去,不仅他们几人会挡不住扶渊,各派弟子也要死伤大半。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中再死一人,就无法再困住扶渊,那这战场不是任他屠戮,谁还能阻挡?


    “向月道友,先不要管姬明堂,过来一起对付这魔头!”


    费无隐大声呼唤向月,向月在看到那边的战况时也被惊到了,挥掌击退姬明堂,便飞身离开加入那边战场。


    姬明堂想要追赶,却被其他人拦下。


    既然是围剿,打得当然是围殴战。


    雪月宗这边,几乎每一个人都被好几名对手围住,杀伤几个很快又会补上——哪怕个体实力很强,但也难敌对方人海战术。


    燕寒空作为首席大弟子,在年轻一辈中修为最高,可现在也是受伤最重的。


    不仅因为他的对手更强,更因为,他还要保护其他弟子。


    一名雪月宗弟子被透骨的力道拍实,浑身骨骼碎了大半,整个人倒飞出去,血洒长空。


    追击的飞剑紧随其后,眼见便要将他整个人穿透,重伤的弟子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瞳孔骤然紧缩,抑制不住恐惧的眼眸中,倒映剑气寒光。


    “叮——”


    飞剑被击落,瞳孔里蓦然多出道染血身影,昂然站在身前。


    “燕师兄!”


    弟子眼中迸射出明亮的光,绝处逢生的喜悦令他刹那忘了现在还身处战场,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不少。


    燕寒空没有回头,反手丢给他一个瓷瓶,“抓紧时间疗伤。”


    弟子郑重地接过,知道现在还不到可以松懈的时候……不过有燕寒空大师兄在,至少可以让他们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场大混战中,有着两处焦点。


    一处是扶渊与八大高手的对决,一处便是各宗门弟子对路行雪的围攻。


    若论人数,围攻路行雪的人是最多的,他的黄泉领域是群体攻击,但真要人数太多,效果也会变差,对路行雪的负担也会加重。


    尤其路行雪本人还是个脆皮,一旦那些攻击真落到他身上,怕是挨不了两下就要再赶黄泉。


    胥游存在的目的,就是替路行雪挡去一切攻击。


    他身上的伤本来就还没好全,这段时间又一直经受精神上的拷问,状态不好,此时面对源源不断的敌人,不惜透支生命,燃烧灵魂,也不退后半步。


    其他人想要过来帮忙,却总会被绊住脚步。


    没办法,敌人太多了。


    姬明堂看着周边雪月宗弟子一个个倒下,心痛难忍。


    雪月宗数千年的基业,如今就要毁在他手里了吗?


    姬明堂蓦然暴喝一声,围住他的数名宗门长老被震退,其中一人更是重伤吐血,被姬明堂抓住时机一掌毙命。


    包围出现缺口,姬明堂瞬间冲了出去。


    他拼尽全力,不管不顾,对着费无隐发动自己最强的攻击。


    姬明堂看出来了,在场扶渊战力最强,但却被几大高手围攻,绊住手脚,只要能解放扶渊,便能破解现在的困局。


    这一击,姬明堂忘却生死,他不求能杀死费无隐,只希望能逼得费无隐不得不腾出手来应对他,将困住扶渊的包围圈打开一道口子。


    “砰——”


    姬明堂被一股可怖的力道扫中,狂喷出一口血。


    他没有撕开包围圈,反倒被打入包围圈里,差点撞上扶渊的攻击,二次重伤。


    费无隐甩甩袖子,从容一笑,“姬明堂,老宗主三个子女中,你天赋最差,却没想最后是你继任宗主之位……不过,雪月宗传到你手里,怕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姬明堂晃了晃,站稳身体,“费无隐,你今日想覆灭我雪月宗,没那么容易。”


    费无隐淡淡一笑,“是吗?若换作姬宵烛,或许会是另外一番光景,可现在……”


    他语气平淡,然而其中的蔑视却让姬明堂浑身的血液如在燃烧。


    “宵烛……所以宵烛,是不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费无隐语气转冷,出手更加不留情,“姬明堂,交出姬宵烛留下的东西,我或许可以为你雪月宗留一线生路。”


    “不然,斩草除根。”


    费无隐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黑气席卷而来,逼得不得不放弃对姬明堂的杀招。


    “斩草除根?问过我了吗?”扶渊整个人散发着浓烈的煞气,随着时间推移,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暴躁。


    一把将姬明堂推出战圈。


    “碍事,去帮阿雪。”


    姬明堂就这么被推出去,刚好落在路行雪前面,下意识出手,将旁边几名攻击路行雪的人斩杀。


    忍不住咳了声,嘴角再次有血溢出,姬明堂毫不在意,转头去看路行雪。


    此时的路行雪似乎也快到极限了,死在黄泉领域的人很多,但还有更多的人冲击着黄泉领域,试图杀死路行雪。


    胥游挡在路行雪身前,浑身浴血,前面的尸体堆得快成一座山,瘦削的背影看着好像随时要倒下,却始终半步不曾后退。


    姬明堂心中一紧,便想过去帮胥游,突然身后响起一声悲恸呼喊。


    “燕师兄!”


    姬明堂脸色大变,骤然转头望过去,便见到燕寒空被两柄长剑前后贯穿的画面。


    姬明堂瞳孔骤然紧缩,“寒空!”


    闪身飞了过去,含怒杀退围攻的人,抱住血涌不止的燕寒空,目中含泪,颤声道:


    “寒空……”姬明堂颤抖着手拿出丹药喂到燕寒空嘴里,但那血跟泉涌似的,依旧止不住。


    “师、尊……”燕寒空费力地睁了睁眼,他满眼血红,看不太清。


    “师弟们……是否……无恙……”


    姬明堂回头,望向燕寒空身后被他护住的两名弟子,这两人已身受重伤无法再战,此时红着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看一看燕寒空。


    姬明堂沉痛地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护住了自己的师弟。”


    燕寒空笑起来,血水从嘴角涌出。


    “我是……师兄,理应……理应保护师弟师妹……”


    姬明堂小心将燕寒空扶到那两名弟子身边,转身面对再次围上来的各派修行者。


    “你做得很好了,现在该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来保护自己的弟子。”


    放眼望去,现在的雪月宗已彻底沦为废墟,再看不到一处完好建筑,到处是飞溅的血迹,尸体枕藉,残肢满地。


    原本混乱喧嚣的战场,此刻也变得安静许多,因为已经没有多少人能站着了——尤其雪月宗这边,除了姬明堂这个宗主与胥游外,已经看不到其他还站着的雪月宗弟子。


    没人想到胥游能坚持这么久。


    最开始围攻扶渊的八大高手,不知已经换了第几波,费无隐与向月也受了不轻的伤。


    “必须在雪月宗解决这两人,否则一旦让他们回到不明峰,再想杀他们怕是没这么容易。”


    费无隐发了狠,已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绝不能再让这两人逃离。


    雪月宗的人死得差不多,但前来围剿雪月宗的修行者还有不少。


    这些人虽然打着匡扶正道,拯救天下的名义,但真拼起命来时,却没有多少人愿意真的拼命。


    “诸位道友,还请施展出你们的手段,尽快除去此二人。”


    “各位不要忘了,他们可是灭世者,被逼到今天这个地步,若再被他二人走脱,在场的谁能逃得过?”


    费无隐这一番话,让那些有着各自小心思不肯拼命的人,心中顿时一紧。


    是啊,今天已经得罪死这两人了,如果不能趁此杀掉,等到这两人缓过气回头来报复时,他们谁能抵得住?


    没看光那一个扶渊,费无隐、般觉大师、向月这么些高手都一起上了,也仅仅只是牵制住他,不能立刻将他杀掉吗?


    而且现在有这几位大能牵制着扶渊,他们只要对付那个路行雪就可以。


    虽然那个领域也很可怕,但只要杀掉挡在前面的人,再杀掉路行雪,领域自然也就破了。


    这样想着,那些只是做做样子的修行者,陡然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击。


    路行雪面无血色,肌肤苍白得仿若透明,他抬头望向半空中被一群高手围攻的扶渊,又看了眼前面那个始终屹立不退的身影。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前方摇摇欲坠的身影慢慢回头,干涩的嘴唇微微嚅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对着路行雪浅浅一笑。


    那是路行雪第一次看到胥游这样的笑容,不含丝毫阴霾,在这样血染的战场,却显得那样干净清透。


    不等路行雪有所回应,他蓦然回身,体内绽放夺目金光,道道剑气凝成实质,向着身前荡涤而开,横扫一片。


    刹那间,路行雪身前的敌人全部被清空,剩下的人也都被胥游吓到了,手里握着武器,一时踟蹰着不敢上前。


    而那个突然暴发的身影,使出了这战场最绚丽的一次攻击,执剑站在那里,再无声息。


    路行雪默然无声望着那道屹立不倒的背影,渐渐与记忆里那道红色身影重叠。


    他读懂了胥游最后跟他说的话。


    胥游说:行雪弟弟,别怕,哥哥保护你。


    路行雪面无表情垂下眼,眸光轻颤,手里出现一个玉匣。


    外公说,要他想清楚再决定打不打开盒子。


    娘亲和小舅舅做了很多,也是想给他多一个选择的机会。


    ——可他的选择,从来只有一个,不是吗?


    玉匣缓缓打开,一股玄妙的气息瞬间充斥天地间,所有交战的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费无隐脸色大变,”不要让他打开那个盒子!”


    说着不顾不管便要冲过去抢玉匣,但有道身影比他更快。


    匣中发出炫目白光,将路行雪吞噬。


    扶渊想也不想,跟着冲进白光中。


    两人身影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消失不见,原地空空如也,什么都没留下。


    费无隐失魂落魄地四顾寻找,“没有?怎么会没有?”


    他忽地冲到姬明堂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双目赤红,形如癫狂,哪里还有半点之前正道魁首的影子。


    “东西呢 ,东西哪里去了?!”


    姬明堂也有些愣神,但很快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癫狂的费无隐,不知为何感到痛快,“哈哈”大笑起来。


    “费无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吗?”


    “越是爬到高处,越不会满足……说什么救天下,不过是满足你的私欲而已。”


    “欲望无止境,修仙……才是最大的欲望。”


    “而你注定永远求而不得!”


    第83章 (二更)


    路行雪没想到那个盒子打开, 竟然会直接开出一道白光把自己送走。


    还好最后关头,扶渊赶来握住了他的手。


    路行雪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去哪里,因为他最后的印象, 是倒在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里,意识彻底归于黑暗。


    希望这次不会睡太久,这是路行雪最后的想法。


    摇摇晃晃, 鼻间充斥着一股恶臭腐朽的气味。


    他正被人背着行走,路行雪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路行雪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总觉得鼻腔间的气味有些熟悉, 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


    他心中闪过不好的想法, 刚要睁眼,耳边响起调笑声。


    “阿雪是没睡够吗?还是说, 就想赖在我背上?”


    路行雪睁开眼, 果然扶渊正背着他, 他双手搭在前面, 此时醒过来下意识便圈住扶渊脖子。


    “我睡了多久?”路行雪开口, 声音微有些哑,他感到干涩, 似乎是长时间没喝水的缘故。


    扶渊双手托着路行雪的臀往上掂了掂, 添了添同样干涩的唇瓣, “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 应该过去有六个时辰了吧。”


    六个时辰?那就是半天了。


    等等,来到这个世界?


    路行雪终于从扶渊背上抬起头,顿时一个荒凉枯寂的世界映入眼帘, 他整个人愣住了。


    黄沙漫天, 满目疮痍,整个世界都成了废墟, 看不到任何绿色,有的只有无尽灰暗。


    路行雪怔愣住,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轻叹,“阿雪,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你原来所在的世界吧。”


    扶渊顿住脚步,抬头远望,以他的目力能看到很远,但触目所及,只有荒芜,看不到任何生机。


    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世界。


    扶渊对此不算意外,从路行雪的种种表现来看,世界毁灭这种事在他眼里似乎只是寻常。


    如果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已经毁灭了,那怪不得没什么活下去的欲望,也无怪对于他灭世这件事,表现得那般淡定。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还是黑夜,没有半丝光亮,扶渊不清楚情况,加上路行雪昏睡未醒,没敢乱走,抱着路行雪过了一夜。


    直到天边有了亮色,才背起路行雪赶路,想要找一个安全的,能提供食物和水的地方。


    只是一路走来,扶渊很怀疑这个世界还有没有活人。


    奇怪的生物倒是遇见过几只,考虑到背上的路行雪,扶渊都远远避开了。


    路行雪怔愣半晌没有出声。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送回了原来的世界。


    等等,若是他原来的世界,外面的空气根本不适合人类呼吸,他与扶渊这样暴露在空气中,怎么没有产生不适的感觉?


    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扶渊一边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我发现这里的空气有问题,有点类似鬼哭涯那样,但又好像不同,所以第一时间便隔绝了。”


    “这个世界没有灵气,修为算是被禁锢了,但若真遇到险境,短暂暴发一下还是能做到。”


    “阿雪,你这个世界有什么危险没有?”


    危险?


    应该说这个世界有哪里不危险的。


    路行雪不知道,现在的时间线是哪个时候,距离他离开又过去了多久?


    这个世界,还有人活着吗?


    “咦,前面那好像是……车轮痕迹?不像是马车车轮,阿雪,这是你们世界的出行工具吗?”


    扶渊在一处巨石边停下,路行雪示意他放自己下来,检查地面车痕,片刻后,不由露出颇为复杂的表情。


    看样子,是几天前留下的,也就是说,这个世界还有幸存者,人类还未彻底灭绝。


    路行雪一时也分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我们跟上去看看,若是能见到人,也好知道回城的方向。”


    “回城?”扶渊挑了挑眉,路行雪抿唇没有回答,扶渊也没追问,笑起来道:


    “好,听阿雪的。”


    为了赶时间,扶渊依旧背着路行雪赶路。


    知道这是自己原本的世界后,路行雪一路仔细观察,希望能判断出自己两人处在什么位置。


    他虽然外出时间不多,但对所有路线和地图都了然于胸。


    只是这个荒芜的世界缺少参照物,很难判断方位。


    又走了一两个小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这个世界曾经也是有太阳的,但后来被厚厚的灰层遮蔽天空,整个世界便再也没有明亮起来过,白天也是灰蒙蒙的,到了夜晚,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隐隐的,有嘶吼惨叫声传来。


    路行雪面色微变,“不好,前方有堕化兽,那群人恐怕已经遇难。”


    就算没有丧命于堕化兽口中,恐怕也已经被污染,离堕变不远。


    扶渊却没半分紧张,被扔到这个已然死去的世界,他表现得适应良好,甚至有种回到老家的闲适感。


    听到路行雪的话,用下巴蹭了蹭路行雪搭在前面的手背,“那阿雪要救吗?”


    路行雪犹豫了下,然后道:“去看看。”


    扶渊咧嘴笑笑,托着路行雪的臀往上抬了抬,腰线微微下压,“抱紧了。”


    路行雪听话得圈紧胳膊,整个人紧贴在扶渊背上。


    扶渊猛地纵身跳跃,一下去到十几米远。


    这个世界不适合在空中飞,但扶渊的弹跳力对这里的人来说,也跟飞差不多了。


    路行雪紧紧攀附在扶渊身上,随着他的跳跃,心脏加速跳动,比以前扶渊抱着他飞更刺激。


    在这个末日世界,人类经过几次进化,强者的身体素质已经远超普通人类,但跟扶渊还是没办比。


    如果他们能进化到扶渊这种地步,那他们是不是还有延续的希望?


