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气
赫连煜叹了口气, 握住她冰凉的一双手,沉声道:“你心中所想所忧,我都?知晓, 这件事待我回到上京之后,必会想办法去处理妥当,你自安心养胎……”
“养什么胎——”秦乐窈吓得一把甩开他?的手,也顾不得那许多规矩了, 哆嗦着?往后远离赫连煜,直到?后背抵在了墙壁上,才六神无主?地?问他:“你、你说谁怀孕了?”
“乏力、恶心害口、嗜睡,这些都是有孕之征兆。我看在眼里, 早已?知晓。”赫连煜温声道:“但不必如此惊慌,虽然我原本没有在这个时候想要孩子,但既然事已?至此,我许你将他?留下。”
秦乐窈的神情丝毫没有释然之态, 反倒是有种崩溃之兆。
赫连煜愣了一瞬, 她这反应和之前自己的猜想怎么完全不同, 男人温声问她:“你自己还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秦乐窈‘哗’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是太紧张了,否则正常情况下是绝不可能以这种放肆的口吻和姿势跟赫连煜对峙,她气得直哆嗦, “你给的药有问题吗?我每月都?有按时服用……”
说完这句她视线转向柜子上的行囊,秦乐窈大步跳下床去,赤着?脚咚咚跑过去。
赫连煜见她又跑出这么大动静, 又惊又怒一把将人抱起来,“你没完了是吧, 就这样往床下跳?”
秦乐窈赶着?将药盒扒拉出来就被他?抱回去了,她一把跌坐在床上, 将里面剩下的药丸倒出来数了数,手往他?前面一摊:“数量是对的,我没有漏服,你府中医官叮嘱每月一丸,我这月癸水还未到?,该是两三日后服用。”
“我知道,我信你不是故意的,就当作他?是个意外,但既然上天这么安排,我接受。”赫连煜将她的手包住,握在掌心里,立刻就被秦乐窈给大力挣脱了。
“我不接受!狗老天凭什么这么耍我?”她情绪激荡喘着?气,对面的赫连煜也终于?是在她这一连串的反常反应中嗅到?了些不对劲。
男人拧着?眉,气压低沉,极其危险地?问她:“你不想生?”
秦乐窈被他?冷下去的情绪拉回了几分理智,强压下内心的躁动。
“这不是我想不想生的问题,公子尚未娶亲,便先有一个私生庶子,于?公子声誉大大不宜,以您的身?份地?位,便是天子的掌珠公主?也能娶得,何苦为这两年之约的露水姻缘,坏了自己的名声。”
赫连煜眯起眼:“即便是知道有了孩子,你还要坚持什么两年之期?这也是你的孩子,什么名声声誉的借口,你少扯这套,我不在乎。”
秦乐窈张口欲言又止,赫连煜强势至极,就没留丝毫反口的余地?给她,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二人之间的悬殊身?份,这件事原本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见她不语,赫连煜追问道:“你不愿意生,就是因为怕耽误两年后脱身?,是吧?”
秦乐窈看着?他?,坦然承认:“是,这是我们一早就说好的承诺。”
赫连煜勃然大怒:“秦乐窈,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秦乐窈被他?这怒气冲天的模样惊着?了,有些害怕,但仍然倔强道:“若不是在父母双方的期待中降生,公子,草民不过就是那湖水中的烂泥,自己尚且都?还没有折腾模样来,如何能为人母。威北王府小王爷的第一个孩子,也不该是有一位这样的母亲,他?本该尊贵荣耀一世。”
赫连煜不听她这些说辞,压着?脾气拿最后的耐心道:“你说的这些该是我考虑的事情,待回到?上京之后,我会择一个合适的世家?,认你作义女,然后正式纳你入无乩馆,必不会叫这孩子出生得无名无份。”
“未娶正妻便先纳妾?”秦乐窈无声轻笑,“小王爷,那你还得赶着?先去择个妻子,慌慌张张的,值得吗。你若想要孩子,上京中多的是出身?尊贵的名门闺女,与你门当户对者,何苦执着??”
