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没说同意,就不叫分手……
期末结束后, 宋皎皎班上组织了一次聚会。
暑假一过,她们这一届就升大四了。
大四没课,班上同学们也大多收到了全国各地舞团的offer, 剩余的要么准备跨专业考研, 要么已经签约准备进娱乐圈。
估计明年毕业,各有各的行程都不一定能来那么齐,班长便直接组了局。
地点在江边的地标建筑群那, 是邹颀给大家订的地儿。
他晚上有夜戏赶不过来, 却豪爽地把账一早结了。
包间里气氛热烈, 唱歌的一个间隙里, 班上有男同学唱完歌拿着话筒和暗恋已久的女生表白。
灯光闪烁间, 周围欢呼声如海啸沸腾。
宋皎皎坐在边上看热闹。
之前有段时间, 她去基训教室去得早,每次都可以看见他们俩早早到那练基本功。
她看着聚光灯下相处三年的同学,跟着大家鼓掌,心里也是高兴的。
玻璃茶几上摆了几杯黑方威士忌, 度数还有点高, 喝得她舌头发麻。
宋皎皎想起自己第一次喝这种酒, 是在沈今白来桐城找她的那一晚。
那一晚风流云散, 两人在包间的露台上, 在冷冽冬风里确定了关系。
这不是她第一次谈恋爱, 却一定是最深刻,最清醒, 也是最没有结果的一次恋爱。
九点, 包间里的同学陆续离开。
宋皎皎在班上没有同一个寝室的朋友,因而回学校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或许是酒喝多了,她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不稳当。
刚出KTV门口没一会儿, 边上就有个叼着烟的男生跟上来。
“小姐姐要去哪?我送你回去吧?”他亲切地贴过来。
“不用,我坐地铁。”宋皎皎蹙眉,躲开他手。
男生继续跟着:“哎呦这个时候地铁早停班了。”
“停班了?”
宋皎皎没看清脚下的路,被一截松动的石板绊了一下。
后面那男生见状,心里一喜,以为机会来了。
正想再伸手去抱她,却登时眼前一暗,他腹部钝痛,顷刻被一股力给踹翻。
他捂着肚子骂骂咧咧地抬头,却一下对上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男人矜贵的气质偏偏配一双寡情的丹凤眼,里面是十足十的睥睨和居高临下。
宋皎皎往前踉跄几步,一只紧绷有力的胳膊拦在她前面,将人稳稳捞住。
重心不稳的方向顷刻转了个度,她被带着跌进了熟悉的胸膛里。
边上还趴在地上的男生见这状况,捂着肚子赶紧站起来溜了。
宋皎皎头痛欲裂,脸蛋压着硬质衬衫,她闻见沉凉的露水气。
都不用睁眼看便知道是谁:“沈今白……”
沈今白眯了眯眼。
他把人扶稳,耐着性子伸手去碰她脸:“皎皎,看我。”
宋皎皎蹙着眉,她不舒服地撇撇嘴,晕晕乎乎地在他胸膛上蹭了几下才晃悠悠站起来。
煌煌夜景下,男人一身黑色衬衫西裤,清峻的脸和她挨得极近。
他呼吸微微发烫,扑在她鼻梁上一片麻麻的痒。
终于看清面前人,宋皎皎回神,她撑着他胸膛往后退一点:“……你干嘛?”
沈今白语气也不知是气是笑:“还行,还能认出是我。”
他拎着她伶仃一条的手腕,口吻几分冷硬:“上车。”
宋皎皎不乐意:“我为什么要上车?”
她尝试着挣开他手:“我明明都跟你分手了。”
沈今白面上瞧不出喜怒,他阴沉着脸,只是拽着她手臂带她往前面停车的地方走。
宋皎皎无端从他这举动里感知到一抹愠色。
男女力量的悬殊鲜明对比出来,才知道,之前他一时兴起和她玩的那些束缚游戏不过是一些调-情手段。
“沈今白,你好烦啊。”
宋皎皎被他这样的牵着,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心里无端委屈,想到什么也一股气全说出来
“沈今白,你又不能永远和我在一起,你家里人又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还偏偏来欺负我。”
男人身体一顿,他回头来看她。
小姑娘喝醉了最不讲理。
沈今白叹口气,他停了脚步,在霓虹灯里给她别过碎发,露出她那双皎洁朦胧的眼睛。
他语气是少见柔软:“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嗯?”
他指腹擦过嘴角,宋皎皎别过头,闷声说:“……你就是欺负我了。”
沈今白:“那我家里人又怎么不喜欢你了?”
“你妈妈不喜欢我。”
他看她一眼,蹙眉:“谁说……”
沈今白微微一愣,似乎这才意识到里面存在的问题。
估计这小姑娘还一直以为何蕙芸是他母亲。
难怪那时候她被何蕙芸抹了江芭面试成绩,会那样伤心。
宋皎皎打一声酒嗝,脱开他手继续往前:“反正我马上也要去帝都了……不会再见到你了。”
“……那先上车,好不好?”
