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阿昱,你还没回?”
坐在裴昱家大门口的台阶上,乔木正给裴昱打电话,看到一辆有点儿眼熟的车刹停在门口。
“那个「洁癖」怎么又来了?”他皱皱眉。
盛淮推门下车,好死不死听到这句话。
他滞了滞,念在他是裴昱朋友的份上,努力不和他一般见识:“我有名字,盛淮。”
他说着,打量了乔木一眼:他今天没穿铆钉皮马甲,而是一身质地精良的正装,整个人英俊清爽,和上次见面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乔木也在打量盛淮。
他经营一家通信公司,因为业务交集,其实听过盛淮的名字——跟他那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不同,对方的晟世集团是H市一艘巨轮,对方的名字,更是那些特爱吹牛皮的生意人谈起时,会不自觉压低声音的存在。
但是乔木一点儿也不怕他。
阿昱说要保密,什么也不肯告诉他,但他怕阿昱被骗,知道阿昱莫名奇妙跟人领证结婚后,就搜集信息,查清了对方和阿昱的交集。
他有三点发现。
第一,盛淮早年在阿昱家附近的学校读过书、和阿昱的哥哥是同学,那时就跟阿昱认识了——小时候阿昱跟他提过“轮椅哥哥”显然就是他,时间段以及他查到的病历,都正好能印证上!
第二,盛淮是阿昱的疯狂粉丝,阿昱为数不多流入市场的几幅油画作品,都是被他高价竞走!
第三,阿昱他哥前脚出事,盛淮后脚就悄摸和阿昱领证,还以夫夫之名领养小孩,哼,明知道阿昱喜欢小孩,对小孩子心最软……显然,老男人对阿昱蓄谋已久,趁虚而入,以此为由忽悠阿昱!
毕竟阿昱心眼少,一忽悠一个准!
但是什么都逃不过他乔木的火眼金睛!
他挂断裴昱电话,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审慎地看着盛淮:
“你休想欺负阿昱。”
盛淮深吸口气:“您哪位?”
乔木愣了下,老实巴交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他今天被秘书押着去谈合作,正好带了呢。
看着盛淮接过名片,他顿了顿,又切回一脸审慎:“你来找阿昱做什么?你预约了吗?”
预约?
盛淮卡了足足五秒反应不过来:从来只有别人找他预约的份……
但他到底经多见广,终究反应过来:
“怎么,你见他还要预约?”
他,他当然要预约!突然上门,阿昱多不习惯!
乔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爽,总觉得老男人神色和语气怪怪的,他又一时分析不出来哪里怪,正气闷,一道刹车声响起——
裴昱回来了。
“阿昱!”乔木立刻丢下老男人,三两步迈下台阶,蹿到裴昱车前,视线跟随他动作,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你回来了!”
盛淮觉得,安条尾巴的话,他就能当场摇起来了。
“你脸又怎么了?”
裴昱摘下头盔,乔木一眼看见他脸上淤青。盛淮也跟着皱了皱眉。
“摔了下。”
裴昱放下头盔,停好车,答过乔木的话,越过他看向盛淮,打过招呼,神色疑惑:“安安又有状况了吗?”
“没有。”盛淮摇头,“有些事要跟你谈。”
“什么事?”裴昱问。
“要私下谈。”盛淮看了眼乔木,又看向裴昱,“不急,你先处理客人的事。”
他说着,蹙了蹙眉:“今天吃药了吗?”
怎么气色比昨天又差了一些?
乔木也觉得裴昱气色不好。
“阿昱你不舒服?”
裴昱摇摇头:“东西,买到了吗?”
“当然。”乔木拖过台阶上的纸箱,把里面的东西亮给他看,盛淮跟着看了一眼,见是几只印满外文的盒子,他匆匆扫过,只辨认出是几样保健品,成分还没来得及看清,乔木又从箱子底翻出一摞书和打印纸,依旧全是外文。
“我认不全这些鸟文,反正按照你给的关键词,能找的全找了,都是最新的,你自己看。”
裴昱点点头:“谢谢。”
“不用谢。”乔木把资料放回箱子,示意裴昱开门,搬起箱子一路穿过小院,放在屋门口。
这时,他才神秘兮兮从箱子里翻出一只全是外文的巧克力袋子来:“还有这个——”
“惊喜。”他把袋子递给裴昱,“据说很好吃,带给你尝尝。”
“谢谢。”裴昱说着,进屋也拿了一样东西出来,“这个给你玩。”
是他这两天抽空做的小木工,从汪汪队基地玩具来的灵感,一个带滑道的小宝塔,搭配一个背背篓的小和尚,背篓上有钩子,把钩子挂在宝塔的滑索上,小和尚就会绕着滑道转圈滑下。
他演示给乔木看了一遍,乔木眼睛立刻亮的放光。
和裴昱一样,他也痴迷会转的东西。
“喜欢吗?”裴昱问。
当然!乔木双手捧住宝塔,立刻就想玩。
但他得走了——
“我晚上还有排练。”
他打理着他哥的过气老乐队,白天做CEO被秘书疯狂压榨,晚上还要苦哈哈盯着那几个不靠谱的哥。
他把只有指节高的小和尚妥帖装进口袋里,手上抓着宝塔,依依不舍和裴昱告别:“按时吃药,有事找我。还有——”
他看了眼院门的方向,压低声音:“小心不要被坏蛋骗。”
他在说什么?裴昱困惑地蹙蹙眉。
乔木已经走出院子,和盛淮擦肩而过时,充满警告意味地打量他一眼,很中二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会盯着你的。”
哪儿来的幼稚鬼?
盛淮瞥了眼他宝贝一样握在手里的小宝塔,神色复杂看着他离开,才转身进了裴昱家院子。
“裴知远,是你什么人?”
进院后,他看向裴昱,开门见山。
裴昱僵了僵,手抓住乔木刚拿来的盒子,半天没动弹。
“你都知道了?”僵了片刻,他硬着头皮答。
“知道什么?”盛淮问着,扫过他手上的盒子,下意识辨认着盒子上不大常见的外文。
知道他代替他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哥——”
“你哥?裴知远?”盛淮暂放下盒子,抬眸看向他。
“嗯。”裴昱眼睛盯着空气,“我不知道他跟你达成的是那种……合作。”
“那种合作”,是哪种?
盛淮瞳孔微微收缩,隐约明白过来,憋了好大一口气迟迟缓不过来。
“你哥呢?”静默一瞬,他终究开口。
闹出这么大误会,他最好还是跟裴知远解释清楚。
等等,莫非,盛时安口中的“大伯”——
“我哥在医院。”
盛淮想到的同时,裴昱开口,抬起头来,不大确定地问他:“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他和裴知远,是同学,是朋友,也是……“死对头”。
裴知远高中时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外貌出众,性格爽朗,朋友遍地,而他转学初来乍到,“抢”了他第一名桂冠在前,跟他的“小弟”起龃龉在后,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在旁人口中跟他成了“死对头” 。
他以为他也敌视他,对他和他的“团体”一向敬而远之,却在一次放学被混混为难时,得他援手。
后来他似有若无“护送”过他几次,那些混混才没再找上来。
再后来他们渐渐开始放下戒备交流,才发觉彼此心智对等,十分投契,可后来某天,他突然跟他反目,对他视若空气,他没来得及问清原因,就因故被拖回林家那滩泥塘,挣扎自保,无力他顾。
“盛先生?”
还叫“先生”?盛淮骤然回过神来:“我跟你哥是朋友。他出了什么事?”
花了几分钟,盛淮才从裴昱口中了解清楚裴知远状况。
“抱歉。”他又静默半晌,也花了几分钟时间,跟裴昱解释了他没有跟他哥进行“那方面”合作的意思。
裴知远找他时只简单聊了两句,约定见面再说。从裴昱的话推测,八成是想正经跟他谈合作。
他哪里想的到裴昱会代他来跟自己见面,又正巧撞上孟归介绍那人要来的时间,还巧之又巧撞上那人放了鸽子……
最关键的是,笨蛋还稀里糊涂,领证都不多问一句。
他那天要是把他卖了,他是不是还喜滋滋数钱?
他想着,看了裴昱一眼,神色微变:“你怎么了?”
笨蛋捧着头,直冒虚汗。
“头疼。”裴昱真头疼。
信息量有点儿大,他处理不过来。
所以,他哥根本没有“卖身”,是他上赶着,把自己给“卖”了?
“头哪里疼?疼得厉害吗?”盛淮声音镇静中带着一丝紧张,“忍一忍,车在外面,我带你去医院。”
他说着,伸手要扶他,裴昱却向后躲了下,摇摇头:“不要紧。”
他就是感冒发烧的正常头疼,吃过药睡一觉就能好。
睡一觉不能好的,是当下这件事——
“对不起,盛淮哥。”知道盛淮是他哥的朋友,裴昱这声“哥”顿时自然起来。“是我搞错了,结婚的事——”
“结婚的事,怕只能将错就错了。”盛淮立即接上话。
接完他才感到一丝窘迫,一丝心虚,但事到如今,将错就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现在办离婚手续,安安的领养审核必然会受影响。所以,还要继续麻烦你一段时间。”
裴昱摇摇头。
盛淮以为他不同意,神色一紧,才听他开口,说“不麻烦”。
心定了定,盛淮冷静下来:“明天上午方便吗?我去看看知远。”
裴昱思索了下,点点头。
既然盛淮哥是哥哥的朋友,接触下总是有好处的,说不定能给哥哥带来一些良性刺激,让他想起什么。
不过,有些事还是要提前铺垫好——
翌日上午,进病房前,裴昱有点难为情地请求盛淮:“要先……装成情侣。要是我哥想起什么,再另说。”
盛时安也跟了来,他没找到机会单独说话,只好凑到他耳边低声请求。
呵气声让盛淮有些不自在。他喉结滚动了下,点头答应:“你先喘匀气再说。”
笨蛋,为什么一定要走楼梯?
以及,要怎么装?
想到在裴知远面前和他弟“秀恩爱”,盛淮心跳得特别快——一定是因为羞惭:他们成年那会儿,笨蛋才几岁,完全是个小孩儿……
想到这里,盛淮忽然怔了怔:“你小时候,头发也卷吗?”
看着裴昱带点儿自来卷的头发,他心里忽然又是一道霹雳。
裴昱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老实回答:“这是自来卷,天生的。”
现在卷,小时候当然也卷。
“那你……小时候,会说话吗?”
“当然会。”裴昱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
盛时安也怪怪瞪了眼舅舅。
爸爸是说话少了点儿,又不是哑巴,干嘛这样问?
盛淮又看了眼裴昱英气漂亮的面孔,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出一点婴儿肥的影子。
但,想来世上不会有那么多、那么巧的事。
他收起杂念,看裴昱打开病房门,正了下领扣,缓步跟了进去。
“哥,这是盛淮哥。”裴昱进了病房,介绍了句,紧张,又隐隐带着期待看着裴知远。
医生说多接触一些过去的人和事物,说不好哪样就会刺激他苏醒记忆,所以,每次这种情况他都抱有期待。
然而,裴知远神色严肃看着盛淮,表情看不出子丑寅卯。
“你好,知远。”多年未见,盛淮没料到再次见面是这种情形。
他心情复杂,正有些感慨,冷不防裴知远看向裴昱,面色不善:“他叫我什么?”
叫他名字啊,裴昱不明白他问什么。
盛淮倒是顿了顿,指尖一攥,咬牙改口:“大哥。”
裴昱这才反应过来。“哥,盛淮哥跟你是同学。”他替盛淮解释。
不料这一解释捅了篓子,裴知远面色更不是那么回事了:“同学?”
他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盯着盛淮:“你多大?”
盛淮面色复杂:“跟你一样大。”
那怎么行!大那么多岁!裴知远生气,气到一半还直头疼:大多少岁来着?他今年多大?笨蛋又多大?嘶……
“哥你怎么了?”看裴知远捂住头,裴昱有些慌乱。
盛淮也放下手里的花篮礼盒,担心地上前一步:听说是伤了脑子,不知有多严重,慈康的脑外团队据说不错,或许该转院去那里。
他又想到裴昱昨天翻看的那些盒子,忽然想到那一长串专业术语,似乎是某种营养神经的药物,想来是给他哥准备的。
按理不该,盛淮却莫名松了口气:他担心是不是裴昱身体有什么不对,那些药是他自己吃的。
“我没事。”裴知远放下手,“就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想起来一些事?裴昱呆呆的,屏住呼吸:“想起来什么?”
“想起来我比你大十岁!”他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还有呢?”裴昱愣了愣神。
“没了。”裴知远闷闷哼了一声。
没,没了?裴昱抿了抿唇,失魂落魄坐到凳子上。
这还不够吗?裴知远莫名理亏,不去看他,又看向盛淮……手里那根细细的黑色手杖:“腿有什么问题?”
他知道这样问直接了点儿,不大礼貌,可他心里急躁。
虽然没有记忆,他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儿,不明缘由担心。担心笨蛋弟弟被人骗。
“腿没有什么问题!”
盛淮还没作声,盛时安先急着表态了。
“舅舅的腿做完手术,已经要好了,他就是怕疼,还不肯丢开拐杖!”
小混蛋。盛淮脸一热,他是恢复期还没过,哪里是怕疼!
奈何盛时安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
“腿之前是有些问题,大体已经痊愈了,对以后没什么影响。”他顺着盛时安的话朝裴知远解释,并顺势把手杖一节节收缩起来,背在身后。
骤然失去辅助,左腿承受重力,有些吃不住痛,但余光察觉裴家兄弟都在看他,他压下不适,站姿笔直挺拔,神色轻松自在:“大哥见笑了。”
谁是他大哥!他俩还说不好谁大!
裴知远心里不痛快,很不痛快。
“盛淮哥,你还好吗?”走出病房,见盛淮一直没再拿手杖出来用,裴昱不由问。
“当然。”盛淮攥紧手心答。
开始像踩了玻璃走路,现在他已经有点儿适应了。
但要维持姿势与常人无异,他还只能慢慢走。
怕裴昱同他走路无聊,一直注意他姿势,他忍着痛,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我和慈康董事熟识,听说他们有国际顶尖的脑外团队,知——大哥情况稳定的话,不如转院去那边看看?”
他温声建议。
知道真相,许多事情都串联起来。
裴昱冰箱里那些便利贴显然是裴知远给他留的,还有那些小插画——他昨天已经确认过,作者也正是裴知远。
看得出来,他一直被裴知远照顾的很好,现在却陡然转变身份,从被照顾者变成照顾者,压力想必很大。
再想到他傻乎乎的被他误会那么久,还有他刚才期待又失望的样子,他对他有些说不出的心软。
听到舅舅语气温柔,盛时安目露欣慰。
裴昱却没察觉什么,认真思考着盛淮的建议。
“那边针对大哥的情况,也许会有些新疗法,不妨一试。”
盛淮是真心替裴知远考虑。
“新疗法”的说法打动了裴昱。
他点了点头:“那麻烦您——”
您?盛淮忽然伸手,压住裴昱嘴唇。
“你我之间不用客气。”
裴昱愣愣的,半天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
被他深邃透亮的眼睛扫过,盛淮又忙收回手指,指尖虚虚握拢,神色有丝不自在。
裴昱却突然反应过来:他又忘了在盛时安面前演戏。
“知道了。谢谢,淮哥。”
他说着,看了他一眼,突然凑过来,嘴唇在他颊边不走心地碰了碰。
亡羊补牢,将功赎罪。亲亲,秀恩爱。
他,做什么……
这一吻来得太过突然,盛淮愣在原地,心头一阵过电般的酥麻,控制尚不大好的左腿软了下,迟迟抬不起来,仿佛一瞬间忘了路该怎么走……
“怎么了,舅舅?”他突然停下,盛时安差点儿撞他身上。
“没怎么。”盛淮声音镇定,把手杖又摸出来,镇定地一节节拉开,不疾不徐继续往前。
假装漏跳了几拍、且仍在漏跳的心悸并不存在。
第42章
“小昱?”远远看到裴昱眼熟的棒球帽,叶知秋放下带教的学生,穿过走廊,快步朝他走来。
“叶阿姨。”裴昱礼貌招呼,盛时安也乖巧叫了声“奶奶”。
“乖。”叶知秋摸了摸孩子的头,看向他身后的男人,“这是?”