“届时你会发?现,这孩子的降生不得王爷王妃待见,不得天子朝臣待见,即便自身?再如何的出类拔萃,仍然一辈子低人一等,只因有个与之身?份不相匹配的母亲。你有为他?仔细想过吗?”
赫连煜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不轻,但听着?这番话却又一时半会找不出反驳的道理来。
他?面色阴鸷,秦乐窈从认识赫连煜以来,就没见过他?这般盛怒的模样,整个屋子仿佛阴云密布着?。
赫连煜自认征战沙场多年,见惯了血流漂橹,无论?是敌将还是己方的龌龊奸佞,死在他?手上的性命不计其数。
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一口银牙咬了又咬,赫连煜朝她点了几下,恶狠狠道:“秦乐窈,你有种。”
直到?赫连煜抄了衣裳摔门而去,秦乐窈一直立着?的那根脊柱才终于?是卸了劲,跌坐在了床上。
这一整个上午,秦乐窈都?一直呆坐在那。
秦乐窈是个圆滑周到?的人,她尚且还要依托于?赫连煜的庇佑,原本是不该跟他?闹僵到?如此境地?的。
但这事太大,她不能因为忌惮眼前的处境,就随便将一个无辜的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中来,却无法对他?负起任何责任。
她确实向往自由?无所拘束,但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也并非全是为了自己脱身?。
秦乐窈慢慢在自己小腹上摩挲着?,“对不住,我现在,暂时还没有做好一个做母亲的准备。”
“我不想这个意外发?生,但终究对你不起。再投胎的话,别找我这样的娘了,自己都?顾不清楚,牵累你跟着?一起倒霉……皇帝若是将公主?嫁给他?,怕是任何庶出日子都?不会好过,所以有得选的话,你还是投在嫡母的肚里吧。”
“我上月癸水不过二十?余日,即便有孕,你也应该还只是个小小的人儿,不知道听不听得见这番话。”
秦乐窈叹了口气,有点疲累地?放空瞧着?床幔顶。
有这么一个症结横在中间,若她真的没法说服赫连煜,自己悄悄将事情给办了,以后的日子,必然会相当难过。
或许他?还会迁怒其他?,不再庇护她的酒庄,任她哐啷入狱。
秦乐窈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光是想想,就觉得未来一片黑暗。
只能走一步再瞧一步了。
她躺在床上,正当最灰心丧气的时候,小腹一阵难言的胀痛,坠落
忆樺
的潮意袭来。
秦乐窈一个激灵爬起身?来,第一反应莫不是这孩子当真如此灵性听见了她说的这番话自己小产了,而后才终于?是找回了这万分熟悉的感觉,心中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如释重负的喜悦。
她的癸水来了-
这艘游船一路沿着?琼青雪山环绕,在最近的繁华城市停靠后,赫连飞情和赫连松凛姐弟俩就被赫连煜给送下了船去。
“原本还想再一道往北走些,但耽误了这么些时日,就不再玩乐了。”赫连煜沉声对二人揖手道:“还要麻烦兄姐此行接着?北上,一路游玩,作出我仍与你们同行的假象。”
赫连飞情点头应允:“这个你放心,我们必定将声势做足了。”
“如此,便多谢了。”
“嗐,客气什么。”
正事说完了,赫连松凛跟自家?姐姐对了个眼神,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个,阿煜啊,你这,这是好事啊,那小妾没怀孕,也省得你后面那么多的麻烦事,王爷王妃平日里疼你,但孩子这种大事上,还是要有些轻重的。”
在这两姐弟的眼中看来,这事是个乌龙,是再好不过的解决方式了。
但是赫连煜却是肉眼可见的并无欢愉之态,从早到?晚板着?张脸,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八尺外都?叫人不敢靠近了。
“是哥哥眼拙,搞了这么一出误会,怪我怪我。”赫连松凛拿扇子往自己胸口敲了好几下,“还闹得你俩吵一架,是我的不是,以后有机会,我再请你吃酒赔罪。”
