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道歉!”游戏做完,零食收完,直播一断,程昊伸手抓过程颂颂,当着所有还没散掉的工作人员和嘉宾,把他往裴昱跟前推了推。
道什么歉?程颂颂一脸懵圈。
“叔叔脸上是伤疤,不是「大蜈蚣」,不可以那样说。”程昊瞪了眼兔崽子。
是他的错,第一次听见他那么说就该好好教他。
原来是这里错了。
“对不起,叔叔。”程颂颂毫不犹豫,说道歉就道歉,听话得很,乖巧得很。
“没关系。”裴昱摇摇头。
他没在意这个,也没觉得被冒犯。实事求是,他的伤口确实有点儿像蜈蚣,他没觉得程颂颂的话有什么不对,反而感受到幼崽对他的关心——想到这里,他低头,认真看向程颂颂:“谢谢颂颂。”
谢他干什么!盛时安不高兴地皱起眉。
程颂颂却高兴起来,完全忘了他刚才在因为什么道歉——“那叔叔的大蜈蚣好了吗?”
兔崽子!!程昊一阵手痒。
“还没有。”裴昱却没一点儿不高兴,摇摇头,老实巴交回答。
笨蛋。程昊看向他,不自在地清清嗓子:“疤痕需要治疗的话,我有个朋友,家里有医院专门干这个,挺靠谱,全国都有连锁,抽空可以去弄一下。”
他说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某高端医美的黑色贵宾卡:“你在H市吧?H市他们有好几家,你就近,挑哪家都行。”
“拿着,我兜里正好有。”见裴昱迟迟不接,他把卡直接塞给他。
杨啸诧异地看他一眼。
不是,您兜里还随时揣着这个?
而且,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裴昱脸上的伤口是新伤,看着吓人,其实没多深,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愈合,只要小心些,多半不会留疤……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没别的意思。”程昊没注意杨啸眼神,还在对裴昱解释,“卡反正是别人硬塞给我的,我放着也没用。”
“脸本来也没什么重要的,网上那些人议论,你别在意。”
他说着,目光特意扫视一圈交头接耳的工作人员。
上期后背的伤被议论就够了,他不想笨蛋继续被人非议——毕竟,这回的事儿是程颂颂惹出来的,他理应负责。
杨啸眼神更古怪了:在意什么?人家长那样,怎么会在意被说“丑”……
工作人员眼神也很古怪:冤枉啊,他们对裴老师绝对没有恶意……就是看着他那副压脸大墨镜着急,特想给他撸下来……
盛时安眼神也有些古怪:他觉得有些不对。可他用他时而四岁时而八岁,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小脑瓜子使劲儿想,却没想出哪里不对。
前世他没特别留意,这一世看,程叔叔对爸爸……还不错,可是前世,舅舅对程叔叔不算友好,程叔叔每次带程颂颂来,他们两个大人也不怎么说话……
“叔叔,你最喜欢哪个奥特曼?”回自建小别墅的路上,程颂颂一直黏着裴昱问东问西。
“我最喜欢迪迦!”问完不等裴昱答,他又自说自话,挥舞小手,兴奋谈起喜欢迪迦奥特曼的理由一二三……
“程颂颂。”程昊被他吵得耳朵疼,“你安静一会儿行不行?”
程颂颂安静了五秒钟。
五秒钟后他又突然兴奋:“叔叔,盛时安,你们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变化?”
变得话更多更讨厌了……盛时安看了他一眼。
裴昱也看向他,认认真真从头到脚打量:似乎,又圆润了一点?
“你们看不粗来吗?!”见他们不吭声,程颂颂大为不解,“我会倒着走了呀!”
噗,好大一个变化!给嘉宾带路的工作人员险些笑出声。
……这个显眼包!
程昊又气又好笑,眼看他倒着走要撞台阶上,伸手把他捞回来。
小别墅到了。
“你们住哪个房间?”进去转了一圈,他看向裴昱。
一楼是客、餐厅和厨房,卧室都在二楼,一左一右。
两个房间大差不差,但左边房间那扇门角掉了一块贴皮的木片,裴昱看着会难受,所以选了右边。
“谢谢,程先生。”——程昊肯让他先选,而且毫无二话就同意了住左边,裴昱很感谢他。
“谢什么。”程昊哼了一声,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以后叫我名字。”
管杨啸叫“啸哥”,他就还是“程先生”?他差哪儿了?
“叔叔,叔叔,我想跟你们睡!”选好房间,两家各自归置行李,程颂颂像装了小马达一样,两边房间串来串去,最后干脆赖在裴昱他们这边不走了。
他想跟盛时安玩儿,也想跟裴叔叔聊奥特曼。
他们三个人还可以玩打怪兽游戏,他愿意轮流当小怪兽!
程颂颂激情澎湃,甚至做出了平时决不对管家爷爷他们做出的让步,可盛时安还是冷冰冰拒绝了他:
“不要!”
“我们的床睡不下三个人!”盛时安胸膛起伏:他好不容易等来的和爸爸一起睡的机会!程颂颂凭什么来插一脚!
“我睡一条边边就够啦!”程颂颂说着,一屁股坐进裴昱刚腾空一半的行李箱里,把自己团起来,“我很省地方的!”
裴昱勾了勾嘴角。
看见爸爸表情,盛时安小胸膛起伏得更厉害了:“你很吵!”
“可是你声音比我还大呀。”程颂颂脸上带着天真的困惑。
啊啊啊气死他了!盛时安攥紧小拳头,强忍着没把他从箱子里提溜出来:“每个人只能跟自己爸爸睡,这是规则。”
“什么规则?”
“……骑士……规则。”
“哦。”好险,差点忘了这回事呢!
程颂颂“腾”地从箱子里钻了出来:“那我回去啦!”
他屁颠屁颠要往回跑,跑到一半,又扑回来:“可以先玩一次打怪兽吗?”
“不可以。”盛时安冷冰冰拒绝——没看他爸爸都打哈欠了吗?
“骑士不玩儿这种东西!”
终于搞定程颂颂,把他送出门,盛时安立刻把门合上,落锁,一秒钟不耽误。
锁好门扭回头来,裴昱手上正抓着他的睡衣研究,满脸新奇和不解:“这个,怎么穿?”
那是件连体睡衣,通身灰色,胸口处有个米白色绣线小熊头……肯定是张伯偷偷给他装的,幼稚死了,盛时安脸红了红,伸手把睡衣接过来:“我自己穿。”
没过一会儿,他洗了澡,换了睡衣出来,迎面撞上裴昱的眼神,害羞地垂下脑袋。
好,好可爱……
裴昱看得目不转睛。
款式原因,连体裤□□偏下,显得崽崽腿更加短,像只会走路的树袋熊……
爸爸干嘛这样看着他,是不是很奇怪……盛时安无所适从,把手伸进腿上两个大大的熊爪口袋,努力让自己正经严肃些:“我洗好了,爸爸去——”
说到一半,他被裴昱提起来,放到床上:“扣子,没扣好。”
睡衣肩膀处有按扣,他自己够不到。
裴昱帮他扣好了,看一眼他湿漉漉的头发,又进洗手间翻了一下,找出吹风机,耐心给他吹干了头发,自己才进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幼崽抱着比他头还大的吹风机,乖乖站在洗手间外等着:“爸爸,吹头发。”
“我自己来。”裴昱愣了愣。
“我来。”他凳子都搬好了——站在凳子上,就可以帮爸爸吹了。
“不用——”
“我想帮爸爸吹——”盛时安说着,见裴昱神色惊讶,又紧紧闭住口: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爸爸肯定觉得他奇怪……
盛时安咬咬唇,严肃着小脸补充,“帮爸爸吹……换小星星。”
原来崽想要小星星——裴昱果然不奇怪了。
“今天已经有三颗了。”裴昱清澈的眼睛看向他,带着赞赏,“没有打架吵架,安安今天很棒。”
这算哪门子棒……盛时安又是高兴,又是心酸,看了眼爸爸漂亮深邃的眼睛,错开脸,搂紧吹风机:“三颗还不够。”
盛时安最终攒到了五颗星星。
看着裴昱把星星画在本子上,他暗暗攥了攥指尖:再换个什么呢?亲亲还是抱抱?
立刻就换,还是攒一攒?
他,他想爸爸多抱他一会儿——不,不对,他八岁了,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真丢人——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别人又不知道他其实有八岁……
盛时安红着脸天人交战,裴昱画完星星,手却没停,翻到空白面,三笔两笔,画了一个穿连体衣的小孩儿——三头身,手插裤袋,板着小脸,又酷……又可爱。
是,是他?盛时安垂着脑袋,脸又红了:他没那么矮……
他无意识又把手插进口袋,但很快又抽出来,一时竟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好。
裴昱没留意他的局促,画完又无中生有,在他头上添了两只树袋熊圆耳朵,满意地看了两眼,把纸撕下来,递给他——上次他见他把他们一起画的画都收进小书包,猜他也许是喜欢。
盛时安接过“短腿版”自己,嘴巴动了动,正要说话,眼睛却瞪大了:“这是谁?”
撕掉纸,裴昱本子上露出另一幅画——
一个整个身体趴在枕头上的小人儿,侧着脸在睡觉,身上裹着一团乱糟糟的被子,屁股拱得老高……
这是谁?!
爸爸本子上为什么还有别的小孩儿!
“是你。”裴昱红着脸合上本子。
那幅画是上期节目、第一天崽睡觉时他画的。
偷偷把崽当他的灵感库,他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我!”盛时安顿了顿,满脸不可置信:他才不会做出那种搞笑的姿势!
“就是你啊。”裴昱认真解释。
——崽喜欢趴着睡,还喜欢趴在枕头上,有一次半夜他透不过气,醒过来才发现他整个趴在他身上。
真的像树袋熊……
“我没有那样子……”盛时安还是不肯信,心虚地争辩一声,郁闷地在床上躺好:他睡姿明明很端正……
裴昱看着他躺好,起身准备关灯,想了想,又犹豫了:“要不要,讲故事?”
刚才他看到他箱子底有两本绘本。
而且,他得到的星星宁愿兑换亲亲也不要换奥特曼……崽也许是,太缺少安抚。
他妈妈才去世没多久……裴昱手指紧了紧,抱抱亲亲什么的,他不擅长,不知道讲故事算不算陪伴和安抚……
自然算的。
盛时安眼睛亮了亮,再三确认过裴昱不累,可以给他讲,才高高兴兴拿了书,和裴昱一起靠坐在床头,听他讲起来。
三分钟后,房间里安静了。
“爸爸?”
盛时安呆呆看了眼裴昱,半晌,默默扬起嘴角,露出酒窝。
晚安,爸爸。
电话手表不合时宜地响起来,盛时安被吓了一跳,一把掐断。
掐断后,他看了眼屏幕,把手表翻起来,摄像头对准爸爸,拍了张照发过去:
[爸爸睡了。]
舅舅那边半晌没回,他等了几秒,忍不住,把口袋里的画纸摸出来,小心翼翼铺平,找好角度,拍了张照发给舅舅:
[爸爸画给我的!]
有什么好显摆的,这么简陋。盛淮看着手机里弹出的图片笑了笑。
“淮哥,那位老师还好吗?最近联系他怎么老联系不上?”开着免提的电话里,孟归问。
“你联系他干什么?”盛淮笑容一收,蹙起眉。
浪荡子弟,少来带坏小孩。
不干什么啊……孟归对他嫌弃的语气十分摸不着头脑。“就……问问情况?”
“没什么情况。”盛淮冷声答,“他带孩子去户外综艺了,接电话不方便。”
原来是这样。
孟归放心了。
“画您有看中的没有?”
“没有。”
盛淮视线还落在三头身的“盛时安”上。
孟归发给他的画册,他只看了开头两页,就没再打开。
“没兴趣啊?”孟归试探着问。
“没有。”
“真没有?”孟归不死心地又问一遍。
“真没有。你很闲?”
“不闲!”孟归立刻终止废话,“淮哥你看下画家署名。”
署名?盛淮重新打开他发来的文件,专门留意了一下,才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黎星。
“黎星?”
“对。”电话那头,孟归的声音有些怪,“就是你想的那个黎星。”
“我昨天在一宴会偶遇的他,听说他要回国办画展,这不我就赶紧联系你了。”
“联系我做什么?”盛淮蹙眉:他是逛过几次画展、收过几幅画,但也仅限于此,和那些画廊没什么交情,对方要想找人策展,还是应该找圈内人帮忙。
别装了,他这人什么都不爱,唯一的乐趣就是逛逛画展,谁不知道是为什么。
孟归撇撇嘴,也不“拆穿”他,顺着他说下去:“老同学一场,咱不得支持支持人家?”
原来是这个。盛淮没意见:“你看着买两幅就是。”
他交代完,很快挂断电话——盛时安又发了几张图片过来。
他以为还是画,结果一点开,是裴昱放大的侧脸。
盛淮呼吸一滞,下意识放下手机,移开视线:熊孩子,偷拍人家做什么!
可是很快,他又捡起手机,正经给孩子发消息:“他发烧了吗?怎么这么早睡?”
“没发烧。”
盛时安的消息很快回过来。
“爸爸没说哪里不舒服。”
嗯。盛淮还算满意,手指按上键盘,敲了几个字,但很快又删掉——
适当关心两句就行了——他只是为了避免崽控诉他不关心他“爸爸”。
更多的就没有必要了——他想着,却没忍住,把刚才删掉的话又一字一字敲上去:“晚饭呢?”
*
“我们这里的杨梅颗大核细味甜,颜色也正,瞧这紫黑色,多漂亮!”
翌日一早,某杨梅种植园里,主人面对节目组众嘉宾,滔滔不绝做着介绍,郑龙几次要开口,都插不上话。
好不容易等他念完了自家杨梅的百年渊源、优势种种,郑龙才见缝插针,得以宣布任务开始。
这期节目录制地选在浙省颇负盛名的“杨梅之乡”,赶上当地杨梅挂果上市,第一个任务十分应景:亲子杨梅采摘。
和上期类似,采摘完杨梅,还要去隔壁杨梅节兜售,不过这次换回的钱,和基金无关——
“钱有什么用,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宝贝们不用管,叔叔已经秘密告诉你们的爸爸了,总之这笔钱对爸爸很重要,要加油哦!”
对爸爸很重要?盛时安蹙了蹙眉。
他想不起来这期有什么特别的事。
不过没关系,他不会让爸爸输就是。
这时,工作人员召唤崽崽来领小篮子,顺便请他们试吃主人家准备的一小篮杨梅。
盛时安心不在焉吃了一颗,眼尖地看到一棵树下有梯子,赶紧跑过去抢占资源。
裴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小猴子一样,蹭蹭蹭爬上了梯子顶。
【崽你干什么,小心啊!】
观众都懵了。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摘杨梅。
盛时安把小篮子放在梯子顶端的小平台上,自己站在下一层,一手扶着梯子,一手去够树枝上的杨梅。
好,好危险……他平地还摔跤呢,哪儿来的胆?
裴昱紧张坏了,扔下手里被程昊抛来试吃的杨梅,急忙去梯子下护着崽:
“安安,你下来。”
“我没事。”盛时安居高临下看着裴昱,小脸很是正经,“我来摘,你先去吃杨梅。”
挺甜的,不知道爸爸喜不喜欢。
吃什么,他菜单上没有杨梅。
“你下来,你听错规则了,是……爸爸们来摘,你在底下接着就行。”
是,是这样吗?
难怪只有一个梯子……
盛时安看了眼地面,忽然有些晕:他怎么离地面那么远!
但是当着爸爸,他不可能害怕。
“我没听错。”盛时安板起小脸,丝毫不肯泄露自己的胆怯。
没事的,不往下看就没事了。
别人可以让爸爸摘,可是他爸爸身体才刚好点,摘这个多辛苦。
他小手紧紧攥住梯子,看向裴昱,因为人太过紧张,神色严肃,显得奶凶奶凶的:“你别管,在下面好好休息!”
【??】
【谁休息?】
【崽你醒醒,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这是溺爱啊宝!】
【爸爸不是这么用的……】
后爸他果然是会下蛊的吧?弹幕静止了一瞬,观众才反应过来,纷纷酸到炸裂。
其他几个嘉宾爸爸也面色复杂:
盛时安已经摘下杨梅五六颗了,剩下的几只崽,还……吃的专心致志。
“咳咳,这笔钱对爸爸很「重要」。”郑龙清清喉咙,再次提醒几只崽。
然而,他们只是吃得更欢快了——篮子快见底了,颂颂抓了好几颗在手里,帆帆手小,抓不过来,一着急,把脸埋在篮子上,试图以身护食……
“帆帆,帆帆,别吃了,去帮爸爸摘果果。”郑龙开始一个个点名。
帆帆嘴巴里含着半颗杨梅,唇角染着紫红的杨梅汁,严肃地摇摇头:“爸爸是大人了,智己的事情智己做。”
【哈哈哈,帆帆说的对,安安你学着点,溺爱要不得!】
“颂颂,爸爸等你帮忙呢。”杨一帆催不动,郑龙又看向程颂颂。
程颂颂比杨一帆好点儿,起码抬头看了程昊一眼:“爸爸你是缀棒哒,加油!”
【哈哈哈,太敷衍了吧?】
【君子动口不动手……】
“朵朵,你要不要去帮帮忙?”
云朵点点头。
【哎,女孩子就是不一样。】
【云朵小棉袄,加油!】
【朵朵加油,给爸爸帮忙会有惊喜哦。】
虽然崽崽们被蒙在鼓里,但观众是有看到工作人员交代各位爸爸的:因为明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今天卖杨梅的收入,节目组会发给各位爸爸去给崽买礼物。
为此节目组还偷偷采访了崽崽,问他们儿童节期待收到什么礼物,他们几个可大多报了一长串。
然而,“小棉袄”云朵之所以点头,只是因为吃饱了。
当然,“帮忙”也是要帮的。
让开篮子任凭程颂颂和杨一帆去抢,她打了个小小嗝儿,听话地让工作人员给擦了擦小嘴巴,看了眼果树林,抓起小篮子,捣腾小短腿儿,直奔……盛时安那里。
【错了啊喂,祖宗!】
第32章
“你下来。”梯子旁,裴昱还在哄劝盛时安。
“我不下。”盛时安不小心又往下看了一眼,赶忙移开眼神往上,集中精力去看树上的杨梅。
可是他一伸胳膊,就觉得梯子在晃,总有种重心不稳,随时会掉下去的感觉……
他完全不敢挪动双脚,膝盖也僵住了,只敢微微动弹上半身。
可就算不动,他依然觉得梯子在晃——因为梯子是真的在晃——云朵在沿着梯子往上爬:“哥哥,留一点给我摘!”
“不,不要!”不要上来,不要碰他的梯子啊!
“朵朵!”
乔长宇跟在云朵身后,见她乱跑也就罢了,还要爬梯子,不由沉下脸。
他声音很有些严厉,云朵不由自主停下来,回头怯生生看了他一眼:“爸爸。”
朵朵又做错事了吗?
梯子上的盛时安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小身子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安安还是下来吧,你还小,上梯子太危险。”
站在隔壁树前的杨啸不知是不是看出什么,温声开口。
“你下来,加星星。”听到杨啸帮他说话,组织不好措辞来说服幼崽的裴昱,急忙附和。
“加……几颗?”盛时安绷着小脸问。
“三颗?”裴昱试探着问他。
盛时安点点头:“可以。但是——”
他顿了顿,红着脸,“威胁”似的道:“要你上来,抱,抱我……才下。”
杨啸勾了勾嘴角,程昊直接笑出声:兔崽子,害怕就说害怕不得了。
树下的工作人员各个忍笑,跟拍的摄影师坏坏的,特意把镜头推近,对准崽崽紧扒着梯子、用力到发白的小手。
【崽你……】
【虽然我怕,但我依然很拽,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裴昱是被他“威胁”到了。
他先把朵朵抱下梯子,自己踩上两级台阶,伸手箍住盛时安的腰,把他抱起来。
双脚腾空的一瞬,盛时安立刻紧紧搂住裴昱的脖子。
这个时候,裴昱才隐约怀疑:幼崽是不是在害怕?
紧紧搂了裴昱好一会儿,心跳渐渐稳下来,盛时安撒开手:不能让爸爸看出他害怕。
虽然很想在裴昱怀里多待一会儿,他还是微微挣动,下了地。
一踩到地面,他立刻严肃起小脸:“我们快摘吧。”
“这孩子真可爱。”赶着上班前,卢文斌先来裴知远病房转一圈,正碰上他在看直播。
“可什么爱,胆小鬼。”裴知远没好气地哼了声。
他不大高兴。别人都选择性失忆,说兔崽子“宠爸爸”,他可没忘他是怎么咬他家笨蛋的。
卢文斌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嫌弃你就别看啊,把自己看生气没必要。”
不看怎么行?笨蛋吃亏了他都不知道!裴知远扣上手机,瞪他一眼:“上你的班去。”
“我上的是你的班,打的是你的工。”卢文斌看他一眼,把一摞打印好的分镜摆到他面前:
“阿昱熬夜画的,你好歹看一看。”
裴知远静了静,手指按上那摞纸,眼睛刚扫了两下,忽然又抬起头来,脸色难看:“谁让他熬夜的?!”