“奶奶,这是我舅舅。”盛时安主动开口。
“舅舅,这是叶奶奶,是大伯的医生,也是大伯和爸爸的长辈。”他认真郑重朝盛淮介绍。
他知道叶奶奶是爸爸的重要长辈,说不定要替爸爸和舅舅操办婚礼呢!
“您好,叶阿姨,我是盛淮。”盛淮恭敬地问候一声,不动声色,又一节节收起手杖。
孩子的舅舅?就是小昱的伴侣了?叶知秋上次已经问清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仔细打量他一眼,见他容色出众,气度不凡,和小昱站在一起竟也未见逊色,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你好。”她和气朝他笑笑,“我和小昱妈妈是好友,遗憾她走得早,没机会见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你和小昱一起到我那里吃顿饭?”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机会,叶知秋还是想坐下来好好了解了解他,替好友把把关——虽然晚了些。
“荣幸之至。”盛淮谦逊开口。
“不用了,叶阿姨。”裴昱却出声拒绝。
叶知秋也不奇怪,她知道裴昱不喜欢去别人家吃饭:“那就一起喝杯茶。”
她说着,不容裴昱再反驳,跟他说起正事:“好好吃药,抵抗力弱就尽量少去人多的地方。”
她找血液科查过他最近的复查结果,也问过他的主治医生,知道他最近情况稳定,治疗方案也不用调整。
她暂时放心,但还是不太赞同他去录什么节目,就算要录,也不能傻乎乎跟着干体力活啊——录第一期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事后看到剪辑,才知道他竟然顶着大太阳耙了一上午地。
还跟人家比赛,非得耙到一模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想到这个,叶知秋又气又笑。她张开口,正要说什么,忽然有护士在走廊那头焦急叫她,怕是病人有什么情况,她顾不上再说话,脚步匆匆离开……
*
“我带了行李,不用再回别墅,爸爸,我可以先跟你回家吗?”
下午就要出发去录下一期节目,从医院出来,盛时安鼓起勇气,向裴昱请求。
昨天他想跟爸爸回,被爸爸拒绝了。
今天他就有点儿紧张,害怕再次被拒绝。
好在裴昱没怎么思考,很快就答应了他,还主动问他中午想吃什么,看起来心情不错。
裴昱心情确实不错。
虽然哥哥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但他少了一桩“冒名顶替”的心理负担,心里轻松不少。
“谢谢,盛淮哥。”车开到家门口,裴昱下车,很自然地回头向盛淮道谢。
谢他送他们回来,也谢他去探望他哥,还谢他帮他联系慈康——那家医院的病房并不好进。
“不用谢。”盛淮维持着准备下车的姿势,看着他“体贴”地顺手把车门合上:“再见。”
再见?亲完——不是,用完就丢?
盛淮僵了僵,吸口气,自己重新把车门打开:“中午了,我让人送了饭,借你这里吃一口,可以吗?”
“可以。”裴昱怔了下,点点头。
当然可以。知道盛淮是哥哥的好友,他对他天然亲近不少,没多犹豫,就放了他进门。
盛淮也不白进门,问过裴昱同意,让司机进来把快要枯死的树浇了浇,把那辆他早看不过眼的白色大家伙洗了洗。
看着司机冲掉四只车轮上的泥污,他舒了一大口气。
进屋洗手后,看见裴昱坐在茶几前,对着手机里的词典软件,一个词儿一个词儿查阅标注摊开的药盒和资料,他站在他身后看了会儿,忍不住出声帮忙:
“查错了,Neurotransmitters,这个词是神经递质的意思。”他伸出修长手指,点了点资料上被裴昱标注错误的词。
裴昱仰起头来看他,他已经坐下,把他手中的笔接过来,大刀阔斧划掉好几处错误,替他解释起意思。
裴昱看天书一样的英文,他阅读和翻译起来却分外流利。
开始还有少许术语要看一眼裴昱的标注,后来已经完全不需停顿。
裴昱认真听着,见他解释完一页,忙伸手翻到下一页,期待地看着他。
除了读书时,盛淮多年没再干过这种简单枯燥的活儿。
他有心告诉裴昱自己会安排人帮他翻译,抬眼看见他眼神,又把话咽下去,逐字逐句给他翻起来。
这是篇脑神经领域时效很新的学术论文,因为自己的腿伤牵涉神经,盛淮对这方面了解比一般人深,除了翻译,不时还穿插一两句他的见解。
裴昱听得很认真——态度上很认真,但那些学术数据,和绕来绕去的分析对他完全是陌生事物,他理解得很吃力,不知不觉有些走神。
一走神,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盛淮第三页还没读完,他就合起眼睛,脑袋一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舅舅。”盛时安压低声音叫他一声,盛淮这才注意到他睡了。
笨蛋,果然瞌睡虫转世。
他放下资料,无奈又好笑地看他一眼。
盛时安已经轻手轻脚抱过沙发毯——动作熟练极了。
盛淮帮他一起拉开毯子,给裴昱盖上,又放轻动作,托着他身体让他在沙发上躺下来。
动作间,裴昱咳了两声,蹙了蹙眉,但并没醒。
盛淮不放心,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不算烫。
转过头来见盛时安一脸紧张,他揉了揉他脑袋安抚,刚要说话,电话却响起来。
裴昱睡醒的时候,盛淮已经离开了。
“舅舅公司有急事。”盛时安替他解释。
裴昱点点头,闻到一股香味,眼睛向厨房扫去。
“舅舅给爸爸熬了粥!”盛时安忙说。
本来安排人送了饭,但听到爸爸咳嗽,怕爸爸吃外面那些不舒服,舅舅走之前又进厨房煮上了粥。
“舅舅说让你吃清淡点。”
“嗯。”裴昱看着餐桌上已经摆好的菜,和厨房里久违的热腾腾的蒸气,怔怔点了点头。
午后三点,陈峰按响裴昱家门铃。
盛时安跑来开门,看见是他,一脸失望:“陈叔叔,你来——”
说到一半,才看见陈峰后面还有人。
舅舅站在后面,手握电话在跟人说着什么。
又瞎忙。
但看在他人好歹到了的份上,盛时安还是原谅了他,脚步轻快去拖自己的小行李箱——
不过晚了一步,裴昱已经帮他提了出来。
陈峰接过行李,盛淮刚好结束通话,他看向裴昱,下意识打量他气色:“睡够了?”
裴昱愣了愣,摇摇头:“没有。”
他还没开始睡呀。
编辑给了他一部书稿让他出草图试试,吃过午饭他一直在画画,画得很困,正打算路上睡会儿。
盛淮被他这出其不意的答案噎了噎,一时竟接不上话。
盛时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舅舅大笨蛋,不好好跟爸爸说话,活该被噎。
他带点儿幸灾乐祸、又带点儿开心地钻进车里,乖乖等着他们俩上车,出发去机场。
上车后盛淮却让司机把车开去慈康。
“航班来得及。我预约了医生,你感冒还没好,再去开点儿药。”
“不用,我有药。”裴昱拒绝。
“药不能乱吃。”盛淮正色看他。“贫血是什么原因,检查过没有?”
一场感冒折腾这么久,多半是身体欠调理。
“嗯。”裴昱顿了顿,“体质……原因。”
具体原因解释起来有些复杂,裴昱没精神说那么多话。
而且,他也有些私心:虽然知道了盛淮是哥哥朋友,可他们的协议还作数,他还是担心因为他的身体或其它,让他们的合作出什么问题。
“我会好好带安安,你放心。”他认真向盛淮保证。
“我会好好照顾爸爸!”盛时安连忙也向舅舅保证。
盛淮静了静:他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我不用你照顾。”裴昱看向盛时安,脸红了红。直播时有些观众留言说他依赖崽、被崽养,他看到了的。
“我喜欢照顾爸爸。”盛时安小声说着,脸也红了红……
奇怪,盛淮觉得自己更多余了……
看过医生,到机场时,裴昱手上又多了一袋子药。
过安检前,盛淮手指紧了紧,把勾在手里的另一只袋子也递向他。
“这是什么?”裴昱以为还是药,脸白了白。
“巧克力。”盛淮语气沉稳。“不是低血糖吗?”
他特意选了款含糖量高的。
裴昱低头看了眼袋子,见到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球,眼睛亮了亮。但他没接,很实诚地拍拍自己的包:“我已经带了。”
“爸爸带的可以给我吃。”
盛时安同情地看了眼送礼物都送不出去的舅舅,善心发作,帮忙把袋子接下来,塞到爸爸手上。
“嗯,你们两个一起吃。”
盛淮没在意他古怪的眼神,眼睛盯着裴昱。
他刚才看到巧克力的眼神,太让他熟悉了。
“也别吃太多,甜食吃多了不好,容易长成小胖子。”
他慢条斯理说道。
话听着是对盛时安说的,他的注意力,却百分百放在裴昱身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裴昱没什么反应。
这句话他有点儿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他迟迟想不起来,也就迟迟没动静。
盛时安倒是有很大反应:
“我才不胖!”什么“小胖子”,在爸爸面前好没面子的,他气闷地瞪向舅舅。
这才见舅舅明明是在说他,眼睛却一直盯着爸爸。
哼,贪心鬼。路上盯了一路,他还没盯够吗?
盛时安气呼呼地想。
盛淮依旧没注意到崽。裴昱没什么反应,但他仍不能死心,干脆直接问:“你小时候,有没有见过我?”
裴昱愣了下,摇摇头。
“爸爸,我们进去吧。”盛时安忽然开口。
舅舅在问什么蠢问题?
不管了,他已经让了舅舅一路,现在开始,爸爸是他的了!
盛时安拉了拉裴昱衣服,牵着他走向安检。
裴昱浑浑噩噩,他一牵就跟着走。
盛淮下意识跟了他们两步,又停下来,出神看着一大一小穿过安检口,走向贵宾厅的方向。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走出没几步,裴昱却忽然顿住了。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松开盛时安,转过身,又向回走来。
“怎么了,忘带东西了?”盛淮下意识往前迎了两步问。
裴昱摇摇头。
他摘下墨镜,看看盛淮的脸,又低头看了眼他的腿,迟疑着问:“盛淮哥,你以前……坐轮椅吗?”
“……对。”盛淮沉默片刻才回答,答完不错神看着他。
“你是不是改过名字?”裴昱又问。
“是。”他从前姓林,前几年才摆脱那个姓氏。
裴昱嘴角上扬了下,表情少见的生动:“哥哥,你的腿好了。”
哥哥……
从前他只肯把这两个字画在纸上叫他——还要五块巧克力才肯。
笨蛋。盛淮缓缓笑起来,眼神变软,渐渐软得不像样。
“哥哥变化有这么大吗,为什么认不出来?”他抬手宠溺地揉了把他的头,没好气地问。
小哑巴长开了,和小时候变化很大,他自己的模样却没太大变化。
裴昱歪了下脑袋,错开盛淮的手,又打量他一眼,终于看出些许熟悉。
他不喜欢跟人眼神接触,很少正视别人,留意别人长什么样子——不要说别人,偶尔照镜子,他看自己都觉得陌生,何况一个很多年没见过的人。
“之前……没怎么看你。”他老老实实交代。
盛淮心一堵,笑容滞了滞:“怎么长大了这么笨……”
“这么什么?”裴昱没听清,蹙蹙眉。
“没什么。”看他情商不高的样子,怕他当真,最后一字,盛淮生生住了口,此时自然不会再重复。
“你——”
“你没事,真好。”
盛淮刚吐出一个字,裴昱也开口。
他眼睛晶亮,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
“什么?”盛淮困惑地蹙蹙眉,不解他在说什么。
什么没事?
但裴昱已经把墨镜戴回去:“再见。”
他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崽还一个人被晾在那儿呢。
一声“再见”,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徒留盛淮手掌扣紧隔离带的立柱,差点被工作人员当不法分子带走……
第43章
“爸爸,好痒。”在菜地里蹲着挠了会儿脚腕,程颂颂难受地站起来。
“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啊?”他好大不情愿。
“摘菜。”程昊一边说,一边瞄准崽的膝盖,“啪”地打死一只肚子饱胀的大黑蚊子。
“要摘什么,我们快点摘吧。”程颂颂快被痒哭了。
爸爸来菜地半天了,一直在玩儿,在抻着脖子看大马路,到现在手里还没一根菜。
程昊也没想到菜地里会有这么多蚊子:“让编导带你先回去。”
他说着,程颂颂却抬起脖子:“那是盛时安他们吗?”
一辆眼熟的越野车驶来,车身带着节目组的标记。
“爸爸?”
程颂颂纳闷地看着刚才还跟他说话的爸爸忽然蹲了下去,闷头摘起菜来,手里眨眼就多了一大把。
他怎么忽然勤快起来了?
程颂颂奇怪了下,很快又抛开,看着车子停在路口,一个熟悉的小身影背着书包下车,激动地喊起来:“盛时安!”
哪儿来的声音?
盛时安左右看了看,一阵迷茫。
“我债这里!”程颂颂从菜地里跳起来,又跳起来,努力引起盛时安的注意。
菜地比马路低,他人又矮,乍一看还真看不到,盛时安找了半天,才看到一个小脑袋乒乓球似的一弹一弹地往起蹦。
【哈哈哈,快来个人帮帮忙啊。】观众被他笑死了。
【程少你在干嘛?怎么突然专心?】
程昊摘菜摘的一副物我两忘的模样,任凭程颂颂蹦跶,一点儿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最后还是摄像看不过去,托了程颂颂一把,把他送上马路。
程颂颂都跳的出汗了,小脸红通通的:“晚上好,盛时安,裴叔叔。”
“晚上好。”盛时安和裴昱同时应了一声,盛时安别别扭扭,裴昱却听起来心情不错,声音清越,好似晚风拂动。
程昊动作顿了顿,猛地又薅了一把菜,从菜地里站起来,非常“随意”地招呼:“来了?”
他猛不丁出现,裴昱和盛时安都被吓了一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跟他问好。
杨啸听到动静,从小路尽头的民宿小楼里迎出来,先招呼过裴昱父子,又看向程昊:“让你摘菜,你摘哪儿去了?”
“这儿呢。”程昊迈上马路,神情自若扬了扬手里的成果。
杨啸一阵木然:“薅把草给我干什么?”
【……】
【哈哈哈哈!】
“算了,我自己摘吧,你先带裴老师他们去放行李。”杨啸说着,抬脚迈下菜田。
程昊很委屈:哪个好人家的菜田里,草比菜长得还多啊……
但事已至此,委屈也没用了,他清清嗓子,努力镇定,伸手去拉裴昱的行李箱。
没拉到——裴昱自己先一步拉走了。
程昊缩回手指,转移目标,伸手捞过盛时安的小箱子,十分和气地看向他:“安安路上累不累?”
“不累。”盛时安摇摇头,皱着小眉头看他一眼:程叔叔怎么了?怎么忽然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还叫他叫的那么奇怪?
性格加习惯所致,程昊绝少称呼他们这些孩子小名儿,都是连名带姓地叫,这声“安安”,着实让盛时安怪异。
杨啸更听出古怪。
他抬起头来,看了眼他们背影,笑了下。
这期节目录制地在浙省湖市。嘉宾的住所是家亲子民宿,一幢坐落在山间的独栋小楼,楼房不大,但自带一个挺大的院子,院里……还养了一头羊,数只鸭。
“咱们这是家动物友好型民宿。”吃过晚饭,召集嘉宾在院里的户外桌椅前坐下集合,郑龙玩笑。
小鸭子们在桌下“嘎嘎”叫着,仿佛在附和他。
几个小朋友对小鸭子很感兴趣,不时把脑袋凑到桌下,你推我挤,笑哈哈看鸭子。
嗯,对动物友好,对孩子也友好,就是对他不太友好。
裴昱紧张地坐着,一半时间都在分心,祈祷鸭子不要凑到他脚下来。
郑龙宣布了什么规则,他还没听清,就稀里糊涂跟着众人站起来。
“哪组家庭先来?”郑龙握着一把彩色塑料圈询问。
院中空地上,纵横几排,滋源由七鹅裙一物儿二柒舞八一整理已摆好二十来个小粽子——是假的,端午将至,这些是人家民宿主人在院里挂来做装饰用的,被抠门节目组征用了来玩游戏。
“这是干什么?”裴昱就近问身旁的程昊。
“你没听?”程昊镇定看他一眼:巧了不是,他也没听……
“套圈,谁套中的小粽子多,谁拿到的房间好。”杨啸瞥了他俩一眼。
“我先来吧。”他们三个一处说话,乔长宇不想参与,看向郑龙,主动请缨。
郑龙就分给他们二十个圈,父女俩一人十个。
地上临时贴了两条彩色胶带做界线,大人靠后,孩子靠前,套中的数目加起来算。
“要是一个也没套中怎么办?”程昊问。
“不会。”粽子个头儿小,圈又预备的大,再加上距离离得不远,孩子不说,大人怎么着也能套中几个。
要实在套不中——“表演一个节目,可以多拿五个圈。”郑龙笑呵呵答。
表演?“我会表演!”程颂颂一秒兴奋。
“我给你们表演一个小动物摸饭操!”他说着,自己给自己数上拍子:“一二三四,往左边跳一跳,蜜蜂飞一飞,往右边——”
飞什么飞——程昊一把按住他背在身后“振翅”的小胳膊:“还没轮到你!”