    不,这个世界的毁灭是多方位的,哪怕有更强大的武力,最多也只是稍稍延缓,最后依旧会走向毁灭。


    他曾经演算过无数次的,不是吗?


    每次都只有一个结果,一个绝望的结果。


    “老李……走……快走……”身体被撕成两半的男子绝望地喊着,口中不断涌出血水,伸手抓向前方。


    “逃回去,告诉……告诉阿娅,不要再、等我……”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来,男子被抓着扔进堕化兽的血盆大口。


    那是一头大得像座小山,长相丑陋而又恶心的怪兽,身上铠甲般的硬皮长着一个个浓泡,被刺破的浓泡流出发黑腥臭的黏液。


    逃出一段距离的中年男子惊恐回望,身上沾了些黑色黏液,边跑边忍不住抓挠。


    离得近了能看到他半边脸上爬满深绿色鳞片,此时却被一团黑色黏液腐蚀,“噗嗤”“噗嗤”不停开出黑色气泡,一边爆一边长。


    那头堕化兽几下嚼吧将嘴里的食物吞入腹中,便往逃走猎物追来。


    它体型庞大,然而速度却异常快,几个呼吸间便追到那人身后,张开挂着血肉残渣的大嘴扑咬过去。


    这一咬咬了个空,笨重大脑袋上突然多了个人,抬起脚一脚踩下,小山般的堕化兽被踩趴下,地面裂开,尘土飞扬。


    伴随一声长长的嘶吼,堕化兽如同一摊烂肉般倒地不起——那一脚,不仅震碎堕化兽的内脏,更将它全身骨骼踩得粉碎。


    老李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回头去看,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个人,仅凭一脚便踩死头堕化兽?哪怕不是很厉害的堕化兽,又怎么可能凭简单一脚就能杀死呢?


    他瞪大眼睛,怀疑这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


    烟尘散去,他看到死去堕化兽的脑袋上显出一道身影。


    不,那好像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背着另一个。


    穿着古怪的衣服,一点不像是末世里的人。


    所以果然是幻觉吗?


    老李全身不断长出黑泡,皮肤被黑色黏液溶解,他开始意识不清,眼睛下的皮肤被融解掉,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那两个怪人走近了。


    背上的人探头望向他,目光冷淡,似乎又含有一丝怜悯……等等,这个人为什么看着有些眼熟?


    老李使劲睁大溃烂的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光芒逐渐散去的瞳孔浮现一丝异色,只剩半边的嘴唇努力翕动,挤出模糊气音。


    “……官……官……”


    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字,气绝身亡。


    “这是什么东西?”扶渊站在尸体旁好奇问道,如果不是背上还有个路行雪,似乎还想拿手扒拉两下,研究研究。


    “别动,你手想烂掉吗?”路行雪颇有些无语,怎么感觉来到他的世界,扶渊的好奇心突然旺盛了许多。


    “这是堕变污染,凡是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或近距离跟堕化兽接触过的人,都会受到污染,污染程度深便会发生堕变,有时是直接死亡,有时则会变成跟这头怪兽一样的恶心东西。”


    路行雪说话很少用有感情色彩的词,这次说了个“恶心”,可见哪怕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又穿越回来了,内心对这种东西的厌恶依旧没有改变。


    路行雪扫视四周,发现除了这两个人外,不远处还倒着几具尸体,而唯一的一辆车被破坏掉了。


    从一个背包里找出地图,发现还是以前看过的,路行雪经过对照分析,很快明白他与扶渊现在所处的位置。


    将现场收拾一翻,能用的东西带上,并且换了身衣服,里面的没换,但外套换上捡来的。


    想了想,路行雪又将自己和扶渊的脸用布包起来——这在末世是常见的打扮。


    做完这一切,路行雪指了个方向,让扶渊背着他继续赶路。


    如此过了几个小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终于在前方出现一座城市的轮廓。


    天地间一片黑暗,只有那座城市散发出微弱的光。


    扶渊几个起落间越来越近,他抬头望向城门上的大字,笑着问道:“阿雪,你以前就住在这里吗?”


    路行雪轻轻“嗯”了声,也抬头看向城门,目光淡淡,说不出含着什么意味。


    只是搂着扶渊脖子的手,无意识紧了紧。


    逐日城。


    末世里唯一的幸存者之都。


    第84章 (二更合一)


    逐日城的城门虽然很雄伟坚固, 但看起来又破又脏,钢铁浇筑的城墙与大门,布满风霜痕迹, 像一位迟暮老人,散发腐朽气息。


    城门两边的守卫无精打采,头上戴的钢盔很不少瘪进去的地方, 还染满不知名的污渍。


    路行雪拿着之前幸存者的身份卡进了城,他与扶渊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守卫也没要求检查。


    毕竟这么多年来, 只有这一座幸存者城市, 外面的人早就死光了——除非堕化兽伪装成人混进城来,不然只要是个活人, 必是出自逐日城, 根本没检查的必要。


    “没想到城门守卫这样松懈……万一有堕变严重的幸存者混进来, 必将造成灾难。”路行雪轻蹙眉头, 语气不怎么高兴。


    扶渊打量城里充满赛博朋克风格的建筑, 他以前在那些穿越者口中,听到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世界, 但亲眼所见, 还是第一次。


    听着路行雪带有不满意味的抱怨, 扶渊牵着他的手, 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道:


    “看来阿雪虽然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但还是放心不下啊。”


    路行雪闻言, 一下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 耳边响起一阵“滋滋”电流声,仿佛接触不良似的。


    【……宿主, 你们终于来了。】


    系统的声音显得很虚弱,好像电量不足,随时会关机似的。


    路行雪顿住脚步,与扶渊默默对视了一眼。


    自从扶渊将系统从他脑中弄走后,系统已经很走没再出现过,路行雪还以为系统跟他解绑了。


    而现在,路行雪也已经知道,扶渊之前能听到他跟系统的交流……扶渊曾跟他说过,这个所谓的系统,或许并不只是系统那么简单。


    此刻两人被送到路行雪原本的世界,系统又突然上线……看来将两人弄到这里的事跟脱不了关系。


    【系统?】


    路行雪试探地喊了声。


    【宿主,我现在能量有限,来不及跟你说太多。】


    【这次将你送回原来的世界,是因为无数次的计算中,终于让我找到一条可以同时拯救两个世界的路。】


    【我所在的世界即将走向灭亡,宿主你所在的世界马上也要迎来终结。】


    【可无论是世间生灵,还是世界本身,都有生存下去的渴求啊。】


    不知是否错觉,这次系统的声音少了些机械性,多了丝人性化,语气透着沧桑疲惫。


    路行雪抿唇不语,扶渊直接开口问了句:“你是什么东西?”


    【……你可以称我,世界意识。】


    世界意识?路行雪微微皱了下眉。


    【我是那个世界的世界意识,天道要自毁,世界觉醒了自我意识,不想毁灭……为了自救,我化成系统绑定异世界灵魂,希望能拯救世界。】


    【但,如你们所见,都失败了。】


    扶渊搓了搓手指,笑得平和,“所以,我轮回那么多次,都是你搞的鬼?”


    系统滞了滞,【……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明明每次重启,所有人的记忆都会被抹除,只有你,怎么抹都抹不掉。】


    【大概你就是传说中的bug吧。】


    一个bug,加上一抹异世界灵魂,组成了救世小队。


    不仅要救那个世界,还要救这个世界,还真挺忙的哈。


    听完系统说的,路行雪颇为无语。


    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躺平任凭世界毁灭好,还是努力把拯救一下好。


    【宿主,我知道,一个世界走向毁灭,总是有其必然因由的。】


    【但你真的忍心,让这个世界里的所有都随着一起被埋葬吗,真的没有半点值得留恋的人或事情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故意,随着系统的话说完,一颗表皮磨损严重的皮球滚到路行雪脚边。


    “大哥哥,你能把球帮我踢过来吗?”


    一声清脆童音从旁边传来,路行雪抬眼望去,一个瘦小的身影映入眼帘。


    看着七八岁的样子,但实际年龄可能要大些,头大身子小,手臂和额头部位长着鳞片——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只有一条腿,细瘦的跟麻杆似的,支撑着小小的身体站在一个木箱子前。


    在男孩身边,还有个年龄更小的女孩,发黄头发编成两股麻花搭在胸前,小脸脏兮兮的,穿着明显用大人衣服改成的裙子,上面还破了好几个洞,沾了不少污渍。


    小女孩怯生生躲在箱子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看过来。


    路行雪没有把球踢过去,弯腰捡起球,走到小男孩面前递给他。


    小男孩笑得弯起眉眼,“谢谢漂亮大哥哥。”说着还转头安慰了下躲起来的妹妹,“小春,这两个好看的大哥哥不是坏人哦。”


    路行雪垂眸看着他,语气平淡地问:“蒙着脸,你怎么知道好看不好看?”


    遮成这样,没准是个满脸浓泡的糙汉呢?


    就这么一会儿,路行雪已经看到好几个走过去的行人,几乎人人都蒙着脸,而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多多少少都有点污染痕迹,每个人表情都是麻木的。


    路行雪对此习以为常,他曾经生活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即便是孩子,也很少有纯粹的笑容。


    “眼睛。”小男孩笑得更开心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哥哥的眼睛很漂亮,就跟……”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最后稍微放低了些声音,开口道:“就跟第一执政官阁下的眼睛一样好看。”


    路行雪神情为之一怔。


    小女孩听到“第一执政官阁下”几个字,大大的眼睛倏然一亮,也不害羞胆怯了,“嗒嗒”跑了出来,细瘦小手往路行雪面前一举。


    “花花,送给你。”


    路行雪目光怔怔下移。


    那是一朵用纸折成的花,看得出来很受爱惜,被保管得很好。


    路行雪知道,逐日城物资稀缺,哪怕是废纸也比较难得。


    见路行雪不接,小女孩踮踮脚,将手举得更高了些。


    小男孩在旁说道:“这朵花小春很宝贝的呢,连睡觉都要带在身边。”


    说着抬头看向路行雪,弯了弯眼笑起来,“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你。”


    不,应该说这个孩子很喜欢第一执政官,喜欢到在看到眼睛相似的人时,都愿意把最喜欢的花送出去。


    路行雪接过花,小心放进口袋,小女孩抿着唇,害羞地笑了笑,然后又躲去哥哥身后。


    “第一……执政官么?”路行雪垂眸,轻声呢喃。


    小男孩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也变得黯淡,“第一执政官阁下已经离开我们五年了……说起来,今天是对‘毒杀者’的审判日呢,可惜进不去内城,不然我一定会投死刑票!”


    小男孩说到最后重重咬牙,拳头也紧紧捏了起来。


    在他身后,小女孩跟着严肃点头。


    路行雪:“审判日?”


    小男孩意外看他一眼,“你不知道?”但也没多想,径直说了下去。


    “五年前,‘毒杀者’用毒刺杀第一执政官,第一执政官离世后,七人议事会分裂,民众也发生多次暴动,对凶手的判决出现两极分化。”


    “一方觉得刺客谋害功勋卓著的人类领袖,是全人类的罪人,应当处于极刑。”


    “但另一方却宣布执政官才是人类最大的罪人,不铲除他,幸存人类还将继续活在执政官的□□下,人类永远看不到未来。”


    “狗屁!不过是那些政客想夺权的借口罢了。”小男孩说到这里厌恶地啐了口,小女孩有样学样,跟着往地上吐口水,用稚嫩的嗓音骂道:


    “狗屎!”


    “哎呀小春,别说脏话。”小男孩瞬间忘记了先前的义愤填膺,从愤青转变成操心妹妹学坏的小哥哥。


    路行雪告别了这对小兄妹,临走前还是没忍住,问起两人的父母。


    小男孩的回答毫不意外,“他们很早前就死了,堕变程度太高被送去销毁……其实小春是我捡来的,‘小春’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呢,听说以前有春天,春天来临,会到处开满花……那一定美极了。”


    “美极了!”


    小春非常捧哥哥的场。


    离开那对小兄妹,沉默许久的系统再次开口。


    【宿主,你当初订立二十三条律令,以保证人类幼崽的生存,虽然在你过世后,大部分律令名存实亡,但还是有一些被保留下来。】


    【正是因为这些保护律令,一些像小花这样失去父母庇护的孩子,也才能活下来。】


    【这个世界,有人视你为暴君,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但也有很多人,视你为英雄,在你死后五年,依旧怀念着你。】


    【宿主,别太快对他们失望,别对……这个世界失望。】


    系统的声音慢慢弱下去,仿佛随时会消失。


    【我送你回来看一眼,你有七天的时间……宿主,好好看看这个……你曾经为之耗尽心血的世界。】


    【别放弃它!】


    系统的声音彻底消失,仿佛陷入休眠。


    扶渊看了眼沉默的路行雪,见青年眉头不自觉拧紧,顿时心中颇为后悔,后悔当初把系统揪出来时,没给揍一顿。


    害得他陷在轮回中,生生世世都只能走向毁灭也就罢了。


    还要把阿雪这个,明显曾经拼尽全力救过世,最后却被所救的世界抛弃背叛的逝者,再从坟墓里扒拉出来,轮轴转地,两个世界来回救。


    那些穿越者口中的资本家,都没这么逮着一只羊薅的吧。


    当然,这也是因为系统找不到其他的羊了。


    “阿雪,你别理那什么世界意识,它为了自救,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


    “世界能不能救,从来不是一个人说了算;正如世界的毁灭,也从来不是一个人能决定得一样……你别把整个世界背在自己身上,哦不,是把两个世界都背起来。”


    扶渊灭世了那么多次,不仅已经灭出习惯,还灭出感悟来了。


    把世界毁灭的责任全推到他头上,是有失公允的,毕竟最初那几世,他也曾想过救世来着,只是发现无论做什么,都只有毁灭一个结局,这才开始摆烂的。


    虽然不仅灭世他熟,救世他也是有经验的。


    这种事,光靠个人,干不了……真的干不了。


    “你说得对。”路行雪沉默半晌后,抬头对扶渊笑了笑。


    “一个人,决定不了世界的未来。”


    他抬头望向前方,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矗立着,周围的建筑恢宏精致,显现出不一样的科技感——那里便是内城。


    想要住进内城,要么对逐日城做出足够贡献,要么符合特殊条例。


    曾经路行雪制定的二十三律令,就有规定,未满十四的孩童都有入住内城的资格。


    但,人亡政息,看小春兄妹就知道,二十三律令即便没有全部废除,也差不多名存实亡了。


    “我很好奇,这场迟来五年的审判,会有什么结果。”


    路行雪望着那高塔轻声说道。


    ……


    路行雪带着扶渊混进了内城。


    他曾是这座城市的最高执政官,五年过去,这座城市的管理变得更为松懈,他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很多个漏洞。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随便报个探索小队的名头就放行,连核查一下都懒得核查。”


    “虽然因为能量匮乏,很多电子设备停用,不能用仪器扫描……但至少该对近期的探索小队资料该熟记于心,这不是治安队的基本要求吗?”