卢文斌被他突如其来的暴躁吓了一跳:“不是,你别激动,也没,没熬几次。”
“没熬几次是几次?”裴知远揪着不放。
“两,两三次?”那孩子在家也没呆几天,卢文斌是从他的工作量推断的。
“没事儿,你别这么紧张,阿昱状态挺好。”卢文斌不知道裴知远为什么那么大反应。
他知道那孩子身体不大好,但到底怎么个不好,知远也没具体跟他说过。
“知远,你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不。裴知远什么也没想起来。
他躁乱地掐了掐额头,可他越是着急,大脑里越是一片混沌的、让他心焦的空白……
边玩边吃边摘,临近中午,各组家庭总算都完成了采摘任务。
接下来就是售卖了。
看着自家那一大篮冒尖的杨梅,裴昱刚才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头疼。
这么多,好难卖……
而且,要,要怎么卖?没人来买怎么办?有人来买,但是要还价,又该怎么办?
还没迈出脚,他已经开始悄悄冒汗。
这一对比,他甚至觉出直播的好来:直播卖东西,起码不用面对面跟人说话……
几组家庭一起走向隔壁正筹备举办杨梅节的小广场——节目组给他们准备的售卖点就在那里。
路上裴昱越走越慢,渐渐落在最后。
“爸爸,你不舒服?”盛时安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裴昱摇摇头,眼睛直勾勾望着路边卖杨梅的摊位,看着一位卖杨梅的老奶奶揽客称重,竭力辨认着奶奶那难懂的方言。
杨啸和程昊不知何时顿住脚,回头向他看来。
“别看了,裴老师,我们可以一起卖。”杨啸笑着说。
“看你也学不会……”程昊跟着咕哝一句。
【哈哈哈,我也正想说这个!】
【程昊该不会也看后爸直播了吧?】
【其实……那个……我有一点点理解安安,这么笨的爸爸,是得宠着点儿……】
【嗯?有点道理……】
【后爸好福气,遇上安安这么好的崽,既不嫌弃他丑,也不嫌弃他笨。】
谁丑?你们才丑!裴知远昨晚手机被护士没收了,没看直播,不理解弟弟为什么被说“丑”,看到弹幕,莫名其妙,气得按键盘的手指直哆嗦。
而且他按到一半,还没发出去,手机又被护士抽走了——“三床,量血压!”
量什么?手机还他啊!裴知远又愤怒又憋屈,裴昱却大大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跟上众人。
到了地方,才发现他刚才烦恼的问题一个都不存在。
首先不用担心没人来买——光是筹备杨梅节的工作人员,就已经把节目组的售卖点围得水泄不通。
其次不用担心有人侃价——来人全部财大气粗,不问单价直接扫码,唯一比较麻烦的一点,就是买完还不走,总想抓着崽崽们合影。
短短几分钟,杨梅就被哄抢一空,根本用不到裴昱参与。
只是,过分的拥挤和吵闹还是让裴昱有些不适,坐进吃午饭的包厢时,他脸色有些白,精神也有些不集中。
这家饭店就是杨梅园的主人开的,开席前他特意来感谢节目组和众位嘉宾,并特意送上店里的一大特色给大小嘉宾品尝:杨梅汁和杨梅酒。
服务员给众人斟好,裴昱随众人一道提杯,入口才发觉不对:这是什么,辣辣的,还有一点儿甜?
对陌生的食物,他一向十分谨慎,误尝到很快就会拒绝。可这个味道古古怪怪的饮料,他竟然,还想再尝一点。
服务员再次把酒斟上,裴昱抿了一口,杨啸看了他一眼,忽然皱眉:“裴老师你背上的伤口好了吗?”
“不能喝酒吧?”
酒?
裴昱怔了怔,看了眼几个孩子——
“他们的是杨梅汁。”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杨啸解释。
裴昱松了口气,又后知后觉紧张起来:酒?!
那不是哥哥明令禁止他喝的东西?
他手指慌乱地敲了敲,又很快平静下来:
怕什么,他都不记得他了……
他闷闷不乐看了眼酒杯,到底还是放下它,再也没动过。
吃过饭,众人一道回别墅休息。
杨啸和乔长宇的湖边别墅先到,裴昱和程昊的“塘边”别墅,还要沿村里的小路走一段。
程颂颂是个好奇宝宝,动不动往路旁的小树林钻,几人迫不得已,跟着他拐来拐去。
拐得久了,他自己电量耗光,走不动了,小腿儿倒腾得越来越慢。
盛时安满脸嫌弃:“你能不能走快点儿?”
“不能!”程颂颂理直气壮,“我还小,只有走慢的力气!”
他想通了,他就是比盛时安小,小半个月也是小,力气……或者其他东西比不上他,也是正常的,哼。
“你不能等等我嘛……”理直气壮摆完烂,他还委屈上了。
“不能。”盛时安抿紧唇角,“我爸爸困了!”
“你爸爸困了,还是你困了?”程昊嗤笑一声,看向裴昱,正瞧见他靠着棵树,头往下点了点。
得,还真困了。
程昊抬手把程颂颂卷起来,抱在怀里:兔崽子是走得有点儿慢。
“你行不行?”他又看了眼裴昱:没见过有人走路能睡着的……
嗯?神游的裴昱一怔,反应过来,倏地睁大眼:行!他没困。
可他戴着墨镜,眼睛睁得再大,也没人看得见。
盛时安上前拉了拉他的手:“爸爸,马上就到家了。”
裴昱点点头,但神色忽然一僵,猛地把盛时安提起来,抱在自己怀里。
“怎么了?”程昊莫名其妙看他。
“蛇……”裴昱脸色惨白,如临大敌,盯着脚下……一截麻绳。
别说,乍一看还真挺像条蛇……
程昊好一阵无语,跟随的工作人员直接笑出声来:“裴老师,要不您再仔细看看?”
嗯,它不会动……裴昱略微抬起墨镜,仔细看了眼,脸有点热。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唔,眼神是差了点儿,好歹还知道护着我们安安……】
“爸爸,快走吧,我口渴,要回去喝水!”怕他尴尬,盛时安拉拉他胳膊。
“嗯。”裴昱果然借机加快脚步,抱着崽,“嗖嗖”两步蹿出小树林,钻进小别墅。
程昊看着他背影,笑了声,才慢悠悠迈开步子。
迈开步子,他又怔了怔——
“大蜈蚣”在哪儿?他没看见……
刚才裴昱抬了下墨镜,眉眼轮廓一闪而过。
时间太短,他又站在他侧面,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楚,只留下一点眼窝很深的模糊印象……还有……眼睛亮亮的,像看到,星星……
“爸爸,你……还好吗?”
回到别墅,盛时安被裴昱放下来,他跟着裴昱进了客厅,一开始还都很正常——爸爸倒了杯温水给他喝,可后来,就渐渐不对了:
爸爸倒完水,先把餐厅的水壶和水杯调整了一遍,让它们的把手全部朝向一个方向。
接着他又整顿起其它东西——厨房吸在磁铁上的刀具、大小不一的砧板全都按长短薄厚排好了队,调料瓶严格按高矮被理顺整齐,如果不幸一样高,爸爸还要比对瓶子底,必须瓶子稍微胖一些的在前面……
程昊和程颂颂进门的时候,裴昱已经整顿到客厅,刚把茶几上程颂颂摊开的玩具整理好,把沙发上所有抱枕按高矮胖瘦撸整齐。
程昊看着焕然一新的客厅愣了愣,程颂颂却什么也没注意到,大大咧咧要往沙发上躺——他累坏了。
可是裴昱不许他躺。
“等等。”裴昱伸手拦下他,坐在沙发上,拉他到自己跟前,把他胡乱掖在裤腰里的小衬衣抽出来,扣子解开,重新系——
崽的扣子扣错位了,他,他已经忍了一上午了。
“爸爸……”盛时安低低叫了他一声,裴昱像没听到,专注给程颂颂扣着扣子。
爸爸这是怎么了?盛时安紧紧蹙起眉。
“你爸爸……”程昊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裴昱微微泛红的脸,心里说不出的好笑,“该不会……喝醉了吧?”
“喝醉?”盛时安心里没底。
才,才一小杯杨梅酒啊,他看其他叔叔都喝了好几杯,不都还好好的吗?
【咦,嘉宾们中午喝酒了?】午餐按惯例没开直播,观众很是好奇。
给程颂颂重扣完扣子,裴昱又看看他脚上的鞋,把粘扣打开,歪了的鞋舌头正了正,重新扣好粘扣——
嗯,舒服了。
“爸爸。”见他做完这些,靠在沙发上,脑袋下垂,盛时安连忙又叫了一声,“爸爸,我们上去睡。”
醉没醉不知道,爸爸显然是真困了。
程昊忍笑,看着裴昱站起来,老老实实往楼梯上走,怕他踩不稳台阶,默默跟在后面,目送他进门才安下心。
等他下楼,他家小兔崽子躺在沙发上,也睡着了。
这瞌睡还带传染的?
程昊把程颂颂提起来,看了眼被弄乱的抱枕,顿了顿,勾起唇角,把程颂颂扛在肩上,腾出一只手来,把那几个抱枕又大概排列了一下——没那么整齐,但好歹能看。
客厅里有摄像头,把这一幕忠实记录下来,投到直播间里。
【笑死,程少你是个好人。】
【还有人酒后症状是强迫症的,涨姿势了,哈哈。】
“爸爸,你有没有不舒服?”关好房门,盛时安担心地看了眼裴昱。
“没有。”裴昱摇头——他觉得身体罕见的舒服,轻飘飘的。
嗯,就是手有点不听使唤——他坐在椅子上,拿出绘画板,准备画画,却发现画不稳线条。
还有,眼睛——“我怎么看不清?”
他有些慌乱。
盛时安愣了愣,踮起脚,伸手摘下他脸上的墨镜:“现在呢?”
“看清了。”裴昱松了口气,看了他一眼,“谢谢你,宝宝。”
宝,宝宝……盛时安脸瞬间红了:爸爸,爸爸怎么这样叫他,好,好羞羞……
盛时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又羞又窘,还……忍不住,想再听一次……
可裴昱没有再叫了,他专心画起了画。
盛时安叫他睡一会儿,他坚持自己不困。
盛时安没办法,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想了想,躲在房内的浴室里,给舅舅打了个视频电话。
“怎么了,我很忙。”视频盛淮一秒接通,但他语气很是平淡。
盛时安顾不上在意他的语气:“舅舅,爸爸好像喝醉了。”
他说着,从浴室门后探出小脑袋,把摄像头转向裴昱。
裴昱正坐在桌旁画画,摄像头对着他线条完美的侧脸,眉弓飞扬,眼窝深邃,鼻梁挺拔。
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看起来跟“喝醉”没有半毛钱关系。
盛淮看了一眼,挪开视线:“别闹,我在开会。”
他真在开会,是临时出来接听的视频。
“没有闹。”盛时安压低声音,有些着急,“爸爸真的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盛淮又看了屏幕一眼。
笨蛋不说话的时候很能唬人,随手截张图,都养眼过明星精修海报……当然,他只是想想,并没有真的截图。
盛淮把无意识爬上快捷键的手指缩回来,再次挪开视线。
“真的不对劲儿。”盛时安还在努力说服分心的舅舅,“爸爸他,他帮程颂颂系扣子!”
那算哪门子不对劲儿?
“你不要太小气。”盛淮对他有点儿无语,“爸爸还碰不得别的小孩了?”
他,他不是小气!盛时安小脸黑了黑,虽然他多少是有点儿不高兴,可重点不是这个,笨蛋舅舅怎么不懂——重点是,爸爸平时根本不会主动碰别人!
“爸爸还,还叫我「宝宝」……”最后两个字,他声音越发低了,红着脸偷偷看了裴昱一眼,见他没注意到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叫你「宝宝」有什么不对?”盛淮没好气——他怀疑盛时安前面绕半天,都是为了炫耀这一句。
你能不能值钱一点?
他对崽有些恨铁不成钢,却不好直说。
大概孩子太需要情感寄托了,才这么在意裴昱一个“假爸爸”。
他原本做计划时疏忽了这一点,只考虑如何便利把事办成、如何应付过考察审核,没考虑过盛时安在整个过程中的感受。
照他现在对裴昱的依赖程度,半年后他和裴昱要“分开”,岂不是又对他造成一次伤害?
盛淮敲敲手指,眉间闪过一抹沉思。
“爸爸平时根本不会叫我「宝宝」。”盛时安不知盛淮在想些什么,有些害羞又有些担忧地偷看了裴昱一眼。
“喝醉了吃点什么好?有没有药?我该怎么照顾爸爸?”他给舅舅打电话的目的,是问清楚这个。
他问的认真,盛淮也正经起来:“真的喝了酒?喝了多少?”
“一小杯,杨梅酒。”盛时安比划了一下。
看着他比划的猫眼大的杯子,盛淮一阵好笑:“好了,我真的要回去开会了。”
“舅舅——”
“你要是还不放心,把手表给他,我跟他说两句话。”
也只好这样了。
盛时安走出浴室,把电话手表从腕上解下来,递给裴昱:“爸爸,舅舅和你说话。”
裴昱镇静自若把手表接过来,双眼认真看着屏幕里有点儿眼熟的陌生人,又乖巧又礼貌——过分礼貌:“你好……舅舅?”
第33章
“阿昱,在吗?安安?”两点钟,韩悦敲响裴昱房门。
盛时安来开的门。
“爸爸呢,怎么样?”韩悦小声问。
“还好?”盛时安把韩悦让进来,不大确定地说。
韩悦顺着他担忧的视线望了一眼——裴昱盘膝坐在地板上,头靠着床,正目不转睛看天花板上的吊扇转动。
“这样多久了?”
“就一会儿。”爸爸刚才一直在画画,大概几分钟前,才忽然对吊扇起了兴趣。
“应该没事,睡一觉就好了。”韩悦好笑地看裴昱一眼,从口袋里拿出只小药瓶,“有人联系我,说是你舅舅的助理,要我给你爸爸送解酒药。”
不过她觉得没必要吃。
阿昱看着也就是……放空了点儿,应该等一会儿就好了。
不过盛时安已经接过药,仔细问清楚吃几粒,去拿裴昱的水杯。
裴昱倒很乖,有药给他吃,他问都不问,接过来爽快地大口吞了,吞完才伸出手。
盛时安把水杯递给他,他却不要——
“巧克力。”
盛时安反应过来,从他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剥开包装,放在他手心。
他梦游似的,满足笑笑:“谢谢,哥。”
韩悦神色一滞:是该吃药……
帮忙哄着他到床上躺好睡觉,韩悦又安慰了盛时安两句,叫他别担心,才轻手轻脚从他们房间退出来。
刚阖好房门,对面的房间门打开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程昊看向她。
“没什么,程哥。”韩悦忙答,“裴老师喝了酒,有些……不舒服,我给他送点儿药。”
“要不要紧?”程昊微微蹙眉。
“不要紧。”韩悦连忙摆手。“就是有点儿……迷糊。”
她这一说程昊就懂了。
不过,有多“迷糊”?
他看了眼裴昱房门。
“那个,程哥,待会儿去执行任务,裴老师这边,能不能麻烦您……照应一下?”
鱼鵗湍堆
四点钟爸爸们要出门去执行“秘密任务”,其实就是去给崽买礼物——她不知道裴昱这状态能不能行。
程昊点点头:“小事儿。”
他们是搭档,照顾是应该的——哪怕,那笨蛋搞双标,跟杨啸比跟自己亲近。
一路程昊都在努力说服自己,但看着裴昱小狗一样乖乖跟在杨啸后面,他还是感觉很不爽。
“这里人多,我们几个一起走目标太大,太容易被人围观了。”进了商场,程昊开口。
这倒不全是托词,商场里确实人多,而且瞧见这么多跟拍摄像,哪怕还不清楚他们是干什么的,人流也在隐约朝他们聚拢。
“那就——”
“我们分头行动,按分组来就好。”杨啸刚开口,程昊就打断他。
杨啸看了他一眼,好脾气地笑笑:“行。”
“那裴老师就交给你了,别弄丢了。”
没有弄丢,他刚才下车只是不小心走反了方向……裴昱呆呆的,脸红了红。
他迷糊劲儿差不多过去了,就是脑子转的比平时慢。
杨啸等人都出发了,他还站在原地,想着怎么替自己辩解。
“走了,你不会又睡着了吧?”程昊不放心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哈哈,说到睡觉,后爸真是人才。】
弹幕笑开来,盛时安小脸绷了绷。
爱睡觉怎么了,干嘛要笑他爸爸……
——孩子们被聚拢在一块大屏幕前,正在看爸爸们直播。
原计划是没有这一环的,但是杨啸刚出发杨一帆就醒了,哭着喊着要爸爸,几个编导怎么都哄不好他,跟导演一商量,干脆选择让几个小的看爸爸们直播,这样收礼物的惊喜虽然没了,但一来平复崽崽情绪,二来崽崽们看爸爸直播的反应,想来也很有趣。
“宝贝们期不期待爸爸送的礼物?”看着爸爸们进入商场亲子楼层,郑龙问几个孩子。
“期待!”孩子们给面子的大声答。
“那……只能选一个礼物的话,大家最最想要的是什么?”
“要那个!”其他崽还在纠结思考,杨一帆从小沙发上跳下来,指着屏幕里的超大、彩色、卡通造型棉花糖。
“帆帆肯定会喜欢这个。”屏幕里,经过棉花糖小铺的杨啸,笑着跟乔长宇说。
【啸哥你说的对!】
【给他买!】
【果然啸哥和帆帆是最默契的……】
可惜,说完那句话,杨啸脚步都没停顿一下:“幸好没让他看见。”
【已经看见了啊喂!】
【理解啸哥,帆帆体重很该控制了哈哈……】
【有默契,然而不多……】
【帆帆小可怜哈哈哈哈,姨姨捏捏。】
看着杨一帆小脸上写满失落,观众又好笑又怜爱,郑龙也有些不忍:“不要紧的帆帆,爸爸是留着钱给你买更大更好的礼物。”
“你想想你最想要什么?”他努力引导他忘掉棉花糖,“别想吃的——想想玩具。”
“最想要——车车。”歪头想了想,杨一帆总算开心起来,“想要挖掘机!”
“挖掘机不酷,换我就要大坦克!”程颂颂被带动,也畅想起来。
【你们俩家里的车都泛滥了好吧?】
先前开日常直播时,观众都见识过他们俩的超大玩具房。
两小只就挖掘机和坦克哪个更好争论起来,郑龙把视线转向云朵:“朵朵最想要什么?”
“娃娃屋……”云朵不太确定地说,“或者宠物医院……”
“嗯,不要,还是娃娃屋。”
小姑娘摇摆不定,纠结得厉害。
“安安呢?”郑龙好奇看向盛时安。
任凭程颂颂和杨一帆怎么在他左右吵闹,崽子始终一言不发,稳重看着屏幕,像跟他们隔着次元壁。
“什么都行。”盛时安视线紧紧跟着屏幕里的裴昱,心不在焉地答了句。
只要是爸爸送的,什么都行。
裴昱却没这么松弛。
他对幼崽了解太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本来以为他喜欢奥特曼,可他看起来又不太热切。
跟着程昊转过小半层店面,他依然不知道该选什么。
“男孩子喜欢的就那几样,车、枪、乐高、奥特曼,随便买总归错不了。”程昊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
“不过我们的钱有限……”
一盒乐高竟然要七百多——以前从没关注过价格的程昊,现在一脸扣扣索索。
卖杨梅的钱平均分配,他们每人不多不少,刚好……二百五。
刚才那家乐高店里,二百五什么也买不到。
裴昱还看得一脸投入,就被程昊硬拉出来,带进了一家综合性的玩具店。
这家店产品更丰富,虽然整体依旧不便宜,好歹两百以下的玩具也有不少。
更妙的是,店里没几个店员,没人跟上来热情招呼介绍,裴昱自在不少。
“哇!”随着他俩进店,镜头扫过琳琅满目的店面,崽崽们看得投入,恨不能钻进屏幕里去。
“我想要那个!爸爸给我拿那个!就在你旁边!”看到一只会动会发声的拟真恐龙,程颂颂激动地叫起来。
可惜程昊嫌弃地戳了下恐龙脑袋:“真丑。”
程颂颂小脸一垮。
程昊继续往前,走过动漫周边区,程颂颂又支棱起来:“这个也行!超能瞭望塔!”
他看着货架上的新款汪汪队总部基地眼睛放光。
可惜程昊目不斜视走了过去:“这几只狗我家有好多了。”
程颂颂小肩膀又垮了垮。
【哈哈哈,父子感情即将破裂!】
裴昱倒是仔细看了眼那个汪汪队瞭望塔,把一只小狗公仔挂在滑索上,看着它沿瞭望塔外围的旋转索道滑下来,又不厌其烦,挂上第二只小狗……
程昊转完一排货架,回头才发现他不见了。
他转回来,默默盯着他给六只小狗全滑了一遍,终于忍不住出声:“玩够了吗?”