【哈哈哈哈!】
【颂颂:哥这该死的表演欲。】
【但是什么叫“摸饭操”??】
【模仿操吧我猜……】
【楼上神人哈哈……】
虽然表演欲旺盛,很遗憾,程颂颂没得到机会充分释放。
山愉~息~督~迦9
程昊手气特别旺,十个圈竟然套中六个,程颂颂也中了俩,他们父子加起来总共八个,高居榜首。
乔家父女总共五个,杨啸父子一共四个——杨一帆一个粽子也没套中,倒是套中了一只乱入的小鸭子……
裴昱父子也是四个。主要赖裴昱:戴着墨镜,看不大清……
【安安爸爸摘了墨镜吧,其实毁容没什么,我们受的住。】有观众发弹幕。
【可是,伤疤太那个的话……孩子们会怕的吧?】
【有什么好怕的,过度保护了吧?就是要让崽们知道,人丑没什么,心美才是最大的美!】
人丑……监控弹幕的节目组工作人员都给整不会了。
【是啊,裴爸爸挺不容易的,看他每次录节目好像都穿一样的衣服,经济条件也不太好吧?】
啊这……偷空看直播的陈峰神色一言难尽。
盛总家的经济条件要还算“不好”,世上也没几个好的了。
【唉,工作好像也很辛苦,刷漆什么的。看他脸上又多了块淤青,不是又做什么体力活儿伤到了吧?】
【惨唧唧……】
【不知道上节目,节目组给多少出场费,希望能改善下安安和爸爸生活。】
给多少出场费?陈峰神色更复杂了。
抱歉,节目是倒贴钱上的……
还倒贴了挺多。
“盛总,要不要给裴先生和小少爷多置办点儿行头?”
见盛淮开完会,被一群高层簇拥着出来,陈峰按下电梯,等盛淮单独进来,电梯门合拢,才低声向他请示。
“怎么?”
盛淮刚摸出手机,动作顿了顿,看向他。
“网上都说裴先生穷呢,都可怜他和小少爷,要给他们捐款了。”
要真捐了,那可真是天下第一大诈骗……
“什么意思?”盛淮皱眉。
陈峰把手机掏出来,把直播给他看。
不过现在那阵讨论已经过去了,弹幕满屏都是同一句话: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陈峰看了一会儿,才懂发生了什么。
原来裴昱和杨啸两家套中的粽子最少,被分配了民宿三间房里最差的一间——也不能说最差,只是两个家庭要共住一间房,房里是张很大的上下铺床,本就是为多人家庭准备的,其实挺宽敞。
但比起独门独舍,自然还是有些不方便。
程昊额外大方,提出要跟裴昱交换,说他还在生病,让他好好休息。
裴昱却不肯。
观众不由想起他第一期节目跟乔竞思换房的事,这才有弹幕里的感慨。
【爸爸成长了,恭喜安安。】还有人一本正经替盛时安欣慰。
裴昱是真成长了。
虽然程昊不是乔竞思,但他怕又会有什么他注意不到的地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谢谢,程哥。”他向程昊道谢。
程昊摆摆手,走了下神,又看向杨啸:
裴昱不换的话,他是不是可以跟杨啸……
他心猛地加重跳了下。
视线接触,杨啸一瞬间明白了他的念头。却没配合。
他也太莽了点儿。
两人要真有缘分,不差这一两次机会,裴昱性格有些特殊,程昊太急躁,恐怕得不偿失。
“走,安安、一帆,去看看咱们房间,去选上下床咯。”不给程昊开口的机会,杨啸招呼两小只上楼。
“我也想睡上下床!”程颂颂羡慕极了。
他也想睡上下床,也想跟小伙伴一起睡!
云朵也想跟小伙伴儿们玩。
上到二楼,她和程颂颂不约而同继续跟着裴昱等人往三楼爬。
“朵朵回来。”乔长宇叫住她。“要洗洗睡了,别打扰别人休息。”
他不喜欢她总去黏着别人。
云朵默默刹住脚。
出发前妈妈问她还想不想来跟爸爸录节目,她点了头的。现在她却有一点点想反悔。
乔长宇带了云朵回房,程昊迟疑了下,也叫住程颂颂:“别上去了,叔叔他们累了。”
套圈时他就看裴昱钝钝的没精神。
程颂颂不乐意,抱住楼梯扶手,可怜兮兮嘟囔:“就玩五分钟。”
可他玩了五分钟,又五分钟,程昊叫了他第三次,语气明显不善,他才识时务地下楼。
房里明明只少了他一个,却像少了五十只鸭子,裴昱松了好大一口气。
“爸爸,吃药。”盛时安拎着一袋子药提醒他。
“身体还没好啊?”杨啸关切地问。
“嗯。”裴昱应了一声,拿出自己原本带的按顿装好的小药盒,再加上今天新开的药,一样样配齐,抓在掌心,囫囵一把吞下。
吞完喝了口水,才见杨一帆站在他面前,小眼神热切地看着他:“叔叔,好吃吗?”
五颜六色的,好像糖糖!
叔叔每天吃那么多糖糖,难怪是糖糖味儿的!
裴昱第一次被人问这样的问题,愣了半晌,才诚实回答:“还行。”
比起中药来,好吃多了。
杨一帆更馋了:“帆帆可以吃一颗吗?就一颗!”
“帆帆。”杨啸又气又笑,“叔叔吃的是药。”
他是没让他吃饱饭吗?
【哈哈,帆帆你刷新了我对你的认知!】
【真.贪吃小鬼。】
【不过素人是药罐子吗?】
【更惨唧唧了……】
【明明是笨呼呼。】
确实笨呼呼。
屏幕里的裴昱,提防杨一帆会偷他药似的,加快动作把药盒一只只收好,但收着收着,他动作就慢了下来——
他先把药盒按高矮排了一遍,又不满意,打乱按长短排了一遍,依然不满意,且十分为难的样子,对着它们发起了呆……
【排不好了耶,好惨。】
【对不起,但是好好笑,哈哈哈哈哈!】
笨蛋。
盛淮扬起嘴角。
总裁原来也会笑啊——还不是商业假笑。
陈峰愣了愣,但很快回过神来:“盛总,手机,能还我了吗?”没电了啊!
盛淮一秒恢复平常神色,把手机还给他:“明天沪市的洽谈我去。”
啊?陈峰又愣了愣,这种级别的项目盛总很少亲自出马。
“东西买好,明天交给我。”盛淮又交代。
“什么东西?”陈峰一阵茫然。
“置办的物件,不是你说要买的吗?”盛淮淡淡扫了他一眼,气场一如既往强大。
但陈峰一眼看破了他:原来是要去探班啊……
第44章
“宝贝们喜欢哪种粽子,甜的还是咸的?”吃过早饭,召集嘉宾集合,郑龙询问几只崽。
今天上午的流程主要是包粽子,客厅已经布置好两张大桌子,上面按甜咸分组,各自摆了几盆馅料。
“我都行。”问到盛时安时,他答得含糊。
爸爸喜欢哪种他就喜欢哪种,可他不记得爸爸喜欢哪种了……
“不能都行呀,一选二,你一定要选一个的!”程颂颂热心指导。
“是「二选一」……”盛时安神色复杂看他一眼。
【哈哈哈哈!】
【安安看颂颂的眼神儿,好像我妈看我家傻狗……】
【嫌弃中带着一丝丝关怀?】
一选二?二选一?程颂颂懵了懵,小脑瓜子死活拐不明白。
看着他掰着手指头满脸纠结的样子,众嘉宾都笑起来。
裴昱也勾起嘴角。
程昊看他一眼,一阵气弱:会不会误会?程颂颂是程颂颂,他是他,兔崽子这么笨可不是他的锅……
“都喜欢就随意选一样吧。”郑龙笑着,把话题带回正路。
“选甜的。”盛时安答。
——刚才爸爸视线明显在甜粽那桌馅料上停的更久。
【咦,平局。】
选甜粽的此前只有云朵,现在再加一个盛时安,四组家庭,甜咸各半。
“盛时安你真傻,肉粽子才好吃!”几选几的事儿还没掰扯清,程颂颂又朝盛时安嚷嚷起来。
“甜粽粽好吃!”盛时安还没说话,云朵当先和程颂颂对上。
好不容易安安哥哥跟她选了一样的,才不要臭颂颂把哥哥拉走!
“甜粽子才不好吃!”程颂颂很坚持,“我爸爸说了,甜粽子味道很奇怪的,他饿死都不会吃!”
“我爸爸还说——”
“我什么也没说!”程昊一把捂住他的嘴。“甜粽子很好吃!”
他看了眼裴昱:“我尊重一切粽子!”
【甜党路过,表示愤怒。】
【求生欲挺强了哈哈。】
【不过,他这话为什么专门对着素人说啊?】
【是哦……】
裴昱不懂程昊为什么要“尊重”粽子,不过他尊重他的“尊重”,见程昊看他,反应迟缓地点了点头。
“叔叔你说的对,粽粽都好吃!”杨一帆打了个小饱嗝儿,懵里懵懂附和程昊。
甜粽肉粽都好吃,他都好爱的。
看着大桌子上摆好的几口配料大盆,他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帆帆,那是生的!”
看他对着盆里的糯米垂涎欲滴,忍不住要上手的样子,编导忍不住提醒。
“那这个可以吗?”杨一帆指了指一盆用清水泡着的红枣。
可以……编导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忍笑看了眼杨啸,见他默许,带上一次性手套,给小吃货从盆里捞了一颗。
“好了,我们快开始吧。”郑龙拍拍手,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宝贝们加油,每个宝贝包的粽子数量,将决定你们这期的食材数量。”
昨天导演就说了,这期节目主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民宿有个大厨房,敞开供爸爸们使用。
同时取消了基金,节目组直接给嘉宾下发食材。
凡是和吃有关的话题,杨一帆特别机灵,理解能力特别出众:“谁包的粽子多,谁的鸡腿就多吗?”
“……对。”郑龙点头。这孩子,是跟鸡腿过不去了……
从清洗粽子叶开始,几只崽在爸爸辅助下,像模像样动了起来。
导演在监控器前看着还算和谐的画面,再看一眼访问量,微微松了口气:访问量掉了些,但没掉太多,比他预想中好。
“导演,下午的流程……也改吗?”副导演不确定地问。
“改。”导演苦笑。
昨晚他接到制片电话,对方得知他安排了赛龙舟和登山探秘,强烈要求他改,说这是资方爸爸的“建议”。
资方爸爸认为,节目流程应该考虑到孩子的体能以及天气的“酷热”,宜温和不宜激烈。
制片人还说,资方爸爸对他们很不满,质问为何投了那么多钱,节目组连个有四间房的民宿都舍不得租,非得让嘉宾挤在一起……
那不是为了节目效果嘛!导演无奈想着,看了眼屏幕中的裴昱和盛时安。
他琢磨一晚上了,资方爸爸……怕不是这点儿苦都舍不得家人受吧?
盛淮是挺舍不得。
笨蛋显然有些社恐,又有点儿……过度爱整齐,跟别人一起住,肯定不自在。
身体也迟迟没好,太激烈耗体力的活动,最好不要有。
他敲敲手指,微微皱眉。
“盛总对我们的条件有什么不满?您有什么需求,尽可以提。”乙方公司见他这样,瞬间紧张。
“谢谢陈总。”盛淮强迫自己回过神来……
包了一上午粽子,中午盛时安才看到自己手表上有条舅舅早上发来的消息:[爸爸吃药没?]
[吃了。]盛时安回复。
[还咳不咳嗽?有没有发烧?]盛淮的消息立刻回过来。
[咳嗽有一点儿,没有发烧。]他小行李箱里特意装了耳温枪,昨晚和今早都帮爸爸量过。
盛淮松了口气。
手机又亮了下,他拿起看了眼:[下次自己问。]
盛淮神色僵了僵。臭小子,教训谁呢?
不过,他是要自己问。
他憋了一肚子问题要问裴昱。
为什么小时候不说话装小哑巴?
为什么那会儿不告诉自己他是裴知远的弟弟?
——他小时候就知道自己姓氏,多半一直都知道他是他哥的同学,却不告诉他。
害他一直以为他是哪个邻居家的小孩儿。
他那时被父亲打压,手上无权也无钱,更没有明面上可用的人,房子还是张伯经好几个人之手,暗中给他找的。
腿做不了手术,他只能枯坐轮椅,出行不便,学校也不常去,每天就靠吞止痛药从天亮熬到天黑,再从天黑熬到天亮。
支撑他熬过来的是恨意。
但让他熬得没那么难的,是小笨蛋。
他每天天一亮就等他来,教他语文数学,哄他写作业,从买药和吃饭的钱里一分一厘扣下来,买他喜欢的巧克力,等着看他满足的笑。
有时他甚至会忘了复仇,忘了外公临走的泣血交代,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也好。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很快被拉回泥潭。
走的突兀,他甚至没来得及和那孩子告别。
他以为他随时可以回来见他。可父亲根系比他想象中扎得更深更远更庞杂。
隐忍,伪装,交锋,僵持。
鏖战多年,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中途他回来找过,也让人调查过,但街坊邻里,都咬定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小哑巴。
他深切怀疑自己精神不正常,怀疑那孩子,是他受不住疼痛和孤独,捏造出来的虚妄幻影。
不然……怎么会那么可爱?
“好可爱!”
午饭上桌,看着中间一盘胡萝卜雕的小老虎,孩子们头拱着头,惊呼连连。
“先吃饭,吃完饭每人可以分一只小老虎,吃不完的没有!”杨啸敲敲桌子,哄着他们落座吃饭。
一中午,裴昱就做了这一道拿手“菜”:四只可可爱爱的胡萝卜小老虎头。
可气的是,评选最喜爱的一道菜时,他还以全票拔得头筹。
“裴叔叔你是缀棒的!”程颂颂竖着大拇指,在裴昱额头上点了个赞。
嗯,他知道他很棒。裴昱晕乎乎点点头,但很快醒过神来,脸红了红:“我这个不算一道菜,你们重新评。”
啸哥做了很多菜,最棒的显然是他,这个头筹,裴昱受之有愧。
“算。”杨啸笑笑。
“怎么不算?你这刀工一般人还真没有。”程昊附和说着,看了眼裴昱的手。
厨房的刀不大合用,裴昱手上割破了两三处。程昊才发现。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正准备开口,却被盛时安抢了先——小孩儿刚才跑去找编导,原来是要创可贴去了。
“我不要紧。”回了房间,见盛时安绷着小脸不许他碰水,裴昱讪讪解释了声。
他说着,见盛时安脸色还是严肃,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裹着保鲜膜的小玩意来。“这个,给你——”
是只小兔。
白萝卜雕的。
玉雪可爱。
盛时安怔了怔。
“只给我一个人的吗?”
“嗯。”裴昱点头。
“谢谢爸爸!”盛时安双眼放光,猛地抱住裴昱。他在爸爸眼里,是特别的!
