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旁的玉兆闪烁,来信是玉阙太卜。
罗浮无尽寿典过后,他们之间的交流频次也多了起来。
得空时,玉阙太卜会为林煜卜上一卦。
卦象大多左右不定,难以点破,像极了那日看到的混沌未来。
卜算玉阙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但林煜不一样。
虽说他的命运同样被难以窥见,但卜起来耗时短,能省不少事。
她认为可以从林煜下手,去分析玉阙那飘摇不定的未来。
今天的结果少见的明确:
[近期宜出行]
对于卜算一事,林煜向来是当做彩头来看。
至于那些不太好的,压根不看。
玉阙太卜知他心性,若不是太严重的事,也不会发过来。
看着玉兆上的字符,林煜又拿起一旁的邀请函。
曜青同公司的联系并不密切,远不到能去总部观光的地步。
这份邀请的真正目的会是什么?
那张薄薄的纸被林煜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除去时间地点外再无其它,似是打定主意让他去一趟。
前几日预报的小雨精确到秒的落下。
人们需要雨水,但不需要太过于恶劣的天气,于是便有了这种细雨。
落下来时带着沙沙的声音,同周围隔开一道水帘。
雨水自高处落下,在地面迅速蒸发,在半空中凝成浅白色的雾。
这种潮湿的感觉让林煜想起了今日凌晨时分的小意外。
拍卖会的开始时间是三日后,在此期间,或许还有点时间做其他事。
自茶雾中面见丰饶后,林煜就开始不由自觉地讨厌那些可以附着在万物之上的雾霭。
他撑起伞,将自己的视线遮了大半,行走在雨中。
规整的伞骨极易令人联想到同样整齐的排列,例如丹鼎司长廊里的病房。
那里的每一扇门都有着不同的用处。
由于病人的不配合,检查室内乱成一团。
同人打了个招呼,林煜走了进去,绕到被检查者身后,将测量身高的浮游尺轻轻往一下压。
把那一对耳朵都压下,满意的看着那减掉不少的身高,在表格里填上了符合实际的数字。
“你干什么!”
被梳理过的尾巴更为蓬松的炸起,狐人从仪器上跳下,飞快的拿起一旁的剑。
鼻子只能嗅到一股发苦的味道,这让他无法确定来人是谁。
在一旁看了许久,林煜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你不适合用剑。”
眼前人野性太大,而剑过于文雅,且程式固定。
虽说如今的武器在工造司的努力下,除却外形,和冷兵器几乎没有关系。
但制造过程或多或少会受到形体的制约。
比起剑,他要更适合一些短柄或是好隐藏的武器。
“关你什么事!”听见声音,他就知道压耳朵的是今早把自己当物件拎的混蛋!
那声音冷漠直接,毫不留情,和部落里的人一样!
部落崇信强者,武力的强者。
武器是武力的一部分,是武力的延伸部件。
制造武器就是他的工作。
从小听到的一切声音都在告诉所有狐人,他们是可供买卖的奴仆,没有任何地位的牲畜。
是狼头恩主仁慈,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为了报答这份仁慈,他们要付出其它的东西。
即便被挖去眼珠也要工作,即便被鞭笞也要感恩戴德。
可——
为什么!
凭什么!
既然被握在手里的东西都不会属于自己,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不属于自己。
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离开这里,到外面去,哪怕会因此死亡。
这个想法像是落在干草地的星火,在他心中日复一日的燃烧。
将所有的规训、痛苦与鞭打化作仇恨。
总有一天,他会将加诸于自身的一切,一一奉还!
机会的来临很突然。
他趴伏在地面的水汽之上,嗅着那群外来人的气息,一点点钻进了一个狭窄的空间。
被挖掉的眼珠带来了很多困难,但没关系,他的嗅觉依旧灵敏。
在街道他嗅到了金属的味道,这代表附近有足够坚硬的东西可以充作武器使用。
他摸索着拿到了那样东西。
幸运又一次眷顾,他拿到了一柄剑,带有剑鞘的剑。
在触碰的过程中没有多出额外的伤口。
很快,他闻到了新的气味。
强大的,独自一人的气味。
握紧那柄剑,一个粗略的计划成型。
未能有机会接受外来人和其教育的狐人并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潜移默化。
部落崇敬武力的习惯不动声色的灌输到体内,进而影响了他的计划。
带着未经磨合的武器,他踮起脚尖,试图用部落里的方式为自己取得地位。
只要打败了那个人,自己就可以拥有更多。
即将''得到''所带来的快感袭遍全身,他毫不知情的迈入那条小巷,被各种味道干扰。
最终输的彻底,被人当成物件拎走,被人扯来扯去,就连尾巴都被扯了!