“没有玩儿。”裴昱慢吞吞收起手指,神色认真,“我只是研究一下……怎么回事。”
他只是喜欢会转的东西,喜欢看它们旋转。
程昊一脸“你看我会信”的表情,没好气地叫他跟上。
裴昱果然跟上他脚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依依不舍看了眼价格……
【肿么回事,可怜兮兮的,突然很想给他花钱……】
【我还以为就我不对劲儿……】
观众发弹幕的工夫,盛时安早已靠近屏幕,看过价格,默默打开电话手表,查看了下舅舅打给自己自己的零花钱。
嗯,够。录完节目就去买。
转过一排货架,裴昱又盯着一个旋转木马外型的音乐盒看起来。
小东西做的确实精致,音乐也好听,但程昊劝裴昱再看看:“这个盛时安估计不感兴趣。”
“安安感兴趣吗?”郑龙呼应着问。
盛时安点点头:“还行。”
爸爸感兴趣的,他就感兴趣。
不过裴昱到底还是走开了。
音乐盒旁边是毛绒玩具货架。
裴昱转过脸,一眼看到一只毛绒树袋熊,眼神错不开了。
玩偶不大,只有二三十公分高,但姿态憨萌,浅浅的灰白配色看起来也温和舒服。而且它的标签上写着“长绒毛超柔材质”,一看就很软很好捏的样子。
裴昱心动的厉害,低头看了眼价格:238——买得起。
他毫不犹豫把树袋熊从货架上拿下来,默默跟上程昊。
“选好了?”程昊看一眼他怀里的玩偶。怎么千挑万选,就选了这个?
不知道别的男孩子怎么样,他家程颂颂是对毛绒玩具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他热心推荐裴昱跟自己一样买个变形机器人——“回去可以让他俩对战。”
以他的经验,这东西程颂颂能玩儿很久——所以很久都不会缠着大人。
机器人看起来很酷,盛时安应该会更喜欢。可……裴昱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玩偶。
依循本能,他还是更想给崽买树袋熊。
它很软,说不定,可以“安抚”他……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裴昱捏了捏手里软的不得了的玩偶,声音干净又坚定:“就选这个。”
“不要啊!”看他选定,盛时安没吭声,程颂颂着急地跳下沙发,蹿到屏幕前,对着里面的裴昱大喊——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听到似的:“选机器人啊叔叔!”
但裴昱当然听不到,他们已经走向收银台。
程颂颂回头,一脸同情看着盛时安:“你爸爸怎么给你选了这个……”
不能跟他对战了呢,盛时安会不会气哭?
盛时安确实生气,气他——“我爸爸选的很好,我很喜欢!”
“啊?”程颂颂一脸惊讶,“你喜欢毛绒绒?那不是……女孩纸们才喜欢的吗?”
“刻板印象要不得哦,颂颂。”看了眼盛时安气鼓鼓的小脸,郑龙不由开口,“男孩子也可以喜欢毛绒玩具,女孩子也可以喜欢车车,这很正常。”
“哦。”什么叫“刻板印象”?程颂颂不太懂。但——大人说很长的句子的时候,他最好还是点头。
为了避免郑龙叔叔说出更长更绕的句子,他乖乖退回沙发上,只是忍不住同情盛时安:“盛时安,你好可怜哦。”
“我的机器人也给你玩一下下好咯。”他小小声说。
盛时安目光转向他,还没张口,他又挺起小胸脯:“不用谢,我们是好朋友!”
算了,他跟他没办法聊……盛时安抿抿唇,一声不吭,目光又转回屏幕,小眉头蹙了蹙——
直播里,裴昱在收银台遇到了麻烦。
“先生,这只玩偶的价格是328元,您看到的238,是它上排的玩具的价格。”
“买这个算了。”程昊挥挥他手上的变形机器人,“这个249,刚好够。”
裴昱抓了下手里的小毛绒,思索了下,摇摇头,看向摄像小哥:“能不能……借点钱?”
摄像小哥从上期开始跟他,对他也算“熟人”了,听到他求助,微微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打开二维码:“随便刷。”
小哥莫名还挺高兴——裴老师没找别人借钱,就找他了!
可惜,裴昱刚接过手机就被一位编导劝止:
“不行哦裴老师,不能破坏任务规则。”
裴昱手指蜷了蜷,依依不舍把树袋熊放下:“好——”
“先生您如果想要,也不是没办法。”柜台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一个穿着店员同款制服的女人走出来,扫过裴昱、程昊两人和节目组一众工作人员,朝他们点点头,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裴先生您好,我是本店的店长,也是《父慈子孝》的忠实观众。是这样,我们店正在做一场直播促销——”她指指柜台后的隔间,“如果您可以做客直播间几分钟,帮我们冲一波销量,这只玩偶我们可以给您优惠价。”
裴昱看了眼柜台后方。
直播?
程昊看他一眼,见他不吭声,估计他是为难,正要开口,却见他点了点头:
“可以,我直播……经验很丰富。”
裴昱看着店长,自夸得很认真。
直播超过三次——在他看来,他真的经验“丰富”。
更离谱的是,店长竟然配合地点点头:“我看过您直播的,对您的带货能力很信任。”
【看店长这样子,我差点就信了……】
【不是,后爸真带过货,第一期节目的时候,指路某宝“老王竹编店”。】
【我看过哈哈,所以他的“经验”是一小时只说一句话的经验吗?】
【还是临开播背直播套路的“经验”啊?】
【笑哭,所以到底是谁给的自信?】
我老王给的。
云省山村里,老王拿一个手机乐呵呵看节目,另一个手机打开某宝,根据店长的介绍找到她们家玩具店铺,随便拣了样东西下单:
【小裴老师,加油!】
【算了,为了安安,支持一下后爸好了。】
【程昊拿的那玩具不错,给我儿子买一个,也算明星同款了。】
不管弹幕里观众怎么笑话裴昱,店里直播的销量,却实打实飞涨起来。
这当中有陈峰一份功劳:“明天六一,给我侄子侄女外甥一人买个玩具。”
他一边下单,一边跟秘书处的同事念叨:“你家里有没有小孩?”
“工作时间,你在做什么?”盛淮从外面进来,扫他一眼。
“盛总。”陈峰“腾”地站起来,“您开完会了?”
盛淮没说话,径直走回自己办公室,陈峰忙抱起需要他签字的一摞文件跟上。
合上办公室门,小心翼翼递上文件,盛总愈发显得没好气:“做人怎么只想着自己?”
嗯?这话怎么个意思?陈峰听懵了,完全摸不着头脑。
“明天六一,叫后勤部下单,给公司员工每人发个玩具做节礼。”
哦,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陈峰缓了缓,明白过来,点点头,意味深长看了盛淮一眼:
总裁他……又开会时开小差!
裴昱做客直播间三分钟,除了句“大家好”什么还没说,玩具店已经凭暴涨的销量冲上分类第一。
店长喜不自胜,跟他道谢,他点点头,一时没明白人家为什么谢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手里的玩具伸缩管——
那是几根可以拉伸的彩色塑料管,能随意弯折,还能拼接在一起摆出各种造型,有点儿像他小时候干预训练用的玩具,但色彩要鲜亮很多,手感也很光滑,他不知不觉拼的起兴。
程昊接了个电话,杨啸问他们在哪儿,怎么还不来集合。
他看了眼裴昱,欲言又止:“再等几分钟。”
这一等就等了小二十分钟。
裴昱把所有管子拼完了,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可可爱爱的造型,店内这款滞销两年的产品也成功售罄……还另加了一千份预售。
【救命,他是真会带货的……】
【这破管子在他手里怎么那么好玩儿……】
【总不能是因为手好看……】
观众含泪打脸,并剁手。
最后店长给裴昱的玩偶打了个五折,还送了他四盒伸缩管——专门留出来的,节目组四个孩子一人一盒。
崽们很高兴,知道爸爸们马上回来,热情到门口迎接。
外头下了小雨,车子停下,几个爸爸冒着雨,带着潮气冲进来,很快被热情洋溢的崽们包围,从里到外,迅速热乎起来。
已经知道礼物是什么,但崽子们拿到实物依旧激动。
云朵得到一套过家家的小厨房玩具,虽然不是她最喜欢的娃娃屋,可这是爸爸第一次亲手买礼物送给她,她还是很高兴,伸手抱了抱爸爸。
帆帆得到一辆带人仔的起重机玩具,一秒都等不了,拆开包装玩起来。
程颂颂也一样,拿到变形机器人,欢呼一声,认真摆弄研究起来,还要拉着盛时安一起,但盛时安兴致缺缺——
拿到裴昱送他的树袋熊,他一直低着头,红着脸,手指摩挲着树袋熊柔软的绒毛,想捏,又不大舍得捏的样子。
连晚饭他都吃的心不在焉,手指时不时就摸进小书包,碰碰里面的毛绒绒。
“喜欢吗?”饭后回到房间,看他把玩偶从包里取出来,裴昱有些没底地问——一对比才发现,别人的玩具有声有光,看起来明显更好玩。
盛时安静了静,克制地点点头。
喜欢,不能更喜欢了。
他手指捏捏玩偶柔软的肚子,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裴昱:“谢谢爸爸。”
真的……喜欢吗?裴昱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圈,眼底划过不解,正要开口,却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爸爸冷吗?”盛时安立刻紧张。
裴昱摇头,但又打了个喷嚏,嗓音也哑哑的、懒懒的,没白天那么清亮:“要不要,讲故事?”
——趁他还清醒。
盛时安摇摇头:“爸爸先去洗个热水澡。”
他说着,视线在房内转了一圈,捕捉到房内不同位置的三个摄像头,一个不漏地给它们盖上毛巾。
【见外了,崽。】
【还挺有隐私意识。】
【讲真,这孩子比我家三年级傻儿子知道的事儿都多。】
确实很懂事儿。云婧雪暗暗点头。
她刚拍完戏,点进直播想看看女儿的,但女儿在洗澡,她就顺势点进盛时安的直播间,想看看这个深得她家小笨蛋喜爱的小哥哥,到底有什么魔力。
可惜刚进来就遇到那孩子把摄像头遮住了。
不过他没遮全,屏幕下半截仍有画面——
摄像头对着房间一角,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并排放在地上,规规整整。
事实上,过于规整了。
两只箱子尺寸不同,外沿却像尺子量出来的一样,完美保持在同一直线上。
云婧雪眨了眨眼,看着大号箱子被一双修长的手打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几只袋子。
其中一只袋子又被拉开,露出几样洗漱用品,所有瓶子严格按高矮排队,所有压嘴都朝着一个方向……
【咦,敢情这强迫症不是醉后才有的啊?】
刚有弹幕飘过,屏幕里弹出一张图片——是工作人员上传的,上期节目里,水稻田的俯拍图:裴昱耙出的稻田,和程昊他们那块稻田,严丝合缝的对称……
【(⊙o⊙)…】
【见世面了!】
【所以,把这些瓶子弄乱或者推倒的话……他会不会哭……】
【楼上好坏哈哈!】
云婧雪勾了勾唇角,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又回了自己宝贝女儿的直播间。
云朵已经洗过澡,换上一身玫粉色带小樱桃碎花的睡衣,搂着娃娃乖乖躺上床,眼含期待看向爸爸:“爸爸,讲书。”
——她怀里抱了本绘本。
乔长宇摘掉耳机,下意识拒绝:“朵朵乖乖睡,爸爸还有工作。”
云婧雪看到粉嘟嘟的女儿,本来嘴角含笑,听到这话,脸色缓缓冷了下来。
她淡淡看了眼乔长宇,打了视频电话给女儿,隔着屏幕给她讲完一本书,又和她隔空亲亲道晚安,才挂断视频。
在直播间里看着女儿没心没肺睡过去,又等了几分钟,直播切断,她才给乔长宇打去电话:
“你的歌再重要,给孩子讲本书,几分钟的时间总还有的吧?”她语气很冷。
“不在于几分钟还是几小时,灵感被打断就很难接续上。”乔长宇语气也没见多好。
又是这话。云婧雪蹙起眉头,没有回应。
她不回应,乔长宇反而越发不满:“你是不是打心眼里就看不起我的音乐?是,我发展的是没有你好,音乐也不时髦了,所以就该做全职奶爸是吗?”
“乔长宇,我想跟你讨论的是陪伴女儿的问题,能不能不要发散?”她什么时候说过让他做全职奶爸?他配吗?
“陪伴?我有我陪伴的方式,你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云婧雪冷笑,“上节目是你同意了的,合同签字是你亲笔签的,我强按你的手了?”
“再说,你陪伴的方式是什么?给女儿写两首她听不懂的歌,却在她需要你的时候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怎么没看她?云婧雪,我不想跟你吵,你不要无理取闹。”
“……”
两人电话里的争论越发激烈,乔长宇开始还压低音量,后来不觉忘了,床上的云朵悄悄翻了个身,小小身体蜷了蜷……
盛淮也知道直播结束了,“恰巧”也给裴昱打来电话。
“安安睡了?”
“嗯。”裴昱答了声,特意补充——“讲了两本书,他就睡着了。”
讲了两本书,他自己全程没睡着——他很敬业,前两次都是意外。
裴昱很想对“老板”解释清楚,又觉得解释起来太费力:要说好多句话。
但盛淮很奇妙地领会了他的意思,不及思考,嘴巴先一步夸了起来:“做的不错。”
裴昱勾了下唇,下一秒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一声:“酒醒了?”
酒?
裴昱怔了怔,有什么不连贯的画面钻入脑海,并迅速……串联拼接,连贯完整起来。
他,他……做了什么……
“抱,抱歉。”裴昱手指高频敲击着,脸渐渐发热。
“不用道歉,不过伤口没好,还是不要再喝酒。”
伤口好了最好也别喝,这点酒量,折腾不起。
“知道了,盛先生。”裴昱下意识应着,转过眼,却发现床上本该睡着的崽正直勾勾盯着他:
“爸爸……叫舅舅什么?”
第34章
“我预感我们会输。”
一大早,刚支好摊子,程昊就叹了口气。
他们被节目组安排了新任务:分组进行慈善募捐,筹集来的善款捐给一所山区小学,给孩子们过儿童节。
募捐就募捐,没什么好说的,问题是节目组还让他们PK,筹集到善款金额更少的一组嘉宾,要负责做今天的晚饭。
“你有什么拿手菜?”程昊已经提前翻起菜谱——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对方可是有专业歌手的,人家现场开个小型音乐会,能筹来多少钱?他们怎么比?
拿手菜?裴昱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他的拿手菜依次是煮饺子、煮泡面、煮鸡蛋、煮玉米……动用他不多的情商,他觉得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
“我刀工还行。”他答非所问。
程昊还在琢磨他什么意思,程颂颂突然大叫起来:“爸爸,叔叔,来客人啦!”
因为有杂物影响拍摄,过来整理一下的摄像小哥:……那就掏腰包支持一下吧。
“裴老师这扇子多少钱一把?”小哥有些羞涩地指了指简易摊位上挂的扇子——这是程昊出的主意,灵感当然来自上期节目。
“二——”
“五十。”裴昱刚开口,就被程昊打断。
“看我干什么?”裴昱和小哥都看向他,程昊没有一丝不自在,“卖的不只是扇子,卖的是慈善。再说你看看咱们裴老师画的多可爱——”
程昊把扇子戳到小哥面前。
是可爱。
小哥点点头。
“那裴老师您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小哥不大好意思地要求。
裴昱点头,提笔要写字,程昊却伸手捂住扇子:“签名款,五十,您好意思?”
小哥心痛地抽抽嘴角:“那……一百?”
一百你也赚了。韩悦暗笑着看他一眼。
阿昱的画可比他们想象中值钱。
她听卢文斌说过,阿昱的油画拿过什么大奖,每次参加画展,作品都会高价被人买走,可惜他半路迷上画插画,从此走上“歪路”再没回头。
大约是开了张,扇子铺“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第一批准备好的扇子很快售罄,新客人过来,裴昱只能现场画。
眼看他忙不过来,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又断断续续直打喷嚏,程昊皱皱眉,坐地起价:“刚才是开张优惠价,现在开始恢复一百元一把。”
【奸商啊!】
【确实奸商,咳,有没有朋友在当地的?求代购一把,我出双倍。】
【楼上认真的?】
【认真的,就想献个爱心。】才不是因为手太好看、画儿太可爱……
【有朋友代吗?有我也来一把,不能让安安和颂颂输得太惨。】
裴昱他们也算努力了,但乔长宇音响一开,吸引来的人流量,自然不是画画能比拟的。
不过,乔长宇也有烦恼。他唱到中途,来了兴致,想带动女儿一起亮亮相,云朵却像只固执的小河蚌,坚决不开口,乔长宇一再把话筒伸向她,小姑娘一次次往后躲,最后干脆很不给面子地跑开了。
工作人员忙跟上她,穿过人群,护送她一路“逃”到裴昱他们的扇子摊前。
盛时安正专心替裴昱拦着路人打扰,后背突然一重,被人拦腰抱住,他皱眉回过头来,才发现是云朵。
“哥哥,害怕。”
小姑娘本来还好好的,见到盛时安,忽然委屈得小嘴一瘪,掉起金豆豆来。
【啊,朵朵该不会……有点儿社恐吧?】
【不会啊,平时看着还好。】
云朵性格不是特别外放那种,但跟小伙伴相处也天真开朗,尤其喜欢黏着盛时安,在他面前小嘴总能叭叭不停。
【人多小孩子害羞吧?】
【乔长宇也是,非得逼孩子开口……】
【不过朵朵真的很信赖安安啊。】
这份信赖来的莫名其妙,但盛时安顾不得深思——“你别哭!”
他看了眼云朵,又担心地看向裴昱。
人很多很吵,爸爸已经很不舒服了,他几次看到他手指暗暗用力攥到发白。
现在再加上她的哭声,爸爸不是更难受?
“你说,怎么了?谁欺负你?”他蹙紧眉头问。
云朵摇摇头,不说话。没有人欺负她,她就是不高兴,也不想唱歌……
想妈妈,呜呜。
见她一声不吭,大眼睛里又蓄满眼泪,盛时安有些着急:“你到底怎么了?”
可他越急,云朵越不张口,金豆子掉的越凶,直到一把小扇子伸过来——
扇子上画的是一个小女孩,头顶上两个小啾啾,小啾啾上各夹着一个蝴蝶结……是她。
云朵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小啾啾……歪了。”她抽抽鼻子,看向裴昱。
“本来就是……歪的。”裴昱看看她头顶——难道不是故意扎歪的吗,他还以为是有什么潮流。
云朵伸手摸了摸自己高低不平的小揪揪,嘴巴一扁,又想哭。
“我帮你,重,重扎?”见势不对,裴昱紧张开口。
云朵顿住了,又抽抽小鼻子,点点头。
裴昱暂放下画笔,帮她扎起头发。
他也不会什么复杂的扎法,就按照她原本的小丸子复制了一遍,不过两侧完全对称,一分不歪。
扎完两只小丸子,云朵摸了摸,高兴起来:“谢谢叔叔!”
“不用——”裴昱觉得该道谢的是自己:他每次看到她歪歪的小啾啾都十分别扭,很高兴她愿意让他动她的头发。
“用!”云朵当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她只知道,叔叔动作很轻很慢,不像爸爸那样会着急,会嫌她想要的小啾啾太麻烦……
而且叔叔扎起头发来一点儿也不疼,像妈妈在给她扎一样……不过,是慢吞吞小乌龟版。
她就在这慢吞吞又笨拙的动作下安定下来,身心皆得安慰。
“谢谢叔叔!”放下小手,她再次道谢,而且依恋地抱了抱裴昱,裴昱脸红了红,还没反应过来,又“啵唧”一下,被亲了一口……
裴昱懵了,观众也懵了:
【……为什么!为什么后爸这么有孩子缘……】
【我的大馒头忽然有点儿酸。】
【我的煎饼果子也酸了……】
【我,我的肠粉也很酸呜呜呜……】
但最懵的还是盛时安——
可恶,亏他刚才还觉得她可怜,发愁要怎么安慰她,她,她怎么能那样……
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就,就亲亲爸爸!
爸爸,爸爸还不躲!
盛时安气得眼圈都红了,到收工时都没好。
他心情本来就不大明媚——昨晚爸爸对舅舅的称呼,总让他觉得怪怪的,虽然爸爸支支吾吾,解释了是他和舅舅之间的“小情调”,他还是不踏实……早上爸爸又明显有些感冒症状,让他更加焦虑。
和这些比起来,云朵亲亲爸爸,倒也不算什么事,但他就是莫名难受起来……偏偏爸爸还奇怪地问他怎么不去跟程颂颂和云朵一起玩儿。
“不想玩儿。”盛时安板着小脸。
裴昱仔细辨识了下他的表情,察觉他似乎有些情绪,可是他推断不出他因为什么闹情绪,见他闷闷看着程颂颂和云朵追逐打闹,脑子灵光一闪:
崽崽他,该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玩吧?