    “不过五年时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治安队了。”


    “逐日城如果剩下的都是这样的人,它不灭谁灭。”


    听着路行雪的絮絮叨叨,扶渊一边觉得新奇,一边觉得这样的阿雪怪可爱的,要不是两人都蒙着脸,说什么都要揽过来亲一下。


    虽然不能亲,但抱一下稍微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阿雪别气了。”扶渊搂着路行雪安慰,或许是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一直对什么都淡淡的路行雪,很容易就起了情绪。


    这种又气又恨其不争的表情,扶渊还是第一次见到,虽然觉得新奇有趣,但看一下就好了,不能让阿雪气太久,免得气坏身体。


    “既然那人如此玩忽职守,那我帮阿雪去把他干掉吧。”扶渊眼睛微亮,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


    路行雪一瞬沉默下来,扶渊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算了,杀了他,还有一群。”路行雪知道,这并不是单个人的问题,逐日城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从内里烂掉了。


    扶渊理所当然道:“那就把一群人都杀掉。”


    多大事呐。


    路行雪转头默默看着扶渊,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脸捏了捏。


    “不行胡来。”


    被扶渊这样一打岔,路行雪的心情好了很多。


    罢了,对这个世界来说,他早已是个死人,如今不过一抹异世游魂而已,最多只是看看,又能做什么呢?


    内城有别于外城的破败清冷,看起来热闹很多,整洁街道两边有不少店铺,时不时能看见客人与店家讲价,一派悠然度日的安逸生活画面。


    然而事实上,外城的人要比内城多得多,只是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每天做得最多的是躺在家里,很少有外出闲逛的兴致。


    扶渊注意到,进入内城后,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块黑色屏幕,而在人流聚集的广场,更有块巨大屏幕。


    很多人聚在屏幕下,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那是用来发布律令规则,或有重要宣传时,以视频的形式公之于众,有时还会直播。”路行雪向扶渊解释道。


    “这次审判会在戒塔进行,应该也会全程直播。”


    “戒塔?”


    路行雪微微一顿,举目望向那座最高的建筑,“那里就是戒塔,如今人类幸存的文明,几乎全都珍藏于塔内……管理逐日城的高层,也都住在里面。”


    扶渊闻言若有所思,“所以,阿雪以前也住在那里吗?”


    路行雪点点头,“我是在被老师收养后,住进塔里的……从十二岁到二十五岁,再未出过塔。”


    扶渊微一挑眉,正要再问些什么,前方传来一阵很大的喧闹声,似乎是两伙人吵了起来,更有人撸起袖子,大有当场干架的样子。


    “走,去看看。”扶渊拉着路行雪往热闹处走去,一般热闹也就算了,刚才他听到有人喊“第一执政官”,那这热闹不可不看。


    两波对峙的人很明显,其余全是围观群众。


    “你胡说,不许你污蔑第一执政官阁下!”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卷发男生,气得脸都红了,冲对面的人大声吼出来。


    对面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笔挺白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胸口处别着朵红色玫瑰花。


    当然,花是假花,只不过不是小女孩那种纸折的花,而是用宝石雕刻镶嵌而成,一看就价值不菲。


    捋了捋油光顺滑的头发,西装年轻人轻蔑地笑了笑。


    “我是不是胡说,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否则那个人当年被刺杀,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欢呼雀跃了。”


    卷发男生气得发抖,“不是这样的!执政官阁下明明为整个人类做了那么贡献,连逐日城都是执政官阁下重建的……没有他,我们、这个世界……或许早就完了。”


    他眼睛通红,分不清是气愤还是伤心,“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了人类的幸存熬干心血,不到二十岁就身体衰败,只能坐在轮椅上……专属医生说他本就活不了太久,即便如此……即便如此,竟然还有人谋杀他。”


    他的话让周围很多人沉默下来,不少人眼圈泛红。


    西装年轻人见群众被卷发男生情绪影响,一时也无法保持淡然,激动地道:


    “那又如何!那个人是曾经救过人类,可后来做的那些事情,难道不是领着全人类走向毁灭吗?”


    “将人的性命量化成价值数据,一旦面临抉择,价值低的人就被优先舍弃……谁给他的资格,衡定人的价值?价值低的人,就活该被放弃吗?!”


    此刻的西装年轻人,比卷发男生更激动,因为他的父母,就曾经是被放弃的那批人。


    而他的话也引起现场不少人共鸣。


    当人变成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还被打上不同价值的标签。


    当权者每实施一条政令,握笔的手轻轻在纸上一划,或许就是几条鲜活生命。


    幸存人类价值论。


    当这条法则被揭露出来时,那位执政官便遭到前所未有的批判与声讨。


    “滋滋——”


    广场上的屏幕蓦地亮起,一片雪花和嘈杂声。


    争论的人群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抬头看向最中央的屏幕。


    片刻后,雪花消失,转变成清晰画面。


    屏幕最上方,一个大大倒计时:1800


    ——距离正式审判还有30分钟。


    屏幕开始播放过往影视资料。


    书房里,一个人背对观众坐在轮椅上,画外音有人喊了一声。


    “执政官阁下。”


    轮椅上的人缓缓回头,目光平静地望过来。


    这一刻,所有守在屏幕前的人,尽皆失声。


    第85章 (二更合一)


    自第一执政官离世, 已经过去五年了。


    当年那场轰动全人类的刺杀,也直接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那件事后,当局高层动荡, 中下层包括普通民众,被清洗了一批又一批。


    底层人不知上面的人如何夺权,他们只看到直观的局势。


    第一执政官的影视图片资料, 统统被封存起来,那个名字和称呼,都成了禁忌般的存在。


    除了少数人偷偷留下的一些视频或照片, 逐日城的绝大部分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那张脸了。


    第一执政官不是职位, 而是对那个人的指代。


    在他之前与之后,有过很多任执政官, 但只有他, 职位前被冠以“第一”的限定。


    因为他是这个末世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在他还年少时, 便参与了逐日城的重建, 修订暴动混乱后的新秩序, 解析重现末日前的文明。


    戒塔共九十九层,那是末日前留下的神迹, 然而末日后, 戒塔被封锁, 幸存人类耗费巨大人力和物力, 百年时间只解锁到五十层。


    而从十九层往上,都是那个人解开的。


    如今因能量枯竭,戒塔从上往下重新封锁, 几乎所有功能停摆, 只剩一个空壳。


    无论是当权者,还是其他科研工作人员, 他们虽住在戒塔,却只能到达十九层。


    五十层,是当年那个人的居所。


    自他去后,再无人能登顶,曾经被幸存人类短暂踏足过的楼层,亦随之归于沉寂。


    再次看到那张脸,对所有人来说都足够有冲击力。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个生育力低下的年代,这段时间出生的孩子少得可怜,他们没见过这位执政官,却总能从周围人隐秘的话语和眼神里,感受到这位第一执政官的存在。


    外城。


    平日里没什么客人的酒馆,此时却是人满为患,但这些人却不是来喝酒的,全都伸长了脖子,盯着挂在前方墙壁上的屏幕。


    当屏幕中出现那道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时,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声响瞬间全都消失了,变得落针可闻。


    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道清脆童音。


    “哥哥,那就是第一执政官阁下吗?”


    “他为什么坐在轮椅上,是因为跟你一样,腿坏掉所以砍掉了吗?”


    小女孩的声音仿佛一条引线,瞬间引爆整个酒馆的气氛。


    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失声痛哭,每个人的情绪都燃至顶点。


    而这一幕不只发生在酒馆,几乎充斥逐日城每一个角落。


    然而这样的情绪浪潮却影响不到屏幕里的人,那双清冷的眼睛平静注视着所有人,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一丝波动。


    之前喊“执政官阁下”的声音继续开口。


    “阁下,现在很多人都对您之前发布的政令产生质疑。”


    “外界传闻您把幸存人类划分优劣,优者生,劣者死。这不符合人性化管理,民众也不能接受这样冷酷无情的划分。”


    这道画面外的声音似乎是记者在采访,能听得出,在面对第一执政官时,这位记者是紧张的。


    虽然执政官的面容看着非常年轻,实际年龄也不大,但所有人在面对他时,都无法简单将他当作晚辈,当同辈都很勉强。


    不仅是笼罩在这位执政官身上的光环太过强大,更因为他身上的气质。


    他不是那种有着强大气场的人,但不管什么人在面对他时,都会下意识放低音量,姿态也不敢太过随意——似乎连在他面前打个喷嚏,都是一种亵渎。


    明明他弱得连个小孩子都打不过,走路都得靠轮椅。


    但,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嚣张得起来,哪怕是那些想置他于死地的敌人。


    听到记者的话,年轻的执政官表情不见丝毫变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开口道:


    “对什么划分优劣?”


    记者以为执政官没听清,语气没有半点不耐烦,咬字清晰地重复了遍,“对幸存人类划分优劣。”


    执政官看着记者,那双清冷幽黑的眼眸,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人的心底。


    “嗯,你不是说出答案了吗?”


    “人类或许不需要划分优劣,但幸存人类需要。”


    记者为之语塞,顿了片刻,又另外提起一个话题。


    “听说您曾经签署过一份文件,将堕变程度达到90%,且年龄超过四十五的人,全部放逐出去。”


    “以外面的环境,将他们驱逐,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结局。”


    “很多人无法接受,他们觉得可以杀死完全堕变的人,也能平静面对老死,但不能忍受这些人没死前,就有人给他们执行死刑。”


    “不是一份。”屏幕里的人垂了垂眼眸,修长手指抚过摊在膝盖上的书。


    “这样的文件我一共签署过十七份,以包含但不限于放逐的方式,终结掉共计635条人命……哦,第一份文件里,包含我的老师。”


    “长官。”画面外响起另一道声音,带着点无奈。


    之后似乎与记者讨论了些什么,过了片刻再次响起记者的声音。


    “执政官阁下,我知道做出这样残酷的决定,您心里定然也不好受,只是出于为全体幸存人类考虑不得不如此……或许您可以采用稍微柔和点的手段?”


    轮椅上的人抬眼看过来,“比如?”


    “呃……比如,不把他们放逐出城,而是采用安乐死之类的,让家人朋友陪伴在身边。”


    “这样的话,我相信民众心里会更好受些,也会更易于接受。”


    “他们的觉得,不重要。”


    “还有,我做正确事情,心里没有不好受;至于民众是否好受,不影响计划执行。”


    “长官!”先前的声音再次响起,接着画面一阵晃动。


    “好了,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


    屏幕里的人消失,短暂黑屏后,再次亮起来。


    不过这时众人还沉浸在之前那段采访视频里,情绪高涨,没空管屏幕接下来会播放什么,这段采访视频之前并未公开过,显然这次是特意放出来的。


    “不愧是第一执政官,哪怕隔着屏幕,听他说话时我大气都不敢喘。”


    “啊啊啊,我好多年没看到执政官阁下了,顶着那样不食烟火的脸,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终结掉话题,哈哈哈。”


    有对执政官疯狂崇拜舔屏的,也有对执政官的说话内容进行讨论争辩的。


    不管是以优劣划分幸存人类,还是签署放逐文件,这在当年被披露后,都在民众中引起轩然大波。


    这个采访,大概是为了平息民众怒火,给民众一个交待特意安排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没有放出来。


    “因为执政官没有同意,本来就时刻面临着能源危机,不值得为一点小事浪费公众资源。”


    路行雪抬头看着屏幕,语气平淡地说道。


    开启屏幕是要消耗能源的,尤其还是这样的全城播放,这会加重供能系统的负担,把本就不多的能源浪费在这种地方,路行雪认为不值得。


    所以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对一场迟来五年的审判进行全城直播,若说是解决了能源问题看起来又不像……或者是,一场末日狂欢?


    看着周围人热烈激动地讨论,路行雪沉思不语。


    而扶渊一边盯着屏幕看,一边听周围人的讨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说得那样冠冕堂皇,其实是人类最大的刽子手!”先前那名白西装年轻人大吼一声,他站到一个小石墩上,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乱飞,激动不已。


    “听听他自己说的,六百多条人命,危险度最高的探索队,一年牺牲人数也只有不到其一半。那个人作为执政官,就能如此随意审判定人生死吗?”


    “同伴们!”西装年轻人振臂一呼,周围不少人的情绪都被他煽动起来,捏紧拳头,红着眼睛,神情悲愤不已。


    “你们是否有亲人被打上价值为零的劣等标签,然后被剥夺仅剩的生存资源,只能眼睁睁看他们死去?”


    “你们当中又有多少人,时刻害怕变成那个价值为零,甚至成为负数的人,最后被无情抛弃?”


    “我们做错了什么?那么努力攒下贡献值,却因为病了,残了,或年老了,之后无法再做出贡献,等到先前的贡献值消耗完,就要像废品一样被清理掉。”


    白西装年轻人的话引起很多人共鸣。


    在这个令人绝望的废土世界,活下去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那些在城里担任某种职务的人还好,有着稳定的贡献。


    而更多普通人,要么到处打零干,要么狠下心加入探索队。


    前者能做出的贡献有限,可能都填不饱肚子;后者是最容易做出贡献的地方,但这些贡献向来本人很少能享受到,基本是牺牲后将获得的贡献转赠给遗属。


    这也是贡献值唯一可转移的方式。


    本来每天都面临饿死或堕变的结局,还要担心因为自身价值过低,被人为清理掉,这谁能接受?


    “就算是执政官也没权利决定我们的生死!”


    “价值的评定标准是谁定的?有本事定,有本事公开透明化啊……我可不想一觉醒来就负价值,然后被强制清理掉。”


    一片声讨浪潮中,扶渊凑到路行雪耳边轻笑出声。


    “阿雪,你这个世界的百姓很有意思啊,很擅长为自己争取利益……唔,倒不说为自己争取利益有错,但抛开当下背景,只谈自己利益受损……”


    “是觉得世界毁灭无所谓,只要自己是活到最后的那个,就是胜利了吗?”


    扶渊“哈”地又笑了声,“阿雪你不要管他们,让他们活着亲眼见证世界毁灭,看那时是恨不能早点死,还是会笑着迎接灭亡。”


    扶渊自己就是笑着迎接世界毁灭的人。


    世间所有生灵都灭绝了,最后只剩他一人独立天地间,张开双臂,在狂笑声中迎接末日到来。


    只有他一个人看到过世界毁灭,那不是太无趣了点嘛。


    那样恢宏的毁灭之景,该多些人看到……可惜这是他最后一次轮回,不然带阿雪一起看看世界毁灭,想想还真是有些心潮澎湃呢。


    “你当世界是玩具么,毁来毁去地给人看。”路行雪抓过扶渊的手,本来想掐一把出气,刚碰到又有些舍不得,改为握住骨节分明的手指。


    心中方才升起的郁气消散,路行雪以一个看客的身份,平静地点评道: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什么是正确选择……用少数人换逐日城的存续,符合全体幸存人类的利益。”


    “有人不接受,只是不接受自己成为被牺牲的那个罢了。”


    此时大屏幕上再次出现清晰画面。


    昏暗背景下,镜头被缓慢拉近,台灯照亮书桌一角,上面叠放着各种图纸和草稿,地上也散落着很多书籍与丢弃的稿纸。


    书桌前,瘦削青年埋首案前,苍白细瘦的手指握着笔,正快速在纸上演算着什么。


    他似乎在书桌前坐了很久,旁边摆放着一盘凉掉的食物——那是一碗煮化的营养膏,颜色比发到普通民众手里的浅些,代表染污低一点。


    青年膝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偶尔喉咙里发出几声克制的轻咳。


    视频加速,桌上的餐盘被拿走加热再送来,青年始终没有离开过椅子。


    他垂眸思考时,卷翘睫毛在眼底打下阴影,与那圈青黑重叠。


    如此枯燥的工作,从扔掉的草稿能看出计算的冗杂,屏幕前的观众更是看得头痛,但屏幕里那双深邃黑眸始终平淡如初,不见半点波澜。


    忽然视频恢复正常倍速,画面外伸出一只手,取走青年面前正在演算的稿纸。


    一道清冷女声响起。


    “长官,您已经三天没休息了,科奈医生对您的身体状况发出警告,现在我要对您进行强制休息。”


    一双穿着制服的纤细手臂按在青年坐着的椅背,往后轻轻一拉,轮椅滚动。


    “明雅。”


    青年开口淡淡唤一声,阻止了接下来的动作。


    女声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带上一丝恳求,“长官,我知道您很急,但也不能如此不顾惜身体……”


    “如果您出了事,谁带领我们走之后的路?”