裴昱身体僵了僵,但唇角弯了弯。
虽然不是很明白原理,但,这样做,崽果然会开心啊……
盛时安的开心,大家都看在眼里。
一下午,他打了鸡血一样,特别精神。对弟弟妹妹态度也好,玩游戏时,程颂颂扯了后腿,他不但没有生气,还破天荒地开口哄了他。
他们玩的依然是“赛龙舟”,不过从节目组原先预想的正经龙舟,变成了“旱地龙舟”。
道具组联系人送来两个憨里憨气的充气塑胶龙舟——比起“龙舟”,它们更像两条毛毛虫——嘉宾父子两两一组,共同“骑乘”它们,进行一次折返赛,谁用时短,谁就获胜。
胜方,可以指定交换负方的一样食材。
盛时安和程颂颂一组,游戏时程颂颂没抓稳,从“龙舟”上掉了下来,他们不幸输了。
程颂颂一向心大,但有一点,特别不喜欢输,食材不食材的他倒无所谓,听到个“输”字儿,罕见地“哇哇”哭起来。
大家都拿他没辙,全靠盛时安拉他去玩了会儿大人看不懂的对战游戏,并动作稍显夸张地“输”给了他,这才把他哄好。
“安安成长很大。”几个大人站一处聊天,郑龙不由感慨。
虽然还是比别的孩子安静,也不大亲人,看起来有点儿高冷,但跟刚见面时那个面色沉郁、浑身长刺的小孩儿比,已经截然不同。
“是我们裴老师带的好。”杨啸笑答。
【啸哥你确定不是在说反话?】
【我看是裴昱命好,有幸遇到我们安安这样的崽。】
【就是,安崽简直操碎了心……】
单单一下午,观众就看到盛时安给裴昱喷驱蚊液一次、摸他额头烫不烫两次、递水给他喝三次、怕太阳晒拉他到树荫下站若干次!
【奇怪,你们这个节目它为什么有味道,好酸啊,呜呜……】
玩过“旱地龙舟”,节目组又安排了个端午香包制作亲子小手工——绝对不会累到各位嘉宾的那种。
做好香包,才到今天最大的挑战——做晚饭。
今晚的饭特殊。
节目组给嘉宾规定了任务,爸爸们要亲手完成一道菜,还要和宝贝一起,亲自把这道菜吃光。
“我觉得他们在针对咱俩。”厨房里,程昊说着话,接过裴昱手上的菜,帮他洗起来。“你手破了,别碰水。”
“谢谢。”裴昱投桃报李,“那我帮你切菜。”
“不用。”程昊拒绝。他帮他忙又不是为了和他交换什么,手都破成那样了,还碰什么刀。“我自己切,你的我也帮你切。”
“我切。”裴昱坚持。
“你手不行。”程昊也坚持。
“我行。你不行。”裴昱更坚持。
“我——”程昊刚开口,愣住了,“我怎么不行?”
“你切的太丑。”裴昱老老实实说。
程昊切的菜,片状的薄厚不一,条状的长短参差,且参差到了裴昱不能忍的程度。
说完话,裴昱生怕他真要切,把菜抢过来摆上砧板,拿出菜刀“垮垮”开切,完全没注意到程昊一言难尽的表情。
直到听见杨啸轻笑出声,裴昱漫长的反射弧忽然运作起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只顾事实,忽略了他人的感受。
“对不起,程哥。”他顿住动作,做了片刻心理建设,硬着头皮开口道歉。
“我没有说你切的不好的意思——”啊不,他确实切的不好……“我是说,你切的不好,不是你的错。”
嗯?还是不太对劲儿?
不会道歉可以不道……
程昊深吸口气,心头滋味复杂:怪气人的,更可气的是,他还觉得他可爱。
真完蛋。
*
“是不是有什么糊了?”厨房外,带领几只崽布置餐桌的郑龙吸了吸鼻子。
“让我们猜猜,是哪位小朋友要吃糊糊料理了呢?”他坏笑着逗孩子。
“不是我!”杨一帆率先答。
“也不是我!”云朵说。她爸爸会做饭的,虽然很少做。
“也不是我!”程颂颂也答——他爸爸说了,今晚吃沙拉。程颂颂知道什么是沙拉,沙拉肯定不会糊的。
接力一般,话题传到盛时安这里,所有人都看向他。
看他干什么?不就是菜糊了,有什么了不起!
“糊的才好吃。”他绷着小脸,谁也不看,睥睨一切。
【哈哈,怎么不保持队形啊!】
【对啊,还不一定就是你爸爸呢,崽。】
结果还真就是裴昱。
看着他端上的一盘黑黢黢的不明物质,众人都沉默了。
“裴老师您这做的是哪道菜?”郑龙客气问。
【隐约能看出一条鱼的形状。】
【我看着像烧茄子。】
【是不是扣肉之类的啊,酱放多了那种?】
弹幕猜的热闹。裴昱嘴角抿了抿,声音发闷:“鱼。”
“什么鱼?”
【糊鱼……】
【咸鱼!】
【呆头呆脑鱼,嘿嘿。】
“糖醋鱼。”裴昱闷声闷气答。
盛时安倏地抬起头来,视线灼灼看向他。
是……专门给他做的吗?
“一定……要吃光吗?”没注意到盛时安的眼神,裴昱蹙眉看向郑龙。
郑龙点点头。
行吧。
裴昱提起筷子。
但盛时安的小勺子来得更快。
他把黑乎乎的汤汁浇到米饭上,又从盘子里挖下一大块鱼肉,配着米饭,啊呜啊呜大口吃起来。
吃着吃着,用力抹了把眼睛。
【咦,可怜崽,都难吃哭了。】
然而,“难吃哭了”的幼崽抬起头来,望定裴昱:“谢谢爸爸,很好吃。”
【……】
【不好吃!好酸!】
“小少爷对裴先生是真爱啊。”疾驰的车里,陈峰不由感慨。
“还有多久到?”盛淮淡淡问。
“您别急,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我不急。”盛淮扫他一眼,手指敲敲膝盖。“路上找个药房,买点儿防止拉肚子的药,成人儿童各备两盒。”以防大小笨蛋需要。
“是。”陈峰点头答应。
但盛淮正正领口,沉默片刻,又改了主意:“先接人,药路上再买。”
“……好。”不急,呵呵。
第45章
“阿昱。”晚饭结束,直播掐断,韩悦找到裴昱,私下叫他到后院,“有人找你。”
她说着,看向后院树下。
那人正被导演陪着小心说话,眉清目朗,神闲气定,大约察觉动静,漫不经心向他们扫来,眉眼瞬间温和了三分。
“盛淮哥?”裴昱有些意外。
“嗯。”盛淮走近两步,“去拿下衣服,今晚带你们出去住。”
出去住?裴昱不解:“我们还在录节目。”
“今天的录制结束了,节目组同意你们出来。”盛淮说着,看了眼导演。
导演立刻会意:“是是,当然。小裴老师你放心,明天早上赶回来就行。”
“拿两件衣服就好。”见他还是呆呆的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盛淮再次叮嘱,“记得拿上药。”
这回,裴昱迟钝地点了头。
“舅舅!”被裴昱带下楼,见到盛淮,盛时安喜出望外。
舅舅终于懂事了!
盛淮略过他古怪的欣慰的眼神,伸手要接过裴昱手上的包。
裴昱没撒手,低头看向盛淮的腿。
他刚注意到,他没有用手杖,而且走路自然了很多。
挺好的。裴昱扬了下唇角,脚步轻快走向盛淮身后的车子,把包放进打开的后备箱,和盛时安一前一后钻进车内。
陈峰订的酒店离民宿不远,就在这座名山的山巅。
盛淮有叮嘱,他特意订的套房,有两个很宽敞的卧室。
“安安今晚跟我睡,让爸爸好好休息。”到了房间,看盛时安背着小书包自动跟随裴昱去放行李,盛淮叫住他。
盛时安顿住脚步。
是他疏忽了——“没关系,我一个人睡。”
他很稳重地看了两个大人一眼: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孩子了,完全可以自己睡,不会打扰他们的。
裴昱愣愣的,没明白过来:这才两个卧室,又不够一人一间,他怎么自己睡?
盛淮倒是立刻明白过来。他莫名羞耻,装作什么也没听出来,伸手拿下盛时安的书包:“你先去洗澡。”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盛淮看向裴昱:“坐。”
裴昱老老实实在沙发上坐下来。
“肚子饿不饿?”递了杯热水给他,盛淮问。
裴昱摇头。因为要光盘,他吃的挺饱。
“节目组的话不用全听,任务输了就输了。”他让他们上节目,不是去受人辖制的。
“输了会没饭吃。”裴昱下意识答。
“不会。导演不敢真饿着你们,吃坏肚子不划算。”
“没有吃坏肚子。”裴昱皱了皱眉。
他的鱼除了糊了点儿,其实挺好吃的。毕竟他是严格按照菜谱做的。
“安安都说好吃。”
“他当然说好吃。”盛淮没好气地笑笑,“你做盘空气,他都说好吃。”
裴昱又皱了皱眉。崽,真的有可能这样。
他真的对他很好。
但是,这些都建立在崽认为他是他爸爸的前提下。
裴昱攥紧水杯,心底的罪恶感又开始冒头。
他张了张口,想跟盛淮说什么,但盛淮先一步开口:“小时候,为什么装哑巴?”
装哑巴?裴昱愣了愣。
“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吧?”
看年龄,那时他不过七八岁,有没有记忆,又记得多少,盛淮心里忽然没底。
他当然记得。裴昱记忆很好,盛淮的话,也终于触发了他脑海中一些尘封的画面。
“是你叫我「小哑巴」,我只是没有反驳而已。”他理直气壮。
盛淮静了静:“那你为什么不反驳?”
“说话,累。”裴昱实话实说。
他的确不哑,但小时候语言能力稍微落后,不太爱说话。
但是在家、在学校、在干预中心,总是不断有人让他开口。
所以盛淮误会他是哑巴时,他就没反驳——别说,还挺有意思。
回忆到这里,他不长心眼儿地笑了笑:“很好玩儿。”
盛淮又静了静。
算了,往事不可追,他还能穿回去揍他一顿不成。
他深吸口气,又问:“你知道我跟你哥是同学?”
“嗯,知道。”裴昱又老实点点头。
是他哥告诉他隔壁巷子住着他的新朋友,腿不好要坐轮椅,他好奇轮椅怎么转,才悄悄过去看的。
“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盛淮面色复杂。
“你没有问。”裴昱云淡风轻说了句,把他的一袋子药拎上茶几,开始一样一样倒出来吃。
盛淮看着他动作,一阵牙痒。
“昨天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继续问。
“什么话?”裴昱问着,面色变了变,捂住肚子。
“你说我「没事」那句——”盛淮说着,顿住了,“你怎么了?”
“胃,有点恶心……”
笨蛋!这叫不会吃坏肚子?
*
吐了两次,胃里空了,裴昱才舒坦。
但他始终不认为是自己做的菜不好——毕竟盛时安没事。
“安安没感冒,抵抗力比你强。”
盛淮气他死鸭子嘴硬。
“爸爸做的菜就是没问题!”
盛时安的嘴比裴昱还硬。
舅舅是不是傻?为什么专门惹爸爸不开心?他用力瞪了盛淮一眼。
“你去睡觉。”盛淮不和他一般见识。
盛时安犹豫了下,看了他们俩一眼,为了家庭和谐大局,还是选择听话。
“爸爸你记得吃点儿东西。”进房之前,他不忘叮嘱裴昱。
裴昱点点头。
盛淮让酒店做了粥,裴昱洗完澡,粥正好送来。他不是特别有食欲,喝了半碗,昏昏欲睡。
盛淮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见他这样,只好先压下,说起要紧的:“我已经联系好慈康那边的团队,转院手续也在办了,但知远不同意转。”
裴昱直往下点的脑袋立刻支棱起来:“为什么?”
“他不跟我说原因。”裴知远,好像对他很大意见。
“还是你跟他沟通一下比较好。”盛淮斟酌着措辞,“如果他有经济方面的顾虑,告诉他不用担心。”
裴昱点点头,看了下时间,估计哥哥还没睡,给他打了电话。
“为什么不转院?”他问的直截了当。
裴知远也答的直截了当:“病房在十二楼。”
裴昱愣了愣,脑子转了一会儿,竟然听懂了:“我爬得动。”
爬得动才怪,八楼都已经那么吃力。
“我不转。”裴知远语气不太好,他确实也有经济方面的顾虑,“我都快出院了,还折腾什么。”
“那边有更好的团队,还有新的方案,也许能让你想起来——”
“为什么一定要我想起来?”裴知远气冲冲打断他的话。
他受够了无休无止的压力,受够了迫切想记起什么却无能为力的焦躁,受够了把生活的全部重心放在这件看不到希望的事上!
他现在就想出院!随便找个能做的事情,踏踏实实过日子。还有,照看着点儿笨蛋,不用他再跟着折腾。
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他哥这个问题问的好奇怪。裴昱竟然从没有想过。
虽然他语气不好,但裴昱不跟他计较,心平气和地想了会儿,很讲道理地答:“因为我想让你想起来。”
……
“怎么样?”看他打完电话,盛淮关心地问。
“同意了。”裴昱收起手机。“谢谢你,盛淮哥。”
“不用。”盛淮说着,看着他,笑了笑,“真是长大了,小时候你可不跟我客气。”
他小时候吃他的,喝他的,高兴了才理他一理,不高兴的时候宁愿在他院子里玩蚂蚁,也不听他说话……
“对不起。”裴昱想了想,正儿八经道歉。
他小时候对正常的行为准则理解远比现在差,也完全不会站在其他人的角度想问题,学校里没有人一个喜欢他,难为盛淮哥愿意包容他,陪他玩儿。
“傻瓜。”盛淮抬手揉了揉他脑袋,“听不出哥哥在跟你开玩笑?”
听,听不出……裴昱脸红了红。
“脸红什么?”盛淮收回手,“你连亲别人都不害羞一下的。”
本是无心玩笑,他说着,心却忽然又漏跳了一拍。
怎么还带后劲儿的……
他压下心悸,挪开视线,不敢去看裴昱那张已经和小时候绝然不同的脸。
虽然长大了,他还是当初的小孩儿,他把他当弟弟疼的,万万不该……有什么奇怪的念头。
“胃还疼不疼?”他移开话题。
裴昱摇摇头。
“那就去睡吧,好好休息,不舒服叫我。”
裴昱点点头,但是看盛淮转身,他又叫住他:“盛淮哥,你等等。”
他说着,从自己包里摸出一条细细的彩绳。
“这是什么?”
“五彩绳。”裴昱边答,边动手把还没编完的绳子收尾——这个是他今天跟教做香包的老师学的,“老师说,他们老家端午节都要给孩子戴这个,可以驱赶邪佞、除魔祛病。”
他说着,剪掉多余部分,把编好的绳子递给盛淮:“给安安。系在手腕或者脚腕上。”
盛时安早上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裴昱床上。
他先无意识伸胳膊抱住他,隔了一会儿,才发觉不对,松开裴昱,茫然地爬起来。
“爸爸,我怎么在你床上?”见裴昱也醒了,盛时安困惑地问。
裴昱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你半夜起来上厕所,走错房间了。”盛淮听到他们的动静,站在门口替两人答疑。
其实不是这样,是盛时安睡到半夜突然爬起来,闷不吭声往裴昱房间走。看他不理人不出声的样子,恐怕又是在梦游。
心里有丝忧虑,但盛淮脸上并未露分毫端倪。
“醒了就起来洗漱,还要送你们回节目组。”他说着,犹豫了下,走进房间,摸了摸裴昱额头。
昨晚因为盛时安半夜梦游,他不放心跟着他进了裴昱的房间,才发现他房间的落地窗大敞着,山风呼呼地吹。
“爸爸又发烧了吗?”盛时安神色立刻不安,也跟着伸出手来,这时,他才发觉他手腕上多了什么东西。
一条细细的五彩绳。
“爸爸给我的吗?”盛时安眼睛亮了亮。昨天手工老师讲这个时,他也有听到的。但这个编起来费劲,他没想到爸爸竟然会编给他!
“嗯。”裴昱答了句,“要戴到端午节后第一场雨,才摘。”
盛时安重重点点头:“我知道!下第一场雨的时候把它扔进小河,它就会变成五条小蛇,把不好的运气统统带走!”
但是他有点舍不得诶,是爸爸给他的……他爱惜地拨弄了两下腕上彩绳,纠结了。
“迷信。”盛淮念叨了声。“没发烧,起来吧。”他催促裴昱起床——刚才看他们俩睡得香,他没舍得叫,现在时间已经有些紧张。
裴昱点点头,慢吞吞坐起来。
盛时安正要跟他说什么,眼睛扫过他手腕,突然顿住:“爸爸也有!”