“想跟小朋友玩,好好沟通……就可以了。”他想了想,模仿着杨啸平时的样子,努力让声音温和下来,有板有眼地教育盛时安。
沟通?盛时安没想到忽然从爸爸嘴里听到这个话题,忘了生闷气,抬头诧异地看他一眼。
“沟通很……简单。”虽然实践经验少,但裴昱莫名自信,觉得自己这方面挺懂,可以为崽提供技术指导:“就像玩游戏。对方抛出话题就是扔球,你只要把球接住,再……打回去就好了,没什么可怕的。”
程昊听得嘴角直抽:真够大言不惭,是谁刚才被生人围住,吓得恨不能躲桌子底下的?
“裴老师真……教子有方。”他好笑地看向他。
“谢谢。”裴昱说完,顿了顿,补了一句——“你也不错。”
看,他把球接住,并且打回去了。
【噗!沟通很简单,但建议你不要教……】
【看程昊脸色,笑死我了哈哈。】
【完蛋,后爸一定也给我下蛊了,忽然觉得他好呆萌呜呜……】
不知是不是被人念叨多了,说完话的裴昱,又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笨蛋,总不能咳嗽刚好,就又感冒了吧?是不是之前没好彻底?带了什么药,对不对症?
盛淮看着屏幕,皱了皱眉。
屏幕里的程昊也皱起眉,招手询问编导:“随队医生在吗,麻烦请来给他看看,他昨天淋了雨。”
“这程少是好人啊,挺关心裴先生。”李婶忍不住吱声。
视线一直放在裴昱身上的盛淮,终于也扫了一眼程昊。
关心笨蛋是好的,就怕,这份关心……并不单纯。
——程昊风评如何,举世皆知。
盛淮眉间忧虑更深了——他可真是给自己找麻烦,操心公司和盛时安的事还不够,还操心起笨蛋会不会被人骗来了……
吃过午饭,郑龙向几位嘉宾宣布募捐PK结果:毫无疑问,杨啸和乔长宇他们那组赢了。
“杨老师和乔老师下午可以回别墅休息,程老师和裴老师就要辛苦了,要先去菜市场买菜,下午为所有嘉宾准备晚饭。”
程昊和裴昱心里早有准备,闻言并不意外,点点头答应下来。
倒是杨啸,在他们出发去菜市场前,不放心地看他们一眼:“你们俩会做饭吗?”
“你放心,菜谱我都研究一上午了。”程昊哼了一声。
“你这是早知道自己会输啊?”杨啸轻笑。
是早知道。程昊哼了声,忍住没回他,心里却很突然的,蹿出一股后悔:笨啊,早知道会输,还费那半天劲做什么,募捐那几个钱,他回头翻十倍百倍补上就是,白白让笨蛋画了几小时的扇子,他看着都手酸。
一定是跟他搭档,连带他自己都变笨了,程昊想着,看了裴昱一眼。
裴昱正低头研究程昊手写在纸上的菜谱——边走边研究。
“别看了,当心撞柱子上。”程昊收回纸,“八道菜,四凉四热,菜名我都记住了,你听听有没有想换掉的……”
两人头凑头,边走边聊。
程颂颂和盛时安跟在后面,走在人行道上,程颂颂顽皮,走路也不看周围环境,险些乱跑上马路,盛时安眼疾手快拉住他,一脸嫌弃,硬拽着他乖乖跟在两个爸爸后面。
【程少你俩是不是忘了后头还有俩崽?】
【怎么回事,莫名有种一家四口的感觉哈哈!】
【是呢,俩不靠谱的爹,一个熊孩子弟弟,全靠安安上下拉扯……】
“呵呵,是挺有意思,小少爷挺会照顾人的,真要有个弟弟,应该是个好哥哥。”李婶看着弹幕,赞同地点点头。
怎么可能?他小气成那样,还当“哥哥”。
盛淮看了眼屏幕里的“一家四口”,突兀放下筷子。
“先生,不吃了?”李婶诧异——“您这才吃半碗啊?”
才半碗吗?盛淮低头,冷着脸看了下碗:他胃里怎么这么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短小,我自己先骂,明天努力支棱,不能和盛总一样没用:)
第35章
“十,十块一斤?”
菜市场里,裴昱看着普普通通一把菠菜,百思不得其解:这东西那么难吃,怎么还能那么贵?
虽然他跟程昊第一晚赢了比赛,基金占了大头,但花到现在也没剩多少,要准备八道菜,口袋十分吃紧。
“能,能不能——”裴昱手指搅动着,手心微微冒汗,刚才前面那个顾客,是怎么还价的来着……
“阿姨,能不能便宜一点?我爸爸钱不够。”盛时安背着小书包,帮裴昱拎着一袋番茄,软下小脸看着摊主,奶里奶气请求。
【纳尼,我安崽原来也会卖萌?】这语气声调,明显和崽平常不一样啊!
“能!”摊主大姐眉开眼笑,称都没称,装了一大袋子菜,直接塞给裴昱,只收了五块钱。
“谢谢阿姨,你的菠菜很新鲜,我们会好好吃的。”盛时安礼貌道谢,还鞠了一躬。
【呜呜,犯规了!崽你竟然会对别人甜言蜜语!】
“好好好,真乖!”大姐更高兴了,二话不说,又掐了一把香菜,两棵大葱,装到他们袋子里。
裴昱目瞪口呆。
他比观众更受震憾——
崽似乎,大概……并没有社交困难?
他钝钝盯着盛时安背影,被他叫了一声,才拎着袋子跟上他。
跟上后,他默默递出攥在手里、被捏得皱巴巴的采购清单:“还差牛肉,和豆腐,还有……二十五块钱。”
【……离了安安,后爸怕是生存都有困难吧?】
【社恐的孩子早当家啊,难怪安安这么早熟,心疼!】
观众又嫌弃起裴昱来,盛时安却很高兴爸爸愿意向他求助,心情骤然明媚许多:“交给我,爸爸你休息会儿!”
【!崽你不要太懂事!多少也锻炼锻炼他啊!】
程昊勾了下唇角,收起手机,揉了把程颂颂脑袋:“走了,去找裴叔叔他们。”
——要买的东西太多,他们分开采购,约定在市场门口集合。
碰头后程昊和裴昱拿着各自的采购清单一一核对,程颂颂则把手上拿的棉花糖分给盛时安一串——
“谢谢,我不吃。”盛时安冷淡拒绝,他还要腾出手来帮爸爸提东西呢。
“吃嘛,一人一支!”程颂颂坚持要把糖塞给他,“我爸爸给我们买的!”
他小脸上沾着糖渍,语气满是骄傲。
“我爸爸是缀好的爸爸!”——为了下次还有棉花糖吃,小家伙儿把彩虹屁吹得十分卖力。
盛时安看了眼还在核对清单和菜谱,检查有没有漏项的两个爸爸,估摸他们还要一会儿,这才接过棉花糖,舔了一口,忍不住,小声反驳:“我爸爸才是最好的爸爸。”
他这一说,程颂颂可就来劲了:“我爸爸柴是!你爸爸给你买棉花糖了吗?”
“你小点声!”盛时安捂了下他嘴巴,“棉花糖算什么,我又不喜欢吃……”
他说着,加快速度舔了一大口,看向程颂颂:
“我爸爸认识所有奥特曼,你爸爸认识吗?”
不认识,呜呜。程颂颂气焰矮了三分。
“我爸爸会画小熊猫,你爸爸会吗?”
不会,嘤。气焰又矮三分……
【输了,哈哈!】
但程颂颂不肯轻易认输:“我爸爸,我爸爸没你爸爸贪睡!”
这次盛时安噎了噎,半晌才接上腔:“早睡早起身体好!”
【哈哈哈哈,诡辩呀崽!】
【笑死,这俩活宝斗嘴我能看一天。】
“总之我爸爸就是最好的!全世界最好的!”盛时安压低声音,但气势十足地总结。
“我爸爸才是!”输人不输阵,程颂颂不甘示弱。
【崽们啊,要不咱先暂停一下?】
【别吵了别吵了,看看你们的好爸爸!】
程昊和裴昱辛辛苦苦核定完买的食材,发现一样都没缺,各自松了口气,裴昱率先紧张地站起来:那么多食材要处理,他刀功好,但是切得很慢——从前老被哥哥嫌弃,还是早点回去准备好。
见他站起来,程昊连忙也站起来,从他手里抢过两个袋子拎着,两人大步流星往节目组的越野车走去。
没有一个想起为他们吵到眼红的崽子……
“咳咳!两位老师!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工作人员可为难坏了,还好摄像组配合默契,一半人马追上他们拍摄,一半留下来跟拍两只迷茫的崽……
【哈哈哈哈,替崽心酸!】
【#世界最佳爸爸#】
【笑死,你俩赶紧回去写检讨,一人一千字!】
……
两位“好爸爸”回了别墅,略微心虚地放下食材,先去陪崽崽午睡。
“爸爸,你要争气一点。”临睡前程颂颂还在念叨。
“我怎么不争气?”
“你又不会画画,又不认识奥特曼,还没裴叔叔香香……”
“什么鬼话?”程昊黑着脸掐掐程颂颂,“我还没嫌弃你没有盛时安聪明,没有人家认字多又懂事儿呢。”
程颂颂困了,迷迷糊糊:“我比他小嘛,等我比他大了就好了……”
“笨蛋……”程昊又掐他一把,顿了顿,忍不住问:“裴叔叔怎么香了?”
他什么时候闻的人家?属狗的吗?
爸爸身上有一股很淡的薄荷糖味儿,盛时安上瘾一样喜欢闻。
不过他不好意思光明正大黏着爸爸闻,每次都要等爸爸睡熟了,才蹑手蹑脚,把小鼻子凑过来。
但裴昱今天中午睡得很不安稳——他确实是感冒了,吃了药也没防住,睡下仍在断断续续咳嗽,还出了虚汗,额角和耳后的头发都被汗湿,软塌塌的,衬得他脸色越发白。
“爸爸?”盛时安拿了干毛巾来帮他擦汗,担心地摸了摸他额头。
体温不高。盛时安稍稍松了口气,见他还在睡,没舍得叫醒他,握着毛巾,担心地在他枕边守着,守着守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醒的时候房间里暗暗的,身边空空的,他猛地坐起身来,看着空空荡荡的大床,神色有些慌。
还好别墅隔音不好,门外隐约传来程颂颂和杨一帆他们笑闹的声音,他镇定了些,掀开身上的小薄被,手碰到灰色的小考拉,神色又舒缓了些……
把小考拉抱在怀里紧紧搂了搂,又亲了亲,他才翻身下了床,快步向门外走去。
几个小伙伴都在一楼客厅玩耍,把客厅弄得乱七八糟。
他视线扫过他们,扫过头戴耳机坐在沙发上摆弄平板的乔长宇,皱了皱眉。
怎么只有他一个大人,爸爸呢?
直到听见厨房也有动静,他才反应过来,下了楼梯,径直钻进厨房。
裴昱、程昊和杨啸三人,都在这里。
厨房本来面积不小,可三个成年男人还是有些转悠不开,何况还额外架设了拍摄装备。
盛时安一进来,程昊没留意,险些踩到他。
但他没在意,小身子错了错,目不转睛盯着裴昱:“爸爸有没有不舒服?喝热水了吗?”
裴昱脸上戴着口罩,在水槽边洗菜,被杨啸碰了碰,才注意到崽进来,油烟机轰轰开着,他没留意他说什么,低头催促他出去:“去客厅玩,在这里会烫到。”
盛时安没出去,反而往里钻了钻,走到水槽边:“我来洗,你出去待着。”
这里又挤又吵,爸爸会不舒服。
见他小脸严肃,杨啸暂时关了油烟机,关心地看向他:“安安说什么?”
盛时安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来洗菜,爸爸出去休息会儿。”
“你够得着水龙头吗?”程昊笑他。
“我踩凳子就好了。”盛时安面色郑重。
真是人小鬼大。
“好了,放心,就洗洗菜,累不着你爸爸。”杨啸笑着,好说歹说,才哄了他出去。
回来他仔细看了眼裴昱:“还好吗?你家安安说你感冒了不舒服。”
裴昱摇摇头。
是有点感冒,脑子有点儿发沉,但该他做的任务,他当然要完成。
“这孩子真懂事儿,也是真爱你。”见他摇头,杨啸放了心,忍不住感慨。
爱……他?
裴昱怔了怔。
杨啸只是无心感慨,随口说完,又聊起别的:“安安吃不吃辣?我看你们买回来的椒盐粉配料里面有辣椒……”
“应该……不吃?”裴昱回过神来,不是很确定地说。
他没见过盛时安吃辣,但也没有确切证据他一定不吃辣。
说到底,他跟他一起吃过的饭,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观察样本还不足。
“他喜欢吃什么菜?酸甜口的喜欢吗?要不把椒盐里脊换成糖醋里脊?”
“他喜欢——”
裴昱蹙了蹙眉——他答不上来。
他只留意到幼崽吃肉不多,并不知道是口味的原因还是其他。
虽然有在观察他,但他的目的,只是保证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吃得饱,饿不坏,不生病。
了解崽崽真正的喜好……他没想过。
毕竟,他又不是他真正的爸爸,录制一结束,就要……还回去的。
“裴老师?”杨啸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走什么神儿?还以为你又睡着了……”
“你行不行?不行就出去歇着。”程昊蹙蹙眉。
“行。”裴昱闷闷答了一句,转过身,吭哧吭哧,埋头洗起菜来。
靠杨啸这个外援,晚上七点,裴昱和程昊总算把他们计划中的八道菜搬上餐桌。
因为意义重大,征求嘉宾意见后,节目第一次在嘉宾吃饭时开放了直播。
【咦,还挺像那么回事!】观众一进来就感慨。
【两个“世界最佳爸爸”表现还行。】
【行什么啊,八道菜,六道都靠啸哥支援……】
【……抱歉,夸早了。】
【所以,哪两个菜是程少和后爸做的?】
【蒸蛋,以及凉拌黄瓜……】
【……不愧是你们!#世界最佳爸爸】
郑龙嘿嘿一笑,把客厅的电视打开,直播画面直接投屏到电视上。
公开处刑。
看到满屏的#世界最佳爸爸#,已经知道怎么回事的程昊老脸一红,怒瞪郑龙一眼,关掉电视:“吃饭看电视不好!”
裴昱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梗,听杨啸跟他解释了,诧异地看了盛时安一眼。
他怎么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崽是有多……没见过世面?
盛时安微微脸红——他不想自己那些话被爸爸听到的……
假装没听到他们聊什么,他拿起勺子,强装出严肃正经的样子埋头吃饭。
“安安先尝尝这个,这蒸蛋是爸爸做的。”杨啸笑着,拿公勺给他舀了一勺蛋羹。
镜头也适时给了这道菜一个特写,别说,味道如何不知道,这蒸蛋卖相是真可以——
圆形深盘里,浅黄色蛋羹上,点缀着绿色小葱和几朵精致可爱的胡萝卜、白萝卜雕花,漂亮得让人怪舍不得吃。
【后爸是真有点子刀工的。】
【崽啊,好好培养,还有救……】
有救?郑龙吃了口蛋羹,又吃了口拍黄瓜,脸色一言难尽。
“裴老师,是不是程老师把盐倒完了,到您那儿没有了?”
杨啸也各尝了一口,失笑:“你们两家要真搭伙过日子,活不过三天吧?”
这话怎么说的,程昊拎起筷子,先尝了口自己的刀拍黄瓜:唔,盐放多了一点,醋也多了一点……
他勉强咽下去,又尝了口裴昱的蒸蛋:挺好,跟他互补了——他一点儿盐没放。
“两个宝贝尝尝,爸爸做的菜可以打多少分。”郑龙面带可疑笑容,看向盛时安和程颂颂。
“打个一百分吧。”程颂颂尝过黄瓜,看了眼爸爸。
上次爸爸让他打一千分,但是一千分他实在给不了,一百分顶天了。
【妈呀好感动,颂颂你对爸爸是真爱。】
单听郑龙描述,看众人尝过菜的表情,观众也想象的到那菜的味道。
“安安呢?”
“一百。”盛时安言简意赅。
俩孩子太乖,郑龙都觉得自己像个坏人了……“好,那我们来为两个爸爸干一杯,愿你们朝着「世界最佳爸爸」不懈努力!”
“干杯干杯……”
气氛热闹起来,盛淮加班结束,打开有点儿凉了的外卖,一个人在宽敞奢华但冷冷清清的办公室,就着直播吃起饭。
怎么那么笨,蒸蛋都做不好,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过日子的……
他莫名其妙,又想到他冰箱里的便签贴。
又打开那个漫画家的专栏:
[又是教星星做饭失败的一天,油烟机是他平生大敌……]
太娇惯了。
不管留下便签的和画漫画的是不是一个人,都太娇惯了,这怎么行,会让笨蛋没有自理能力的……换成是他,绝不会这样……
他想着,把屏幕切回直播,这才发现,直播已经结束了——
怎么这么随意?嫌赚钱烫手?他饭还没吃完呢!
“听说今晚有流星雨,大家想看的,可以上三楼露台,节目组准备了瓜子小吃。”吃过饭,结束直播,郑龙开口。
“收费?”
“不收。”郑龙代表节目组,难得大方。
他们导演真是大好人,流星雨这样的噱头也没打算利用,三楼露台只备了零食饮料,连台摄像机都没布置,就为了让嘉宾放松闲聊。当然——嘉宾相处起来更随性自然了,他们节目效果也会更好。
流星雨是什么,孩子们懵里懵懂,不过一听说有小吃,倒个顶个来了兴趣。
云朵也很想留下来,乔长宇却拉着她和众人告辞:“我还有些私事,先走一步。”
“乔老师不稍坐坐?让孩子们玩一会儿,我们等会儿一起回。”杨啸看出云朵想留下,客气开口。
“不了。”流星雨还不知要等多久,他没兴趣陪他们耗在这里,何况,四个嘉宾,其他三个其乐融融,他总有被孤立之感。
“我要留下!”云朵却猛地挣开他的手,跑到裴昱身边,紧紧挨着他和盛时安。
“朵朵!”乔长宇沉下脸,看了眼女儿,迁怒似的,连带看了眼裴昱。
那是什么眼神?程昊冷了脸。
“要不就让朵朵留下,我等会儿带她和帆帆一起回。”气氛不妙,杨啸及时开口,“乔老师先去忙您的正事。”
他递了台阶,乔长宇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知道僵持下去只会让自己难堪,便顺势走下来:“那就麻烦您了。”
他说着,看向云朵:“朵朵听杨叔叔话。”
云朵还算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目送爸爸离开,她起初有些拘谨,但被编导姐姐温声细语哄着,又上了露台,看到节目组布置的美轮美奂的漂亮灯光,很快忘了那点子不愉快,和小伙伴们开开心心玩起来。
盛时安也和他们一起玩,但有些心不在焉。
爸爸坐在张摇椅上,起初还跟两位叔叔说话,慢慢就没了动静。
不会又睡着了吧?
确实又睡着了。
本来不应该的——这种人多的场合,裴昱一向有些紧张,但他下午睡醒后吃了感冒药,这会儿大概是药效到了。
“难怪,弹幕有人说他是瞌睡虫转世。”杨啸好笑。
程昊却没笑:“他感冒了。”
杨啸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蹙着眉,视线专注落在裴昱脸上,心里忽然一咯噔。
“裴老师的脸……你见过?”沉思片刻,他压低声音,试探着问。
“没有。”程昊摇头,终于把注意力转向他,“你见过?”
“嗯,见过。”杨啸答。
“他……长什么样?”
“就这样。”杨啸含糊过去,“一个鼻子两只眼,没什么特别的。”
“废话。”程昊不满他的答案,看了眼裴昱脸上的墨镜,手指忽然蠢蠢欲动。
“别那么多好奇心,你会后悔的。”杨啸看了眼他不安分的手。
“后什么悔,老子从来不以貌取人。”不就是道疤吗,还能吓到他怎么着?
嗯,他信他不以貌取人,可有的“貌”,杀伤力太大。
人家裴老师虽然是后爸,也是有家庭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程昊陷进去。
“裴老师。”杨啸忽然抬手推醒裴昱,“外面有蚊子,进去睡。”
裴昱睁开眼,有些头疼,视野昏暗,加剧了他的难受,他蹙蹙眉,下意识伸手去摘脸上的墨镜,却被杨啸一把按住手:
“裴老师,安安是不是有点儿不对?”
他既是阻止他,也是真觉得盛时安有些不对劲儿:
隔壁民宿住了一大波客人,大概也是在等流星雨,他们在楼下湖边点了一团篝火,盛时安抓紧围栏,直勾勾望着篝火,被夺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安安?”裴昱起身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盛时安猛地回过神来,转过身,抱住他的腿,身体不明显地抖了抖:“爸爸……”
“有哪里不舒服吗?”陪着盛时安下楼,帮他洗完澡,把他抱上床,裴昱不大放心地问。
——崽说他只是困了,可他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他洗澡不要人陪的,今天却主动要他进浴室。
“没有。”盛时安挤出笑脸,让裴昱安心。“我吃撑了,所以有点困。”
“爸爸做的饭很好吃。”他直直看着裴昱,一边要掩藏心底恐慌不安,一边仍不忘哄爸爸开心。
“不用说谎……”裴昱脸红了红,“我有味觉。”
“真的好吃。”盛时安笑了笑——这回发自真心。
“谢谢。”裴昱看了他一眼,“下次,我尽量……做好一点。”
他说着,手指敲了敲,纠结一瞬,还是开口问他:“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菜?”