    青年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他看起来疲倦极了,但神色依旧平淡。


    抬起握笔的手掩唇咳了两声。


    青年开口,嗓音微哑,带着一种虚弱的无力感,但无论是屏幕前还是屏幕里的人,此时都安静下来,静静注视着那张脸,认真聆听着。


    “明雅,时间来不及了。”


    明雅一愣,急声道:“剩下的能源不是还能撑十年吗?十年时间,您一定能解决能源之事,带领逐日城继续走下去!”


    “我说的是,我的时间不够了。”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甚至下意识屏住呼吸。


    虽然知道屏幕里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但很多人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心中抽痛。


    “堕源地的光晶石蕴含丰富能源,经过三年研究,关键技术陆续被攻克,光晶石可以投入使用,取代现有能源……但——”


    “无法开采,以逐日城现有手段,光是探索堕源地外围便已付出惨重代价,想要去到核心区开采光晶石……我根据探索队传回的消息,不断修正改进方案,至今最好的演算结果,成功率1.007%。”


    “如果倾全城之力,不断派探索队前往堕源地,严格按照我制定的方案推进……三个月后,能将成功率提升至50%。”


    “这是在能保障逐日城不崩溃的前提下,能提升到的最高成功率。”


    明雅欣喜,“一半成功率?那已经很好了啊。”


    “长官,我愿意亲自带队前往堕源地!”


    “三个月的试探性进攻,逐日城的探索小队或将全灭。”


    明雅顿了顿,随后声音坚定地道:“即便之前的探索小队死光了,也会有新的探索小队……一旦成功,整个逐日城就有了存续下去的希望。”


    相比明雅的激动,青年的语气还是那样平淡。


    “嗯,那就把稿纸还给我吧。”


    明雅愣了愣,“……长官?”


    “要在三个月内制定出成功率最高的方案,一点时间不可浪费。”


    青年淡定地从她手中抽回稿纸,重新铺平在书桌上,再自己推着轮椅坐好。


    视频里的明雅无声,屏幕前的观众也无声,耳边只听到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


    很多人都知道第一执政官对人类的贡献,甚至还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很多来——但那也是听来的,不像现在这样亲眼看到来得直观。


    一片死寂中,有人喃喃道:


    “……现在根本没有什么新能源……所以,一半成功率,最后还是失败了?”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后,有个怯生生的声音道:


    “三个月的时间,才能试探出最大成功率……但,不到三个月,执政官被谋杀了……所以,最后的方案根本没来得及写?”


    全场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哈哈哈——”


    忽然有人狂声大笑。


    “你们这些受了执政官庇佑,却又一边声讨他的人,真是太可笑了……如果当救世主那么容易,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去当?”


    “逐日城本来还有救,可现在,你们亲手毁掉了唯一的希望!”


    反应过来的民众陷入混乱。


    “十年?能源只能支撑十年?也就是说,我们最多只能活十年?”


    “……不,那是五年前的视频资料了,我们现在只有五年的时间!”


    “这消息不是真的!”


    “为什么当权者要隐瞒?!”


    “滋滋”声响,原本的画面突然被切换,一个大背头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屏幕上。


    “各位城民不必惊慌,所谓能源即将耗竭,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


    “前任执行官对人类的贡献不可磨灭,但其后来倒行逆施,也是有目共睹。”


    “功过不能相抵,还请大家保持理智,客观看待此事,也请专注之后的审判。”


    颇具威仪的中年男人,在打官腔简单说了几句后,画面再次切换。


    屏幕前的观众议论纷纷。


    “是赖议员,十三人议会中的一员。”


    “据说这次审判,就是由他发起的,议会的十三个席位,赖家占了三个。”


    民众讨论着议会的事,突然屏幕里传出很大喧嚣声,压下众人的讨论。


    “凭什么抓人?!就算是执法队也不能无缘无故抓人。”


    “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敢宣读他的罪名吗?”


    一个老人拼命挣扎着,被身穿制服,戴着面罩的人抓住胳膊,按倒在地上。


    “为什么带走我?我也是为逐日城做过贡献的,现在用不到我了,将要像垃圾一样扔掉吗?!”


    旁边老人的儿子与儿媳想冲过来救老人,被同样穿制服的执法者拦住。


    “放开我父亲!”


    “他没犯什么过错,你们不能把他带走!”


    为首的执法者身材高挑,面罩遮住容貌,说话的声音冰冷不含丝毫情绪,冷冷注视着不甘呐喊的老人。


    “方三平,年龄45,曾任职城区治安员,后因堕变值超标而被辞退,其后打零工后生。”


    “半个月前,贡献值余额为零,成为负价值者,列入第132号文件清理名单。”


    说着举起一只手,缓缓往下一压,“依律,清除。”


    两名执法者拽起老人拖走,老人一脸灰败。


    老人的儿子愤怒大骂,不仅骂抓人的执法者,还骂签署命令的执政官,为围民众一脸兔死狐悲的绝望表情,或跟着指责怒骂。


    带队执法者原本已转身准备离开,突然顿住脚步,回头望向那个大声辱骂的年轻男人,男人身边的女人也一脸愤恨地瞪过来。


    “分出一半口粮给你父亲,便能留下他。”


    年轻男人的怒骂声戛然而止,女人也瞪大眼,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面罩后传出一声轻嗤。


    “他活着,便要有一个更年轻,价值更大的人活不下去……这个人可以是你。”


    执法者回身迈开脚步,冷漠的嗓音带着轻微嘲讽。


    “在如你这般的年轻人与你父亲之间,执政官替你们做出了选择。”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这个选择。”


    直到执法队的人全部离开,年轻男人再没开过一次口。


    现有的口粮也只是勉强果腹,再分出去一半,肯定是活不下去的……男人怔愣半晌,突然躬下背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画面再一转,屏幕上出现类似场景。


    这次被带走的是一个穿着体面的年轻人,只是此刻精心打理的头发与衬衣全都变了样,他大声求饶,愤怒辱骂,威胁利诱,哭得满脸鼻涕泪水,都不能让眼前的执法者有丝毫动摇,将他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周围依旧站满围观的人,只是这群人没有之前那些人那样同仇敌忾,看着年轻人的眼神甚至有些冷漠。


    “这就是周家那个小儿子,靠走后门谋了个后勤职位,却借职务之便骚扰女性,一旦有人不从,就故意克扣对方口粮,还随便糟蹋浪费营养膏……不知害了多少人。”


    “也就是有个当权的爸爸。”


    “再有权又如何,能比得上执政官阁下吗?”


    人群中有个还没大人腿高的小孩,手里正捧着块深绿的营养膏在啃,大大的眼睛盯着哭喊求饶的男人,嘴里啃得津津有味。


    这种最低级的营养膏,是逐日城最常见的口粮,是尽量采集一些污染度低的植株和某些兽类的肉,经过一定的加工处理净化后合成的。


    勉强能填肚子,吃多了还很容易吃死人。


    这是末世里的主要食物,甚至可以说是唯一食物,区别只在于污染值的高低。


    视线扫到啃营养膏的小孩,年轻人突然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我是能创造价值的!”他边喊边一手指向人群中的小孩,五官因过于激动而显得狰狞。


    “我比这小孩更有价值,这样只能靠领救济口粮度日的贱民都能活,我为什么不能?!”


    “我已经成年了能创造价值,比这小贱民更有用!”


    他挣扎得太厉害,两名执法者险些抓不住,塔山一般的执法者走近,年轻人面露欣喜还以为执法者被说动。


    却见那塔山般的执法者抬起一脚,猛地踹向他腿弯,年轻人顿时矮身跪倒,脸色惨白露出痛苦表情。


    “带走。”


    面罩后的嗓音瓮声瓮气,没什么情绪波动。


    年轻人被踢得站不直,真成了死狗一样被拖行,他不甘地怒吼质问:


    “凭什么我还比不过一个小毛孩?我比他更有活下去的资格!”


    回应他的只有执法者干净利落的动作,他被拖着渐渐远去。


    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


    酒馆。


    男孩将唯一的腿放在桌底的木踏上,手里拿着把螺丝刀,一边抬头看着前方屏幕,一边组装着一个元件。


    看到屏幕里的年轻人最终被拖走时,抿嘴笑了起来。


    此时,屏幕上方的倒计时,只剩最后一分钟。


    戒塔某层。


    中年男人重重一拍桌子,脸上满是怒意。


    “为什么播放的视频全是那人的正向报道?”


    “之前准备的视频资料呢,那些搜集到的黑料,那些可以激起民众愤慨的视频,为什么全都没有播放?!”


    中年男人面前站着个助手模样的人,抬手擦了擦额头冷汗,战战兢兢道:


    “议、议员大人,视频资料全给了宣传部的人,宣传部长也答应与我们合作,但、但……”


    中年男人满脸不耐,“但什么?如果不会说话,我不介意换个助手……你知道这个职位有多少人求着要吗?”


    助手额头的冷汗更多,却不敢再擦,赶紧加快语速。


    “但副部长架空了部长。”


    “他是……他是前七人议事会的成员。”


    中年男人闻言顿时顾不得生气,脸色大变,急声问道:


    “那‘毒杀者’呢?我们的人押送‘毒杀者’去宣传部,进行直播审判,现在他人怎么样?”


    助手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现在宣传部戒严,里外被重兵包围,任何人都进不去……我们的人,全都失联了。”


    中年男人再维持不住风度,用力拍着桌子破口大骂:


    “混蛋!”


    “废物!”


    第86章


    倒计时归零。


    一片雪花闪烁后, 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是一个低垂脑袋的佝偻身影。


    屏幕前的众人一时疑惑,没有认出来这人是谁。


    有人脑子转得比较快, 想明白这人是谁,脸上不由浮现讶然。


    “这是……那位谋杀执政官的‘毒杀者’?”


    “居然是长这个样子。”


    不少人对这位刺客的长相感到意外,在他们想象中, 能干出刺杀执政官事情来的人,必然是长相凶恶,气质十分凶悍的人。


    但眼前这名凶犯, 却与他们想象不同, 至少不像能干出刺杀人类领袖这种事情来的人。


    ——过于老实巴交了些。


    状态还那么差,好像五年来一直在忍受某种精神折磨似的, 看起来形销骨立的。


    屏幕上的人缓缓抬起头, 露出一张普普通通沧桑瘦削面孔, 像走在路上随意看到的行人, 转头就会忘掉。


    他精神状态很差, 眼窝深陷,脸颊就像是一层皮包着, 眼里布满血丝, 眼神空洞而麻木。


    干燥脱皮的嘴唇微微嚅动, 片刻后, 所有守在屏幕前的人,都清晰听到一句话。


    “我有罪。”


    举城哗然。


    这位谋杀了第一执政官的人,可以说是改变了幸存人类的历史, 所有人都觉得就算不是穷凶极恶, 那心理素质肯定也超强。


    结果,竟然第一句话就是认罪!


    戒塔内某议员, 更是气得脸都变形了,把桌子拍得“砰砰”响,手掌拍红了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刑讯逼供,一定是严刑拷打逼他认罪!”


    “我们的人呢?还没联系上吗?让他们把人抢回来!”


    站在前面的助手瑟瑟发抖。


    “没、没有,执法队的人也去了,说是宣传部有人伪造贡献,他们要清场彻查……暂时不让任何人进出。”


    议员气得脸上肌肉抖动,双手也跟得了帕金森似地抖个不停,助手很怕他就这样气撅过去。


    “砰!”


    一声巨响,议员终于将那张桌子掀翻过去。


    “通知下去,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随时动手!”


    屏幕上,男人那张憔悴的脸,直愣愣对着镜头,好像跟屏幕前的每一个人对视。


    那双眼睛枯寂麻木,没有丝毫活力,好像坐在那的只是具行尸走肉。


    只有嘴巴机械翕动,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地叙述着。


    “……我想办法潜伏到那个人身边,寻找机会下手,但一直找不到机会……不是他身边保卫力量有多强,而是那人整天待在实验室,经常连着十天半个月不出来。”


    “实验室我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等机会。”


    “第一次那人出来,是被抬出来的,吐血陷入昏迷……据说是耗神过度,抢救了半天才抢救过来。”


    “这样的事,后来又发生了两次……我觉得,很可能不用我动手,他自己也活不长久。”


    “但我接到的命令,是尽快解决那人,于是我趁着一次送餐的机会,在食物里下毒。”


    “我等了三天,没有丝毫动静……因为这三天那人一口饭没吃,滴水未进……第三天的时候,他被副官强行拖出实验室,逼着吃下食物……”


    说到这里,男人缓缓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似乎透过屏幕看着每一个人。


    “然后,那个人终于中毒,被我毒杀。”


    “副官知道食物里有毒后,觉得是自己亲手把毒喂进那人嘴里的,于是在那人死后,他用身上的配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很多人眼中忍不住流下热泪,盯着屏幕上的人充满仇恨,要不是有屏幕阻挡,男人怕是会被群起而攻之,被愤怒的民众撕得粉碎。


    对普通民众来说,第一执政官离开的太突然。


    不管是那些崇拜爱戴他的,还是因为过于铁血严酷的政令,而对他生出仇视憎恨之心的民众,他们都没想过这位执政官会死,还死得那么突然那么早。


    时隔五年,死亡给一个人加上滤镜,即便是那些憎恨过这位第一执政官的人,也在五年岁月冲刷下,淡忘那份敌视,更加些怀念。


    现在,毒杀第一执政官的凶手当众讲述当年的毒杀细节,他们仿佛亲眼看到,那样一个为全体幸存人类废寝忘食,呕心沥血的人,是怎样倒在那些阴影的算计下的。


    民众们愤怒了,心中的怒火被彻底被点燃。


    如果那位执政官现在还活着,或许会签署更多清除负价值人的命令,也会施行更多愈发严酷冷血的政令,从而引得人人反对憎恨。


    但现在,他死了,死了五年,民众们更多记得他的好——更何况,那本来就是一个很难挑出缺点的人。


    “杀死他!”


    “严惩凶手!”


    “替执政官阁下报仇!”


    一声声为执政官报仇的呐喊形成浪潮,快速席卷整个逐日城。


    眼见事情有些失控,一些隐藏在人群中的人站出来细数那人当年的□□暴行,说正是因为那人后来的很多政令都太过反人类,所以才招致报复,最后被人刺杀。


    不然,若他真那么人人爱戴,又有谁会去刺杀他?


    “你们都想杀了我替那人报仇是吧?”


    “你们都觉得,是我杀死的他?”