男人目光缓和,他跟上两步去扶她肩,又伸手捏捏她脸。
他的皎皎,傻不傻。
终于把人弄到车上。
沈今白吩咐小汪去附近的药店。
给她买了醒酒药回来,宋皎皎已然靠在车门边睡了过去。
她白净脸蛋泛着红晕,连带着嘴唇的颜色也鲜艳不少,睫毛沾了一点生理泪水,黏成簇状的小扇子,在眼底洒下浅浅阴影。
沈今白许久没有这么仔细看她了。
方才他从边上的一家会所里出来,上车前瞄见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伸手用指背摸摸她脸,小姑娘应该是怕痒,拍开了他的手。
沈今白微微一哂,也收回手,没打扰她了-
车仍旧畅通无阻驶入校园。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宋皎皎终于睡醒,她迷迷糊糊看见过了学校大门的升降杆,立刻惊醒:“你别开车把我送进去。”
沈今白没什么意味地笑半声,伸手把她下巴扳过来:“怎么,睡醒了就怕人看?”
他怕弄疼她,手上根本没使什么力气,宋皎皎一下就躲开他手,继续看窗外。
沈今白往前吩咐:“送到楼下。”
“不要。”她扭过头和他对上视线,皱着眉看他。 Ding ding
校园沿街的路灯一格一格照进车厢,女孩白净的脸庞模糊又清晰,昏暗又明亮。
沈今白一瞬不瞬瞧着她,小姑娘别的本事不大,唯有这眼神最会拿捏。
她眸子里一股倔强和幽怨,因为酒醉,清秀的脸庞无由带上一丝妩媚。
他一向都舍不得强迫她。
沈今白:“停岔路口吧。”
宋皎皎这才回头,继续靠着车门躺了回去。
不远的路程,她把车窗摁下来,夏夜的风裹挟一点燥热,吹开她碎发,发梢不由分说地拂到他衬衫上。
沈今白坐在黑暗里,这风好似吹进心底,他安静地瞧着她。
即便宋皎皎发现他的目光,疑惑地看回来,他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还是到那个岔路口。
宋皎皎拿上包,刚阖上门,就见那头沈今白也下了车。
男人身形修长,袖口挽上一截,露出流畅有力的小臂。
风吹着他的衬衫,布料贴住身形,勾勒出倒三角的身材。
他另一只手上拎着拼矿泉水和方才去药店买的东西。
沈今白说:“我送你。”
男人没伸手牵她,只并齐在她身侧,肩与肩也隔二十公分的安全距离。
期末结束后的校园看不到多少人影,宿舍楼门口的操场也冷清得很,一条路安静得只有路灯散落的声音。
宋皎皎脑袋晕乎,她莫名觉得现在两人状态别扭得很,不是情侣,却也不像分手该有的样子。
终于到自己宿舍楼底下。
宋皎皎指指门口,“到了。”
她瞧他一眼:“那我走了。”
男人伸手拉住她手臂将人捉回来,手上的矿泉水瓶拧开递给她:“醒酒药喝了再走。”
宋皎皎一怔,随即她就看见沈今白从塑料袋里拿出药盒,在铝箔板里摁出来两个胶囊递给她。
蓝白色拼接的胶囊躺在他手心里,有一个还在微微摇晃。
宋皎皎一愣,抬眸瞧男人一眼,伸手去接。
没什么重量的胶囊落到手里,她睫毛下意识一颤。
听话地喝了醒酒药,宋皎皎才把矿泉水递回去。
“谢谢……”她拿手擦擦沾了水渍的嘴角。
沈今白面容沉默似山背。
校园夜景昏沉,他整个人都溶在幽暗里。
男人抬手,却不是去接矿泉水瓶。
他扣住她手腕,把人往跟前拉了一点。
熟悉的沉凉再次逼近,宋皎皎看见他耳垂下的那颗小痣。
她以为他会做什么,可他又什么都没做。
沈今白只是牵住她的手。
“皎皎,我知道你怪我。”
他语气稍沉,仿佛这话已经在他心里酝酿很长时间。
“可分手是两个人的事,我没说同意,就不叫分手。”
宋皎皎浑身一顿。
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快上去吧。”沈今白伸手摸摸她脸,“早点休息。”-
沈今白目送她上楼才原路返回。
车还停在岔路口,边上是黑绿一片的绿化带。
他在车旁站了会儿,掏出烟盒抖出根烟点燃。
他目光一如从前般空旷,抬头望眼月亮,眼里才有一点浮光。
车里的小汪见他站车外不动,正想下来给他开车门,却被男人一个手势止住。
沈今白咬着烟,他想了会儿,从兜里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只响两声就被接起。
“沈老板?”
赵医生语气紧张,他怕沈今白这个点打电话是出了什么事,“您现在打电话是病人出什么状况了?”
“不是。”沈今白问他,“你上次说九月前可以转院,确定转哪一家了吗?”
赵医生这才松口气:“还没有。还在筛选对接医院。”
“大概哪几家?”