“我都喜欢——”盛时安不走心地说着,忽然怔了怔,爸爸,是在关心他的喜好吗?
他动荡的心神忽然安定很多,浮在半空没着没落的心脏也安稳下来,眼睛亮亮地盯着裴昱:“爸爸做的,我都喜欢。”
“说实话。”做饭这方面,裴昱难得有一点自知之明,他知道不可能有人喜欢吃他做的饭——除非味觉失灵。
“我喜欢酸甜口味。”盛时安立刻改口。
“喜欢小时候……妈妈做的糖醋鱼。”
小时候?裴昱愣了愣:他现在也不大。
他是不是……很想妈妈,才会觉得已经过去很久?
裴昱捏了捏手指,忽然开口:“你今天帮忙买菜提菜,加两颗星星。”
“照顾弟弟妹妹,加两颗。”
“还有,晚饭不挑食,加一颗。”
“一共……五颗星星。”裴昱张了张手,修长的手指比划了个“五”,清亮的眼睛难得直视着崽,“你要不要……换点什么?”
比如,一个安抚“抱抱”。
作者有话要说:
向#世界最佳爸爸进发!
第36章
“安安?”睡到半夜,浴室传来动静,裴昱困顿地睁开眼。
盛时安不在床上。
浴室连续不断传来“哗哗”流水声,他迷迷糊糊听了一会儿,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洗手间,推开虚掩的房门:“你在上厕所吗——”
问到一半,裴昱怔住了:马桶盖子盖着,幼崽抱膝坐在马桶上,显然并没有在上厕所。
面盆的水哗哗流着,已经溢出来,淌的满地都是。
“安安?”他又叫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有些困惑,但来不及深思,先关掉了水龙头。
水声一停,盛时安抬起头来。
他没有看裴昱,眼睛木然扫向洗手台,赤脚爬下马桶,再次把水龙头打开。
“安安……”
裴昱见他赤脚站在冷水中,下意识想抱他起来,临动手,却又顿住,怔怔看着他游魂一样坐回马桶上。
崽看起来,像在……梦游?
梦游的人不能惊动,裴昱懂的。
手指不安地绞了绞,他压下慌乱,先给韩悦打了电话,请她帮忙找队医过来。
又致电盛淮,问他是否了解情况以及该如何应对。
情况比预想的糟——盛淮并不了解情况,崽此前大概率并没有梦游过。
好在医生很快赶来,他也认同盛时安是梦游——用专业术语来讲,是“睡行症”。
“没叫他是对的,这个时候叫醒他,可能让他受惊吓,陷入认知缺损状态。”他小声跟裴昱交流,“你可以试着引导他去床上睡,语气轻柔些。”
“嗯。”有医生指导,裴昱多了些底气,靠近马桶,紧张,但努力温和:
“安安,你没穿鞋,我抱你回床上,好不好?”
盛时安神色木然,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裴昱看了眼医生,在他示意下,探出手臂,轻轻把盛时安抱起来——万幸,小孩儿没有表现出受惊,也没有挣扎。
把他抱回床上,在床边守了很久,直到他闭上眼睛,裴昱和医生才齐齐松了口气。
韩悦中途也赶了来,守在屋门口,没敢吭声,程昊听到他们来往动静被吵醒,出来问明情况,跟着守了半天。
“谢谢,医生。抱歉……半夜打扰您。”确认盛时安睡熟,裴昱轻手轻脚送医生出来,疲惫但礼貌地道谢。
“没事儿,别客气,你还是回去守着孩子。”医生叮嘱,“另外睡行症早上起来是没有任何记忆的,您要注意先别当面跟他谈起这些,免得加重他的紧张情绪。”
“具体的,还是要去看专门的精神心理科医生,看看孩子是不是有焦虑或者创伤后应激障碍之类问题,另外还要做相关检查排除器质病变。”
“好。”裴昱蹙眉,点点头。
“也别太担心,早发现早治疗,这个病小孩子容易得,但到了青春期,症状大多会自行消失的。”
“好。”裴昱听到这个,眉头果然舒展了些。
“你也赶紧休息吧,感冒别严重了。”医生扫过他俊美但也苍白的脸。
白天他帮他看过,他上呼吸道感染,喉咙红肿很明显,折腾这半夜,怕不会舒服。
“谢谢。”裴昱点点头,目送他和韩悦下楼,转头要回房守着盛时安,迎面撞上程昊视线。
“程哥?”对方呆呆怔怔的,可能是被吵醒,没醒过神来。“抱歉……打扰。”
程昊木然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对,他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努力集中注意力:“安安?”
“暂时没事。”裴昱说了句,担忧地看了眼房间,“我先……进去了?”
“嗯。”程昊点点头,看着他进去,看着门关上,在门外愣了好半晌,终于想起回房,一扭身,却“砰”的一声,重重磕上墙角……
盛时安睡醒时果然没有任何异常。
他完全不记得昨夜的事,一醒来,发现自己被裴昱搂在怀里,害羞地抬开裴昱胳膊:“爸爸,早安。”
裴昱睁开眼睛,避了避光,慢慢适应了光线,愣愣观察了他片刻,才慢吞吞道“早安”。
爸爸没睡够吗,怎么呆呆的?
盛时安勾了勾唇,精神饱满地爬起来,自己先洗漱了,又帮爸爸放好热水挤好牙膏,这才走出浴室叫他。
一走出浴室,果不其然——爸爸又睡着了。
“起床了,爸爸大懒虫。”盛时安难得顽皮心起,靠近裴昱耳边叫。
裴昱眼睫颤了颤,挣扎着睁开眼……
“你还好吗?”吃完早饭,要解散时,程昊看向裴昱。
——他嗓子听着很是沙哑,早饭吃的也不多,一直在灌水喝。
“我开了车,要不先带你……们——”他又看了眼盛时安,压低声音,“去趟医院?”
“不用。”裴昱摇摇头。
盛先生已经定好航班,联系好医生,他们返回H市,就立刻带安安去检查。
程昊攥了下手里的车钥匙,视线在他脸上落了落:“那你……保重。”
他说着,人莫名其妙有些紧张,错开眼神,朝后看去:“走了,程颂颂,你野跑到哪儿去了?”
“我债这里呀,爸爸。”程颂颂冤枉得很。
他明明就在他跟前儿嘛。
程昊脸红了红,胡乱撸了一把他的头:“上车!”
上车就上车,喊那么大声干什么,他耳朵又不聋……程颂颂怪怪看了爸爸一眼,视线转向裴昱父子:“再见,盛时安。再见,裴叔叔。”
“再见。”裴昱朝他点点头,又碰了碰盛时安——崽怎么不出声?
“再见。”盛时安勉强跟程颂颂说了一声,傲娇地扭过头去。
杨啸笑了声:这两小只不知道是不是八字不合,总是别别扭扭的。
他们父子依然跟程昊一道走,也跟裴昱告过别,各自上了车。
上车后,程昊迟迟没发动车子,杨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透过后视镜看了裴昱一眼,见他提行李走向节目组安排的车辆,才收回视线,踩下油门。
乘车到机场,等待,外加两小时飞行,飞机落地时,时间已近正午。
裴昱在飞机上眯了一会儿,下飞机时人有些醒不过神来,走路慢吞吞的,人也没精神。
盛时安有些担心,拉了拉他的手:“爸爸,你不舒服?”
裴昱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盛淮亲自在出口等他们。
盛时安看到他,很是惊喜:“舅舅今天没去公司吗?”
舅舅终于懂事一回!
“没去。”盛淮揉揉他的头,看向裴昱……脸上的双层大口罩,“不舒服?”
昨夜电话里,他就听出听他嗓音不对。
他探手摸了下他额头,裴昱反应慢,没来得及躲,手指不自在地蜷缩了下,没忍住……还不巧打了个喷嚏。
“先去医院。”盛淮收回手,蹙了蹙眉。
是要去医院,好好给爸爸检查一下。盛时安赞同地点点头。
但一到医院,他却先被安排做了一堆检查。
“上次你过度换气,医生说要补做一些检查。”盛淮并没跟他提梦游的事。
“那爸爸呢?”盛时安没多想,满心记挂着裴昱。
“陈峰带他去看呼吸科了。”
“你怎么不去?”盛时安皱眉。
“你说呢?舅舅又没有分身术。”盛淮没好气地揉了把他脑袋。
“我不要紧!你去陪爸爸!”盛时安急躁起来。
舅舅怎么这样分不清轻重缓急,难怪前世大伯对他那么不满!
“我没事。”裴昱走过来,正听到盛时安的话。
“我不用人陪。”他很认真地看向盛时安。
也许在小孩子的逻辑里,越多人陪才越好,但在他的逻辑里……恰恰相反。
“检查结果……还好吗?”他又看向盛淮。
盛淮点点头。还有结果没出来,从已经出来的结果看,至少没有器质性病变。
裴昱松了口气——他觉得没有器质病变,就不算大问题,所以——他可以“下班”了:“那我……先回去了?”
“你的感冒医生怎么说?”盛淮蹙眉,问过他,又看向陈峰。
“查了血常规,医生说有细菌感染,已经开了药。”陈峰连忙汇报,“还有些贫血,医生建议完善检查。”
“那就完善——”
“不用。”裴昱打断两人对话,攥了下手指,“我一直……都有贫血,不用……检查。”
盛淮眉头蹙得更深,目光转向他——他戴着口罩,看不出气色如何。
盛淮觉得那口罩十分碍眼,想给他摘掉,又想着他感冒了怕会交叉感染,才强压住手。
“我想……先回家休息。”休息,还有看哥哥。
裴昱很累,身体不舒服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迫切想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和生活轨迹。
是该放人家回家休息。盛淮想着,却迟迟没点头:“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
冲他被娇惯的穿什么衣服都要人提醒的样子,他很怀疑。
当然不能!盛时安不明白舅舅为什么要问。
“爸爸回别墅住!”他挤开舅舅,自己站到裴昱跟前。
“我——”
“我用星星兑换!”裴昱才张口,盛时安就着急插嘴——他预感爸爸可能拒绝。
他知道爸爸换地方会住不惯,但是……总要习惯的呀。
当然,如果他跟舅舅能搬去爸爸家里住就更好了,但大伯可能不会同意……
盛时安想远了,裴昱却还停在他那句话上,迟迟没明白意思:“兑换……什么?”
“兑换爸爸跟我们回家住——”盛时安说着,怕他还不同意,又补充一句,“就住一晚。”
就一晚,他不贪心。爸爸不适应,他们就慢慢来。
星星可以任意兑换的事,确实是自己承诺的——裴昱手指敲了敲裤缝,略感为难,还是答应下来。
盛时安高兴极了,重生回来后,头一次迫不及待想回别墅去。
兴奋个什么劲儿——上了车,看他小动作多的坐不住,在安全座椅里扭来扭去,盛淮忍不住腹诽。
腹诽完,他低下头,默默给张伯发信息:
[把二楼客房向阳那间收拾一下,通通风。]
[床品铺套干净的。]
客房很久不住人,笨蛋感冒了,吸进尘螨不好。
[枕头多备两个。]
不知道他喜欢高的还是矮的,昨晚陪盛时安折腾半夜,于情于理,他今天都该周到些,让笨蛋休息好……
还有——
[让李婶午饭做些温淡好消化的。]
张伯屡次要回复,屡次被先生新发来的信息打断。
好不容易,这条消息收到后,半晌没有新的再发来,他准备回复,刚敲完一个“好”字,手机又“叮咚”一声——
[把空调温度调一下,客厅餐厅别太凉。]
得,张伯再次收回手指:不着急回,让子弹,飞一会儿。
*
“裴先生,今天的菜……不合您胃口?”午饭用毕,李婶试探着问裴昱。
因为先生紧张,她和张伯猜到是裴先生要来,午饭都照着小少爷上次嘱咐的准备的,但裴先生吃的不多——起码没上次多。
“他喉咙疼。”见裴昱拘谨,盛淮代他答。
陈峰说了,他嗓子发炎严重,有些化脓。
“喝不喝牛奶?”他看向裴昱。
饭吃不下,总要想办法保证营养,本来就贫血,再弄低血糖了,盛时安又不知道要怎么谴责他。
裴昱摇了摇头。他不喝牛奶。
这么挑食……
盛淮张了张口,又闭上,算了,他现在生病,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酸奶喝不喝?”
这次裴昱点了头。
盛淮不自觉松了口气,看向张伯,张伯识得眼色,立即快手快脚拿了酸奶来,递给裴先生和小少爷一人一瓶。
“裴先生,客房收拾好了,您要上去午睡吗?”递完奶,张伯关心地问。
不怪先生紧张,裴先生气色确实不大好,昨天半夜他也被先生折腾起来问小少爷的事,知道小少爷梦游,裴先生大半夜没休息。
裴昱点点头。他确实犯困,就算不困,也更想有个角落,一个人安静待着。
可是盛时安皱皱眉:“客房?”
“舅舅房间那么大,为什么要爸爸去客房睡?”
他放下酸奶,怀疑地看看舅舅,又看看爸爸。
“你们——”
“我们很好。”盛淮面不改色,看了眼张伯:“收拾什么客房,阿昱住我那里。”
*
“你睡,我下午还要去趟公司,不会打扰你。”带裴昱回了自己房间,合好门,盛淮立刻开口。
“刚才都是……权宜之计。”
裴昱点点头,他懂。
不过,进入别人的领地,他还是不太自在。
眼睛匆忙在房间扫视一圈,他正准备收回视线,却望着床尾一幅画,呆了呆。
“喜欢吗?”顺着他视线,盛淮也看向那幅画。
笨蛋也会画些小插画,想来眼光是有的,这幅画可是他的心头好,在画展上一见钟情,意境特别安定清宁,睡前看一看,心境开阔,入睡都快些。
裴昱很喜欢——他自己的作品,自己当然喜欢。
但哥哥说过,做人要谦虚。
所以,听到盛淮问,裴昱点点头,点到一半,又勉强收住——“还行。”
只是还行?
笨蛋还搞文人相轻那一套?
盛淮笑笑,指了卫生间给他:“洗个澡先睡吧,有不舒服叫我。”
裴昱点点头,却没立刻行动,见盛淮要出门,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安安——抱歉,我没……照顾好他。”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让盛时安反复出事。
也许,他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他高估了自己,正常人才能做好一个“父亲”,他……不行。
他张了张口,险些就说出真相,让盛淮换个人来带崽崽,却在最后一刻,手指碰到自己的钥匙扣,紧紧闭起嘴。
“和你没关系。”盛淮看他一眼,“安安……母亲去世不久,心理有些创伤,只是他心思深,问题现在才暴露。”
盛淮结合心理医生的诊断和自己的推测,理性分析道。
是这样吗?裴昱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信。
说到这个,盛淮顺势提起来:“心理医生希望我们家长双方都能到场做一次咨询,可能会对安安的情况有所帮助,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他说着,想到他正感冒,又改了口——“等你感冒好了,抽个空我们去一趟。”
裴昱摇摇头:“明天就能去。”
“不急——”
“就明天,感冒不要紧。”他莫名坚持,反应和语速都比平常快不少。
也好。面上不显,对盛时安的状况,盛淮心里也难免担忧——“那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裴昱摇头,语速又慢下来,眼神也有些放空,“是我应该做的。”
“安安……很喜欢你,你做得很好。”见他蔫头耷脑,依旧有些自责的样子,盛淮下意识开口。
开完口他十分不自在——他这辈子很少被人夸,也很少夸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笨蛋面前,嘴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怪不值钱。
难怪,弹幕老说他给人下蛊……
但世上当然没有下蛊这回事,盛淮相信科学,他只是……对笨蛋比较包容罢了。
“别多想,先休息,晚上想吃什么?我安排李婶做。”
——对生病的笨蛋,当然只能额外包容。
晚饭裴昱依旧吃的不多。
他喉咙肿了,吞咽东西会疼——但盛时安认定,是因为舅舅没回家,爸爸才没胃口吃饭。
他悄悄给舅舅发了好多消息,终于把他从公司叫了回来。
“睡着了?”
看了眼手边摊着绘本,躺在盛时安床上呼吸均匀的裴昱,盛淮小声解释:“我真的有事。”
公司有新产品要发布,本该上午召开的最后一次碰头会,因为他去机场,临时延迟到下午,测试组又发现了一个技术上的bug,他亲自坐镇,确认问题解决了才好回来。
“如果爸爸不在,你赚再多钱有什么用?”盛时安压低声音,红着眼圈质问他。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盛淮愣了愣,看向盛时安。
那孩子眼睛乌沉乌沉的,他一眼望进去,胸口没来由一阵透不过气的窒闷,好像……他问他的这个问题,曾日夜悬于他心头,如刀如剑,剐割凌迟。
心脏绞痛一瞬,即刻又平复。
那异样的窒闷来得快,去得也快,盛淮恍惚了下,已经全无感觉。
“小孩子懂什么。”他没把盛时安的话当回事。
不是赚钱不赚钱的事,他费尽心思把外祖父的心血从父亲手里谋夺回来,不是为了摆烂搞垮它。
何况,这么多年,他习惯了把全副精力放在工作上,除了工作,他也没有……更想做的事。
他想着,视线扫过裴昱的脸,见他脸颊和颈侧微微泛红,呼吸声也有些短促,不由皱了皱眉,坐到床边,伸手摸向他额头——手伸到一半,却被盛时安一把拦住:“你手脏!”
哪里脏?他一进家就洗了手。
瞪了臭小子一眼,他折身去外面叫张伯拿耳温枪来。
裴昱确实在发烧,两只耳朵,一边38度3,一边38度5。
盛淮第一反应:幸好没让他一个人回家住。
第二反应:医生行不行,开的药怎么不管用?
“他晚上吃药了吗?”放下耳温枪,他问盛时安。
“吃了。”盛时安焦虑非常,跪坐在裴昱身旁,手指紧紧抓着床单。
“你不要太紧张,发烧是人体的一种正常免疫反应。”见他这么紧张,想到他心理状态或许有问题,容易焦虑,盛淮又先安慰起他。
可盛时安根本不要他安慰。
他翻下床,快步跑出房间,找张伯要退热贴去了。
“贴一片就好。”协助他贴好一片退热贴,见他还要拆第二片,盛淮急忙制止。
“这是儿童的,爸爸是大人!”盛时安分辩。
“不是这么算的,大人也不是贴越多越好。”盛淮耐心跟他解释。
“可是一片退不下来怎么办?”
“没关系,说了发烧只是免疫反应,不一定是坏事。”
“怎么不是坏事,你替爸爸难受吗?”盛时安瞪他。
“……你不要胡搅蛮缠。”臭小子,没一点儿医学常识,他跟他说不通……
“我才没有胡搅蛮缠!”是!你!笨!
两人越说越激动,但裴昱翻了个身,他们又不约而同紧紧闭上嘴。
憋了好一会儿,裴昱没动静,没有要醒的迹象,一大一小才各自放松。
算了。盛时安先妥协——他跟舅舅总归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先去洗澡,再过来陪爸爸睡。”
陪,陪谁睡?
盛淮愣了下,反应过来:“不用了……你的床太小。”
要做什么,需要那么大床?
盛时安不解地看了眼自己的床。
“你真的不来吗?”
“真的,不来。”盛淮看了眼裴昱松垮的领口,视线掠过他颈侧一颗红色小痣,喉结滚了滚。
怎么睡着了还不忘勾引人……
“那好吧。”盛时安面上遗憾,心底却挺高兴。
没有舅舅,那他不用担心有人和他抢爸爸,他还是可以挨着爸爸睡。
他贴着爸爸乖乖躺下来,担心爸爸烧退不下来,小手掀开一点爸爸睡衣,露出爸爸腰腹帮他降温:“麻烦关灯,谢谢。”
“嗯。”盛淮平平无奇站起来,平平无奇转身,平平无奇关灯出门进餐厅,咕咚灌下一杯凉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盛总:我绝不娇惯!
今天的盛总:喝下这包奶,你是我祖宗(bushi)
第37章
半夜被盛淮叫醒吃过一次退烧药,第二天一早,裴昱烧退了大半,人看着精神了些。
早饭李婶煮了粥,按盛时安嘱咐蒸了肉包,看起来挺合裴昱胃口,他吃的比昨晚好些,差不多能赶上正常人的饭量。
盛淮莫名松了口气。
盛时安也放了心,终于肯背起小书包去上学。
“爸爸今天能直播吗?”幼儿园门口,他半是期待半是担忧地问。
“能。”裴昱觉得自己状态尚可。“下午……来接你。”
“不用了!”盛时安怕他累,不舍得他奔波,“张伯来接我,送我去爸爸那里!”