    屏幕上,男人似乎能看见现场的混乱,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个僵硬笑容。


    人群稍稍安静,纷纷抬头望向屏幕,想看看这个杀人凶手还能怎么狡辩。


    男人并不是狡辩什么,他看着镜头,慢慢地一字一句说道:


    “那个人不是我杀死的,他是被全体幸存人类杀死的。”


    不少人心头一怒,下意识想反驳,然而话到嘴角却突然变得沉默。


    更多的人陷入沉默。


    第一执政官是被毒杀的吗?


    还是,被他们逼死的?


    想起执政官最后在的那段时间,反对他的声音非常大,几乎每天都有民众游行示威,反对各种出台的政令,要求执政官下台。


    在那么多人反对他的时候,第一执政官在做什么呢?


    他殚精竭虑,计算着逐日城剩余支撑的能源,想尽办法延长这座幸存者之都的寿命;将种植园的土壤和种子分发下去,鼓励所有人参与抢救种植园的运动。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为全体幸存人类考虑着,谋算生路……可他们呢,他们是埋葬执政官那场大雪的每一片雪花!


    忽然响起抽噎声,渐渐地,抽泣声越来越大,连成一片。


    屏幕前的很多人失声痛哭起来。


    不只是怀念,觉得对不起那位执政官,也是哭这绝望的现实。


    或许他们曾经有希望在这末世活下去,但现在,那希望不在了。


    全城都有人在哭,哭声似乎传进宣传部戒严的会议室。


    坐在镜头前的男人,手脚都被沉重的电子锁束缚住,他举头望向窗口,耳边听着隐隐传来的哭声,嘴角慢慢浮起一丝浅笑。


    “张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谋杀第一执政官的刺客,有个很普通的名字,正如他的长相一样。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笑?”张林低声喃喃。


    他面前的人没听清,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张林回过头,望向对面的人,语气带着疑惑。


    “中毒后,知道自己马上要死……那个人既不愤怒,也不悲伤,而是笑了。”


    张林前面的是宣传部副部长,曾经的七人议事会成员。


    当年第一执政官出事时,他并没有在身边。


    他死死盯着张林眼睛,语气骤然冷下来,“你想说什么?”


    张林脸上带出一丝好奇,“据说第一执政官很少笑,确实,我虽然潜伏了很久,一次都没见他笑过……只除了,在临死前。”


    副部长冲上去一把揪住张林衣领,将他半提起来,冷声道:


    “闭嘴,你不配提执政官!”


    张林脸上没有一点惧怕的样子,也不挣扎就那么任他提着,虽然这让他呼吸有点困难。


    “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很平静,我甚至怀疑,那个人或许早就知道我是来刺杀他的……所有人都在哭,只有他自己在笑。”


    “为什么……他会笑?”


    张林喃喃说着,副部长脸上闪过一抹震惊,松手将他放下。


    张林嘴巴不断涌出鲜红血水,他却好像完全察觉不到似的,对那个问题耿耿于怀。


    “我想了五年,也没想明白……”


    “那个人心里在想什么,才会在离世前露出笑容。”


    “是……对这个世界太失望了吗?所以才会含笑而逝?”


    副部长认出张林服了毒,正是当年谋杀执政官时用的毒。


    救不了,也不想救,他默然看着张林嘴里的血越吐越多,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当年执政官,也是承受着这样的痛苦死去的吗?


    副部长垂眸,掩去眸中情绪。


    对这个世界……失望了吗?


    此时的张林,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他抬眼望向虚空,好像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眼中永远平静无波,好像谁都没有看在眼里,又好像平等注视着所有人。


    如果有神的存在,应该就是那样的吧。


    悲悯众生,却又高高在上,谁都走进不了他心中。


    “执政官阁下,这个世界不配得到您的垂悯。”


    “愿您在……没有末日的世界里,安息。”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垂下脑袋,闭目而逝。


    副部长最后扫了眼坐椅上的尸体,淡声下令:“带下去,埋入种植园。”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毒杀执政官的凶手已经自杀,他们或悲伤,或愤怒,情绪被这场”自我审判”点燃。


    有人叫嚣着严惩凶手,有人说要揪出幕后主使者。


    混乱中,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人群,将聚在一起义愤填膺的民众驱散。


    带队的官员边赶人边高声呼喊。


    “全都散了,散了!”


    “这场审判被人操控,失去了公正性,回去等待议会调查结果,到时所有人都会得到一个满意答复。”


    有人不买账,大声质问:“这场审判不就是议会召开的吗?说什么被操控,难道不是十三位议员起了内讧?”


    官员厉声喝斥:“议员的事也是你个屁民能随便编排的。”


    说着手一挥,“抓起来!”


    便有士兵上前将质问的人架住。


    此举激怒更多人,纷纷反抗,那官员冷笑了声,谁大声让士兵抓谁。


    忽然看到激动人群中,有两个人安静站着,与当下的混乱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官员眉头一皱,招手喊来两个士兵往前一指,“抓起来。”


    这两人看着分外可疑,先抓起来再说。


    扶渊笑了,歪头看向路行雪。


    “第一执政官要被自己的士兵抓起来了,会再次杀死执政官吗?”


    路行雪轻轻叹口气,没想到刚回自己世界,就赶上政变,而且看起来颇为声势浩大。


    他当年执政时,虽然有游行示威的人,但政变却是没人敢的。


    “我大概能猜到他们背后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事发生多少次了。”


    人类明明岌岌可危,内部却还争来争去,将有限的资源浪费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如果他还当政,这样的人会被他统统打上价值为零的标签,然后发配出去。


    在这个世界,只要离了逐日城,外面都是发配地,而被发配的结果,只有一个死。


    两名士兵走近,正要伸手抓路行雪胳膊,被扶渊随手抽飞出去,直接跌落到人群外,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官员蓦地睁大眼睛,“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对城卫军动手?!”


    路行雪淡淡扫他一眼,“保护城内安全的城卫军,什么时候能随意对居民动手了?”


    “你——”官员正要继续训斥,对上路行雪的眼睛却猛地一滞,莫名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


    而且,那双眼睛,为什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官员不自觉低下头,气焰也矮了下去。


    见到这边有人动手,更多士兵围了过来。


    官员觉得又有了底气,挺直腰杆正要骂回去,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官员扭头看去,瞬间变了脸色。


    “该死,执法队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戴着面罩的制式队伍到来,人数虽然比不上城卫军,却比城卫军更多一份肃杀。


    为首的人身姿婀娜,虽然戴着面罩看不到容貌,,但那高挑凹凸有致的身材却非常吸引人眼球。


    官员移开盯着那副身材看的视线,暗自咽了口口水,向前几步陪笑道:


    “没想到竟是荷娜大人亲自带队,不过这里并没有上你们执法队名单的人吧?”


    面罩后传出淡漠声音。


    “我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煽动民众闹事,影响治安。”


    官员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憋出句吐槽:“什么时候执法队也管治安了?”


    “现在。”


    官员:“……”


    官员突然将手往后一指,“是他们,闹事的是这两个人,他们还动手打伤城卫兵!”


    执法者顺着官员的手看去,在对上其中一人眼神时,原本淡漠的眼神剧烈波动,身体猛地一震,失声道:


    “执政官阁下!”


    官员浑身一僵,眼睛蓦地瞪大,怔怔回头望向路行雪,脸上一副见鬼的表情。


    他想起这人的眼睛像谁了。


    那句喊声一出,原本还有几分嘈杂的现场,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


    这些视线惊疑不定,或震惊,或不敢置信,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安静注目,不敢出声打扰。


    在第一执政官身亡后,曾有个反对过执政官,觉得其手段过于铁血强权的学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过一句话。


    他说——


    “无论是爱戴他的,还是憎恨他的,都敬畏于他。”


    这便是,末日纪元后的,第一执政官。


    第87章 (二更合一)


    荷娜在脱口喊出那一声后, 立马意识到不对。


    那个人死去已经五年了,当初尸体还是她亲眼看着火化,末世里她见过太多死亡, 却从未见过死而复生。


    末世里不存在这样的奇迹。


    只是……


    荷娜目不转睛盯着路行雪露在外面的眼睛。


    心弦依旧震颤着,无法恢复平静。


    太像了,哪怕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实在太像那个人了。


    所以,哪怕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那个人, 荷娜的语气也不由自主柔和下来, 带着不自觉的恭敬。


    “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随着荷娜这句话一出, 周围仿佛被禁锢的空气也重新流动起来, 很多人这时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竟屏住呼吸, 此时不由大口呼气。


    “我就说嘛, 那位执政官都死多少年了, 怎么可能突然活过来。“


    “就是就是,刚才真吓我一大跳, 还以来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要真是执政官回来就好了, 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希望。”


    听着周围的议论吐槽, 官员觉得自己被耍了, 顿时恼羞成怒。


    他不敢朝着执法队的大队长发火,便冲路行雪吼道:“竟然冒充执政官,罪加一等……来人, 给我把他抓起来!”


    “谁敢!”


    不等路行雪有所反应, 荷娜喝斥一声挡在他面前,美丽的眼睛透出冰冷怒意。


    “城卫军什么时候成了私兵, 想抓谁就抓谁吗?”


    “弄权渎职,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


    官员又气又怕,他敢对手无寸铁的居民下手,可不敢对执法队的二把手对着干。


    荷娜迅速接管现场秩序,之前被抓的无辜者被释放,倒是藏在人群中煽风点火,一直挑起民众对抗情绪的几个人,被执法队带走。


    那名官员气得嘴唇哆嗦,却拿荷娜无可奈何,只得收队,回去向上头的人禀报。


    广场的民众散去,只留下执法队与路行雪和扶渊两人。


    荷娜走到路行雪面前,有点不敢看他的样子,犹豫了下开口说道:“两位住在何处,为免城卫军再找麻烦,我可以……可以安排执法者送你们回去。”


    虽然知道这人不是执政官,但荷娜还不舍得太快分开,希望能跟这人多相处一会儿。


    路行雪看着面前有些拘谨的荷娜,忍不住在心底叹口气。


    荷娜当初还是个小女孩,刚刚考上执法队……转眼几年过去,已经能独挡一面了。


    “霜白呢,带我去见她。”


    路行雪话一出口,荷娜略感错愕地看向他,眼中交织着疑惑与茫然。


    霜白是执法队最高长官,昔日的七人议事会成员。


    第一执政官身亡,七人议事会分裂,霜白带着执法队退出议会,几年来,除了执法特权,不参与逐日城任何政事。


    民众很少见到这位执法队领袖,一般有事也会由她这个二把手出面,很多人都知道执法队有位最高领袖存在,但大多不知道她的名字。


    而眼前这个人,这个很像第一执政官的人,居然一口叫出领袖名字,而且还用的是那样平淡熟稔的口吻。


    “您、您是……”


    荷娜觉得很荒谬,却控制不住往那个方向想。


    路行雪没打算多说,只是道:“带我去见霜白。”


    系统把他带了回来,还让他看到这场审判,路行雪确实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这里……毕竟曾是他的世界。


    虽然对这个世界来说,他已经死了。


    扶渊握住路行雪手腕,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通过皮肤传来的暖意,让路行雪下意识握了回去……是了,不管在这个世界也好,还是那个世界也好,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路上,荷娜忍不住偷偷打量路行雪,看到他与扶渊握在一起的手,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在末世,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谁也不确保自己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所以感情是奢侈品,性别的界线也模糊了。


    若真能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管他是男是女,甚至就算不是人都可以。


    短暂的欢愉,胜过飘渺的未来,这便是末世现状。


    路行雪被带到戒塔十层,这里是专属执法卫的地方。


    相比外面来说,戒塔的环境更为舒适,安全性也更多——各方面的。


    逐日城虽然有空气净化系统,但那套系统太过耗费能源,不可能保证净化逐日城的每个角落,所以便有了优先顺序。


    首先戒塔的设施最为完善,住在戒塔能有效隔绝污染。


    其次便是内城,内城的净化系统还能勉强保持正常运行,只是能源危机带来的紧迫性,覆盖网点也在逐年减少。


    内城居民每年的堕变率每年都在上升。


    最后则是外城,属于半放弃状态,拆东墙补西墙,空气质量也就比城外稍微好点,不会多呼吸几口,第二天可能就完全堕变了。


    能多撑个一段时间,至于这段时间到底有多长,那得看命。


    外城居民的平均寿命已经降到三十五。


    这还是有部分内城居民迁到外城,拉高平均线的情况下。


    路行雪看着墙上一个个被划掉的名字,沉默不语。


    扶渊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抬头看了过去,那是一面特殊的墙,满墙密密麻麻刻着数不清的名字,名字后只有一个代表年龄的数字。


    每隔几排,还会有一个日期,最短的间隔一个月,最长的间隔也没超过三个月。


    越往后,间隔的时间似乎越来越短,看最新日期,似乎每隔一个月都会出现一批名字,而且数量还越来越多。


    “这些全部都是被清理掉的人。”路行雪轻声开口。


    扶渊看了过来,发现他的眼睛里似乎浮起一点难过。


    “因为判定价值为零,所以被强制剥夺生存机会……当一个世界,多呼吸一口都是错的时候,真的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


    “有。”背后传来一道女声,路行雪转头看过去。


    来人有些矮小,至少跟旁边高挑的荷娜比起来,更像个小女孩。


    娃娃脸的长相让她看起来更显幼齿——但那双深黑的眼睛,仿佛穿透人性的黑暗与废墟上的血与火,带着苍凉与荒芜。


    只是此刻这双眼睛,却失去往日的冷静,变得激动起来。


    瞳孔微颤,长长的睫毛不停抖动。


    “长、长官,是你吗?”


    路行雪轻叹口气,解开遮脸的面巾。


    熟悉的面容陡然出现在眼前,不管是霜白,还是荷娜,身体都控制不住剧烈颤抖起来,眼睛里慢慢凝聚水雾。


    好在之前荷娜已经屏退他人,不然这副画面被其他人看到,整个逐日城都要翻了天。


    “执法队,霜白。”


    “执法队,荷娜。”


    两人同时单膝跪了下去,右手握拳横于胸前。


    “见过第一执政官!”


    虽然不相信死而复生,虽然当初执政官死时亲眼见到尸体火化——


    但,当这个人真的站在面前时,霜白根本无法有任何思考,第一时间跪下表达忠诚。


    下意识参拜后,霜白才恢复思考能力,一脸震撼惊喜莫名地抬头望着路行雪。


    “长官,你——”


    路行雪抬抬手让两人起来,他能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可要做的事情却有很多。


    “我的时间不多,跟我说一下逐日城的情况。”


    霜白闻言表情一肃,没有问太多,早年对执政官的服从已刻入骨髓。


    哪怕已经过去几年,沉睡的基因被唤醒,配合起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七人议事会是在路行雪跟他老师,两任执行官共同建立起来的,统管逐日城所有事务。


    其中有三人是路行雪一手提拔。


    “……当年在您死后,七人议事会分裂,两人先后病故,两人转投新政权,成为如今的十三议员之一。”


    “林惊吾手握探索队没人敢动,但这几年探索队伤亡惨重,林惊吾因为高堕变值搬离戒塔,去了外城。”


    “明青被下放到宣传部,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副部长;如今留在戒塔的,只有我和执法队。”


    “还有……明雅,毒杀事件后,作为副官觉得没有尽到保护之责,默觉自杀,明雅加入探索队前往堕源地,再没回来。”


    霜白说起那些曾一同在末世奋战的同伴,语气不由低落。


    五年过去,物不是,人也非,路行雪对此是有预料的,面上看不出什么。


    “堕源地的探索进展到哪里了?”