也有什么?裴昱顺着他视线,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真的也有。
一条拧拧巴巴的五彩绳。
有点儿粗糙,有点儿丑。
作者有话要说:
盛总:迷信!
第46章
“你这件衣服,和昨天穿的一样?”
裴昱换好衣服走出房间,盛淮看他一眼,不大确定地问。
“嗯。”裴昱点点头。
“前天穿的,也是这件吗?”
“不是这件。”裴昱摇头,“不是同一件。”
他每天都换的。
它们只是款式一模一样而已。
盛淮一阵沉默,裴昱却平平常常走进洗手间洗漱——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奇怪。
洗漱出来,盛淮手上多了一只袋子。
他把袋子推给裴昱:“给你买了两件衣服,好歹是上节目,稍微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
他说着,看了眼裴昱额角的伤疤:“伤口好多了,不用一直戴墨镜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意自己的形象,还是不在意。
本来看他上节目一直戴墨镜,他以为他是在意,可看他穿起衣服来这副不用心的样子,又分明是不在意。
也许是太笨了,没想到那一步。
“你要是想进入这个行业的话,现在就要有意识包装。”盛淮说道。
当然,他是不赞成他进什么娱乐圈的。可他要真心喜欢,下场体验一把也未尝不可,他替他铺好路、把好关就是。
“我进入什么行业?”裴昱怔了怔,没听懂。
“演员。”盛淮说着,看他一眼,“不是上过表演课了吗?”
他容貌如此,又上了表演课,盛淮自然以为他有意进入演艺行业。
“我当演员?”裴昱呆了呆。
是他从来没想过的路呢……
“上表演课又不等于想当演员。”盛时安怪怪地看向舅舅。
不管前世今生,爸爸都没显露过一点儿对娱乐圈的兴趣,舅舅到底怎么回事?他这会儿,好像还不太了解爸爸?
确认裴昱的确没有进圈当演员的意思,盛淮着实松了口气。
那个大染缸,他真要跳,他还真担心自己不能时刻护他周全。
“那也把衣服换一下。”他再次推了推手里的袋子。“山里凉,蚊子也多,穿这个会被咬。”
裴昱身上穿的是件短袖棉T恤,袋子里放的则是件长袖薄款T,正合现在穿,款式也宽松休闲,是陈峰特意比照他平时的穿衣风格买的。
可裴昱一口拒绝:“不用了。”
“怎么?”
“有标签。”
这是什么理由?盛淮蹙蹙眉。
“爸爸怕扎的。”盛时安出声解释。
前世,爸爸一年四季的衣服,舅舅都专门找人定制的,他现在……还不知道爸爸的习惯?
盛时安又皱了皱小眉头。
“爸爸的衣服不要领口,不要硬的,不要乱七八糟的材质,要全棉的……”趁裴昱走向餐桌,盛时安拣着自己能记起来的几样,小声跟舅舅普及。
“谁惯的毛病?”盛淮哼了声,却把盛时安的交代一一记下来,一字不漏发给陈峰……
“好好吃药,不要乱吃东西。”送父子俩到民宿楼下,盛淮唠唠叨叨叮嘱裴昱。
裴昱乖乖点头,迈开长腿下车,下车后一会儿,人才反应过来:没有乱吃东西。
他做的菜没问题。
“盛时安!”
裴昱还没来得及找盛淮申辩,二楼传来程颂颂稚气的声音。
裴昱和盛时安同时抬头,瞧见二楼窗口处,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大脑袋看到他们抬头,又不好意思似地缩了回去。
“你们去哪儿玩啦?为什么不带我!”程颂颂穿着睡衣拖鞋,一溜烟从楼上跑下来,正赶上盛淮的车离开:“刚才那是谁?”
呜呜,盛时安出去玩,竟然不带他!
“是我舅舅。”和他咋咋呼呼的样子相反,盛时安沉稳又嫌弃地看他一眼,“你还不从我爸爸身上下来。”
——他刚才跑的急,没注意脚下,绊到个石块,人差点儿飞起来,正正被裴昱接住。
是亲戚啊。
程昊松了口气,把程颂颂从裴昱身上扒下来,借机凑近看了眼裴昱气色:“身体怎么样?”
昨晚裴昱外宿,节目组给他们的解释是他身体不适。
“还好。”裴昱答。
车子沿山路渐渐下行,后视镜里,四人的身影渐渐看不见。
但程昊靠近裴昱的画面还残留在盛淮脑海。
他微微蹙眉,大约昨晚没睡好,心绪有些不宁……
“端午到,五毒醒。宝贝们知道吗,这端午啊,其实相当于我们古人的一个全民防疫日。”
手里握着一把药草,郑龙侃侃而谈。“所以端午节的很多习俗,都是老祖宗们用来祛病防疫的,比如这个采药——”
他晃了晃手里的药草:“据说这天采的药草最灵验,用采回的药煮汤沐浴,还可以涤荡污秽,预防疾病。”
叔叔到底在说什么啊,绕来绕去,听不懂……
杨一帆打了个小哈欠,云朵摆弄着自己的小裙摆,程颂颂则瞪大双眼,视线追逐着树干上的一只超大蚂蚁。
唯有盛时安,严肃着小脸,听得认真。
听到郑龙宣布他们的任务是采药草,其他孩子都安稳不住就地解散,只有他,还在认真追着郑龙求教哪些是药草。
郑龙哪儿知道哪些是药草:“「采得百草皆为药」,今天采什么都管用,越多越好!”
目的就是让孩子们放放风,感受一下传统文化,还能真指望他们采药不成?
但盛时安认真得很。
既然他都能重生了,谁说这些东西就不会灵验。
也许他努力一些,诚心一些,多采一些药回去,熬汤给爸爸用,爸爸就不会总是生病了呢……
【笑死,一场只有安安一个人认真的游戏。】
几组父子或远或近分散开采药,直播间切出不同窗口,观众很快发现,连带大人在内,认真在采药的,只有一个盛时安。
程昊是不管什么杂草胡乱拔了几棵扔在程颂颂的小背篓里,杨啸在软硬兼施鼓励杨一帆自己爬山不要让他抱抱,云朵小手被苍耳的硬刺刮到了,正可怜巴巴掉眼泪,乔长宇翻来覆去劝她“坚强点儿”。
哦,还有裴昱。裴昱在一棵大树下缓缓蹲下,好奇地看着地上。
【他在看什么?】
【卡了?静止画面?】
裴昱半天不动弹,摄像师终于把镜头换了角度,对准地上满是枯枝败叶的腐殖层。
潮湿的深棕色腐土上,原来长了两颗蘑菇伞伞,伞伞不大,但颜色特殊,是种很少见的紫色。
“爸爸别碰!”盛时安发现裴昱不见,调头回来找,见他好奇宝宝似的看着两朵毒蘑菇,还动弹了下要伸手摘它们的样子,急忙出声喝止。
“爸爸别动,这个蘑菇颜色这么鲜艳,肯定有毒的。”他走过来,声音缓和了些许,但依旧绷着小脸,如临大敌,要拉裴昱起来。
“没碰。”裴昱只是要掏自己的本子出来——“我画画。”
这蘑菇伞形和颜色特别,他新鲜,想画下来。
盛时安松了口气,但仍没有完全放心,守在一旁,乖乖等他画。
【呜呜,崽还知道彩蘑菇有毒……】
【又是想偷崽的一天!】
【又是想把我儿回炉重造的一天,呵呵。】
不只画了蘑菇,视线扫过背着小筐的盛时安,裴昱笔尖快速移动,纸上很快又多了一只小小幼崽,和蘑菇等高,伸出小手,凶巴巴指着它们,好像在斥责它们什么。
画完他给盛时安看。
盛时安脸红了红,错开视线:“我才没有那样……”
可是没过几秒,他又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眼本子。
“我,我也没有那么矮。”
【多矮?】
【好奇,笨蛋爸爸画了什么?】
耳麦里传来吩咐,摄像小哥儿问过裴昱同意,把镜头对准他的本子。
【噗,好可爱好传神!】
【果然很矮呀哈哈哈。】
【奇怪,这蘑菇也没画脸,莫名就是委屈……】
【后爸也是宝藏啊,好奇他本子里都有些什么!】
可惜,裴昱已经收起本子。
而盛时安看他收起本子后还依依不舍看了蘑菇一眼,扭扭捏捏,一直背在身后的一只小手伸出来,摊开手掌,露出一朵漂漂亮亮,花瓣颜色渐变的小花:
“这个,给你……”他小表情拽拽的,但小脸红红的,“给你画。”
他声音很低,裴昱听得吃力,还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幼崽不由分说把花往他手里一塞,低头绕开他往前走,结果不知怎么搞的,左脚绊倒右脚,“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摔在裴昱脚下……
【哈哈哈哈姨姨吹吹!】
看他被裴昱从地上拎起来,一脸生无可恋的小表情,观众忍俊不禁。
【前一秒还感动非常的我……】
【咦,是什么掉了?原来是我安崽的面子!】
盛时安是有那么点儿形象包袱的。
尤其是在裴昱面前。
这一摔把他的心摔成了八瓣,孩子很久都没缓过神来。
直到大家集合,郑龙把他们收集的“药草”交给工作人员投进一口大锅熬煮,他才勉强收束精神。
“爸爸和宝贝们休息一下,等会儿煮好了,我们也学老祖宗,来「沐兰汤」。”
等着药草熬煮的功夫,工作人员准备了“射五毒”和“点雄黄”的传统小游戏,给几对父子玩。寓教于乐,倒也不错。
两轮游戏都玩过,汤也就煮好了。
还是昨天教他们做香囊的那位老师,一身古典礼服,手持菖蒲,沾盆里的汤水,给他们在双手、额头等部位象征性地点过。
盛时安对仪式不大满意。
他以为是要用那汤洗个澡的,怎么只是意思意思点一点?
“可以给我爸爸再来一遍吗?”他皱着眉头问。
“为什么要给你爸爸再来一遍啊?”老师好奇问。
“我爸爸病气多,要多赶赶。”盛时安严肃地说。
围观众人都笑起来,老师看了眼裴昱,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好,那老师就作法,让你爸爸快快好起来!”
“谢谢!”盛时安很郑重地道谢,眼里满是期待。
【小迷信……】
【每日一酸,呜呜。】
这孩子,怕不是当真以为她能作法吧?
老师一阵窘迫,强撑着淡定,神色肃穆地给裴昱又点了一遍。
大概心虚,点完她不知怎么多了句嘴:“行了吗,还要再来一遍吗?”
作法这么不值钱的吗?盛时安质疑地扬起头,裴昱却讪讪来了句:“也行。”
再来一遍吧,万一真有用呢……
【笑死,难怪安安迷信。】
【该说不说,安安爸爸还挺在意自己……】
作法大概还是有点儿用的。一上午裴昱状态都不错,到中午也难得没犯困。
今天中午众嘉宾没做正式午餐,而是被通知要去野餐。
听到野餐,杨一帆格外兴奋:“我早就想去野餐了!”
“爸爸,我帮你!”看到爸爸们在厨房准备要带的吃的,他激动地要上前帮忙。
“你到外面等,别添乱。”
看他踮着小脚,把没洗的水果和没打包的三明治一股脑往野餐篮里装,杨啸赶紧把他拎出去。
“这孩子是真喜欢野餐啊。”
“是,麻烦大家了。”杨啸小声道谢。
打从托儿所组织春游带他们去野餐了一次,杨一帆就对“野餐”格外喜欢、格外热情。而今天,恰好是杨一帆小朋友的生日,节目组和杨啸商量,给崽准备了这个惊喜。
到了野餐点,一只可可爱爱的蛋糕被工作人员送上来,杨一帆大眼睛里满是欢喜:“今天有人过生日吗?”
“对啊。”郑龙逗他,“今天居然有人过生日,是谁呢?”
“是谁?”他笨笨呆呆地跟着问。
“是某个叫「帆帆」的小朋友。”郑龙努力绷住笑。
杨一帆忽闪了下大眼,视线挨个扫过哥哥姐姐——他们都不叫“帆帆”……等等,是他吗?!
“是我吗?”他抬起小脑袋,不敢置信地问郑龙,又看向杨啸,“是我吗?爸爸?”
“是你。”杨啸笑着肯定。
“是我!”杨一帆呆愣了一瞬,忍不住跳起来——“是我!”
【哈哈,喜从天降。】
【好羡慕小孩子,快乐来得好简单!】
【生日快乐啊,小吃货!】
弹幕中刷起“生日快乐”,弹幕外,众人也给激动坏了的崽唱起生日歌。
杨啸握着杨一帆的手,一起切了蛋糕分给大家,野餐正式开始。
几只崽吃着吃着就在草地上撒起欢,爸爸们则聚在一起聊天——大多数爸爸们。
裴昱不在此列。
一来他不会聊天,二来,云朵正黏着他请他喝茶——用指甲盖大点儿的杯子!
被招待“喝茶”的除了他,还有云朵的一大一小两个娃娃……
【茶话会倒也开得有声有色……】
谁说不是。云婧雪笑了笑:难为裴昱有耐心陪朵朵玩儿,乔长宇都不肯呢。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淡了淡。
女儿嘴上不说,行动上看得出来,还是想亲近爸爸的。
为了女儿开心,也为了他们俩还算美好的过去,她还想最后再努把力。可乔长宇对她的不耐烦、对女儿的冷淡,在不断给她浇冷水。
乔长宇内心也正不舒爽。
竞思说的不错,这裴昱就是个想借娃出道、想出噱头博流量的心机素人,总是哄着几个小孩儿在他身边打转。
“朵朵过来。”一大一小玩得好好的,他忽然出声,吓了孩子一跳。
他又做什么?云婧雪蹙起蛾眉。
“别玩过家家了,去跟哥哥弟弟们玩一会儿。”他把云朵往前推了一把,推着她加入盛时安他们。
杨啸和程昊都停下说话。看了眼一脸不情愿,站在边缘不肯加入“警察抓小偷”游戏的云朵,杨啸沉吟了下,忍不住看向乔长宇:“朵朵是不是不想跟他们几个疯跑?”
“不会,她慢热,玩起来就好了。”乔长宇淡然开口。“而且,也没有说哪个游戏男孩子能玩,女孩子就不能玩。”
得,是他多管闲事。
杨啸住了嘴。
他只是就事论事,不想看朵朵受委屈,结果人家一顶性别刻板印象的帽子直接扣过来了。
倒不愧和乔竞思是一家人,给人扣帽子技巧娴熟。
云婧雪眉心蹙的更紧。乔长宇总是这样的,用一些看似很有道理的话,矫饰自己的行为,或者模糊重点,他自己永远都是对的。
她一度看不清,很长一段时间陷入自我怀疑,投入工作远离他才慢慢走出来。
如今旁观,看得更清楚,她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真心喜欢过的人,原来秉性如此。
乔长宇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
从女儿身上收回视线,他看了眼正在一只只把女儿的茶壶茶碗摆弄整齐的裴昱,瞳孔缩了缩:倒聪明,给自己捏个“强迫症”的人设博眼球。
“裴老师对孩子挺有耐心的,不知道做什么职业,是老师吗?”
哼,杨啸和程昊也就罢了,他一个油漆工,凭什么也踩在他头上,比他更有人气?
“不是老师。”裴昱老老实实答。“我是画画的。”
画画?乔长宇知道他确实会画些小插画,画风幼稚,看不出几成功力。想来是学过一点,就给自己脸上贴金,否则也不至于要靠刷漆谋生。
“艺术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他语气居高临下,“这条路要是走不通,建议你还是尽早改行。”
“啧,这话有意思了。”裴昱还没吭声,程昊突然冷笑,“乔老师您这是琢磨通了,不打算死磕了?”
“您想通是对的,毕竟自掏腰包买专辑这事儿,也不能年年干吧?”
“艺术这碗饭,真不是那么好吃的。不过——”他顿了顿,哼了一声:“软饭,就不一定了不是?”