也行。裴昱点点头,送他进园。
幼儿园门口许多送孩子的家长,有的在对孩子殷殷叮嘱,有的在帮忙背书包挎水杯,也有的……在道别亲亲,或者抱抱。
盛时安看看人家,低了下头,又抬起来,鼓起勇气看向裴昱:“别人都有……抱抱。”
他扭扭捏捏暗示他看旁边的小孩儿。
那孩子是妈妈送的,他妈妈不仅抱了抱他,还送上一大个响亮的亲亲,才放下他,说着“宝贝再见”,看着他进了幼儿园。
什么意思?裴昱看了眼那对母子,把盛时安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确定地问:“你也想要……「抱抱」?”
当然了,他都表现这么明显了……盛时安脸红了红,垂着脑袋,眼睛盯着脚尖:会不会……为难爸爸了?
“就抱一下下——”
他小声说着,攥紧手指,等待着裴昱许可。
爸爸说过,提前说就可以抱抱的……难道杨一帆他们可以,他却不行?
裴昱片刻没吭声,盛时安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但很快,他身体一暖——裴昱半蹲下来,虚虚抱了抱他:“乖乖上学,下午见。”
盛时安怔了怔,下一秒,嘴角收拢不住地上扬——
爸爸抱他了!爸爸主动的!
抱了几秒,裴昱就松开幼崽。
崽快迟到了。
两人身体分开的一瞬,盛时安小脸“唰”地恢复端肃。
“爸爸再见,中午按时吃药。”
严肃交代过裴昱,他很稳重地跨进大门,迎上老师。
等转过拐角,自觉脱离裴昱的视线,他才放飞起来,脸上绽出傻笑,一颠一颠地朝教室跑去……
盛淮远远站在车门处,一切尽收眼底。
出息。
他勾了下嘴角,替裴昱拉开车门,等他上车后,自己才坐进来。
“身体可以吗?”他看了眼他还算正常的气色,脑海却泛起他昨夜高烧时的样子,“心理医生那里可以改期。”
看盛时安刚才那傻笑,也不像有严重心理问题。
“不用改期。”已经讨论过了,盛先生怎么……有点啰嗦?
“做人要……言而有信。”裴昱认真说道——他不喜欢约定好的事随意更改。
呵,他是真退烧了精神了,还教起他做人来了。
盛淮没好气地笑笑,吩咐司机把车开去“慈康”——盛时安就诊的那家高端私立医院。
心理咨询只花了四十分钟,并未耗费太久,不过四十分钟里,心理医生一大半时间都在和裴昱谈。
听起来只是了解一下他和盛时安相处的日常,裴昱知无不答,咨询完,嗓子干得冒烟。
走出诊室,盛淮递给他一只保温杯,拧开盖子:“冰糖雪梨水,李婶给你煮的。”
枇杷膏不吃,雪梨水总该喝吧?
裴昱确实是喝的。
看着他接过杯子大口吞咽,盛淮莫名舒心了些。
“回家休息吧,我送你。”
裴昱摇摇头:“要去趟人民医院。”
“去看你哥?”盛淮问道——盛时安说过好几次“大伯”“大伯”,他自然便联想起来。
“嗯。”裴昱看他一眼,又有些紧张地错开视线。
他平时也不怎么跟人对视,盛淮习惯了,没发觉异常:“你哥因为什么住院?方便的话,我送你过去,顺便探望一下。”
探,探望?
裴昱更紧张了。
他吞了下口水,虽慢,但思路清晰说道:“不用了,我们的关系,和彼此家人见面没有必要。”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盛淮愣了愣,觉得一股气卡在他哪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堵得很是难受……
*
这回,中途休息了三次,裴昱才爬上八楼。
裴知远做复健去了,没拿手机,他在病房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他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去哪儿了?”一见到他,裴知远就问。
裴昱跟护士一起扶他上床,含糊答了句“没去哪儿”。
裴知远一听他开口就皱了眉:“嗓子怎么了?”怎么哑成这样?
“感冒。”裴昱说着,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哥哥还在恢复期,抵抗力也弱,他不能传染他。
他保持着距离,在床尾小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要走。仿佛辛苦爬上八楼只为看哥哥一眼。
“哥,我明天再来。”
“你自己来?”裴知远说着,见他没反应,一阵窝火,“那孩子的舅舅呢?”
“忙……”
“世界缺了他不转了?”
“下周……就来。”裴昱搪塞,并趁护士要来给裴知远扎针的工夫,夹着尾巴溜出门去。
一出门遇到过道的阴冷空气,他哑着嗓子咳了两声,过道那头,就有人注意到他,朝他走来。
“小昱?”
“叶阿姨。”裴昱止住咳,打招呼。
“生病了?”叶知秋蹙眉。
“感冒。”裴昱老老实实答。
“你上周是不是也感冒?”叶知秋眉头蹙得更深了。“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复查?”
“有。”裴昱答了句,生硬道别:“叶阿姨,再见。”
——他害怕她再问他“婚礼”的事儿。
“你等等!”叶知秋叫住他。
裴昱不想等,但还是站住脚,好在,叶知秋并没有谈什么“婚礼”——
“你哥恢复的不错,下肢有望恢复正常五级肌力。”
“真的?”裴昱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见他高兴,叶知秋也高兴了些,“顺利的话,下个月也许能出院。”
裴昱眼睛又亮了些,重重点点头。
叶知秋慈祥笑着看他离开,等他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却敛了笑意,眉间泛起一抹忧虑,低头联系起血液科的同事。
下午,盛时安明显感觉到爸爸心情不错。
张伯送他到爸爸家时,爸爸已经准备好了一只小桶,桶里装着各色颜料喷漆:“带你出去……直播,好不好?”
早有观众质疑他天天带崽闷在家里会把崽闷坏,今天正好他要出门,索性带他出去播——如果他同意的话。
盛时安当然同意。
去月球他都同意。
见他点头,裴昱骑上小电摩,伸手递出来一个……新头盔。
小小的,亮亮的,白色头盔。
头盔前面有一双凌厉上扬的黄色扁眼睛,顶上……有奥特曼头顶正中那个标志性的……凸起。
“帅吗?”裴昱略带期待地问。
四岁的盛时安当然觉得帅。
八岁的盛时安……脸红了红,有一点点羞耻。
但——哪有什么八岁的盛时安,他现在就是四岁!
“很帅!”
脸红红的幼崽说着,把头盔戴在头上,“啪”地锁死。
锁完,他想了想,抬起电话手表,酷酷地自拍了一张,点击发给程颂颂——“我爸爸给我买的!”
程颂颂看到图,“哇”的一声馋哭了,百米冲刺到程昊面前:“我也要奥特曼头盔!”
“什么奥特曼头盔?”
程昊接过他的电话手表,看了一眼,神色怪复杂:“你还加到了盛时安的好友啊……”
车骑了十来分钟,裴昱带盛时安到了目的地。
H市某自闭症康复机构的新院区。
院子是新修葺的,还没启用,因为有限的经费都用在了刀刃上,四周围墙没钱设计,就光秃秃的有些呆板。
院长跟裴家兄弟很熟,知道他们俩都是画画的,让他们赶个时髦,给弄点儿墙绘。
当时,裴知远动画制作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还是二话不说就应了,时不时抽空,趁下午光线不强不弱时,带裴昱来画一点儿,到他出事前,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不过,哥哥出事后,裴昱自己还是第一次来。
停好车,他拎着喷漆桶,走到一面围墙下,看着墙上的画发起呆。
复杂的黑色线条,画龙点睛般在局部烘托着一点颜色——是……哥哥一贯的画风。
裴昱在发呆,盛时安也在发呆。
裴昱站在哥哥的墙绘前,盛时安却站在裴昱的墙绘前,仰着小脖子,看的认真。
裴昱的涂鸦个性很鲜明,色调十分明快,线条……单看钝钝的,憨里憨气,最终组合起来,却意外的又酷又可爱。
盛时安很喜欢。
“这是爸爸画的吗?”
“嗯。”裴昱点点头,回过神来。
他放下喷漆,走回小电摩那里,先捣腾着把手机架了起来。
院子里有许多干预用的游戏器材,普通孩子也能玩儿,他想盛时安应该会喜欢,计划带他玩会儿这些,把直播的一小时打发过去。
正鼓捣的时候两只小奶狗一前一后走过来,在裴昱裤腿亲昵地蹭了蹭。
裴昱浑身僵硬,但动作却很熟练地把手伸向车子,摸出一小袋狗粮和一只盘子,把狗粮倒在盘子里,放在地上给它们吃。
“爸爸养的小狗?”盛时安眼睛一亮。
“不是。”
是门卫大爷家的狗妈妈生的狗崽。
两只狗都是黑白相间,一只黑色多些,被哥哥取名小黑,一只白色多些,自然就叫小白。
哥哥很喜欢小黑,想把它接回家养,裴昱没同意。
狗狗很吵,喜欢蹭蹭,还会舔人……他被小黑舔过一次手指,不自在了很久。
倒好狗粮,见盛时安蹲在地上,很感兴趣地看它们吃,裴昱出了会儿神,对准小黑,拍了张照发给哥哥,这才把手机重新架好,跟盛时安说了一声,开启了直播。
【啊啊啊,这是什么小萌物!】
两只狗宝宝才不到两个月大,圆头圆脑,一出场就俘获无数芳心。
“这是小黑和小白。”盛时安正正经经给大家介绍,还把两只小狗崽挨个抱起来亮相。
看他亲昵地把狗狗抱在怀里,被狗狗舔过脸颊还开心地笑起来,裴昱脚步往后缩了缩:正常人的世界,他真的不懂。
“要不要……去玩儿那些?”他强行收住躲避的脚步,指了指游戏器材,询问盛时安。
“不用!”盛时安天生有些喜欢小狗,尤其这两只狗狗还是爸爸的“老朋友”,被他归为“自己人”,自然更加喜爱。“我跟它们玩,爸爸你忙你的。”
看裴昱带了工具,他自然知道爸爸要做什么,并不想耽搁爸爸。
那跟他原本计划的不一样……不过,不用直播、不用面对摄像头……也好。
裴昱静静观察片刻,见盛时安和两只小狗相处融洽,放了心,返回车子那里,摸出一个狗狗玩具球交给盛时安,自己安心去喷墙。
【崽啊,怎么只有你自己?爸爸呢?】过了一会儿,有新进直播间的观众奇怪。
“爸爸在工作。”盛时安说了一声,把摄像头转过来,给观众看了眼裴昱,很快就又转回来。
爸爸不喜欢出镜,他也不喜欢爸爸被评头论足。
【爸爸这是在做什么工作?刷墙?】镜头一晃而过,她们只看到裴昱背影,见他带着手套站在“刷”了一半的墙边,没看清他手里握着喷漆,更没看见他动作。
爸爸确实是在“刷墙”。盛时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
评论区突然静止了片刻。
素人是真“素人”啊,工作也太接地气了些……
看惯了明星亮丽履历的观众,都挺不适应。
语希圕兌U
但这么多期直播看下来的,基本都是盛时安的姨姨粉,她们知道崽有多维护爸爸,虽然嫌弃,竟很有默契的谁都没吭声。
还有人主动转移话题——
【崽崽你头上这是什么啊,奥特曼吗?好酷呦!】
瓦光锃亮的,太阳底下看,还怪晃眼呢。
“是的。”盛时安压抑着高兴,庄重点头,“爸爸专门给我买的!”
得,大家刚才不吭声就对了……
【爸爸眼光真好!】
反应快的观众,已经开始违心夸赞起来。
“谢谢阿姨。”盛时安小脸柔和下来,弯了弯眼睛。
某机灵观众:呜呜,撒谎不好,可是崽叫她“阿姨”了耶!
不管了,今天开始,她就是后爸的脑残粉,夸就对了!
这眼光哪里好?
盛淮疑心自己跟不上潮流了,回到家,看到盛时安还把那头盔戴在头上,神色复杂:“这又不骑车,摘了吧?”
盛时安摇头:他今晚要戴着它睡。
盛淮又把视线转向裴昱,神色依旧复杂:“感冒了,跑去刷什么墙?”
生怕自己好的太快吗?
他说着,扫了眼裴昱沾着漆点子的裤管和衣袖,忍了忍,忍不住:“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不用。”裴昱抱起自己的头盔,“我这就走了。”
他只是送盛时安回来。
“你等等。”盛淮叫住他。
“洗个澡吃个饭再走,你的车……我让人给你推去洗了。”
他一到家就看到裴昱的电动车停在院子里,车身上满是彩色漆点子。
他没忍住,让司机给他推去车库洗一洗。
咦,舅舅他……好有办法哦。
盛时安看着盛淮,一脸“学到了”的古怪表情。
张伯也古怪看了眼盛淮:先生这招真不错,上屋抽梯,断人后路呐……
裴昱最终只答应了吃饭,没答应洗澡——他没有替换衣服,也不习惯用别人的浴室。
盛淮没有强求——虽然他看着他身上的漆点子就难受,恨不得立刻给他扒下来搓洗干净,还有……脸上……他手指屡次抬起,想给他抹掉颊边小痣似的红色漆点子,又屡次忍了下来。
吃完饭他终于忍不住了——他都漱完口擦完嘴巴了,那点漆痕还在!
“这里……还脏着。”他伸手虚指向他下巴,直言提醒。
裴昱跟随他提示,伸手抹了下,又抹了下,很好,还在。
盛淮受不住,抽了湿巾,出其不意伸手,手指搭上他下颌,指腹用力,终于把那碍眼的红痕抹下来。
裴昱怔了怔,慢吞吞反应过来,一双清亮又迷茫的眼睛,转过来,近距离看向他。
看什么……盛淮抽回手,心脏跳得有些快,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没什么好亏心的,他只是……洁癖而已。
第38章
“多大人了,脸都洗不干净?”手指握拢,盛淮满口嫌弃。
裴昱却看着他愣了愣神:盛先生刚刚这句话的口气,和他哥不能说大同小异,简直是一模一样……
不过他哥是绝不会帮他擦脸的,只会催他快点儿重洗。盛先生……真是好人。
他忽然对盛淮起了些兴趣,像观察幼崽一样,也观察起他来。
唔,衣着整洁,坐姿端正,有点儿……喜欢喝水?短短一会儿,他摸了三次杯子,但又奇怪地没端起来喝……
“给你找了个家教,七点钟过来。”
“好人”盛淮被裴昱看得不自在,转移话题似的,看向盛时安。
家教?盛时安“腾”地抬起头来:“我不要家教!”
“不是教你学习。”
盛淮自以为清楚小孩儿的想法。
“主要是陪你做些运动锻炼,拓展一下兴趣爱好。”
这也是心理专家的建议,并非盛淮临时起意。
“我不需要拓展兴趣爱好!”盛时安神经紧绷,坚决拒绝。
“那就当多个人陪你玩儿。”盛淮蹙蹙眉,“老师会的很多,游泳,篮球、钢琴、围棋……总有你感兴趣的,还有外语——”
尤其是外语——这两年他布局重心在不断向海外迁移,未来可能要去国外常驻一段时间,国外教育环境稍好,他打算把盛时安一道带出去——如果他能适应,不妨让他在国外上学。
“我不要别人陪!”盛时安气得小身子直抖。
前世也有这么回事。舅舅请回的那个老师的确“会”的很多,尤其会……挑唆生事,在他和爸爸中间使坏!
那是爸爸已经搬进来常住以后的事,有次爸爸不知怎么撞掉了他房间里的相框,因为是他妈妈的相框,那个大坏蛋就暗中说爸爸不喜欢他,才故意把他妈妈的相框摔坏。
他本来就被乔竞思误导,对爸爸误会重重,听了这话,很轻易就信了……
他和爸爸越走越远,甚至……他单方面开始和爸爸冷战,就是从那时候真正开始的。
后来舅舅辞退了那人,他还当舅舅被爸爸洗了脑……
他傻,他承认。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接受任何惩罚,可他不想再让坏人靠近爸爸!
“我有爸爸就够了!”舅舅怎么才能懂!
盛淮当然不懂。
起初他找家教是想让盛时安多接触些人和事,分散分散注意力,现在也是这个理由,只是有细微不同:
从前他是担心他被裴昱“带坏”,现在……他担心裴昱被盛时安“带坏”。
——笨蛋身体显然不大好,盛时安老黏着他……不合适。
盛时安的反应,更证明了他的做法是对的。
“先见见再说,不合适再更换。”盛淮决心已定,淡淡开口。
“我不要!”盛时安怒冲冲瞪他一眼,跳下餐椅,跑去抱着裴昱大腿,“爸爸,我们走,我跟你回家。”
笨蛋舅舅,跟你的家教过去吧!
裴昱手足无措:好不容易要“下班”了,这是干什么……
“要不你……先见见?学点东西……也好。”
他听见过啸哥他们讨论在给孩子学什么,并不觉得盛淮的话有什么错。
崽这么聪明,理应得到好教育。
“我不见……”盛时安有口难言。
连爸爸都和舅舅站一边,他又急又气。
但他舍不得跟爸爸闹脾气,仰着头哀求似的看他:“爸爸带我回家好不好,我跟爸爸学。”
跟他学什么?学刷墙吗?
说到这个,盛淮正生气——他要裴昱别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兼职,好好休养身体,他却跟他说不会耽误录节目——
他是那个意思吗?
那口气堵了他半天,他好不容易自己消化了,现在又冒了上来。
“爸爸是爸爸,家教是家教,爸爸教不了你。”虽然有点儿堵,他还是稳住了情绪,平静对盛时安说道,“还有五分钟人就来了,你准备一下——”
他说着,着重看了眼他头上的“奥特曼”,神色一言难尽:“把头盔摘了……”
说完,他不忍直视般撇开盛时安,看向裴昱:“没急事的话,你留下来一起见见,参谋一下?”
参谋什么,他又“教不了”。
裴昱莫名有些不高兴。
他有个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有的毛病:不喜欢听别人说他“不行”。各种方面、各种意义的“不行”。
“不了,再见。”他本来就不喜欢见生人,此刻不高兴,更一秒也不想耽搁,拒绝了盛淮的提议,朝他们点头道别,立即起身朝外走去。
“爸爸!”
爸爸这句“再见”客气但僵硬,盛时安直觉他似乎在生气。
“明天下午……去接你,直播。”
裴昱脚步顿了顿,回头对上崽乌黑的大眼睛,语气不自觉软了些。
盛时安不想等明天,他现在就想跟爸爸走。
可是舅舅肯定不会同意。
僵持下去,爸爸会累,搞不好……还会更生气。
舅舅笨归笨,他还是得帮他呀,不能让他把爸爸得罪狠了……
他勉强收住脚步,乖乖点了点头。
“等等。”盛淮却叫住裴昱,站起身来——虽然裴昱刚才拒绝他很冷漠很直接,但,他不跟病人计较,“我送——”
说到一半,想到家教要来,他又改口:“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天色已经黑了,他不放心他骑电动车——本来就感冒着,人又爱犯困。
裴昱想拒绝,没拒绝成功——盛淮额外坚持,盛时安和张伯也在帮腔,拒绝这么多人,要多说好多句话,他嘴皮子不利索,说不过他们……
不过,他没让司机送他回家,而是让人送他到了人民医院。
他忽然很想见哥哥。
可是探视时间已经过了,他进不去病房。
爬到八楼,在楼梯间旮旯里做了足足二十分钟心理建设,他蹭到护士台,模仿起盛时安买菜时那种“真挚”的语气和眼神:“姐姐,我能不能去看一下803床?”
护士小姐姐额外有原则,就是值夜班不太清醒的样子,莫名其妙掐了她自己一把,才红着脸,精神恍惚站起来:“你不能进……我可以帮你把他架……叫出来。”
裴知远被护士绑架似的扶到病区出入口,看见裴昱,莫名其妙,又潜意识紧张:“怎么了?这会儿跑过来?”
“我会画画,也会弹琴,围棋……也能下。”裴昱顿了顿,张口就是这么一句,听得裴知远一头雾水。
他还拿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一副在等待什么的样子。
等什么?裴知远头大。
好在裴昱很快替他解惑——他捞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快说「你很棒」……”
*
深夜十二点,裴昱接到盛淮电话,说司机在门口等他。
他开始听得迷糊,直到听见“梦游”两个字,才猛地清醒过来。
“抱歉,他不让我们靠近,没办法,才叫你来试试。”看到他进房,盛淮低声解释,示意他看向洗手间。
和上次一样,崽抱膝坐在马桶上,不过这次哗哗放水的,不再是面盆上的水龙头,而是浴缸上方……
盛淮跟着裴昱把视线转向浴缸,紧紧蹙眉。
幸好张伯听见动静,发现得早,已经把浴缸的下水打开,若非如此,浴缸肯定已经放满了水,以盛时安恍惚的状态,待在放满水的浴缸旁边,岂不危险?