那日赫连煜只穿着?一身?里从房里衣摔门而去,那怒气冲天的模样,整个船上的下人都?被吓得立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赫连煜想起这件事脑子里就再循环着?秦乐窈那一段段的说辞,胸中的余愠再次翻涌,他?压下情绪摇头道:“此事不是兄长的错,以后也莫要再提了。”
赫连飞情清了清嗓子:“那个,阿煜,你记得出了琼青湖就换一艘船,这个,这个要掩人耳目的话,这船还是张扬了些。”
赫连煜点头:“这个自然。”
游船再次环着?雪山平缓行驶起来,船头凉风阵阵,岸边春草已?然复苏,极其茂盛的开满了一地?的野花。
赫连煜抱臂立在船头瞭望远方,后面的季风知道主?子这两日心情不好,早就叮嘱了一众兄弟谨言慎行,不该说话的时候,绝对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
“她人呢?”前面传来赫连煜短促又烦躁的质问。
“嗯?”季风一愣,“秦姑娘吗?约莫是在二层的船舱里吧。”
这句之后前面的主?子便沉默了,季风试探着?问道:“要属下把秦姑娘请过来吗?”
赫连煜气不顺地?道:“叫她过来干什么?给我添堵。”
“是。”季风心想他?家?将军的心思果真是叫人难以摸透。
空气安静了一会,船头的水声潺潺,赫连煜一个人站在那越想越堵,隔不多时又沉声开口道:“哪里委屈她了不成?我都?承诺了必会给她一个交代,身?份地?位悬殊,寻个父王……父亲的部将认她作义女便是,她倒好,在那叭叭叭的一通说辞,还说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赫连煜越说越气,拂袖一声冷哼:“我看她是还指望着?两年之后能跟那萧敬舟还是书?呆子之流的再续前缘吧。”
季风之前并未听见秦乐窈说的那些话,此时听得一知半解的,但也知道自家?将军这最后一句必然是气话,顺着?说必定要挨骂,“那不可能,他?们跟公子您怎么比,秦姑娘和公子在一处过,不可能还瞧得上其他?人。”
“呵,她要是真敢,我扒了她的皮。”赫连煜咬着?牙盯着?水面跃起的小鱼,又问道:“你说。”
“说什么?”季风茫然抬头。
“我十?二岁上战场,十?四岁便为前锋校尉,十?七岁大败边境犬戎得封主?将,回京后武状元登科,圣上亲封骁骑将军,统帅三军。”
“我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能叫自己的孩儿受人欺负诟病,什么有一个出身?不高的娘亲?”
“是……是。”季风是彻底的接不上话了,憋了半天试探着?问道:“那、那公子心里,其实是希望秦姑娘真的有孕?”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赫连煜下意识一句反问。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相矛盾,接着?道:“我没这么想,现在确实不是孩子出生的好时机。但我说的是,既然意外已?经?发?生了,这个孩子他?就已?经?到?来了,那我就该好好去承接应对。哈,她倒好。”
一连几日,赫连煜都?没有回主?屋歇息,秦乐窈连个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男人似乎是真的动气了,在船上瞧见她也跟没看见一样,他?那傲人的身?高想忽略掉谁直接越过去可太容易了,秦乐窈连张了几次嘴,都?是话都?还没出口,人就已?经?走过去了。
季风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秦乐窈偷偷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招手道:“季护卫,可否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秦姑娘?”年轻的护卫被她拉到?了墙边上。
“你们公子……这几日可有跟你提起过我?”秦乐窈小声打探着?。
季风心想不仅有,那可多了。
他?点头道:“有提过。”
“都?说我什么了?”