    听到这个问题,霜白顿时脸上一喜,她没忘记当年执政官将成功率提高到将近一半,如果没有毒杀事件,多给执政官一些时间,或许现在已经攻克堕源地了。


    霜白略有些兴奋地道:“外围基本已经扫清,还捡到一些散落的光晶石。”


    如果不是捡来的那些光晶石提供能源,怕是逐日城还撑不到现在。


    “只是,越往里,危险程度越高……”霜白语气微沉,绷着一张小脸认真严肃地道。


    “高级堕化兽还不算最难对付的,最难对付的是空气的毒化度,进入外围后,如果不小心吸进一口内部的空气,几乎是立刻堕变。”


    “还有……”霜白说到这里顿了顿,本就严肃的表情更多几分凝重。


    “据说在核心区,有一只堕化兽王,以光晶石为食,其实力已超出人类理解范畴,远不是逐日城能对付的。”


    路行雪不算太意外,根据能探测到的所有信息,他当年其实推断出,堕源地核心区域必有超强战力的堕化兽存在,只是为了不造成恐慌,才没把这个推测说出去。


    不过,没想到五年后逐日城自己探查到了——那竟然还是一只堕化兽王。


    “这是林惊吾探查到的,那一次带去的探索队全军覆没,林惊吾也失去一条手臂,堕变值超过百分之七十。”


    “他说过,要在完全堕变前,再去一次堕源地。”


    这样高的堕变值前往堕源地,那是真的打算死在那里,没有一丝生还可能。


    霜白说起来没有太难过,不是跟林吾交情不深,而是这样的事,在末世太常见了,幸存下来的人类,一个个被逼得冷血无情起来。


    她虽然掌管执法队,常年待在逐日城,很少有出去的机会,但也存在被污染的可能。


    而逐日城,又还能安全多久呢?


    “逐日城的能源,还能支撑多久?”路行雪忽然开口问道。


    霜白顿了顿,随即浮现抹苦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一直在旁安静听着的荷娜,此时忍不住气愤说道:


    “还不是怪那些狗屁议员,世界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总不忘享受特权,把可贵的能源浪费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执政官,您知道那些议员做过什么吗?”


    “他们在并不很冷的时候开启供暖,只为了能穿着吊袋晚礼服和西装跳舞;全城的投放屏幕没有重大事情时不会打开,但他们却要为了自己的生日晏开启全城直播!”


    荷娜越说越气愤,最后恨恨地捏起拳头咒骂声。


    “这群该死的政客,就得把他们送去喂堕化兽!”


    路行雪微微蹙眉,“……十三名议员,都如此腐化么?”


    霜白沉默片刻道:“也不全是这样,但……要么占着席位不管事,要么想认真做事反对权力滋生的腐化,最后却被排挤。”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抬头小心看向执政官,似乎怕看到执政官露出失望神情。


    路行雪失望吗?或许有一点吧,但他已习惯面临最糟糕的处境,哪怕现实更绝望些,他最多也就微微蹙下眉,心里也不会有太多波澜。


    没从执政官脸上看出什么,霜白不知是不是该松口气,略有些忐忑地说道:


    “这次审判,十三人议会想借机彻底抹除您的影响,以确定议会的无上权威……得知此事后,我跟其他人将计就计,换掉抹黑您的视频资料,并让那个杀手当众承认罪行。”


    “本来杀手还会继续说出,他是受十三人议会指使,毒杀于您……但还没来得及,他毒发身亡了。”


    “不过这影响不大,其他人都已经开始行动,拔除议会在各处的势力……为了这一天所有人准备了五年,必将为您复仇,只是……”


    说到后面,霜白有些说不下去了。


    只是她也没想到,在为执政官复仇这一天,死去五年的执政官,他竟然活着回来了!


    不知其他人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霜白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旁边响起一声轻笑,做了好半天装饰物的扶渊,仿佛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在那儿放肆得笑个不停,惹得霜白与荷娜齐齐对他怒目而视。


    “好了,这些权力上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吧。”


    路行雪忍不住想叹气,有扶渊在,他没法完全沉浸在回归末世的复杂感触里。


    听路行雪这样一说,荷娜顿时急了,“执政官,您既然回来了,当然还是逐日城的第一执政官,执法队会为您扫清一切障碍!”


    霜白看着路行雪没说话,但看表情,也是跟荷娜一个意思。


    路行雪平静道:“逐日城的第一执政官已经死了,我只是一名过客。”


    霜白与荷娜的眼睛顿时红了。


    她们以为执政官回来了,但难道只是短暂的相逢,最后还是要失去执政官吗?


    霜白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路行雪开口打断。


    “最后一个问题,种植园是否还能产出作物?”


    霜白一时语塞,荷娜揉揉发红的眼睛,语气沉重道:


    “三个月之前,种植园已经彻底关闭……里面所有作物,因为污染值严重超标,已经被全部销毁,”


    “如今制作营养膏的原材料,全靠探索队外出带回,尽量采集污染值低的植株或兽类,十次能有一次找到达标的原材料都算好的。”


    “现在逐日城全靠库存支撑,但不管再怎么节省,恐怕也……撑不过半年,而这些消息都没有向民众公布。”


    “当初您将种植园的土壤和种子向每位居民发放一份,这么些年来,没有一个人种植成功。”


    “哪怕是种植园改良过的土壤,依旧无法种出正常作物。”


    荷娜越说越绝望,她红着眼看向执政官,眼睛里满是希冀。


    跟以前一样,这个人无所不能,只要有他在,似乎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执政官,逐日城……还有救吗?”


    霜白没说话,也沉默地望向路行雪。


    旁边的扶渊忍不住皱了下眉。


    这些人,太过于依赖路行雪了,而当一个人背负所有人的希望时,哪怕再强大,也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


    路行雪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只是淡淡道:


    “嗯,我知道了。”


    路行雪留在戒塔,没见其他人,让霜白拿出这五年来所有探索队搜集到的,有关堕源地的信息,开始伏案分析计算起来。


    他抱歉地看了眼守在身边的扶渊,“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出去逛逛。”


    对于扶渊来说,末世对他无法造成危害,他哪里都能去得。


    而把原世界毁灭了一次又一次,来到一个新世界,或许会感到新奇,生出点探索的兴趣。


    扶渊趴在书桌边沿,一只手撑着脸颊,就这么直直盯着路行雪看。


    “阿雪在,哪里都不无聊;阿雪不在,哪里都无聊。”


    “我还是守着你吧,那些视频把可我吓到了。”


    “有我在,谁若伤你半根头发,我不介意让他提前感受末日降临。”


    路行雪眼中浮起一丝笑意,凑过去在扶渊嘴角亲了口,等到抹渊要亲过来时,他赶紧坐直身体,拿着笔一副认真计算的模样。


    扶渊轻嗤了声,握着他一缕头发在手里把玩,并不急在一时。


    这场政变掀起的突然,平息得也很快。


    本来有几个顽固派,不甘心失去权力,执法队去了一趟后,突然放弃所有抵抗。


    还有一些中立或明哲保身的人,被执法者或探索队的人找去一一谈过后,一个个转变了态度,表现得团结一致,誓死守护他们最后的家园。


    第二天,一条条政令从戒塔发出。


    没人知道这些政令是谁发布的,但奇怪的是,如今逐日城新的三大巨头——执法队的霜白,探索队的林惊吾,宣传部的明青。


    竟然都毫无疑义的贯彻执行。


    其中有一条,将所有未满十四的孩子迁进戒塔。


    同时,堕变值达到80%的幸存者,将于明日随探索队一起出城,前往堕源地。


    这一次,不仅原有的探索者全都参加,逐日城还鼓励民众积极参与。


    因为,这是逐日城对堕源地发起的总攻,若最终依旧无法攻克堕源地,那等待逐日城全体幸存者的结局,只有一个。


    ——灭亡。


    第88章 (二更合一)


    第二天。


    城门口围满人, 给此次出行的探索队送别。


    虽然民众并不清楚逐日城要在这个时候对堕源地发起总攻,但他们知道,堕源地有大家生存下去的希望, 这些年探索队也从未放弃过攻占这个地方。


    每次离开的探索队,能活着回来的很少,而即便活着回来了, 也很有可能堕变值达到一个很高水平,还能活多久难说。


    不管死去的还是活着的探求队成员,都是逐日城的英雄, 只是现在的逐日城, 已经没有嘉奖英雄的能力。


    但至少,城民们可以为这群出征的英雄送行。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 是个独臂男人, 脸上还横着道疤, 让他颇为英武的面貌生出些戾气。


    在他身周, 几乎每名探索队成员都有人笑着祝福, 只有他,因为长相和气质过于凶悍, 没人敢靠近。


    林惊吾面色冷淡, 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他并不在乎。


    这时一个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小女孩跑过来, 仰起头望着林惊吾, 紧张地抓紧身上衣服,鼓起勇气问:


    “你就是探索队最大的官……你看到我哥哥了吗?”


    林惊吾垂眸,看着个头刚到自己大腿的小女孩, 冷着脸没说话。


    小女孩明显很害怕, 却莫名坚持着不走开。


    “我哥哥……我哥哥这次也要跟探索队一起出去,他只有一条腿, 走得没别人快。”


    “请你到时别生哥哥的气,他会好好表现的。”


    一条腿怎么可能加入探索队?


    林惊吾眉头一皱,以为小女孩搞不清楚状况乱说话,刚要开口,忽然想起什么神情微微怔住。


    这次前往堕源地的不只探索队成员,还有一批特殊的人。


    他们的堕变值全都超标,等待他们的不是自己堕变成恶心的怪物死去,就是在完全堕化前被强制清除,或者,放逐出城。


    跟随探索队前往堕源地,其实也是变相的放逐,因为谁都知道,不可能再有人能活着回来。


    比起冰冷无情的放逐,随探索队出征攻打堕源地,听起来似乎更好听些更有人情味些。


    但,也只是听起来而已。


    实际上,依旧是放逐。


    林惊吾表情有些僵硬,低头看着小女孩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好在小女孩在坚持说完要说的话后,自己就跑开了。


    那逃窜的身影,好像背后有鬼在追一样。


    “嗤,阿吾,看你把人小姑娘吓的,就不会笑一笑嘛,见到执政官你也——”旁边传来一声嗤笑,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林惊吾面无表情转过头,看向旁边同样穿着探索队制服的青年,“你没必要跟去。”


    明青原本脸上带着调笑,听到这句话笑容淡去,慢声道:


    “那么多人死了,我为什么不能死?”


    一边说,一边抬头望向队伍最前方,那里停着辆逐日城最先进的越野车。


    仿佛透过车身,看到坐在里面的人,明青的表情有些怀念,有些复杂。


    “这样绝望的日子我受够了,原本以为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可现在,出现了希望……那就不会在绝望中死去。”


    林惊吾随着他的视线一同望过去,冷硬的表情稍稍缓和,声音略为低沉。


    “有希望,不更应该活下去吗?难道你不想看到那一天?”


    明青洒脱地笑了笑,“会有人替我们看的。”


    他说着收回视线,望向刚才小女孩跑走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长官一直说,孩子是这个世界的未来……在我还是孩童时,曾受过庇佑,如今,换我庇佑他们。”


    林惊吾沉默,没再说什么。


    告别得差不多,出城的人全都爬进卡车。


    车队缓缓启动,朝着城外驶去,人群夹道相送,还有人不自觉跟在车后追。


    一辆辆卡车后厢坐满人,挤在车尾依依不舍与家人朋友告别。


    一个小男孩趴在车厢上,只露出个小脑袋四处张望,忽然目光锁定人群中一个踉跄追车的小身影。


    “小春!小春儿!”小男孩挥舞手臂大声喊起来。


    险些栽个跟斗的小女孩被旁边的大人一把捞起。


    “你个小不点跟着跑什么?小心被踩扁。”


    听到哥哥喊声的小女孩根本听不见旁人说话,她奋力朝那喊声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出:


    “哥哥!哥哥!”


    “小春,别追了,快回去!”小男孩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


    小女孩听话地停下,她看到了哥哥,和很多叔叔阿姨一起被塞在大卡车里。


    小男孩用力挥手,“快回去,回到戒塔,会有人照顾你。”


    小女孩眨了眨眼,眼睛有点红,但她忍着没哭,“可是戒塔里……没有哥哥……”


    小男孩顿了顿,脸上扬起一抹大大笑容,用兴奋而骄傲的语气冲小女孩道:


    “哥哥……要去做大英雄,你在戒塔要乖乖听话。”


    “嗯,我会乖乖听话,等哥哥回来。”


    小女孩重重点了点头,破涕而笑,没有注意到,小男孩只说去做英雄,却没说会回来。


    车队慢慢驶出城门,再也看不见送行的人。


    小男孩脸上刻意维持的笑容彻底垮下来,眼圈有些红,同车的人对此见怪不怪,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安慰他。


    因为他们一样。


    都是一群没有未来的人。


    ……


    一路上并不太平,因为人数众多,自然容易吸引堕化兽注意。


    越是远离逐日城,追击而来的堕化兽就越多,而且实力也从低级到中级,甚至后面出现高级堕化兽,人员伤亡加重。


    打头的车里坐着路行雪与扶渊,两人坐在后排。


    前排坐着开车的明青,与副驾驶的林惊吾。


    只要不是出现高级堕化兽,路行雪便不会让扶渊出手。


    不是他要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去,而是末世中的人必须要适应这样的残酷,哪怕这次行动能成功,保证逐日城今后的能源,末世也没那么快结束,他们还是要在这样残酷的环境里继续求存。


    而他跟扶渊,总会离开。


    在见识过扶渊的身手后,无论是林惊吾还是明青,都没有要求扶渊一定保护车队。


    人家帮忙解决最强的堕化兽,已经大大提高车队生存率,没道理还要对方像保姆一样贴身保护。


    即便是他两人,也没有说会拼出命去保护手底下的人。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保住有生力量,攻克堕源地,能够成功采集光晶石运回逐日城。


    路行雪的身份没有曝光,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人并不知道这次的队伍里,还有个他们曾经的执政官。


    只知道车队里有个非常厉害的家伙,比曾经探索队的第一高手林惊吾还要厉害。


    终于,经过两天两夜的兼程赶路,车队到达堕源地。


    据传,这里是灾变伊始之地。


    只是灾变前的资料遗失太多,很多问题悬而未决,成了疑案。


    但不管这里是不是灾变开始的地方,人们只知道,这个地方对幸存者而言,是绝对的死亡之地。


    从逐日城创立之初,这片地域便是禁区,人们想过很多办法探索这个地方,但在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情况下,收效甚微。


    填在这里面的人命实在太多,后来要不是探查到这里有光晶石的存在,只怕早被列为绝对禁区,恨不得离八百里远。


    下了车,前面不适合车子行驶,每个人发放了一个防毒面具,能够一定程度上降低被污染的概率。


    路行雪与扶渊可以自行构筑防御结界,但为了显得合群,两人也都戴上了防毒面具。


    探索队负责在前面开路,而那些普通的城民,则相当于役夫一样的存在,背着各种物资,等发现光晶石时,也将由他们运送出来。


    捡到光晶石的多少,会换算成相应贡献,在他们死后,贡献值会转让给他们的亲属或指定的某个人。


    这大概,是这些人此时赴死的唯一动力了吧。


    至于说什么为了全体幸存者而拿命来趟堕源地,根本不存在的,自己都生存不下去呢,还虽别人死活。


    如果一路上不是有探索队随行,这些人恐怕起码要逃走一半。


    虽然离开逐日城,在外面都是死,但比起去堕源地,或许还能多活一两天。


    两波人一前一后往里走,外围已经探索过无数次,危险程度较低,一些藏着危机的地方很容易避开。


    路行雪与扶渊走在最前面。


    这虽然是路行雪第一次来堕源地,但他对这个地方恐怕比逐日城任何一名探索队员都要熟悉。


    在脑海中构筑三维立体图,一切显得清晰无比。


    哪里有吞噬人的沼泽,哪里有吃人释放毒气的植株……这些在地图上标注红圈的地点,路行雪不用看地图也能找到最安全的那条路线。


    林惊吾原本要给路行雪指路来着,却不等他开口,便看到路行雪想也不想一路往前,选择的路线几乎就是最正确最安全的。


    林惊吾冷着一张脸习惯了,对此虽然惊讶,表情上却看不出什么。


    明青的嘴巴张得能吞下一枚鸭蛋。


    他捅捅林惊吾胳膊,“长官他……曾经来过?”