这是侮辱,莫大的侮辱!
想到这里,他抽出手怀里的剑,对准空气的一点。
只要活着,那就还有机会。
一次不成功,那就再试一次。
直到成功或是死亡。
他还没有挑选的资格,手里的东西也属于别人。
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双手,用尽全力留下这一刻,暂时属于自己的那一刻。
转过手里的表格,林煜指着表格里名字一栏的0914。
站在外面的医师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0914是接管病人的日期。
看着面前龇牙咧嘴的狐人,林煜的手指在这几个数字上敲了敲,只有囚犯才会用编号称呼。
他抬笔划去那串数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和你没关系!”
无论是什么,最终都会被剥夺。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想起前几日看到的资料,林煜缓了语气:“那便叫青丘。”
“以故土为名,也不算辱没了你。”
没有察觉到恶意,狐人也懒得计较什么,他收起剑撇着嘴说道:“随便你。”
推开门,将体检报告还给医师,林煜转身对着青丘。
“和我聊聊?”
虽然没有接受过正经教育,可青丘知道,只有存在利用价值,才有对话的资格。
就像他有锻造武器的才能,所以暂且不必沦为狼爪下可供交易的通货。
青丘犹豫了片刻,松开紧抿的唇:“你……想知道什么?”
“到外面来说。”林煜牵起他的手,把人带往外面的小花园,“那里的空气会好很多。”
舒适的环境会降低人的心防,往往能够套取更多的情报。
那场雨已经停了,空中带着泥土特有的腥气。
作为话题的发起者,林煜率先打破了沉默:“如果我是狐人,第一次见面时,你会不会放下那柄剑?”
“废话。”
青丘往长椅的另一侧靠了靠,他很少和其他人靠的这么近,有点不适应。
“狐人都和你一样,会依靠外貌选择性释放善意吗?”
“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狐人内部并不团结。
说来可笑,明明都是奴隶,在部落里是最低等的存在,却偏偏自己划出三六九等。
在强者那里挨打挨罚,转头便将这种恶意倾泻到更为弱小的存在上。
这个问题让青丘感到难受,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句话发脾气。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明白。
这是一个未能拥有健全、健康人生者的自卑,是他对他人人生的羡慕。
尚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他,选择了最常用的一种。
发出更大的声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为强大。
“别生气。”林煜愣了一瞬,语调继续变柔,持续地对外释放善意,“古往今来,人们总是会利用各种手段排除异己,凝结成团体。”
“相似的外貌是天然的门槛,比起我,你更愿意相信你的同族。”
“相对应的,你的同族会对你抱有天然的信任。”
在不断放缓的声音中,青丘渐渐收敛了脾性,他将头转向林煜的方向:“所以呢?”
“愿不愿意帮我做一件事?”
“你先说是什么。”
克制住心中那股莫名的冲动,青丘掐了自己一把,过了好半天他又低声补了一句,“让我考虑考虑。”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伤,我知道你来到这里的原因。”
当一片土地无法生存,迁徙是生物的本能。
林煜拿出一柄短匕放在手中,放在青丘面前,声音像是柔和的晨曦:“你愿意让你的同胞获得自由吗?”
有些事更适合从内部瓦解。
青丘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灰白的、似是覆有一层膜的眼珠轻微转出弧度。
获得……自由。
他伸出手,因情绪而不断抽动的指节覆在那柄匕首上,不假思索的紧握着它,连同下方的那只手。
干涩的声音从口中飘出,他听见自己说:“我答应你。”
此前的青丘并没有拯救他人的念头,部落里的绝大多数狐人只是活着便耗费了全部的力气。
可在今天,在那淡淡的苦香味道下,他决定去拯救他人。
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单纯的在林煜这里得到了名字,得到了武器,得到了尊严。
因而想要把这些美好的东西带给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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