【WC!火力好猛!】
【信息量好大!】
【怼人还得看你啊哥!】
好久没在综艺上看过这么直白的掐架了,观众简直热血沸腾。
乔长宇则出离愤怒:骂人不揭短,何况程昊还抖落出他最不想为人所知的东西。
他气得大脑一片空白,偏偏裴昱还慢慢吞吞、认认真真来了句:“我画画还行,赚的版权费够生活用,绘本销量还可以的……不用自己贴钱买。谢谢你的……建议。”
第47章
【什么版权?什么销量?】
【惊!素人不是刷墙工吗??】
【哈哈!我就说他画画真的很可爱!!】
【节目组不专业啊,这么重要的事儿竟然不提,害我们误会这么久。】
节目组冤枉,因为他们也是刚知道……
“怎么回事,裴昱是画家的事儿你先前知道吗?”导演急急忙忙询问韩悦。
“知道。”韩悦答。
“那你怎么不说?!”
“我以为您知道……”人是他请的,韩悦自然以为导演是知情的,她还以为不在节目上公布是因为阿昱自己不想曝露自己太多信息,毕竟他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被打扰。
“我不知道……”导演闷声答。
人是资方爸爸塞的,压根没给他什么详细信息。这两位也真是,低调,太低调了。
“那小裴老师有哪些作品啊?”导演又问。
要万一作品还有点儿知名度,嘿,导演咧开大嘴:好大一个惊喜。
“裴老师是绘本画家?”野餐现场,好一会儿,杨啸和程昊都回不过神来。
“嗯。”裴昱点头。
“出过什么书?”杨啸好奇问。帆帆爱看绘本,他家里绘本很多,搞不好还真的读到过。
裴昱老老实实报了几本书名。
【我去!!!】
【我儿最爱的绘本!】
【天啊,我女儿也好爱他的书!我自己也爱!】
【啊啊啊啊您这销量不是还行,是榜首好吗?!!】
【惊,看杨啸表情,是我自己了哈哈哈!】
【要大命了,乔长宇是不是要厥过去了哈哈!】
【活该呀,谁叫他高高在上,想踩别人呢?】
【不过他专辑销量真是自己买的?】
【九成是真吧,程昊的话我是信得过的。】
【MD好气,替我雪姐不值!】
【不是,他凭啥那么菜,还那么傲啊?】
【是啊,关键这位“大艺术家”对雪姐漠不关心,对朵朵也不好,这节目没上两期,他都好几次拒绝朵朵的请求,对朵朵不耐烦,只顾自己戴耳机听音乐了。】
【顶着艺术遮羞布的自私渣男罢了。】
【雪姐,快跑!】
在跑了。
云婧雪美眸一片清明,彻底下定了决心。
没等野餐结束,乔长宇就借口身体不适,提前回了民宿。
走得急,云朵他都没带。
不过他不在场,云朵看起来还更开心了些。
大人们的交谈声音不大,并没影响到孩子们。他们不知何时换了云朵感兴趣的“老狼几点了”游戏,一个个玩得小脸红通通。
杨啸几人有默契,回了民宿,问过云朵意见,叫编导知会乔长宇一声,带了云朵去三楼有上下床的房间休息。
程颂颂本来就喜欢上下床,扭来扭去,死活要跟着一起上楼。
大人们干脆答应了他,四只崽崽两个在上,两个在下,一起睡了个甜甜的午觉。
“这是我最棒的生日!”睡醒后,睁眼就能跟哥哥姐姐们玩,杨一帆开心得在床上直打滚。
“爸爸,明年我还要这么过生日!”滚了几圈,他爬起来,郑重向杨啸宣告。
“行。”反正明年他肯定就忘了——杨啸点点头答应他,保护着他跟程颂颂从上铺下来:“节目组的叔叔们说要再满足你一个小愿望,下午我们去滑冰馆,滑冰。”
本来下午另有流程,但乔长宇不配合无法完成,才临时调整成这个。
不过,不管原因如何,孩子们都挺开心,尤其是杨一帆——他跟着爸爸现场看过一次滑冰比赛后,就迷上了这个,可爸爸总说他太小,不肯带他去滑。
“过生日真好!帆帆想天天过生日!”
【哈哈哈,不瞒你说,姨姨也想!】
不过很快,杨一帆就没那么乐呵了——穿好鞋一上冰,他就“扑通”摔了一跤。
虽然护具齐全,摔了也不怎么疼,可他年龄还小,到底有点儿怕怕。
“摔跤没什么,学滑冰肯定要摔跤的。”教练很专业,教学第一课,就是教他们怎么“正确”摔倒,以及摔倒后怎么站起来。
裴昱在冰场外围担心地看着:盛时安本来就容易摔跤,这还不得摔的更厉害?
但出乎他意料,也出乎教练意料,盛时安上手格外快。
“这孩子之前学过?”带他冰上跑了一圈,教练问裴昱。
裴昱看向盛时安,见他点头,也点了点头。
盛时安学过,前世。
滑雪、滑冰、游泳……冰的、凉的、让他在心灵上远离火的运动,他都学过,而且长时间浸淫其中。
一上冰,身体本能松懈舒展。
“安安这可以啊,好苗子!”虽然不是专业的,但杨啸喜欢这个,了解不少,一眼看出盛时安在这上面极有天赋。
滑冰馆的一众教练也被惊动,看监控还不满足,专程到冰场来看他:“确实好苗子,能走专业路子试试。”
专业不专业的,裴昱没有多想。不过,崽看起来很开心啊……
想到医生让他拓展兴趣、多多运动,想到前几天被他拒绝的家教,裴昱心思动了动,掏出手机,对准崽和教练,拍了张照,发给盛淮。
盛淮赶往另一地出差,刚下飞机。
手机震动,他掏出来,看到是裴昱的信息,先笑了笑,担心是他身体不舒服,又忙收敛笑意,点开看内容。
见只是一张照片,他没来由失望,仔细看了眼,才认出照片上的小男孩是盛时安。
难得,笨蛋会给他分享些日常。
他勾了勾唇,给他回了消息,见他没回,略心急地敲敲手指,脑子一动,点开直播间。
【安安好棒!】
【真的可以培养培养!】
【安安和安爸都是最棒的!】
【宝藏父子了哈哈哈!】
宝藏父子?
发生了什么,观众忽然不眼瘸了?
盛淮困惑了下,但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屏幕里,画面从冰场切到几个爸爸,程昊正凑近裴昱说什么,裴昱还没回应,先扭开头,“阿秋”打了个喷嚏。
盛淮眉心立刻皱了皱。滑冰场温度肯定低,他在生病,怎么进去那里?
“冷?”程昊问裴昱,又看了眼自己和杨啸,计划更改的突然,他们都没换衣服,也没带外套,想借件衣服给他都没办法。
程昊正皱眉,韩悦叫了裴昱一声,把他叫出画面范围。
“这个凑合穿一下。”导演跟韩悦站一块儿,手上拿了件皱巴巴的防晒外套。
——是某位摄像小哥儿装在包里备用的,被他临时征用了。
“抱歉啊,裴老师,行程更改,我们细节没考虑到位。”滑冰场温度确实低,他们该提醒嘉宾带衣服才对。
裴昱一头雾水,不明白对方道的什么歉,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拿衣服给自己穿。
“我不冷。”他说着,又“阿秋”打了个喷嚏。
“你冷。”韩悦说着,打开防晒衣。
导演也叫他穿上:“别看皱,干净的,也没标签。”——符合那位在电话里的要求。
裴昱再回到镜头下时,身上就多了件外套。陈峰看了眼画面,又悄悄从后视镜看了眼总裁:满意了吧?
他想着,把手机递给盛淮:“查清楚了,盛总,观众说的是这件事——”
手机上,正显示着一段直播回放,是野餐时乔长宇向裴昱发难的一幕。
陈峰等他看完,小声感慨:“裴先生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绘本插画师,在绘本圈知名度很高,上部作品刚拿过博洛尼亚童书奖。”
刚刚调查过,陈峰说的头头是道。
“您和裴先生也太低调了。”裴先生这层身份要早放出来,当初乔竞思和他的脑残粉要抹黑他也没那么容易。
盛淮许久没吭声。
是低调,但不是他。
笨蛋。
不过,看来他缺席的这些年,他成长得很好。
那就好。盛淮眼底一片温柔,嘴角不自觉扬起。
虽然及时添了衣服,裴昱似乎还是受凉了。从滑冰馆出来,他说话隐隐带了鼻音。
大家都来关照他,问他情况如何。
裴昱很有负担,一来要应付那么多人说话,二来……他觉得自己这身体状况有点儿丢人。
“我没事。”晚餐前,他戴好口罩,照旧要进厨房帮忙。
“真不用。”杨啸坚持让他去客厅,“今晚咱们不吃复杂的,剩下的食材也不多,我就简单做个焖锅,程昊给我打下手就够了,你在反而碍事。你到客厅,看会儿电视,陪陪几个小的就行。”
裴昱手指敲了敲裤缝:“好。”
虽然不想吃白饭,但……对方一次输出好多句话,他说不过,还是听劝好了。
“爸爸坐。”看裴昱过来,盛时安忙把沙发整理了一下,把最整齐的一个单人沙发留给他坐。
“叔叔,你又生病了吗?”见他戴着口罩,程颂颂动画片也不看了,热心地跑过来问。
“嗯。”裴昱不擅撒谎,但也羞于承认。“有一点儿。”他含糊地说。
“有一点儿”就够程颂颂发挥的了。
他爬下沙发,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挖出他的宝贝听诊器:“叔叔,我给你治病!”
“程颂颂!”见他又要往裴昱身上爬,盛时安小脸不觉绷起来:“你别捣乱!”
“没关系。”裴昱看了幼崽一眼,他看起来很生气,是……为了保护他吗?
难得,和以往的茫然相比,他总算稍微看懂了些盛时安的行为。
“不用生气。”他挺自然地伸手,揉了下他脑袋,“你们随便玩。”
——不能做饭,他就把自己贡献出来随崽崽们玩好了。
反正……他打了个哈欠,反正他也困了,这个时候感官比较迟钝。
几乎刚想到这里,他就靠着抱枕,合上眼皮。
“啊呀,病人昏过去啦,快来打针呀!”
“你别真的打!别真的碰到我爸爸!”
耳边传来程颂颂奶声奶气的“惊呼”,和盛时安压低嗓音的叮嘱。
裴昱懒洋洋睁不开眼睛,但勾了勾唇角。
奇怪,他们好吵,但是他好开心。
“看什么?小心切到手。”见程昊手拿菜刀还心不在焉,抻着脖子往外看,杨啸忍不住提醒他。
“我看他好像又睡着了。”程昊放下菜刀,擦了下手,“我去给他盖上点儿。”免得笨蛋又发烧,可怜兮兮的……
可惜,他走进客厅时,盛时安已经妥妥帖帖给裴昱盖好了毯子。
“我爸爸睡着了,你们小点儿声音。”他小大人似的,一脸严肃叮嘱另外几只崽。
“好的。”云朵率先答应,立刻压低声音,“我们像做贼一样轻!”
这什么比喻?对劲儿,又不对劲儿的样子。
但比这比喻更不对劲儿的,是他家耳朵不好使的傻儿子:“像乌贼一样轻?这样吗——”
他说着,不由分说甩动小胳膊,模仿软体动物疯狂扭起来……
小傻蛋。
程昊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裴昱,不声不响重新走回厨房。
“盖好了?”杨啸问他,眼神戏谑。
“嗯。”程昊咕哝一声。
盖了,但不是他盖的。
小破孩儿,一点儿机会也不给他留。
程昊重新捡起菜刀,心里酸唧唧的。
他也想给人盖个毯子什么的啊……
杨啸没撒谎,晚饭他确实从简,除了给小朋友吃的一道糖醋里脊、一道番茄炒蛋,就只做了一个大杂烩焖锅。
不过裴昱面前,摆了一份清淡又精致的营养餐。
裴昱刚被叫醒,脑子有些昏沉,但也知道不好意思:“谢谢啸哥。”
“不用谢我,这是节目组给你准备的。”
裴昱愣了愣,吃过饭,犹豫了一会儿,难得主动走向导演和工作人员待的临时办公房。
“爸爸要敲门吗?”见他站在房门外举起手要敲不敲的样子,盛时安忍不住问。“爸爸有什么事?我去帮你说。”
“不用。”道谢应该自己道。裴昱终于敲响房门。
见他进来,工作人员都十分诧异。
起码十多双眼睛同时扫向他,裴昱手指在腿侧攥紧,一下子忘了话该怎么说。
“阿昱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韩悦率先起身迎向他。
裴昱终于知道能把眼睛放哪儿——他暗暗松了口气,看向韩悦,拘谨地回应:“身体没事。晚餐,谢谢。”
他说着,越过她看了眼导演,向对方点点头。
晚餐?导演愣了愣,反应过来:“惭愧,裴老师,餐……是您先生给您点的。”
先生?盛淮哥?
裴昱疲乏困顿的眼睛好生眨了眨,因为“先生”的称谓,也因为盛淮的行为。
盛淮哥真是个好人。从十几年前到现在,他都很喜欢投喂人啊……
裴昱想着,摸了摸口袋里的巧克力。
他对盛淮的陌生感忽然就消散很多,满脑子都是他当年坐在轮椅上,眼神明亮,招手叫他过来的样子。
“爸爸,晚饭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和舅舅说一下?”回到房间,盛时安试探着问裴昱。
舅舅今天还算懂事,他有心给他谋点福利,当然——“爸爸累的话就算了。”
不累,刚才睡过了,裴昱正精神。
想到崽也应该多跟他舅舅亲近,他主动提出给盛淮打个视频电话。
“那爸爸你先打,我去洗澡。”裴昱是为了他和盛淮培养感情,盛时安却也操心着让爸爸和舅舅培养感情……
“爸爸快打吧,趁杨叔叔他们还没上来。”盛时安又催促一声,麻溜抱起自己的小睡衣,进了洗手间,主动回避,不当“小灯泡”。
又不是做坏事,为什么要趁别人没上来?裴昱没听懂,一边琢磨,一边给盛淮拨出视频。
盛淮刚到家不久,正吃晚饭,手机响起,他看到打来的是视频,放下筷子,本能站起来。
“怎么了,先生?”张伯奇怪地问。
“没怎么。”——盛淮也不知道自己站起来干什么。
他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下,又强作淡定重新坐回椅子,接通视频:“怎么了?”
“晚饭,谢谢你,盛淮哥。”裴昱规规矩矩道谢。
“不用。”盛淮淡定应着,视线从他喉结和颈间的一粒小痣上移开。
“你的摄像头没对准脸。”他提醒裴昱。
只露着半张脸,却奇怪地蛊惑人——一定是他之前先入为主误会他久了,一时拐不过弯来。
他不敢再深想,转移话题:“感冒怎么样了?听你声音不对。”
“没什么,我吃过药了。”裴昱答。
“吃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好。”盛淮蹙眉。
笨蛋这场感冒,顽固的有些过分了,等他这次回来,无论如何要带他好好去做个检查。
他想着,不放心地叮嘱:“晚上睡觉盖好被子,不要把窗开那么大。”
“我知道。”裴昱真知道。开窗睡是他的习惯没法改,但他一向很注意盖被子——他也不喜欢自己感冒。
“安安的家教,选到新的了吗?”不想谈论这个,他毫无铺垫转向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盛淮险些跟不上他的节奏:“还没有,怎么?”
“我想,也许可以试试多让他出去上课,比如滑冰。”
“可以给他请个好一点的教练,多陪陪他。”
裴昱和盘托出他的想法。
他想让盛时安多接触些其他人:下午他看他在教练陪伴下滑冰,玩得挺开心。
话说到这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虑:“安安一直跟我一起,我担心这样……不好。”
怎样,不好?
浴室里,刚洗完澡的盛时安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稍有修改,章尾补充了点儿内容,看这章开头感觉衔接不上的宝,可以倒回去看一下上一章末尾哈,?( ????` )比心!
第48章
“安安,你怎么了?”
带了在楼下玩到睡着的杨一帆进门,杨啸愣了愣:盛时安一个人坐在下铺,眼圈红红的,看着……像哭过。
“没怎么。”
盛时安匆忙抹了下眼睛。
“爸爸呢?”杨啸又问。
“洗澡。”盛时安答了句,手撑着床沿,从床上跳下来,转过身,整理起床铺。尤其把裴昱的枕头好好抻了抻,抻到枕面平整没有一道褶。
“安安——”
“叔叔我没事。”盛时安吸吸小鼻子,打断他的话。
“我是说……你拖鞋穿反了。”
盛时安僵了僵,低下头一看,小脸瞬间红了。
他赶忙脱下鞋子,左右互换。
小小年纪,这么爱面子?杨啸笑了笑:“扣子,也扣错位了。”
盛时安低头看一眼,没吭声,脸更红了。
杨啸都有些后悔逗他:“安安很棒了,会自己洗澡,还会自己穿衣服。”
在杨啸认知里,这真的很棒了,胜过绝大多数同龄小朋友。盛时安的天才真是全方面的,就是这个扣子……
他见裴昱教过他好几次了。
是真学不会吗?