看来以后不能让他一个人睡……
裴昱则把视线转向盛时安,手指紧了紧,抬脚走进洗手间。
他也不知道像上次那样哄他还奏不奏效,毕竟盛淮他们已经试过不行,但——总要试试。
他弯下腰,低声开口:“安安乖,我们回房间——”
话还没说完,仍旧神色麻木的盛时安,机械般伸出手,搂住他凑过来的脖子,无知无觉中抓紧他T恤后领。
裴昱便顺势把他抱起来,一路抱回床上。
盛淮怔怔看着,不懂为何他跟张伯李婶靠近一点都会被推开,他却这般不同……
盛时安迟迟不松手。
裴昱怕惊动他,不敢用力挣开,只好放任他搂住他的脖子,手肘撑着床,趴在他上方等了一会儿,直到实在坚持不住,就着这个动作,在他旁边躺下来,把他侧揽在怀里。
盛时安神色依旧麻木恍惚,却自发在他怀里拱了拱,寻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小鼻子贴着他上衣,愣怔好一会儿,缓缓合上眼睛。
裴昱又等了许久,估摸着他睡熟了,放轻动作,准备抽出手臂,他却立刻警觉地将他抓紧。
“不然……你就在这儿睡,可以吗?”盛淮低声询问。
裴昱无声点点头。
“谢谢,麻烦了。”盛淮微微放心,默默看了会儿床上的一大一小,忽然反应过来,伸手捞过床上的薄毯,展开给他们盖上。
裴昱被盛时安搂紧,动弹不了,抬起眼看他:“谢谢。”
盛淮动作滞了滞。
因为俯身拉毯子,他跟裴昱距离过近,对方那一抬眸,深邃清澈的眼睛,猝不及防,像子弹一样击中他心脏。
“不用谢。”
他直起身来,和他拉开距离,压下过快心跳,镇定安排:“我让张伯拿家居服来给你,你……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喝点热水?”
大半夜折腾一个病人,他于心有愧。
裴昱摇摇头,他动作不方便,也不想再费事。
“那……你睡。”盛淮说了声,静悄悄退出去,替他们关掉灯,掩上房门,却迟迟未离开,听到房内断断续续传来低咳,皱着眉在门外徘徊来去……
姿势僵硬不便,裴昱背有些疼。
他一时没有睡意,不太习惯地搂着盛时安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静静呆了不知多久,才终于迷迷糊糊睡着。
早上五点,他又忽然醒了。
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他试探着动了动盛时安的小胳膊——孩子没什么动静。
裴昱放了心,轻手轻脚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去,终于得了自由,轻轻下床。
“张伯,麻烦您……看着安安。”他下楼敲响张伯房门。
两道房门同时打开——盛淮也从自己房间走了出来:“怎么了?”
“我先回家。”裴昱答。
“吃了早饭再回。”盛淮蹙眉。
“不了。”裴昱拒绝,“安安会奇怪。”
盛淮反应了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怕加重孩子的紧张和焦虑,他们已经商定好,不在他面前提及,也不让他知道自己梦游的事。
“我送你。”盛淮迟疑了一瞬,下了决断。
裴昱并不想要他送,但照旧——他说不过人家。
“你觉得,会是家教的原因吗?”路上,盛淮心事重重问他。他失眠,查了半夜资料,想弄清盛时安的状况,此刻满脑子都是分析。
裴昱没休息好,脑子转得格外慢,盛淮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他在脑子里拼凑好一会儿,还是没明白:“什么……原因?”
“安安昨晚梦游的原因。”
裴昱这才明白了。
“不知道。”他蹙了蹙眉,实话实说。
“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抵触。”盛淮叹息,“昨天人家老师来了,他一句话不肯说……我想如果真是请家教这件事刺激他的话,就暂时搁置,缓一缓再看,你——”
盛淮说到一半,看向裴昱,顿住了——
笨蛋又睡着了,脑袋正往车窗上倒——
他眼疾手快伸出胳膊,在他磕到车窗前堪堪用手托住他的头。
车子后排空间很大,他坐的原本离裴昱比较远,维持这动作很有些吃力。
看裴昱睡的熟,他稍稍用力,托着他的脸把他脑袋扶正,轻轻靠到头枕上。
可惜,不过三秒,裴昱脑袋再次一歪。
盛淮再次眼疾手快伸出手……如是再三,他累了,安静往他身边挪了挪,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规规矩矩,目视前方,神色镇定,不动如山。
只是因为熬过夜,心跳有些乱。
到紫荆巷时裴昱还没醒。
盛淮不放心,摸过他额头,沉声吩咐司机:“去买盒退热贴。”
司机朝后排看了一眼,见裴先生靠在自家老板肩头,又忙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哎。”
“早饭也买些,不拘种类,多买几样,要热的。”
“是,先生。”
裴先生果然挑食,所以先生才叫他多买几样吧——下次张伯跟李婶八卦时,他也能插上话了……
一堆花样百出的早饭,裴昱只拿了粥和包子。
送他到门口,看他没有邀自己进门的意思,盛淮止步,隔门叮嘱他:“吃了饭记得吃药。”
裴昱点点头。
是不是喉咙疼,说不出话?盛淮紧紧蹙着眉:“不然还是再去趟医院?”
裴昱摇头,这次好歹说了俩字儿:“不用。”
——声音哑得厉害。
盛淮手指敲了敲门板,略有些浮躁:怎么办,也不能硬抓他去。
啧,张伯说的是对的,先生和裴先生果然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你看这连门都进不去——
司机在后面远远看着盛淮在那儿“挠门”,不由叹气。
在他叹气、盛淮浮躁的工夫里,裴昱已经毫无感觉地晃荡过门洞。
眼看他身影要消失在转角,盛淮顾不上纠结,抓紧问了一句:“中午你想吃什么?!”
裴昱回过头来,神色困惑:他中午吃什么,关他什么事?
隐约看懂他的困惑,盛淮心头一惊:是啊,人家中午吃什么,关他什么事?
怎么就……不值钱上了呢?
心里凉丝丝的,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有想吃的就告诉我,我……让陈峰给你订好送来,要是没有,就让李婶看着给你做点。”
……唉,怎么能让陈峰送呢?
司机都替他急上了。
先生商场上雷厉风行,这追起人来,怎么这么束手束脚,磨磨唧唧?
这不行啊!怪不得连门都进不去……
第39章
“裴先生,您和小少爷回哪边?”下午,先接了裴昱,又去幼儿园接上盛时安,司机恭敬询问裴昱。
他知道父子俩要直播,但是不知道他们今天打算在哪边播。
裴昱自然更期望回自己家,他看向盛时安:“回紫荆巷……可以吗?”
盛时安去哪里都可以,他也更喜欢去爸爸家,不过,他正准备开口,被司机抢了先——“裴先生,您的电动车,还在别墅那边呢。”
盛时安抬头看他一眼,他朝他挤了下眼睛:小少爷啊,咱们得一块帮帮你舅舅。
“爸爸,那就回别墅吧,我还有作业要做。”
盛时安眼睛一转,提了提手上的小笼子——
笼子里有只胖呆呆的小灰兔,是他们的班级宠物,小朋友们轮流照顾,今天正好轮到盛时安。
他的作业是照顾小灰兔,还要观察记录它的特点习性。
“小灰它……会把爸爸家弄脏。”——他知道爸爸不喜欢家里被弄乱。
他想的很对,裴昱确实不喜欢。
看着笼子,他身体僵了僵,收紧手指,人不明显地朝后躲了躲——“好。”
【哇!今天又有小可爱!】
直播一开,观众纷纷讶异。
【昨天的狗崽呢?今天怎么又换了兔兔?】
“这是我们的班级宠物。”盛时安有板有眼解释。
【下午好呀安安,姨姨亲亲!】
“下午好。”盛时安强行忽略满屏“亲亲”“嚒嚒”,努力正经严肃:“今天我们给大家直播照顾小灰,和完成幼儿园的记录作业。”
【小灰是谁?兔兔吗?哈哈崽你给宠物起名字有亿点草率!】
昨天是小黑、小白,今天又来一个“小灰”……
【“我们”给大家直播?安安你确定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姨姨敷眼膜看不了屏幕,你不要骗人呦。】
“有。”盛时安看了眼身旁裴昱,“爸爸今天喉咙不舒服……”
【别上当啊崽,坏阿姨逗你呢,不能看屏幕怎么还能发评论!】
【不过果然又是喉咙不舒服啊……】
【早有预料。】
【毫不意外。】
【金嗓子喉宝,后爸值得拥有……】
“爸爸喉咙真的不舒服。”盛时安皱皱眉,他也知道这话听起来怪不可信,可爸爸确实不舒服……
“抱歉。”裴昱哑着嗓子勉强出声,说完嗓子一痒,咳了两声。
【信了信了,别说话了!】
【崽崽别气,没有逼你爸爸说话的意思哦。】
【来来来,喂兔兔了,安崽准备了什么来喂小灰啊?】
见屏幕里盛时安小眉头蹙得更深了,观众一阵心虚,又是安抚,又是转移话题。
【去喝热水。】一片热闹的弹幕里,夹杂着短短四字,盛时安眼尖地看见留言人ID,下意识答:“好的大伯。”
答完,他伸手从旁边草地上够到保温杯,拧开盖子,递给裴昱。
大伯?
盛淮看着留言区有些眼熟的ID,出了下神:这不是刚开直播那天,跟自己抢着刷屏的那位吗?
直播间打赏里排第二,一度威胁到他榜一的“王位”。
想到这个,他顺手点开打赏排行榜,却发现排名不知什么时候变了,“知远之近”已经掉出榜单,现在排行第二的,ID名是——“方程式”。
盛淮蹙了蹙眉,看着对方直逼自己的打赏积分,手一抖,连刷十栋别墅……
舅舅这是做什么?
他对爸爸示好的方式,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问题是,爸爸根本没在看啊……
裴昱跨过后院草坪,进屋去拿胡萝卜了。
拿了胡萝卜出来,他才发现盛时安把小灰兔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他止住脚步,深吸了口气:兔子,不舔人的吧?
他敲了敲手指,不敢再往前,可是,他不往前,小灰却往前了——
它顺着萝卜味儿,三两下跳到裴昱脚边,整只兔几乎蹲到了裴昱的鞋子上。
“爸爸,小灰饿了。”看爸爸呆呆的,盛时安忙提醒他。
他自己在幼儿园经常喂小灰,但爸爸还没喂过,他自觉把这“宝贵”的机会让给爸爸。
裴昱手指抓紧胡萝卜,半天没动静。
盛时安本来把电话手表的摄像头对准他,准备拍下他喂兔兔的照片留作纪念,见他迟迟不动弹,终于奇怪起来:“爸爸?”
他看了眼爸爸用力握紧的手,忽然觉悟:“爸爸,你是不是不敢喂——”
“没有!”
——盛时安话还没说完,裴昱匆匆打断他,毅然决然蹲下身去,把胡萝卜怼到兔子口边:敢,他怎么不敢。
美食天降,小灰立刻高兴地啃起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根胡萝卜一直在抖呢……
小灰大概没吃过会抖的胡萝卜,啃着啃着,往起一跳——别看它胖,后腿还挺有劲儿,这一跳就跳到了裴昱手背上,它是准备换了个有利位置,固定住胡萝卜安心进餐——
可是,裴昱一紧张,把它的胡萝卜抖掉了……
不仅抖掉了胡萝卜,裴昱自己嘴皮子也在抖,隔着墨镜,求救似的看向盛时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能,能不能抱走……”
【……】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有人连兔兔都怕吧?】
【感觉就差喊“救命”了哈哈哈!】
【后爸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人类?】
【崽啊,这爸爸咱……算了姨姨什么也没说……】
直播完,裴昱洗了三次手。
但那种毛毛的感觉挥之不去,他忍不住,再次走向洗手间。
“爸爸,你还好吗?”等他第四遍从洗手间出来,盛时安忍不住问。
他错了,他真不知道爸爸会……怕兔兔。
不太好。裴昱手指合拢又张开,因为无法排解掉触觉敏感带来的不适,整个人行坐不安、无所适从。
“我先……走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尽快脱离此刻的环境。
“爸爸等等!”盛时安急忙叫住他——晚饭还没吃呢,爸爸一个人回家,又不知道吃些什么快餐瞎凑合。
何况……舅舅也还没回。
“爸爸,我的作业不会做,爸爸能不能教我?”他从书包里掏出老师发的观察记录纸,祈求似的看向裴昱。
这作业一做就做了半小时。
裴昱确认了,崽虽然很聪明、识字很多,但手指精细动作实在不行,画起画来,比小乌龟还慢。
而且他还较真,有一点画的不好,就要擦掉重画,半小时过去,一块橡皮擦得只剩半块了。
不过,较真较到一半,他又忽然不较了,加快速度,一两分钟就涂抹完成了剩下的部分,看向裴昱:“谢谢爸爸,舅舅回家了,我们下去吃饭吧。”
这个时候,裴昱才注意到楼下大门有动静。
“上司”回来了。
“我不吃了。”下了楼,餐厅已摆好饭,但裴昱仍拒绝留下。
“你那份也做了,不吃浪费。”盛淮开口。
“感冒,会……传染安安。”
菜挺香,裴昱是有一点心动的。但直播和陪崽做作业时他还能戴着口罩,不怕病毒或细菌传染给崽,吃饭却没办法。
“没关系。”盛淮没想到他不肯留下来的理由是这个。
但仔细一想,又没什么奇怪——笨蛋对小孩子总是极好,从他救下巷子里的小婴儿,再到盛时安……
他看了眼他的口罩,见他耳朵都被嘞红了,不由皱眉:“摘了吧,安安又没你那么弱。”
“我……不弱。”裴昱抬头,看他一眼。
“你——”盛淮刚张口,脚背一痛,他倒吸口气,扫了眼盛时安,面不改色换了措辞:
“你不弱,你强得很,铁人一个。”
倒也没那么“铁”。
裴昱微微满意,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呵,原来喜欢听彩虹屁——还是这种离大谱的。
盛淮勾了下唇角,虽然不知有什么用,却自动把这一点记在脑子里。
“安安帮我把这个拿去书房。”他又看了眼盛时安,把手上的文件交给他。
舅舅是……有意支开他?他以前从没让他拿文件或去书房。
他是要跟爸爸说什么小情侣间的悄悄话吗?
嗯,那他是应该避开。
盛时安接过文件,懂事儿地走向书房——带着一丝丝欣慰。
盛淮的确是有意支开盛时安,不过理由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听盛时安说过,裴昱自己在家会吃泡面凑合,这样……不好。
“安安比较依赖你,想跟你一起吃饭,你这不是流感,没那么容易传染给他。”
他边说,边观察裴昱表情,察觉他有所松动,但迟迟没吭声,就又添了一把火:
“安安心理压力比较大,情绪不稳定,你也知道的,如果可以,能否麻烦你……留下来,吃个饭?”
这回,裴昱总算点点头,答应下来。
盛淮暗舒了口气:他的直觉没错,笨蛋对孩子总是心软的。
舒完气他又觉得不对劲儿:说好的“放得开”呢?
怎么吃个饭还得连哄带骗……
念头转到这里,他不由往深处想了想。
不管私下相处,还是“偶尔”看直播,裴昱本人,都跟孟归对他的评价很有出入。
但,孟归本来就是个只看脸不识人的家伙……
而且笨蛋心眼儿少,说不准……误入他们那圈子,被人误导甚至蒙骗过,才有孟归对他的误会。
具体如何,等孟归回国,他自然要同他计较。他和他那乌糟圈子爱如何风花雪月他管不着,欺负老实孩子万万不该。
盛淮眼底划过一抹冷厉,又迅速隐去。
放好文件,盛时安在书房探了探头,见爸爸和舅舅一起走向餐厅,高兴起来:舅舅还是有点儿用的!
他也走向餐厅,趁裴昱不注意,给盛淮抛了个赞赏的眼神。
盛淮没理他,臭小子肯定又想多了,他只是觉得裴昱生病有盛时安的一份“贡献”,想要补偿他照顾他而已。
对,仅此而已。等他康复了,他绝不会这样。
吃过饭,裴昱提出告辞。
“我送你。”盛淮站起身来。
“不用。”裴昱钝钝看了他一眼:盛先生一定是个好老板,他对“员工”真是关照。
但再好的“老板”也难抵他下班的热情——
“我的车……在车库吗?”他看向张伯。
“在。”张伯下意识答。
“在——不过钥匙不见了。”盛淮扫一眼张伯,紧跟着开口。
话毕,张伯、李婶、盛时安——餐厅几个人,全都看向他。
看他做什么,盛淮面色淡定,天这么黑,难道让他骑车回?
“啊,是——”张伯目光隐晦扫了眼玄关,李婶会意拿着抹布串到玄关做起“清洁”……
“司机小王跟我说了,他洗车的时候不小心把钥匙冲掉了,在车库找了还没找到。”
张伯说着,看裴昱面色不对,忙补充:“裴先生您别急,我明天给您仔细找找,一定找得到的!今天就让先生送——”
“我自己去!”
“啊?”
“我自己去找。”裴昱看着张伯,手指攥紧,面色少见的焦灼。
这……张伯看了眼盛淮:演坏了啊!那钥匙,似乎对裴先生很重要?
盛淮骑虎难下。
“钥匙,有什么要紧吗?”
不是钥匙,是钥匙扣。
裴昱着急,却越着急越没有语言去解释,只点点头,手指控制不住跳了跳:“麻烦……车库,我……自己找。”
他急得甚至说话都颠三倒四。
盛时安立刻绷不住:“爸爸——”
刚吐出两个字,盛淮捂住他的嘴:“好,那就去车库找。”
祖宗,给他留点面子。
给张伯使了个眼色,他和盛时安先行一步,带裴昱去车库“找”钥匙。
张伯等他们出了门,才和李婶对视一眼,神色复杂地走到玄关,取了钥匙,装在兜里,贴着墙根儿,做贼似的往车库走去。
等会儿丢在哪儿好呢?务必要自然一点儿,可信一点儿,不能让裴先生瞧出端倪——他们先生开回窍不容易,能帮就帮着点儿吧……
张伯出神想着,被道车灯晃过也没在意,直到那辆车擦过他,驶往车库,他才一个愣怔,忽然惊醒过来——
那不是,小姐的车吗?
不,其实早不该再叫“小姐”,都是做外祖母的人了,张伯是打小叫惯了,从根儿上拐不过来。
不过,她跟先生关系不和,甚少上门,今天这是——来看小少爷这个外孙孙来了?
果然血缘亲情是割舍不断的吧?张伯一喜,加快脚步。
他到车库时,盛淮的母亲——张伯所谓“小姐”,正雍容迈下车门。
她保养极好,年过六十,皮肤未见明显松弛,身材也依旧玲珑有致,就连眉目,都仍透着一丝……少女般不问世事的娇纵天真。
不过,这丝娇纵天真,在看向盛淮时,立刻被冷漠和淡淡的抵触抗拒取代——她并不想来见这个大儿子,却被形势逼得不得不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看清车库场景,除了抵触,她还有丝惊愕:盛淮不知道在搞什么,竟然半跪在地上,还有另外一大一小……他们又是谁?
盛淮正“找”钥匙找得专注,听见她的声音,僵了僵,扶墙站起来,做了一瞬心理建设,才转身看向她:“方太太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方太太?他是连她一声母亲都不叫了?
逆种,果然流着一半林家那白眼狼的血。
盛母眼中划过愠恼,却克制着没有发脾气——她是来办正事的:“给我个——”
刚开口,她忽然顿住了。
她看了眼盛淮的腿:刚才他单膝半跪在地上,此刻却好好站着,没用任何支撑……刚才起身时,也不过略扶了下墙。
“你的腿?”她有些愣怔,可目光上移,看见盛淮冷淡的脸,眼神立刻变得嘲讽:“舍得治了?”
“舍得?”盛淮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带着淡淡不解。
“怎么,你留着腿不治,不就是想让我愧疚自责吗?”盛母一副早已看透的模样。
“小姐!”张伯忍不住出声——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
她,她也太过分了些!
先生十几岁,就因为设法护送她们母女出国,被林勇那枉为人父的畜生毒打,丢出家门自生自灭,腿伤耽搁了治疗时机,这些年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次手术,才渐渐恢复,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张伯气急,脸红筋涨。
盛淮却平静得很:“那,您愧疚自责了吗?”
她为什么要愧疚?被刺蜇到一样,盛母声音尖锐:“有错的是你生父!伤你的是他,我为什么要自责?”
因为您……是母亲,理应保护自己未成年的孩子免受家暴,而不是心安理得躲在他背后,受他庇护,还给他风霜刀剑啊!
张伯痛心疾首。
小姐当年明明天真烂漫,打从识人不明、误嫁豺狼后,就越来越蒙昧固执!
“您说的对。”与张伯不同,盛淮从语气到眼神,都平静如初,毫无波动。“所以我「舍得」治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竟还笑了一下。
舅舅……盛时安抬头,担心地看了盛淮一眼,又看了眼自己血缘上的外祖母,绷起小脸,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盛淮跟前,拉住他的手。
妈妈走前,跟他说过好多话,让他不管懂不懂,都一定要记住。
妈妈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舅舅,不该为了和过去、和原生家庭彻底分割,就更名改姓,懦弱远走。
她说如果舅舅愿意收养他,就一定要替她,好好爱舅舅。
因为……舅舅从来没被人好好爱过。
两世加起来,盛时安懵懂明白一些妈妈的话。
妈妈和舅舅的父亲是个坏人。为了摆脱他反制他,为了保护妈妈和外祖母,舅舅付出很大代价。
可是妈妈得到机会就远远走掉了,外祖母也是——盛时安前世知道,外祖母又跟别人结了婚,又生了一个小孩儿,她对舅舅和妈妈都很冷漠,对那个小孩,却特别特别好。
如果,如果爸爸背着他有了别的小孩,还不理他,只对那个小孩好,他,他会气死的!