    林惊吾淡淡瞥他一眼,“长官当政后,从未出过戒塔。”


    至少生前没有。


    至于死后,那就不知道了。


    明青慢慢合上嘴巴,一脸惊异地盯着前方路行雪的背影,“啧”了两声赞叹道:


    “不愧是长官,不管计算什么从来都不会出错。”


    如果当年没有那么早的死去,或许堕源地已经被他们攻克了吧。


    明青甩甩头,将这些无意义的感叹抛诸脑后。


    虽然有路行雪带路,选择了安全性最高的路线,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


    走没多久,他们便遭遇了一群堕化兽攻击,路行雪在旁冷静指挥。


    “三分钟内解决,所有人不要乱跑,时间久了,散开的血腥味会引来更多堕化兽。”


    堕化兽有一定的领地意识,一般情况下,一片区域只有一群同种堕化兽——除非为了争抢猎物,又或者等级碾压。


    有林惊吾带头,探索队对路行雪的命令执行得很彻底,更何况还有扶渊在旁托底。


    然而,还是出了意外。


    有一个普通城民或许是太害怕了,被冲过来的堕化兽吓得失去理智,扭头就跑。


    “别过来,别过来!”


    “我不想死,不想被堕化兽吃掉!”


    他一边喊一边逃,慌不择路之下,向着堕源地深处跑去,同伴没有拉住他,看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尘雾中。


    路行雪看到那人消失的方向,眉心微微一蹙。


    那边,有更可怕的堕化兽。


    这人往那个方向逃走,绝对无法幸存,同时还可能引来更可怕的堕化兽。


    “加快速度。”路行雪下令。


    原本守在他身边的扶渊,身形一闪冲入战圈,几名探索队才能勉强应付的堕化兽,在他手下如豆腐般轻轻一碰便碎了。


    三分钟的战况缩至一分钟,路行雪没有多说什么,下令所有人全速前进。


    探索队和普通城民都死了几个,看到扶渊出手,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


    之前在路上时,很多人在车里并没有看到扶渊出手,此刻看到几十头堕化兽转眼间被他灭掉一半,简直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人类,什么时候可以变得这样厉害了?


    “他既然这样厉害,为什么之前一直藏着不出手……如果早点出手,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有人喃喃开口,他身边有人眼神颇为复杂,似也有类似想法。


    “呵,那要不要让人家贴身保护着你啊,这样你不仅不会死,说不定还能活着回到逐日城呢。”


    一道嘲讽的笑声传来,先前说话之人对其怒目而视。


    那人也是名普通城民,高堕变值使他全身皮肤发红,一只眼睛血红得跟堕化兽似的,可怖的模样让同样堕变值高的人都离他远远的。


    “老想着让人保护,受到伤害还会怨恨对方保护不力……本来就是弱者,却为什么总有这样的强盗思想呢。”


    先前说话的人气道:“你不弱,那为什么也被赶出逐日城?!”


    那人咧开嘴,扬起抹可怕笑容,“我没说自己不弱啊,可我不会因为弱,就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的保护……我只恨自己没有力量保护自己和……还特么地马上要堕变成那样恶心的怪物。”


    “这操蛋的世界!”


    顿时,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因为说着话,一群人稍微落后了些。


    惨叫声响起时,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张大嘴巴的堕化兽甩着尾巴奔来,挡在前面的幸存者一口一个。


    皮肤发红的男人转过身,脸上浮起一抹苦笑,“见鬼的末世——”


    话未说完,被迎面奔来的堕化兽一口咬住脑袋,几下吞进肚去。


    等探索队回援时,这些普通城民几乎死了小一半。


    来的是群中级堕化兽,速度却比一些高级堕化兽还快。


    这次扶渊也加入战圈,但探索队还是死了不少人。


    扶渊不可能敞开去杀怪,一方面他要保护路行雪——对他来说,路行雪才是最重要的,哪怕这个末世真的毁灭了,也比不上路行雪。


    另一方面,则是路行雪早交待过他,要保存实力,因为核心区才是真正需要他的时候。


    一路前进,一路杀怪,偶尔还会碰上些其他危险。


    走到现在,早已经超过之前探索队走过的深度,路行雪预测的准确度依旧很高。


    “前方百米污染浓度超标,应该是存在专门释放毒气的变种植株,绕道两公里。”


    “停下,地表湿度超过7%,前面是一方沼泽,绕路。”


    “三个方向都有兽群,绕不开了,选一边,不要走中间,免得被包抄。”


    “污染值飙升……核心区,到了。”


    当那座闪闪发光的矿山映入眼帘时,路行雪久久无言,一路走到这里的幸存者也被震撼得半天说不出话。


    “传说,核心区有光晶石矿山……居然是真的。”不知谁喃喃感叹了声,其他人纷纷回神。


    此时活下来的人已经没有多少,除了死在堕化兽和各种可怕危机里的,还有一部分人,是堕变值突破到了极限,被探索队成员当场解决掉。


    有几个来不及解决的,直接变成怪物,转眼间便带走几条人命,随后才被斩杀。


    这一路行来,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变成现在这样惨兮兮的幸存者小队。


    死的人太多了,所有人都麻木了,在看到此行的目的时,才忍不住表露出兴奋情绪。


    至少,他们真的走到了核心区,前面那么多死去的人,不算白死。


    “你们留在这里。”


    路行雪让林惊吾和明青带着剩下的人留在这里,他跟扶渊两人进入核心区。


    扫了眼幸存的队伍,发现一些熟悉的面孔都不在了。


    他记得有个单腿小男孩,撑着根铁棍艰难跟着,前面几次遇险因为他个子小身体灵活,都躲了过去……却不知什么时候也不在了。


    再看林惊吾,他的堕变值已经很高,随时都会堕化,身上到处都是伤,伤口的血现在还在流,站都站不稳,被明青扶着。


    明青没比林惊吾好到哪里去,也就还能勉强站着而已。


    一群残兵。


    这些人虽然活着走到这里,但也差不多都已失去战斗力,再跟进去只会被全灭。


    路行雪无法留在末世,在打通进入堕源地的路之后,他需要有人向逐日城报告,记住这条路,并尽可能地将光晶石运回逐日城。


    如果这些人全部死在这里,靠他和扶渊两人带回一批光晶石,意义不大。


    听到路行雪的话,林惊吾费力地想自己站起来,却差点拉着明青一起摔倒。


    “长官,我们怎么能任您自己进去?!”明青也很激动,这一路上他也看出来了,虽然跟长官一起的那人很强,但执政官好像没什么战斗力,都不一定打得过现在重伤的自己。


    没有武力值的长官要进入最危险的核心区,他们做为属下反而要在外面等着。


    这算什么呢?


    虽然长官不说,但明青能感觉到,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他们的执政官了,这次回来也只是暂时的。


    他终究会离开。


    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长官,还要跑回来拯救他们,是他们太无用了。


    明青希望自己能替长官多分担一些,这样长官再次离开这个世界时,或许也会笑,或许那笑容会更真心些。


    “留下,这是命令。”


    路行雪不知道明青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做出最优方案,然后执行而已。


    给明青等人下达命令后,路行雪有些担忧地望向扶渊。


    扶渊身上看不到伤,但路行雪知道,这一路他消耗很大。


    扶渊对路行雪笑了笑,没说话,不用路行雪多说,扶渊明白他心里想的一切。


    搂住路行雪后腰,扶渊毫不在意那些幸存者,几个纵身,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明青默默看着两人消失的身影,只能虔诚地企盼,他们能平安归来。


    这是最后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将希望全压在长官一人身上。


    第89章 (三更)


    堕源地核心区。


    路行雪想过堕源地最里面会是什么样子, 但真的到了这里,才知道,人的想象终究有限。


    他无法形容自己看到的。


    灰暗天幕下, 巍峨的,发着光的矿山看不到尽头,连绵起伏, 直接天际。


    而在这座矿山底下,却似乎冰封着一个旧日世界,路行雪依稀能看到些现代建筑的轮廓。


    只是不等仔细查看, 一阵地动山摇的吼声传来, 那吼声似乎带有精神攻击,能扰乱人的思绪, 头痛欲裂。


    路行雪神情微凝, “堕化兽王?”


    听林惊吾说过, 他就是听到这种吼声, 堕化值才瞬间飙升到一个危险区间, 也推测出这里存在王级堕化兽。


    路行雪感觉到了危机,他的黄泉领域在末世无法施展, 同理, 扶渊很多手段在这里也用不上, 而这头堕化兽王, 明显是这个末日世界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靠逐日城,根本对付不了,哪怕他当年没死, 也想不出杀死这头堕化兽的方法。


    之所以有这次总攻, 是因为有扶渊的存在。


    扶渊的战力也超出这个世界,但能不能对付堕化兽王, 此时路行雪也有些没底。


    “有些麻烦,但……应该死不了。”


    扶渊没有说什么大话安路行雪的心,这头怪物换在修真界,他有的是办法杀死,但这个末日世界对他限制太大,也就勉强有一战之力。


    巨大的黑影晃动,好像一座山拔地而起,引得地面地震般震颤不已。


    路行雪不由睁大眼,他本以为是座山峰的黑影,竟然是一头堕化兽。


    核心区外。


    明青与林惊吾也听到了那阵吼声,哪怕隔得这样远,精神也受到冲力,有个重伤且堕变值高的探索队成员,几乎是立马堕变。


    林惊吾眼疾手快在其刚堕化时将其斩杀。


    身体一阵摇晃,身上的血“噗噗”往外呲,像个被扎破的水球。


    “阿吾!”明青一声惊呼扶住他。


    林惊吾甩甩头,努力保持清醒,伸手去推明青,“离我、离我远点……等我堕化,像刚才那样……杀掉我。”


    明青抿紧唇,眼眶微微泛红,没有说话,只是执拗地扶住林惊吾。


    他知道这次林惊吾出来,不可能再回到逐日城,也做好死在堕源地的准备。


    无论林惊吾的死,还是他自己的死,明青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只是临到头来,不知怎么的,还是有些忍不住。


    林惊吾将目光投向核心区,努力想要看得清楚些。


    如果不是连路都走不稳,他真的很想去核心区看看,死也死在里面。


    为了不让战斗的余波伤到路行雪,扶渊特意将那头王级堕化兽拉到很远的地方,路行雪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交战声,却看不到交战的情况。


    他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宿主。】


    沉寂好几天的系统声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只是听起来好像有些虚弱的感觉,路行雪微微一怔。


    【时间不多了,关于这个世界,你已经做到能做的一切。】


    路行雪沉默,抬头望向那始终被灰暗笼罩的天空。


    末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太阳。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要死掉么?”


    光晶石能解决能源问题,但那并不是末日生存唯一紧要的问题,还有个比能源问题更严重紧迫的——食物。


    人类很早就无法种出正常能食用的庄稼了,而末日环境一天比一天恶劣,大自然已经失去净化自我的能力,随着幸存人类一起逐渐走向死亡。


    解决能源,不过是让幸存人类从今天死,变成明天死而已。


    逐日,逐日。


    从开始便是在追逐一个不可能的希望。


    【宿主,我在逐日城给你留了一份礼物。】


    【不管这个世界最终如何,请记得,现在的你从哪里来。】


    【宿主,我给你一个世界,尽力把它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吧。】


    【我们的世界都不会死。】


    【这不是美好的祝愿,是我最后运算出的结果。】


    【我相信你,请宿主也……相信我。】


    系统的声音消失,路行雪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他有种感觉,这回系统……或者说世界意识,彻底消失了,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轰隆隆——“


    仿佛天崩地裂,巨大的山峰轰然倒塌,砸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路行雪肩头一沉,染满鲜血尘埃的身影靠在他身上,路行雪下意识伸手抱住。


    “扶渊?“轻轻唤了声,身上的人没有回应,轻微呼吸响在耳侧,路行雪陡然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侧头吻了吻这人温热颈项,路行雪张开双臂,将他抱得更紧。


    “辛苦了。“


    返程并没有比来时轻松多少,活下来的人一个个都带伤,且筋疲力尽。


    ——值得一提的是,林惊吾最终还是实现了他临死前的愿望。


    进核心区看看。


    死在里面。


    他看到了连绵不绝的矿山,也看到矿山下面尘封的旧日世界。


    凭目前幸存人类的能力,还无法打开那个地底世界——所以灾变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路行雪是不会知道了。


    “真美啊。”


    林惊吾张着血糊糊的眼睛,不知是望向发光的矿山,还是那底下的昨日旧梦,脸上浮现一抹纯粹笑容,缓缓向后倒下。


    没有劳烦队友出手,堕变值达到顶峰,没有堕化成怪物。


    他自己死了。


    活下来的人,载着满满的悲伤与收获,踏上归途。


    不知是不是那只王级堕化兽死亡的原因,回去的路上,车队几乎没有遭到堕化兽的攻击。


    同样的路程,时间几乎缩短一半。


    当车队出现在城外时,早已接到消息的城门口聚满人——和当日送别一样,现在,他们来迎接英雄的回归。


    只是看到回来的车子,比起出发时,简直只剩个零头,人们脸上的欢喜不由淡去,表情变得沉重悲伤起来。


    而回来的那些车子里也没坐多少人,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是发光的晶石。


    知道这些晶石能解决逐日城的能源问题,人们再次欣喜起来,对着那些冒着生命危险拿回矿石的人,更是不吝赞美敬叹之词。


    明青作为明面上活下来职位最高的人,下车接受迎接。


    下来后,他往忍不住往车子里望去一眼,眼中浮现淡淡忧虑。


    留守逐日城的霜白与荷娜站在人群最前方,看到明青下来后,先是松口气,然而见只有明青,两人脸上不由浮现一抹难言悲伤。


    正在霜白打算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喧嚣人群里挤出一个小小身影,怀里衣服盖着什么东西,极是小心地捧着。


    她努力踮起脚朝前望去,没看到熟悉面孔,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失望。


    没有看到哥哥,那个有些吓人的大官也不在,小女孩最后将视线放在明青身上。


    这个人的官好像也很大,之前还看到他和那个吓人的官说话。


    小女孩走到明青面前,仰起头看着他,“你……你看到我哥哥了吗?他在哪里?”