他看着小孩儿手指捏着自己扣子心不在焉把玩,眼中闪过丝怀疑,把杨一帆放到沙发上,走向盛时安:“叔叔帮你。”
“不。”盛时安一把攥住自己的扣子。“不用,谢谢。”
果然啊。杨啸一阵好笑。
年纪不大,心眼儿挺多。
“啸哥,你们回来了?”裴昱洗完澡出来,正看到杨啸弯腰跟盛时安说话,“怎么了?”
“没怎么。”杨啸看向他,“你家安安扣子扣错了。”
又扣错了?
裴昱走过来,很娴熟地抱起盛时安,把他戳到床上,动手解开他扣错位的几颗扣子,一边重扣,一边教导:“要先把领口对齐,再从上往下开始扣。”
“你在听吗?”见崽不专心,怔怔看着他,裴昱皱了皱眉。
“下次再扣错,就——”
“就怎样?”盛时安抬起泛红的眼圈看他。
“就……给你买不系扣子的睡衣。”
噗,好大一个威胁。
杨啸忍不住,轻笑出声。
裴昱也知道这“威胁”不像样。
他是临时改的口。
原本他想说再系错就扣掉一颗小星星的,话临出口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
他小时候,也总是不能理解一些简单规则,印象特别深的一次,妈妈跟他讲着讲着道理,忽然失控哭起来。
但是后来,他慢慢也都理解了。
盛时安比他强多了,最终当然也会理解,没必要急在这一时半刻。
把扣子扣好,他习惯性整理了下崽的小衣领:“好了,睡觉。”
“谢谢爸爸。”盛时安声音闷闷的。
但裴昱没察觉什么不对。
看着崽安静上床,面朝里躺下,他又埋头画了会儿画,等杨啸父子也洗漱收拾好,才熄灯上床。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盛时安格外安静了些。
他平时没有这么早睡,睡前都会看会儿书,还会催促自己早点上床。
会不会生病了?
他不放心,伸手摸向他额头,却不小心接触到他眼睛,怔了怔。
崽眼睫湿漉漉的。
他点亮手机,照向盛时安,孩子伸手遮住眼睛,小脸满是泪痕。
“你怎么了?”裴昱吓得坐起身,头撞到了上铺床板,“咚”的一声闷响。
“没怎么。”盛时安往墙角缩了缩,抬起小胳膊,死死捂住自己的脸不给裴昱看。
没怎么为什么会哭?“哪里不舒服吗?”裴昱困惑地皱眉,想要起身开灯。
上铺的杨啸半支起身来,正准备询问他们怎么了,还没开口,听到盛时安吸吸小鼻子,声音哽咽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杨啸愣了愣,又默不作声躺平。
身体没事就行。
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尴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只好均匀呼吸,装作睡着的样子。
不过,裴昱这么安静做什么?倒是回应啊!
他怪替他着急。
好在裴昱终于吭声了:“没有,不喜欢你。”
他很乖,很可爱,喜欢装大人,但小脸就算绷起来,也软唧唧像包子……想捏。甚至,偶尔,想亲亲呢……
裴昱走了下神,很快又集中注意力:“哪里不舒服吗?”
他重复问。
他回答了盛时安的问题,但盛时安还没回答他的。
仓促间,他还没把盛时安的眼泪和他的问题联系起来,没看出崽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心情糟糕。
直到盛时安把话说的更明白:“那你为什么不想我跟你在一起?”
盛时安问着,眼睛又止不住模糊起来。
他一点儿都不想这样,不想在爸爸面前掉眼泪。可是爸爸的话着实让他担心和难过:为什么他和爸爸在一起,会让爸爸觉得“不好”?
“对不起,我不小心听到你跟舅舅说的话了。是不是我太黏人了?”他努力抹干眼睛,装作冷静稳重的样子问。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他以后会克制自己,会保持让爸爸舒服的距离,会尽量少挤占爸爸的时间和空间。爸爸要熬夜画画,他也……尽量少啰嗦几次。
他会努力不让自己烦人。
但是,他想跟爸爸一起。
想永远跟爸爸一起。
“我没有……不想你跟我在一起。”这话有点儿绕,裴昱差点把自己绕进去,慢吞吞才说明白。
他没有嫌崽黏人,他是,不想崽“一直”和他在一起。
因为他不是他真正的爸爸。
他看了很多育儿书,每一本都说长期、稳定的亲密关系很重要。
长期,稳定——他哪一点都不符合。
如果崽一直在他身边,投入到他身上的感情越来越深,将来一刀切断时,崽大概会……很难过。
但是,这些牵扯到假结婚的事儿,裴昱不能说。
而且,如果说了,他大概,现在就会很难过?
一股模糊的直觉,让裴昱选择狡辩: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多接触一些人,因为……只有我陪你,不够。”
“怎么不够?”盛时安止住眼泪,半信半疑。
“我……不会游泳、篮球、钢琴、外语,带,带不好你。”
裴昱敲了敲手指,磕磕巴巴答。
“才没有!”爸爸原来是这样想的!
裴昱这话实在耳熟,简直照抄照搬,盛时安立刻想通“原委”,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闷了好大一口气:都怪舅舅乱说话!
千里之外,盛淮打了个无辜的喷嚏。
而上铺的杨啸,忍不住笑了笑:裴老师是不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点儿?当爸爸又不需要十项全能。
不过,孩子的舅舅又是谁?既然有舅舅,听起来也会参与孩子养育,怎么又让裴昱领养了孩子?
他蹙了蹙眉,但这到底是他人隐私,他“偷听”已是不对,更不好多问。
他合上眼睛,听着下铺的父子俩又小声念叨了几句,渐渐睡去。
半夜,他被一阵水声吵醒,睁开眼睛,正听到卫生间里传来裴昱刻意压低的声音:“安安,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怎么了,裴老师?”杨啸问了一声,不见裴昱回答,蹙了蹙眉,起身下了床。
“这是怎么了?”他走进卫生间,见盛时安抱膝坐在地板上,裴昱正半蹲在他身前,朝他伸出手,准备抱他起来。
洗手台的水龙头开着,杨啸不了解发生了什么,见水哗哗流,下意识抬手关了水。
水声一停,本来已经被裴昱抱在怀里的盛时安,空洞的神色一变,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安安!”裴昱不敢用力束缚他,又不敢松手,怕他在狭窄的浴室碰伤自己。
他半跪在地上,半保护半控制地抱住盛时安身体,扭头看向杨啸:“啸哥,开开水,谢谢。”
虽然不解其意,杨啸赶紧又把水龙头打开。
盛时安的挣扎劲儿渐渐小下来。
隔了有两三分钟,他缓缓依偎在裴昱肩头,闭上眼睛,身体平静。
裴昱暗暗松了口气,小心抱着他站起来。
杨啸忙给他让开路,看着他抱着盛时安走回床前,要放下,却无法成功:盛时安一直扒着他脖子,裴昱稍有松开他的迹象,他就会不安地收紧双手。
“安安这是怎么了,受惊了?”杨啸小声问。
“嗯,梦游。”裴昱点点头,低声解释。
“对不起,啸哥。”隔了会儿,他突然想起来要道歉——杨啸应该是被他们的动静吵醒的。
“没事。”杨啸自然不会在意。“你这……能放下吗?”
他担心地看着裴昱。
盛时安现在的状态,有些像那种高需求的小婴儿,虽然睡着了,可一定要大人抱着,放下就会哭闹……杨一帆小时候,他也经历过。
“不然你先坐下吧,坐着抱他一会儿。”
要真是婴儿还好些,起码体重轻。盛时安这么大了,裴昱一直这么抱着他,杨啸看着都累。
“嗯。”裴昱听劝,抱着盛时安坐下。可这样直挺挺地坐着,也并没有轻松多少。
他耐心等了十来分钟,腰背酸痛越来越明显,再次试探着想把盛时安放下,可是依旧不成。
“要不我帮你抱会儿?”杨啸一直在陪着他们,见状想要帮忙。
但裴昱摇摇头:“可能不行。”
确实不行。
睡着的盛时安脑子里像有雷达,认准了裴昱,抓紧他衣领不松手。
杨啸刚拿手机查了些梦游症的科普,不敢强行接手。
最后他帮裴昱整理了下房间的沙发,让他抱着盛时安坐在沙发上,背靠着抱枕,先凑合休息……
早上七点半,盛时安准时醒了。
他脑子里不仅有雷达,还有闹钟。
醒来见裴昱还在睡,他轻手轻脚下床,进浴室洗漱,洗漱完踩着小凳子,把两家的洗漱用品按裴昱的习惯一样样摆整齐,这才回到房间,轻声叫裴昱:“爸爸,起床了。”
裴昱没醒,上铺的杨啸父子倒是醒了,先后坐起来。
“安安,让爸爸再睡会儿。”杨啸探头看了眼裴昱安静又苍白的脸。
“可是八点要集合了。”盛时安看了眼床头的电子时钟。
“没关系。爸爸不舒服,让他多睡会儿。”杨啸说着,爬下上铺,顺便把杨一帆也提下来。
“爸爸不舒服?”盛时安小眉头深深皱起。
“也没什么……”杨啸顿了顿,“我看你爸爸昨晚没睡好。”
天快亮时盛时安才彻底睡熟,裴昱才把他放下,没休息好是肯定的。
不过裴昱夜里专门拜托过,请他不要对盛时安提起“梦游”的事,他只能含糊过去。
好在盛时安顾不上细究,转头担忧地摸了摸裴昱的额头。
这一摸裴昱动了动,他翻了个身,躲开盛时安的手,恹恹把脸埋在枕头上:“别碰我,疼。”
“爸爸哪里疼?”盛时安心疼坏了,小脸都白了白。
“哪里都——”裴昱哼哼唧唧吐出三个字,顿住了。
不是在家,也没有哥哥……他把头扎在枕头里缓了一会儿,红着脸爬起来:“没有,我在做梦……”
早上集合吃过早餐,又到了一期节目结束解散的时候。
“你还好吧?”临别前,程昊有些不自在地站在裴昱面前。“我看你早饭吃的不多,这个……给你拿着路上吃。”
他手上拎着一盒精致的糕点——先前被节目组没收了,这会儿刚还回来。
“这算我们那里的特产,我给其他人也都带了,拿着。”
“很好吃的哦,叔叔!我爸爸排很久队买的!”程颂颂帮腔。
“没有,别听他瞎说!”他明明只排了半小时。
程昊脸红了下,把糕点不由分说塞裴昱手上,“再见”也没顾上说一句,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走向他的车。
“等等我呀,爸爸!”程颂颂又被他给漏了……
余口惜口蠹口珈5
*
“想吃吗?”上了飞机,见盛时安时不时就看一眼糕点盒子,裴昱不由问他。
盛时安摇摇头。
“爸爸想吃吗?”爸爸早饭确实吃的不多。
裴昱也摇摇头:他还困着,不想吃,只想睡。
这一睡就睡到了飞机落地。
下机,去停车场,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坐上车,很快又昏昏欲睡。
上辈子真是只瞌睡虫不成?
才说两句话,裴昱就没了动静,盛淮看他一眼,见他脑袋微微垂下,心疼又好笑——他已经听盛时安说了,他昨晚没睡好。
“先生,去人民医院吗?”司机跟盛淮确认行程。
盛淮难得犹豫了下:裴知远今天办理转院,他昨天就跟裴昱商量好了,今天接到他们就一起赶去医院。可看他的样子,去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回家休息。
想是这样想,到底当初的小孩儿已经长成大人了,盛淮没有擅作决定,而是推了推裴昱,叫醒他:“还去医院吗?”
裴昱当然要去。
一到医院他立刻打起了精神,仔细检查过裴知远的行李和病历没有缺漏,才推着哥哥的轮椅,把他送进电梯。
“你不进来?”见他搂着只包站在电梯外,盛淮按住电梯按钮询问。
“不进。我走楼梯。”裴昱说了声,转身向楼梯间走去。
“我跟爸爸一起!”盛时安连忙跟上他。
盛淮蹙了下眉,松开手,电梯门合拢,他一低头,正对上裴知远质疑的视线:“他不坐电梯,你不知道?”
“我——一时忘了。”盛淮顿了顿,镇定回应,“抱歉。”
他的确不知道。上次裴昱也没坐电梯,但那天电梯前人很多,他以为他是不想和别人挤——而今天的电梯没有其他人。
“这个你都能忘?”电梯一角,乔木不满地看了眼盛淮——裴昱怕转院需要人手,特意叫了他来帮忙。
听到盛淮这话,他打从心眼儿里生气:“你怎么能忘?阿昱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第49章
“因为我?”盛淮怔了下,“什么因为我?”
裴知远也抬起头来,眉头紧锁:“什么因为他?”
“阿昱……幽闭恐惧症啊。”被他俩“虎视眈眈”盯着,乔木声音虚了虚。
幽闭恐惧症,对,笨蛋是有这个毛病……去医院商场不能坐电梯,开车出门要绕开有长隧道的路线,如果要进地下停车场又不巧堵车,最好让他提前下来……
裴知远脑子里出现许多乱糟糟的信息,但最关键的,一点儿没有——
“阿昱的毛病,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抬头,问的是乔木,却厉色看向盛淮。
盛淮也想知道。
他神色凝重,看向乔木,正准备开口问个清楚,电梯门开了。
有陌生人进来,三人不约而同沉默。
等出了电梯,裴昱和盛时安又已经等在外面。
盛淮看了眼裴昱,焦躁地敲敲手指,安排他和裴知远、盛时安一辆车,他自己带乔木搬运行李,上了另一辆车。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麻烦解释一下。”
车门关闭,他立即开口。
“听你的意思,阿昱有幽闭恐惧症,而且这件事和我有关。”
心里着急,但盛淮怕乔木说不到重点,依旧保持冷静,把问题梳理清楚,目光恳切问他:“这件事阿昱没跟我说过,如果你知道什么,能否麻烦你,从头到尾,全部告诉我。”
他说话挺礼貌,眼神看起来也很真诚,乔木吃软不吃硬,语气反而好了很多:“阿昱没有告诉过你啊?他小时候,因为看到你被人绑架,就跑去知远哥学校找他帮忙,结果——”
他顿了顿。
“结果什么?”盛淮表情不显,心里快被他急死了。还有,他什么时候被人“绑架”?
等等,当初二叔来找他,的确带了几个凶神,“请”他上车。
二叔知道他手上有些东西,想利用那些跟他父亲争权。
他没想到裴昱当时在场。
他是因为这个出的事?
“咔嚓”一声,盛淮捏扁了手里抱的储物盒,眼底暴戾忽起。
“结果——”乔木慢慢吞吞,总算再次开口,“结果阿昱没看路,不小心掉下了一个井盖……好久才被人发现。”
“咔嚓”又是一声,盛淮手里的储物盒直接被掰掉了一个角。
“掉下了什么?”盛淮神色复杂。
“井盖。”年纪也不算很大,怎么耳朵就不好使了呢?
乔木眼神怪怪的,但盛淮没留意,他缓了缓,蹙眉问:“好久是多久?下面有多深?阿昱当时……有没有受伤?”
“好几个小时!”乔木说,“幸好底下没水,阿昱也没受什么伤,起码没伤筋动骨。”
就是阿昱不高兴,好多天都不高兴。
“那他……恐惧症严重吗?”盛淮攥紧手指,指节发白。
谁?阿昱吗?
“不严重,阿昱很厉害的,有乖乖做治疗,只要细节注意到位,基本不会发作,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发作过了。”
“哪些细节?”盛淮追问。
“就是——”乔木吐出俩字,脖子一梗,“我凭什么告诉你?”
老男人休想从他嘴里套到阿昱任何信息!
“你要什么?”盛淮看向他,“一条一百万够不够?”