舅舅太可怜了!
只是稍稍代入一下,盛时安都气得要炸,盛淮却平静如常——不是装出来的,是真平静,他甚至有空看张伯一眼,示意他藏钥匙——倒是个好机会。
他想着,下意识看了裴昱一眼,见他正蹙眉看着他……的腿,忽然有些不自在。
“所以,方太太今日登门,有何贵干?”他定了下心神,重看向面前的女人。
盛母想起正事,压下每次见他都会生出的压抑和烦躁,口气软了几分——但到底也没太软:“给我个可靠的律师团队,之前那个不行。”
“抱歉,无能为力。”盛淮一口拒绝。
“你——小舟是你弟弟!”就算是异父兄弟,也是他的血亲,他怎能如此冷漠?!
“林勇是我父亲,您看我对他客气了吗?”盛淮四两拨千斤答。
那,那怎么一样!林勇是个畜生,是匹伪装成忠犬的恶狼,她父亲一走,他就暴露出本性,对她……她眼底划过一抹恐惧。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不愿回想。
但小舟不一样——
“你不能那样对付小舟!”她承认,她是偏心了些,可小舟单纯又嘴甜,敬她爱她,天生讨人欢喜,盛淮……却又冷又傲,只会提醒她那些噩梦一样的过往。
“我「对付」他?”盛淮面色平静,只眼神冷了三分,“您莫非觉得,他这样是我逼的?您高看我了,我可指挥不了他酒驾。”
“那你就看着他进去?!”盛母保养得当的脸有些难看。
“不然呢?酒驾撞了人,他还想逃?”盛淮声音彻底冷下来。“建议您有空,还是跟律师好好学学量刑标准,也好——”
“酒后驾车……发生重大交通事故,犯交通肇事罪,要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裴昱忽然开口。
“事故后逃逸,判三到七年,逃逸致人死亡,七,七年以上。”
说到一半,被那位“方太太”狠狠瞪了一眼,但——裴昱还是顽强地“科普”完了。
他讨厌酒驾。
涉猎还挺广……盛淮静静听他说完,平静但也空寂的眼底,不觉染了一丝笑意。
盛母却笑不出来。
“你什么人?!”她气得手直抖,本就尖利的声音再次拔高。
盛淮蹙蹙眉,移动脚步,遮挡住她看向裴昱的视线。冲他一个人发疯就够了。
“您能不能小点儿声?”盛时安也气呼呼地瞪向这位“外祖母”。
她太吵了!
“他又是谁?!”盛母面色难看质问盛淮,眼睛又忍不住扫了眼地上的小豆丁。
有些……让人奇怪的眼熟。
“和您没关系。”盛淮把盛时安也往后挡了挡。“张伯,送客。”
“是。”张伯上前几步,“小——方太太,请。”
“你听他的?!”盛母满面怒容,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老先生临终嘱托,太太见谅。”张伯替她拉开车门,微微躬身——“请。”
好,很好……盛母胸膛起伏不定。
自尊不允许她在这里继续受气,可……对幼子的满腔母爱,让她放下自尊:
“我们单独谈一谈。”
她看向盛淮。
“就十分钟。”
她眼里甚至带了一分哀切。
谈清楚也好。
盛淮衡量片刻,点了头。
他领教过她的固执,知道她为了“爱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不想她闹上门第二次第三次,也不想此刻,在这里,在……笨蛋面前,同她闹得太难看。
下了决断,他主动迈步走向门口,同时嘱咐张伯:“先送他回去。”
他,指的自然是裴昱。
张伯点头,等母子两人离开车库,眼睛“无意”间往车库入口不远处的柜子角一张望:“咦,裴先生,那是不是您的钥匙?”
演技略显浮夸。
奈何裴昱心眼儿实诚,一无所觉,还满腔感激……
*
“裴先生,您确定就到这里吗?”
人民医院门口,张伯询问裴昱。
——虽然钥匙“找到”了,但以车子电量不足为由,张伯还是完成盛淮交代,送了裴昱回来。
“确定,谢谢。”裴昱点点头,手按上车门把手。
“您……是去看人?这探视时间已经过了吧?还是您身体不舒服?”张伯问着,紧张起来。
“看人。”裴昱答。
张伯这才安心,下车准备替他开门,他却已经自己打开门,迈下一双长腿。
“谢谢,再见。”他再次道谢,朝张伯点点头,披着夜色,走进住院大楼。
慢慢吞吞爬上八楼,裴昱站在楼梯间,想故技重施,磨着护士见上哥哥一面,却又半天没动作。
——护士台前一直人来人往,他想等一等。
手习惯性放进口袋,摸到失而复得的钥匙扣,他捞出来爱惜地看了眼。
幸好没有丢。
他会不习惯——
口袋里没有钥匙扣,会不习惯。
家里没有哥哥,更不习惯……
把玩着钥匙扣,想到哥哥就在几堵墙外,他舒心了些,靠着墙站了会儿,觉得累,又在楼梯上坐下来,隔着防火门缝,看着护士台的情况。
看着看着,头越来越昏沉,他倚着墙,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手里抓的钥匙扣缓缓滑落下来。
一阵冷风吹过,“砰”的一声响,把防火门拍合上,裴昱忽然惊醒——
没醒透。看见死死关闭的防火门,他脑中闪现了些十分不妙的记忆,胸口一紧,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呼……冷静……他努力控制自己呼吸的节奏,手指习惯性抓向裤子口袋……空的……钥匙……呼……呼……
密闭的楼梯间里,弥漫着越来越剧烈——但无人来听的喘息声。
身体支撑不住倒在台阶上,裴昱眼睛仍固执地睁着,一错不错望着防火门:哥……
第40章
“谁的手机在响?”
“这门怎么关上了?”
……
“哎妈呀,怎么有个人,吓死了!”
“先生,先生?你还好吗?!”
门“吱吖”一声打开,冷白的光涌进来。
裴昱脸贴着冰凉的台阶,继续默数着数儿呼吸。
有手在拉扯他的身体,被扶着坐起来时,他已经能出声:“松开……我,谢谢。”
“爸爸?”
“嗯。”
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手机再次响起,裴昱按下通话键,疲惫地把手机举起来。
“爸爸刚才怎么不接电话?我和舅舅打了好多个。”电话那头,盛时安语气有些焦灼。
“没听到。”说了几个字,裴昱缓了缓才继续,“抱歉。”
“谢谢。”顿了顿,他又道。
是他们打了电话,才有人听到动静,打开了那道门。
谢什么?盛淮蹙了蹙眉。“你还好吗?”
是开了免提的原因吗,他声音听着特别虚。
“嗯。”裴昱又应了一声,极简短。
“困了吗?”盛淮不由问。“张伯说你要先去医院,现在回家没有?”
“嗯。”裴昱又含混地应了一声,握着话筒,无意抬头,却怔了怔:“哥?”
盛淮心脏猛地一跳:瞎叫什么……盛时安还在这儿呢。
“先挂了,再见。”——正乱糟糟想着,裴昱匆匆挂断电话。
“你还真来了啊?”裴知远站在病区走廊的廊道口,没好气地看着裴昱。
他刚刚莫名心神不宁,想着昨晚他那一出,不知怎么,就躺不住,想出来看看——万一笨蛋又来了呢。
没想到他真来了。裴知远面上嫌弃,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安定下来。
“脸怎么了,这么白?”
仔细看过他,裴知远又皱起眉。
“感冒。”
“只是感冒?”感冒脸也不能这么白啊!
“喉咙疼。咳嗽。昨晚没睡好。”裴昱心头泛起些许委屈。
“那你还出来晃荡!”
“想你。”更委屈了……
“……想什么想,多大人了!”看见路人望过来,裴知远老脸一红,恨不能捂住他的嘴。
和多大人有什么关系?裴昱没一点儿应有的羞耻感,但他理解他哥有。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张开手:“抱抱。”
*
第二天临近中午,裴昱才起床。
他生活一向规律,并不爱睡懒觉,如无必要,也不喜欢躺在床上。
会起晚,是因为有点发烧。
起来找了药吃,鼓捣了会儿他做了一半的小玩意儿,肚子咕噜响了一声。
有感应似的,电话恰恰响了起来——
“裴先生,中午好。”陈峰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盛总在开会,交代我给您准备午饭,您今天——”
“不用了,谢谢。”不等陈峰把话说完,裴昱就明确拒绝。
“今天我有东西吃。”
今天周四。
周四,披萨日。
拎着一盒热腾腾的披萨爬上八楼,裴昱喘着气,但眼睛亮亮的。
碰巧卢文斌也在病房,倒了杯水给他顺气,眉头皱了皱:“脸上这是怎么了?”
他颧骨处有片淤青,看着像磕的。
确实也是磕的——昨晚在楼梯间磕的,隔了一夜,淤血有些明显。
裴昱没在意,只说碰了一下,也没多解释,站起来去洗过手,把披萨盒子打开。
一股香浓的意式肉酱味儿立刻散发开来。
卢文斌馋虫一动,忍不住开口:“有没有我的份儿?”
当然。裴昱示意他自取。
卢文斌赶忙进卫生间把手洗了,出来的时候,见裴昱正抽湿巾递给知远,让他擦手。
裴知远不配合。
“我吃过饭了。”
他攥紧湿巾,看着裴昱脸上的淤青,心情不佳。
“吃过也再吃点儿,你吃的又不多。”卢文斌说着,看了裴昱一眼,扯下一块披萨,直怼进裴知远嘴里。
今天周四呀混蛋,你雷打不动要去买披萨的!
“阿昱你也吃。”卢文斌又看了裴昱一眼,递过一块披萨给他。
孩子不容易。
见他沉默,怕他心里闷,边咬披萨,卢文斌边转移话题,跟裴昱聊起动画电影的事儿。
但没聊两句,裴昱还是把视线转向裴知远:“你怎么不吃?”
没咬两口,裴知远就把披萨放下了。
他真的不饿,而且,有种这玩意儿他已经吃了几百年的糟心感觉。
“不喜欢这个口味。”他实话实说。
不喜欢?
裴昱不信——明明每次吃起来他都很开心。
“你撒谎。”
裴昱皱眉,换了一角披萨,怼进他嘴里:“你再试试?”
对,你再试试——卢文斌狠狠掐了把裴知远胳膊。
懂点儿事儿,谎撒了那么多年了,别掉链子……
*
“爸爸!”
下午四点半,幼儿园门口,看到裴昱,盛时安兴奋起来。
排队走出大门,他跟同班小朋友一样兴冲冲跑出来,一把扑上裴昱——大家都这样,他也这样,爸爸不会觉得奇怪的。
唔,如果爸爸每天都来接他,他就能……每天都蹭到一个抱抱了!
开心地盘算着,盛时安没注意到裴昱被他扑的身体晃了晃才站稳。
不过,抱完仰起小脸,他注意到爸爸脸上有伤,墨镜边缘露出了些淤青。
他皱起小眉头,正要开口询问,却被自己老师抢了先:“下午好,安安爸爸。安安今天表现也很棒哦。”
就是她要发贴贴给他奖励,他却傲娇得很,死活不让她贴。
老师想着,笑着看向盛时安:“安安的作品呢?不说是送给爸爸的吗?还不快拿给爸爸看看。”
盛时安脸红了红。
他心里是想送给爸爸,可……太丑,没打算真的送。
老师为什么要说出来啊呜。
但是没办法,既然老师说了,盛时安只好把今天上课画的画拿出来。
裴昱有些好奇地接过来,徐徐打开,缓缓思量,过了半晌,迟疑地问:“这是……一座山?”
什么山?盛时安懵了懵。
老师凑过去看一眼,忍笑:“安安爸爸,您拿颠倒了。”
“……对不起。”
裴昱忙把画横过来,嗯,这回隐约看懂了:“是只小狗。”
趴着的小狗?
怎么会是小狗!盛时安急了,扒着他手臂,跳起来要看哪里不对劲儿。他是不是装错了别人的画纸?
他正着急,老师又笑了:“您再转一下?”
裴昱听话,果然又转了下,这回真看懂了——是束花。
抽象了点儿,凌乱了点儿,但找对角度,还是能看出来的。
“谢谢。”他刚说完,盛时安跳起来把画夺走,小手飞快团成一团。
“干什么?”裴昱问。
“画的不好。”盛时安绷着小脸答。
“是不大好……”裴昱怪诚实。
“但是我喜欢。”他说着,把纸团儿从崽手里抠出来,小心展平,装进自己口袋。
第一次收到来自幼崽的礼物!
盛时安愣了愣,脸色明显软了软,唇角上勾,露出酒窝,但眼神一动,察觉老师在看自己,又匆忙收起,恢复那副老成持重的小老头儿样。
傻孩子。老师笑着,揉了下盛时安的脑袋:“安安乖,回家记得和爸爸一起完成作业哦,再见。”
“再见。”一大一小同步向老师点点头,穿过人群,上了车。
一上车,裴昱摘掉墨镜,掏出消毒液喷了下自己的手,正要给崽也喷喷的时候,发现他正皱眉看着自己——
“爸爸这里怎么了?”盛时安伸出手指,虚虚碰了碰裴昱脸上淤青。
“有人欺负爸爸?!”
“没有。”裴昱摇头,“磕了一下。”
“怎么磕的?”盛时安拧着小眉头,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裴昱答的敷衍:“就那么磕的。”
他说着,继续消完毒,给盛时安也擦过手,掏出手机,看起他们老师在班级群里发的消息来。
[今天的作业是“画一画,介绍你的家庭”。]
家庭?裴昱蹙了蹙眉,看了眼盛时安:“我们还直播做作业吗?”
盛时安点点头。
他才不在乎直播什么,他正严肃着小脸给舅舅发消息:[爸爸受伤了!]
“爸爸,盛时安他们开直播了!”五点钟,程颂颂抱着平板,到客厅找爸爸。
程昊正和人打电话,一边叫他“小点儿声”,一边快速结束了通话。
“爸爸,一起看!”看他打完电话,程颂颂爬到沙发上,挨着他坐下来。
“你自己看,爸爸还有事。”程昊看了眼平板,眼中划过一抹挣扎,往一旁坐了坐,低头按起手机。
“哦。”有事就有事,程颂颂无所谓,舒服坐好,把平板放在自己微凸的小肚皮上,手搂住一只零食碗,边吃边美滋滋看起来。
平板里很快传来盛时安熟悉的沉稳的小嗓音,偶尔夹杂着低沉的男中音,或一两声低咳。
“你音量小点儿。”程昊注意力总被牵扯,看不下去手机,心烦意乱。
小点儿就小点儿,程颂颂乖乖把音量调低。
没看一会儿,一颗大脑袋凑过来,挤占了他的位置——还伸手抓了一大把他的小饼干。
“你不是有事儿吗?”程颂颂奶声奶气质问。
“我是有事。”程昊又远远退开,低头看起自己的手机。
但是什么也没看下去。
完蛋了,他不对劲儿。
他对裴昱的关注太多了些。
其实这种情况第一期节目结束就有苗头,他不管干什么都能联想到他,但那会儿他认为自己只是对他好奇,只是觉得他笨,忍不住想关照。
直到昨晚他不小心刷节目剪辑刷到半夜,在每个标题带盛时安的视频里搜索他的影子,他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是喜欢男人,但绝不会对有家庭的人动心思。
没关系。程昊强迫自己盯着屏幕上复杂的股价图,努力集中精神。
苗头不对,掐死就是。
他又不是什么纯情少年,对谈情说爱那一套也没兴趣。
看这股价图,多美。
“哈哈哈哈,盛时安画的小人儿真丑!”程颂颂一阵没心没肺的爆笑。
程昊忍不住伸了伸头,很快又止住动作,攥紧手机,“腾”地站起来——股价图很美,他还是去书房钻研比较好。
“咦,盛时安也只有爸爸没有妈妈吗?”程颂颂困惑出声。
程昊又猛地顿住脚。
直播间里,盛时安正做家庭作业。
那依然是一张固定格式的作业纸,最上面一个大格子里要求孩子们画上自己的家庭成员,下面还有两小格,让填宝贝最爱的家庭成员,和喜爱对方的理由。
盛时安已经完成了大格子里的轮廓。
他画了一大一小,手牵手。
【怎么家庭成员只有你和爸爸,妈妈呢?】
【崽眼里一向只有爸爸,不会把妈妈画漏了吧?】
【对啊对啊,说起来,安崽又聪明又漂亮,妈妈应该很优秀吧?】
观众不由好奇起来。
都知道裴昱是后爸,但关于盛时安妈妈,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八卦,节目中也没听父子俩提过——对方就像隐形了一样。
“上衣你想涂什么颜色?”见屏幕中都在问这个,裴昱担心盛时安会难过,却不知该怎么处理,笨拙地转移话题。
“蓝色。”盛时安先答了他的问题,又看向摄像头,平静答了一句,“我妈妈不在了。”
【啊,抱歉,崽。】
静了片刻,评论区刷出成堆的抱歉和拥抱表情。
“没关系,我有爸爸就够了。”——还有舅舅,不过可以忽略。
盛时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画:勉强把舅舅画上也行,但是太挤了。
有爸爸就够了?
程昊心脏重重一跳,人重新坐回沙发上。
【怎么回事啊,有没有了解情况的?】
裴昱他们的直播间里没人再提崽崽妈妈的事,节目组官网的评论区里,却起了一座楼,专门讨论这个。
【刚上节目的时候崽跟爸爸还不熟,难道后爸刚跟崽妈妈结婚,妈妈就去世了?】
【之前姨妈的妯娌的外甥的同学在节目组工作那位呢?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来了:不是结婚,安崽妈妈去世有段时间了,后爸是领养的安安。】
领养!
程昊心脏又是重重一跳。
【啊!原来是领养!】
【呜呜,难怪安安那么依赖后爸,原来是相依为命……】
【不要叫“后爸”啦,人家就是爸爸嘛!】
【没错,就是爸爸!穷点儿笨点儿咱们也不要嫌弃了,好好照顾安安就是好爸!】
【互,互相照顾也行。】
【弱弱说一句,我怎么觉得,像是我们安安从社会上领养了个爸爸……】
【哈哈哈哈,楼上你……】
某种程度上,倒也没说错。程昊嘴角不自觉扬起。
“爸爸你在看什么?”程颂颂把他的小脑袋凑过来。爸爸笑得那么开心,是不是刷到了什么好玩的?
程昊放下手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那个头盔,你还想要吗?”
直播结束,裴昱接到程昊的电话。
对方说程颂颂很喜欢盛时安那个头盔,但在本地买不到,想请他代购一顶。
这是小事,裴昱当然答应。
他加了程昊的微信,保存了他的地址,这才跟盛时安和张伯等人道别——他的电动车已经充满电了。
“爸爸,吃饭。”
“我回家吃。”裴昱摇头拒绝。
盛时安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忍下了。
爸爸气色不好,看起来很累。
舅舅前世说过,爸爸不喜欢陌生的环境。也许现在别墅这边,对爸爸仍然算是“陌生环境”,不能让他放松下来休息。
但是爸爸一个人,回家能照顾好自己吗?
“爸爸,我能不能跟你——”
“再见。”
盛时安话才说了一半,裴昱忽然跨上车,落荒而逃。
他大概能推测出来盛时安想说什么。
他想跟他回家。
但裴昱不想带他回家。
直播时,崽说的那句话让他心里很虚。
他说“有爸爸就够了”,可是,他这个爸爸根本就是假的……
“裴昱?”
驶进别墅区,远远看见裴昱骑车经过,盛淮放下车窗。
但裴昱戴着头盔,又出着神,没听到他招呼,和他的车交汇又分离。
心不在焉的,这样骑车,岂不危险?盛时安说他受伤了,又是怎么回事?
盛淮蹙眉,想让司机掉头跟上他,还没出声,手机响了起来。
“孟归?”他蹙眉接听电话。
“淮哥,我错了。”孟归上来先认错。
“什么事儿?”盛淮从后视镜里看着裴昱渐渐走远,语气略急躁地问。
“就帮您找对象那事儿……”孟归似乎在外面,做贼似的压低声音,“我也没想到那小子敢放我鸽子,他说一回国就被家人押进考场考了编,在等面试呢,不想再掺和咱们这事儿,怕起什么波澜。那小子也觉得对不住我,所以换了号搞失踪,一直不敢跟我联系。”
他在说什么?
盛淮越听,眉头蹙得越紧:搞失踪?
那他眼前这个,是谁?
他攥紧手机,眼睛望着逐渐走远、只剩一个小点的裴昱,脑子里忽然划过一道霹雳:
裴,他姓裴……裴知远不久前联系过他说见个面……
虽然具体约在哪天他不记得,可,裴姓不是大姓,他脑子是被笨蛋那张脸糊住了吗?竟完全没怀疑过二者有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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