“这……”季风面露难色,秦乐窈知道他?必定是顾及主?人家?的言论?不好外传,向他?竖起三指保证道:“你放心,我这人最讲信誉,听了就忘,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叫公子发?觉。”
“不是……公子说话掐头去尾的,我这,确实是也没听懂多少。”
“那他?原话怎么说的?”秦乐窈追问道。
季风思来想去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秦乐窈见他?迟疑,接着?游说道:“你看,公子现在这情绪不好,咱们一船的人都?跟着?一道大气不敢喘一声的,委实是憋闷,连累到?你们这些护卫兄弟,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是我给公子惹生气的,这事的源头在我,只有我能想办法给他?哄好了。可是季护卫,你得帮帮我。”
季风听着?觉得是这么回事,又再酝酿了一会,将那日赫连煜颠三倒四自相矛盾的状态反复琢磨,这才才慢慢开口道:“我觉得吧……公子想见你又不想见你,想……想姑娘你有孕,又不想姑娘你有孕。”
“什么意思?”饶是秦乐窈从商多年听过的人话鬼话不计其数,也仍是被说懵了,“你把原话复述给我听听。”
“她在哪?哦,叫她来干什么,惹我给我添堵。”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护卫掏出了看家?绝活,惟妙惟肖模仿着?赫连煜的语气和神情,继续学道:“我没这么说过,现在确实不是孩子出生的好时机,但是既然意外已?经?发?生了,那我就该好好去承接应对。”
秦乐窈觉得他?是指望不上了,揖手谢道:“耽搁季护卫的时间了。”
入夜,繁星漫天。
赫连煜坐在船头议事亭里对月独酌,他?此行前往端州扮作了一队水路游商,船头的议事亭都?是经?商者‘遇水则发?’的讲究,季风都?一并照搬了过来。
赫连煜人高腿长,在藤椅里没什么坐相,随意敞着?腿,他?听见身?后秦乐窈靠近的脚步声了,鬼鬼祟祟的,一听便知心虚。
她抿着?唇,做贼似的,慢慢摸近后,坐到?了男人身?边的椅子上。
赫连煜扫了她一眼,没给什么好脸色,却也没有直接赶人。
秦乐窈看着?身?边人一杯接着?一杯,他?不吭声,气氛就这么沉默尴尬着?,最后男人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将杯盏往小几上一跺,起身?就走。
“诶、公子、”秦乐窈赶紧起身?去追,拦在了他?前面,仰头瞧着?他?说道:“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说。”他?睨着?她,惜字如金。
“要不然,坐下说吧。”秦乐窈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赫连煜却仍是冷着?一张脸,沉声道:“直接说。”
秦乐窈上前去将人胳膊挽住,半拉半拽往船头的小亭子里带,“坐下吧,好不好。”
赫连煜被她拉回了藤椅上,不耐地?瞧着?她道:“现在能说了?”
秦乐窈主?动给他?的酒杯斟满,递到?了手边上,慢慢开始煽情道:“我知道,之前公子误以为我有了身?孕,是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将后面的事情后面的路都?思虑周全了……”
“但我实在出身?低微,我自卑,所以才会多想一些,商者原本就被诟病唯利是图狡诈奸猾,我……我不想给您惹麻烦。”
“秦乐窈,我说的,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赫连煜较上真了,反驳道:“我说过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让你正大光明?入住无乩馆,这些你全然都?没听见?无非便是舍不下你那一亩三分地?的家?业罢了,你跟在我身?边,何时亏待过你?你那酒庄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奔忙,能赚着?几个钱,我双数补给你就是了。”
秦乐窈对他?的这番说辞并不认同,也不心动,垂眸小声辩驳:“那不一样,那是我这么多年给自己挣下来的尊严。”
“你说什么?”赫连煜显然是听见了,蹙着?眉冷笑道:“呵,刚刚还说自己为商自卑,现在就成了你的尊严了,秦乐窈,你嘴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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