去你的一百万!乔木眼一瞪,正要开口,却听老男人出声:“或者,凭我和你一样,在意阿昱安全。”
可恶,被说服了……
“第一条,千万不要在阿昱面前提那两个字。”乔木想了想,严肃又神秘地说道。
“哪两个?”盛淮肃容。
“井盖啊。”乔木瞥了盛淮一眼,笨。
盛淮没注意他眼神,神色依旧凝重:“为什么,提了,他会……发作吗?”
“不是。”乔木摇摇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提了,他会拉黑你。”
很好。
这条信息很重要。
盛淮久经世故的心脏硬是梗了梗:“下一条。”
*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搬进新病房,裴知远冷冷看了眼盛淮,询问乔木。
“没什么意思,阿昱当初是为了找你去救盛……大哥,才掉下那什么的。”乔木看了眼盛淮,“不过阿昱没说,这件事盛大哥一直都不知道。”
乔木实事求是,还替盛淮解释了句。
“「那什么」是什么?”裴知远皱眉。
乔木看了眼房门——裴昱爬楼梯,还没爬上来。
“井盖。”但乔木还是害怕,他不敢出声,对裴知远小心做了个口型。
“大声说话!”裴知远血压直飘。
“井盖。”盛淮看不下去,沉声开口。
井盖?裴知远看他一眼,胸口忽然一闷,一道恐慌感从记忆深处席卷而来。
到处找不到熊孩子人……他以为他被人贩子拐走了,一边找他一边瞒着生病的母亲,急得几乎发疯……
“你为什么纵容他逃学!”思绪一收,他忽然怒目看向盛淮。
他和母亲一直以为裴昱老实去上学了,没想到他每天书包一背就去盛淮那里点卯,直到那次出事,他找去学校,才知道熊孩子很久都没上学。
如果不是盛淮包庇纵容,替他隐瞒逃学的事,如果笨蛋好好在学校,压根不会发生那样的事,给他自己留下一辈子心理阴影。
“谁逃学?”
裴昱带着小尾巴慢慢吞吞爬上十二楼,正听到这句话。
“你!”裴知远怒容更盛,倏地看向他。
他,逃学?
裴昱呆呆站着,神情恍惚。
“知远,你别急。”盛淮把裴昱挡在身后,独自面对裴知远杀伤力十足的眼神,“你慢慢说,我什么时候——”
他说着,忽然僵住了。
他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昱:“你说你没学上,课本还是捡的……”
他想着他说不了话,是个“小哑巴”,就真信了!
“你——裴星星你好样的!你给老子滚过来!”裴知远指着裴昱,气得手直哆嗦。
“大伯你别骂爸爸。”盛时安还搞不清楚状况,看到裴知远生气,却忍不住往裴昱身前挪了挪。“爸爸不就是……逃了两天学吗?”
两天?他逃了足足两个月!老师还拿出了好几张有模有样的请假条——
请假条——想到这个,裴知远脑子又嗡嗡直响:“请假条不是你给他写的?!”
他瞪向盛淮。
“我发誓我没有。”盛淮脑瓜子也嗡嗡响。
好家伙,敢情他们都不知道啊——“阿昱会模仿好多样字体的。”乔木莫名骄傲。
三道视线同时扫向他,两道让他瑟瑟发抖,一道让他领悟:他又要被拉黑了。
“咳,我还有点事。”他贴着墙,低调蹭出病房,出门前,又被一只小的瞪了一眼。
乔木可算找到软骨头,用力瞪了回去:阿昱喜欢小孩子,他可不喜欢。
“你过来。”视线越过盛淮,裴知远再次看向裴昱,咬牙切齿,“你好大本事。”
朝夕相处,笨蛋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秘密瞒着他。
裴昱张了张口:本事倒也没有很大。
主要是被逼出来的。
他实在不想去学校,学校里的同学都不喜欢他。
盛淮再次把裴昱挡在身后:“知远你别生气。”
劝着裴知远,他自己却一阵肝疼:“所以,当时你在学校——”
被二叔“绑架”第二天,盛淮说服他放自己回学校取书,目的就是想见裴知远一面。
结果那天他久等不来裴知远,好不容易守到他出现,刚提出请求,想拜托他照顾小哑巴,他却脸上挂彩,开口叫他滚。
他来不及问清楚,就被二叔的手下连人带轮椅强行推走……
“当时你脸上的伤?”
“我妈打的。”裴知远闷声闷气答。
那是他们母亲平生唯一一次动手。因为他让弟弟知道的盛淮,因为他没早发现弟弟不对。
因为笨蛋第一次恐惧症发作的样子太吓人。
也因为她时日无多,他却无法让她安心。
裴知远好一阵沉默,盛淮也一时无言。
就连盛时安,都不敢大声呼吸。
裴昱却忽然出声:“哥,你记起来了?!”
刚才是一下子被陈年旧账吓懵了,裴昱现在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喜不自胜,眼睛亮的可怕:
这家医院别的不说,风水是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抱歉!
第50章
“我记起来个——”裴知远气哼哼说到一半,收住了。
邪门,他真记起来了……一部分。
很突然的,裴知远零散恢复了些高中及之前的记忆。
随后他看盛淮的眼睛始终冒着幽幽鬼火:“怎么改姓了?你那时候,到底有没有出事?”
熊孩子说他被“绑架”了,裴知远虽然觉得他是乱说,但也担心朋友,当天去了盛淮住所没遇到人,他都预备去报案了,第二天却在学校好端端见到他。
“当时,和家人有些矛盾。抱歉。”盛淮手指攥了攥,看了裴昱一眼。
他很抱歉,因为他,让小孩儿遭受无妄之灾。
这么说,他当时确实出了些事。
裴知远看了盛淮一眼,火气消了些,可很快又蹿起来:
高中以后,发生了什么?他把他当兄弟,他怎么敢!拐他弟弟两次!
把人拐到一个户口本上!
嘶,裴知远捧住头,他头骨两侧一跳一跳,忽然疼得厉害。
医护来给裴知远做检查。刚转院,要补充的检查还不少,虽然不用排队,全部做完也到了一点多。
裴知远忍下满腹焦躁,赶他们回家吃饭。
临走前盛淮神色复杂看他一眼——
裴知远看他的视线如有实质,他不是察觉不到。
他跟裴昱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
从前裴知远失忆就算了,现在,协议结婚的事儿,盛淮是有心解释清楚的。但盛时安还在场,不是说话的时机。
裴知远谴责的视线,他只能先受着——他也活该受着。
从病房出来,裴昱人还依依不舍。
虽然挨了一顿骂,可裴昱感觉良好:哥哥记起来不少事,他还想多待一会,多挨挨——不是,多说说话。
而且,爬趟12楼真的不容易。
他今天体力不太好,不大能爬第二次。
“明早再来。”盛淮陪他慢慢从12楼走楼梯下到1楼,见他仰头看楼上,温声安慰,“正好我让人给你预约了体检,明早空腹来做。”
“体检?”裴昱怔了怔,“为什么要体检?”
“你身体——”
“我身体很好!”
裴昱快速打断他,在他复杂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补充:“就是感冒……而已。”
“可是爸爸老是感冒!”盛时安忍不住开腔。
“没有,老是感冒。”裴昱尴尬地看盛时安一眼。
他是一场感冒,老没好……
盛淮看了眼他跳来跳去的手指,用眼神制止盛时安再说下去:“先回家再说。”
“我想……回紫荆巷。”裴昱开口。
“李婶已经做了饭等我们——”盛淮说到一半,又改了口,“那我让张伯把饭送到紫荆巷。”
那样口味肯定会差点儿,不知道影不影响他食欲。
不过,想到他不舒服,又劳累半天,盛淮还是决定由着他。
“不用送——”
“没关系。”盛淮不等他拒绝完就开口。他尊重他的选择,但不能由着他乱吃甚至不吃东西。
裴知远现在是管不了他,他还管不了不成?
“还有帮你翻译的那些文献资料,已经整理好了,在我书房,正好让张伯一起送来。”
“那要不还是回别墅吧……”裴昱自己改了主意。
资料翻译过来,他很多怕也看不懂,他想找盛淮请教——如果他有时间的话。
但吃完饭,他坐在盛家柔软舒适的大沙发上消食时,一不小心,又睡着了。
“爸爸?”盛时安不敢置信地小声叫他,爸爸上一秒还在跟他说话啊。
裴昱又若无其事睁开眼:“怎么了?”
“……爸爸你去房间睡吧。”在沙发上睡着会着凉,也不舒服。
“不用。”裴昱拒绝,努力睁大眼,“我不困。”
他还要等盛淮说话。
盛淮正在后院阳台打电话,这个位置,抬头就能望见客厅,隔着玻璃门,他耳朵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视线却无意识盯着一大一小的背影。
“淮哥,真的要提前动作吗?”电话里,刚回国不久的孟归迟疑地问。
“再等两周,林氏投进来的资金会更大,到时再收网,就能彻底把他们打扫干净了。”
孟归了解盛淮风格,他一向有耐心,稳得住,林氏已被他蚕食殆尽,针对林二叔这条小尾巴,他没理由着急。
何况网已张好,只需以逸待劳,等上两周而已。
——今年年初,他们披皮一家小企业,蒙蔽林氏,和对方揭榜了同一个大额调查项目。
根据“游戏规则”,两方进场,最后却只有一家的成果能进入数据池盈利,先到者先得。
林氏自忖他们在那个区域有调查基础,能完胜其他对手,却不知盛淮运筹千里,早已暗中布局。
现在他们只需要用一个“拖”字诀,拖得越久,林氏往项目里投入的越多,摧毁自然越彻底。
淮哥之前分明已安排周到,只等他们汇交成果前送他们致命一击。
现在收网,效果势必要打折扣。
但,不要说两周,两个小时,盛淮也不能等。
“让人送审核表来给我签字。”他没有废话,一锤定音。
“那样的话,难免还要留下小尾巴,将来总是麻烦。”孟归还在不死心地劝他。
“麻烦的好。”盛淮声音平静。
嗯?什么的好?孟归怀疑自己听错了。
“麻烦”的好。盛淮眼底森然。
从前他只想把他们清理掉完事,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他要他们垂死挣扎,徒劳无功。
要他们水中捞月,事事无成。
即便如此,依旧难抵他心头怒火。
小孩儿已经遭受的一切,他做什么,都无法抹去。
手掌握拢,他静静看了眼室内,抬脚跨过门槛。
进屋一瞬,已完美敛去通身戾气。
“在做什么?”走向沙发,他和声问。
“吃东西。”盛时安看了眼舅舅。爸爸刚才分明在等舅舅,看舅舅好几次了,舅舅偏偏电话打起来没完没了。
他绷了下小脸,把茶几上的糕点盒子端起来:“舅舅你要吃吗?程叔叔送给爸爸的。”
愣了下神,盛淮看了眼精致漂亮的小糕点,唇角微抿:“不了,我不喜欢吃甜的。”
嗯?旁边打扫灰尘的李婶愣了愣:那她那么多甜汤宵夜,都煮给谁吃了?
“舅舅真的不吃吗?太可惜了,程叔叔排好久队买的呢。”盛时安再次开口。
盛淮低头看了他一眼,盛时安瞪着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也正看着他,眼神单纯无辜。
一定是他想多了。孩子肯定没有别的意思。
“真的不吃。”盛淮平心静气转开视线,看向裴昱,“你也别吃多了,尝尝就好。还在咳嗽,最好不要吃甜的。”
“嗯。”裴昱本来也没多吃——他不喜欢吃甜的,除了巧克力。
“盛淮哥,我有些地方不懂。”他站起来,扬扬手里的资料。
“嗯,去书房,我帮你看看。”盛淮也正想私下跟他说话,等他起身,立刻带他去书房。
张伯和李婶相视一眼,在各自眼中看到欣慰:好,去书房好,小情侣就是要私下多处处。
“小少爷啊,伯伯带你去楼上看书好不好?”怕孩子黏爸爸,又打扰了那两位相处,张伯上前哄盛时安。
盛时安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不过,上楼之前,他专程把糕点拿出来,叫张伯和李婶一起吃。
点心精致,总共就四块,除了裴昱刚吃掉的一块,剩下的他们一人一块,刚好分完。
吃完后盛时安自己擦擦手,把艺术品一样漂亮的盒子扣好,整整齐齐摆在茶几上。
“少爷,不扔吗?”李婶问。
“不扔。”盛时安眼珠子转了一圈,又给盒子调整了个位置——就在盛淮常坐的位置面前。
“在节目上,和其他嘉宾相处开心吗?”因为糕点,走进书房后,盛淮问了裴昱一句。
“还可以。”裴昱想了想,点点头。
“啸哥,程哥都是好人。乔长宇,没怎么接触。”乔长宇不爱参与嘉宾互动,两期节目下来,他确实没跟他接触过几次。
“不用跟他接触。”盛淮眼神冷了冷。
“嗯。”裴昱点点头。乔长宇看他的表情,有时候跟乔竞思很像,高傲不屑。他不喜欢。
但是——“会不会显得我……不友善?”
“不会。”盛淮下意识答,“你要友善给谁看?”乔家兄弟?他们配吗?
“领养中心的审核啊。”裴昱答。
差点把这件事忘了……盛淮卡了下壳:“没关系。你做你自己就好。审核看的是你和安安相处,你已经做的很好。”
以他的性格,说到这里,按理也就该止住了——他不大会夸人。
可是,笨蛋喜欢听彩虹屁……
“你把安安照顾的很好。”他完全忘了裴昱那盘黑暗料理。
“安安性格开朗了很多。”就是对他这个舅舅总是很嫌弃。
“安安很喜欢你,其他孩子也喜欢你,审核只要长了眼睛,肯定会看到你是个好爸爸。”
许是说多了,盛淮竟越说越顺,顺到把自己都说服了:正常长眼睛的人,谁会不喜欢小笨蛋呢?
彩虹屁果然是有效的。
裴昱嘴角扬起来,越扬越高,可又忽然顿住:“盛淮哥,有个事我忘记跟你说了。”
“什么?”
盛淮说着,走到窗下的沙发前,示意裴昱过来坐。
“昨天晚上,安安又——”裴昱边说边走过来,要坐时,却顿住了。
盛淮顺着他视线,扫向边几,僵了僵。
边几上放着两本绘本——他昨晚看完,放在这里,忘记收了。
现在收已经太刻意,盛淮强做淡定:“好奇一下你的作品。”
哦。裴昱没在意,继续说下去:“安安昨晚,又梦游了。”
又梦游了?盛淮蹙了蹙眉。
孩子内敛,跟谁都说自己没事,他让人去查了,才知道孩子从前在母亲身边生活的并不好,心理问题估计积压已久,治愈不是一日之功。
“我觉得是我的原因。”裴昱坐下来,神色有些沮丧——他没有盛淮哥夸的那么好。
“昨晚我跟你视频的时候,有些话被他听到了。他睡前自己偷偷哭了很久,担心我……不喜欢他。”
虽然后来他一番“狡辩”,崽看起来没有坏情绪了,也正常跟他说了晚安。
但也许心里留下了阴影,或者加重了原本就有的压力。
“对不起,是我的错。”裴昱手指攥了攥。
“不是你的错。”盛淮不假思索开口。
嗯?他为何如此武断?
裴昱愣了愣,听到盛淮声音低沉地问他:“因为这个,才没休息好?”
裴昱实诚地点点头。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盛淮看了眼裴昱有些苍白的脸,紧了紧手指:笨蛋身体不好,哪里受得住孩子这么折腾。
“不麻烦。”裴昱耿直地摇摇头,“你给了钱的。”
……盛淮看他一眼,半晌没能出声。
跟他谈生意是吗?盛淮心堵得厉害,忽然伸手,掐了把笨蛋的脸。
裴昱怔了怔:“盛淮哥?”
“三块巧克力。”
盛淮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
裴昱眨了眨眼,忽然明白过来:小时候,他是主动“明码标价”过,三块巧克力,可以捏一次脸。
正愣神,脸颊又被两根手指捏住一掐:“六块。”
看着瘦了,手感还是糯叽叽的……指尖痒了痒,盛淮第三次抬手。
但裴昱已经反应过来,抬手挡住脸:“不,不行。那是小时候的事,现在不能这么算。”
他现在是大人了!也不缺那点儿巧克力了!
“不能这么算?”盛淮虚虚握拢指尖,好笑看他,“怎么,你通货膨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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