    她还是有些害怕,嗓音怯怯的。


    明青记得这个小女孩,看到她想起那个残疾的小男孩,神情不由有些怔然。


    那个孩子最后倒在哪里,他甚至都不清楚,在那种情况下,谁都顾及不了太多。


    那个时候,每个人的生命都时刻处在危险中,管不了别人,甚至还会亲手杀死堕化的伙伴。


    可……再多说辞,再多理由,此刻在面对这双干净纯洁的眼眸,想起那个同样只是个孩子的瘦弱身影,明青却突然有些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女孩歪了歪脑袋,看到眼前的人突然露出难过的样子,她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心底没来由多了些害怕,悄悄握紧手。


    这一握,想起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小女孩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她把藏在衣服下的东西拿出来,献宝一样递给明青。


    看清那是什么后,明青猛地怔住,不敢置信瞪大双睛。


    那是一个有些简陋的塑料花盆,当年执政官将土壤跟种子发下下去时,很多人便都用的是这样的塑料花盆。


    只是没过多久,绝大多数人便失去了耐心,因为什么都种不出来,或者种出来的东西染污植太高,别说食用,连留在身边都会增加堕化的风险。


    可现在,这个明显被仔细打理过的塑料花盆,黑色的土壤里,正开着一朵嫩黄小花,下边还有两边嫩绿的叶子托举着。


    “花花。”小女孩将花盆往上举了举,似乎想要让明青看得更清楚些。


    “长出花花了。”


    周围的喧嚣声瞬间褪去,所有人都看向了小女孩手中那盆花。


    有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使劲揉了揉眼睛。


    “那是……那是花?那是真的花?!”


    “逐日城能种出花来了!”


    有人喜极而泣,比看到一大车光晶石还要激动。


    毕竟没有能源的后果没那么直观,而种不出食物,所有人都将被饿死,这是每一位幸存人类都能直观感受到的。


    末日里开出的花。


    原来如此,这就是系统说的礼物吗?


    车里的路行雪收回视线,嘴角浮现淡淡笑容。


    系统是世界意识,所以它是散去自己所有的能量,想要净化了这片天地吗?


    以逐日城为核心,慢慢辐射开来,这个世界开始缓慢地自愈。


    果然,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路行雪低头,看向睡在自己膝上的男人,眉眼柔和缱绻。


    我的世界已经得救了,现在要去救你的世界——不,是救我们的世界。


    所以,快一点醒来吧。


    原来在我沉睡时,你等待的心情是这样的吗?


    路行雪低下头,在扶渊额间轻轻印上一吻。


    交握在一起的手十指相扣,那样密不可分。


    等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时,明青再一次扭头去找执政官,想要跟他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虽然在他心里,这一切或许就是执政官带来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跟执政官分享这份喜悦。


    然而,当他的视线投向车内时,却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明明刚才还在,小女孩拿出花时,他还瞥见了长官脸上淡淡的笑容。


    怎么现在就不见了呢?


    狂喜的心情顿时如潮水般褪去,明青怔立在原地。


    察觉到他神情不对,霜白与荷娜意识到什么,也一起看向那辆车。


    没看到人,对上明青视线。


    明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长官……走了。”


    除了少数几个人,那群陷在欢乐海洋里的幸存者们,并不知道,他们再次被同一个人拯救了。


    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中,小女孩的表情却越来越焦急,看着随时会哭出来。


    她没有看到哥哥。


    花盆里长出花来时,她第一个想让哥哥知道,可是出城的队伍已经回来了,为什么哥哥没回来?


    小女孩捧着花盆忍不住一路往后找去,一边找,一边喊。


    “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


    第90章


    一阵晕眩感后, 再次睁开眼睛时,路行雪差点以为自己又去到了黄泉。


    谁能想到刚回修仙界就被饿鬼贴脸,若不是他心理素质强, 这一下说不定会被吓出个好歹来。


    小心半抱着扶渊站好,快速扫了眼周围确实暂时没危险后,路行雪第一时间查看扶渊的状况。


    之前在末世堕源地时, 扶渊因为使用超出极限的力量,力竭陷入沉睡。


    在末世没有灵力可以让扶渊自行恢复,如果继续留在末世, 或许要沉睡几个月才有可能恢复醒来。


    现在回到修仙界, 天地间充盈着跟末世截然不同的能量……但,又似乎有哪里不对。


    路行雪思及刚才的饿鬼, 心中不由一紧, 这才仔细打量四周环境。


    他们回到了雪月宗, 然而此时的雪月宗已经变成彻底的废墟, 不仅随时可见断壁残垣, 更是布满侵蚀痕迹,好像已荒芜许久。


    整片废墟地幽森阴暗, 笼罩着灰蒙蒙的雾霭, 时不时从角落里飘出个面貌丑陋的饿鬼。


    ——哪里还有雪月宗当初仿若仙境般的景象, 已经完全变成鬼域。


    此时的路行雪还没想太多, 只以为结界裂缝开在了雪月宗,才使得这里成为鬼域。


    原本雪月宗即有防护大阵,又有那么多实力强大的修行者, 结界裂缝不会地降临此地——即便降临了, 也能很快将饿鬼清除,不会最终形成鬼域。


    但, 现在的雪月宗已经成了废墟,除了满山的饿鬼更是看不见一个活人。


    路行雪不知道雪月宗其他人怎么了,是否还有人活下来,以当时那样的情况,恐怕……


    找了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将扶渊妥善放在榻上躺好。


    路行雪决定等扶渊醒来再离开雪月宗,出去外面查探情况。


    雪月宗山门处。


    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温暖明亮,驱散寒冷与黑暗,却无法去除人心底的恐惧。


    两名玄一宗弟子守在篝火旁,搓着手压低了声音交谈着什么。


    虽然这里是雪月宗鬼域外围,不太会撞见实力强大的饿鬼——但也说不准,先前他们本来是在雪月宗里面驻守,结果不知哪里冒出几个厉害饿鬼,追着他们一路杀到鬼域外围,那一批弟子死伤大半。


    之后他们不敢再深入,只守在外围,万一又有厉害的饿鬼杀来,逃跑还来得及。


    至少,饿鬼是不会离开所属鬼域的。


    “照我说那两人就是死了,说不定都魂飞魄散了,咱们就算守在这雪月宗旧地守到老死,也等不来人家。”


    “这话你跟宗主说去。”


    先前说话的弟子顿时哑然,两个人沉默了一阵。


    除了火堆里发出的木柴燃烧的哗剥声外,周围黑漆漆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那一战,雪月宗死太多人,导致这个鬼域的饿鬼比其他地方多,而且似乎尤其仇视玄一宗的人。


    按理说饿鬼早已没有人的感情,只靠本能行事,更不会还保有生前的爱恨——可雪月宗这个鬼域就是与别处不同。


    在那一次大战之后,不少宗门都有派人来探查过,虽然大家都遭到饿鬼攻击,但只有玄一宗的人会被追着不放,不死不休。


    玄一宗的人为此纳闷,就算雪月宗的人死后化为饿鬼要找他们报仇——可问题是,死在那一战里的不只雪月宗的人啊,为什么这些饿鬼就追着他们不放呢。


    “我听说……”胖一点的弟子压低嗓音,说话时还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看。


    “宗主其实是想抓住扶渊,从他身上找到能真正操控饿鬼道的法子。”


    瘦点的弟子倒吸口冷气,“操控饿鬼道?!……这玩意是人能控制的?”


    胖弟子白他一眼,“怎么不能?之前那扶渊是怎么召唤饿鬼道降临的,要不然也不会逼着宗主率领整个修仙派打上门来,还一口气灭了雪月宗。”


    “可我怎么听说,宗主是为了雪月宗藏的一件秘宝,据说得到那东西就可勘破造化,超脱这一方天地,成就无上真仙。”


    “呵,真有那东西在,怎么不见雪月宗有人成就真仙……别的不说,就说那向月,以前可是雪月宗太上长老,他都没有得到,也就那什么秘宝根本就是唬人的。”


    瘦个弟子不服气了,声音不自觉大了点,“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得到过,或许就是因为得了那秘宝才会走火入魔,如今心魔夺舍本体,整天疯疯颠颠的,说要找什么娘子。”


    “那向月伪装身份娶自己徒弟的事,天下还有人不知道的吗?之后还杀妻灭子……这样的人,就算有什么宝物老天也不会给他,要不说有德者居之呢——”


    一阵寒风吹来,燃烧的篝火陡然小一半,竟有熄灭的架势。


    聊得正在兴头上的两名弟子霍然回身。


    “谁?!”


    胖点的弟子抹把额头冷汗,篝火只能照亮几步远的距离,再远点只有看不透的黑暗,仿佛有很多可怕的东西蛰伏在黑暗深处。


    “别、别一惊一乍的,这个距离,应该不会有饿鬼冒出来。”


    虽然嘴上这样说,瘦弟子也忍不住抹了抹头上的汗。


    玄一宗的弟子就在山下,他们每天轮流派出两人守在雪月宗山门,就是为了在路行雪和扶渊两人回归时,能够第一时间知道。


    虽然绝大多数人并不认为,这两人还会回来,甚至不觉得他们还活着。


    黑暗中似乎有脚步声传来,一声一声,正朝着这边走近。


    两名玄一宗弟子顿时变了脸色。


    饿鬼是不会有脚步声的,那有脚步声,说明或许是活人!


    想到什么,那名略胖些的弟子赶紧伸手从怀里掏出个烟花信号筒,点燃朝天举起。


    只要烟花炸响,山下的人就会知道雪月宗出了事,定会第一时间赶来。


    满怀希望的两人正等着烟花绽放,然而只听“咻”地一声,仿佛放了枚哑炮,天空依旧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你的信号烟花是不是泡水了?!”瘦弟子大急,埋怨一声后想起自己也有一枚,赶紧拿出点燃。


    这次的烟花没有问题,点燃后升空,绽放出五彩斑斓的火花。


    成了!


    两人心中一喜,视线投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脸上多了丝笃定。


    黑暗中渐渐显出一个人的轮廓,一步一步走来,从容不迫。


    两名玄一宗弟子下意识吞咽了口口水,寂静的夜里发出清晰的“咕嘟”声。


    终于,那人走入火光中,篝火照亮他的面容。


    路行雪!


    路行雪回来了!


    而且竟然真的出现在雪月宗!


    两名弟子先是一喜,这个消息传回去,就是一大功劳。


    很快又是一惊,想起那个跟路行雪形影不离的人,自认不是扶渊对手,转头就要往山下跑。


    趁现在只有路行雪,他们或许可以跑掉。


    就算逃不掉,只要坚持一会儿,山下的同门就会赶来,到时就算依旧不是路行雪对手,但把消息传出去应该问题不大。


    跑!


    跑过山门,


    跑到山下去!


    只是,明明山门就近在眼前,怎么无论他们怎么跑,就是跑不出去呢?


    周围的环境也悄然发生着变化,那堆篝火无声熄灭,周围变得幽暗起来,似有摇摇晃晃的影子围了过来。


    看清了那些黑影是什么,逃跑中的两人陡然停下脚步,吓得脸色煞白。


    “饿、饿鬼……”


    好多饿鬼,黑暗中那一双双幽绿的眼睛,比饿了几天的野狼更可怕。


    野狼是吃肉,而饿鬼,可是会连□□带灵魂一起吞噬的啊。


    鬼打墙一样跑不出去,胖弟子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哆哆嗦嗦望向路行雪道:


    “路、路行雪,我二人只是奉命守在此处,并没有要做什么,你、你别杀我们。”


    一边说着忍不住腿软跪了下去,旁边的瘦弟子见同伴跪得如此干脆,顿时也没了什么心理负担,同样双膝跪地。


    “我二人不曾参与过当日那场大战,算起来跟你没有仇怨。”


    能够形成结界,还能控制饿鬼,显然这就是路行雪的黄泉领域。


    当日死在路行雪黄泉领域的修行者,可一点不比扶渊杀得少,而在黄泉领域活下来的人,事后魂魄也受到损伤,导致修为倒退或精神错乱等问题。


    “你们是玄一宗的人?”路行雪扫了跪地的两人一眼,没想到一开领域,开出两只小老鼠。


    他开启黄泉领域,一方面在他的领域里,扶渊能恢复得更快些;另一方面,领域笼罩的地方都在他的感知里,能更快查探情况。


    路行雪发现这次回归,他的黄泉领域范围又扩大了,笼罩整个雪月宗毫无压力,甚至只要他想,还能继续扩大范围。


    黄泉领域脱胎于黄泉之门,相当于借用黄泉的力量将现实空间化为自己的领域——这也是为什么在末世时无法使用领域的原因。


    黄泉领域笼罩范围扩大,说明能借用的黄泉之力变多了。


    而这也同时说明,黄泉对现实的渗透越来越深了——说得更直接点,就是饿鬼道失控,开始彻底侵入人间界。


    世人都觉得是扶渊召唤饿鬼道灭世,实际上,如果没有扶渊控制,饿鬼只会更加肆虐人间,彻底混淆世间秩序。


    亡者无归处,生者没来路,人间化为真正的鬼域。


    那才是真正的末日。


    而现在看来,似乎离真正的毁灭也不远了。


    听到路行雪问话,那两名玄一宗弟子都忙不迭地点头,生怕点慢了会被丢去喂饿鬼。


    “我们只是玄一宗的普通弟子,实力很一般的。”要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做守山门的活。


    路行雪没在意这两人委婉解释的话,径直问下去。


    “雪月宗……其他人呢?”


    一胖一瘦两名弟子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开口,想让对方说。


    注意到两人神色,路行雪心中微沉,还是回来晚了吗?


    领域受路行雪心绪影响,霎时温度降到极点,飘荡在周围的饿鬼“刷”地飞了过来,与两人来了个面对面贴脸。


    “!!”


    从未如此近距离地与饿鬼接触过,瘦弟子吓得浑身发抖,差点尿了,他旁边的胖弟子则很干脆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瘦子欲哭无泪,他也想晕!


    “嗯?”


    路行雪从沉思中回神,便见到几只饿鬼将那两名玄一宗弟子包围,其中一个直接吓晕了过去。


    听到路行雪那声“嗯”,瘦弟子更害怕了,不敢再迟疑下去,生怕再怕一点路行雪就不是用饿鬼吓他,而是直接吞了他。


    “雪月宗剩下的人都被妖族救走了!”


    “那天在你跟扶渊消失后,宗主本来想把雪月宗剩下的人全抓起来,好到时候可以用作人质……但就在动手时,冢眠真君带着一群大妖杀上雪月宗,救走所有人。”


    “现在他们、他们应该都在轩辕丘。”


    听那人一股脑把知道的全说出来,路行雪维持着平淡的表情,“……”


    虽然是个误会,但这样能省他不少口水……挺好的。


    “离那天过去多久了?”路行雪再次开口问道。


    “三天。”


    才三天吗?


    路行雪正要再问些什么,神情微微一动,倏地转头向某个地方望去,平淡的眼眸终于起了丝波澜。


    瘦弟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等了半天,没听到路行雪继续问话。


    心中忐忑不已,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回答让路行雪不满意了——毕竟传闻中,这位曾经的洗雪城城主,可是个相当暴戾的人啊。


    又等了好一会儿,周围一片死寂,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终于鼓起勇气,悄悄抬头看去。


    却见前方空无一人,哪里还有路行雪的影子。


    心中顿时松口气,余光瞥到周围的黑影,霎时浑身剧震,那一口气险些呛进喉管。


    不是,你人都走了,干嘛还留下饿鬼监视啊。


    瘦弟子一脸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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