“江城、耀城还有帝都的精神病院都不错,私立机构,保密性也好。”赵医生说,“您不是在江城吗?我们会首选江城的对接医院。这样也不用您来回跑。”
沈今白望着自己面前黑绿一片的绿化带,绿化带的尽头是整齐排列的篮球场,夜空寂静一片。
“不用。”他沉吟片刻,“选帝都的吧。”
沈今白说:“我过一段时间会常去帝都。”
那边安静一瞬,赵医生立马说:“好,我明白。”
沈今白手指掸掸烟灰,抬手在边上一颗香樟树上摁灭:“还有一件事需要赵医生帮忙。”
“您说——”
“有份资料,您帮我交给一个人……”
沈今白另一只手抄进兜里,他视线落在前面,沿着车道一边吩咐一边缓慢来回踱步。
那边的赵医生听完全程,恍然大悟,笑说:“行,您放心。一定不会给您办砸。”-
班级聚会后,宋皎皎便收拾东西回了桐城。
在家也没待多久,八月,她启程去帝都国家芭蕾舞团报到。
去帝都的前几天,她照例去疗养院看望外婆。
外婆做完手术后,身体瘦了一些,但好在精神尚可。
宋皎皎陪外婆吃完饭,她依旧去前面的住院楼找赵医生。
现在,她来精神科都是熟门熟路。
赵医生正在办公室写病历,瞧见她来,微微一愣,招呼说:“快进来坐。”
他问:“来看你外婆?”
宋皎皎走过去坐下:“嗯。马上要走了。”
赵医生点头,关心地问:“要走了?去哪呀?”
“去帝都。过几天就走。”
“那挺好。”赵医生从一边抽屉里拿出一份病历资料,“宋姑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您说。”
赵医生把资料递给她,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沈老板有东西落在这里了,想麻烦你替我转交一下。”
宋皎皎一愣,觉得有些不妥:“不能等他下次来再给他吗?”
“病人前几天转院了,就这个忘了拿走,所以……”
宋皎皎点头,她抿住唇:“很着急么?”
赵医生笑说:“不算特别着急。”
宋皎皎隔在桌子下面的手攥起来。
想到上次沈今白还给她买醒酒药把她送回学校,他们都分手了,人情肯定得还。
再说,这是赵医生拜托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行……”宋皎皎犹豫片刻,接了过去,“您给我吧。”-
国家芭蕾舞团靠着帝都市中心,三环之内,离-□□-只有几个路口,周围就是天坛公园和帝都音乐学院。
国芭占地不算大,宿舍单人间,寸土寸金。
新入团的芭蕾舞演员从下周正式开始训练。
宋皎皎早就想好了——
沈今白这段时间肯定是在江城,她要是去了帝都再给他把文件寄回去,这样既帮了赵医生的忙,也不用和他见面。
一箭双雕。
于是趁着这次周末,宋皎皎给沈今白拨过去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
“皎皎?”
男人声音沉凉,泛一点哑。
唤她小名的语气,仍和几个月前还没分手时一样。
宋皎皎思绪微微恍惚,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她清清嗓子,按照打好的腹稿说:“那个,赵医生要我给你带一份文件……但我不小心带到帝都来了。”
沈今白“嗯”一声,等她下文。
“你是不是还在江城,我给你寄快递寄回来吧?”宋皎皎说。
沈今白此刻就在帝都的精神卫生疗养院里,他前几天刚陪沈湘转院过来,正在门外等母亲做脑电图。
他没答好不好,只问:“你下午有时间吗?”
“有呀,”宋皎皎毫无防备,她笑,“我今天下午给你寄,你后天就能收到了。”
“不用。”
男人一手抄兜走到走廊窗边,看下面街道上飞驰而过的车流。
“嗯?不用吗?”
沈今白不着痕迹地勾勾嘴角,一字一句说:“皎皎,我也在帝都。”
他等她这个电话已经等好几天了。
宋皎皎声音一顿,她茫然眨巴眨巴眼,不可置信:“……你,你在帝都?”
沈今白懒懒应一声,“嗯。我派司机来接你。”
第30章 怕见家长?
“……接我?”宋皎皎僵硬一瞬, 面上笑容垮下去,慌忙说,“不必了吧……”
“我还在舞团呢。”宋皎皎抬头望望天, 在脑海里寻找着合适的借口, “下午我可能……”
电话那头男人停顿几秒,声音清淡地提醒:“皎皎,你刚刚才说下午有时间。”
宋皎皎语塞:“……”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这次深有体会。
还不如就在去江城登机前给他打电话呢。
沈今白听那头没了声响, 他往后倚在窗上, 嗓音拉长, 也不是生气:“这么不愿见我啊?”
他声线仿佛掺了一把砂砾, 磨得她心里发痒。
宋皎皎不知该怎么解释, 只好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今白哑然失笑,他抬手看眼腕表:“我这里离国芭不远,我让司机来接你。”
宋皎皎迟疑片刻,还是答应:“……好,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 她纠结地挠挠头, 哀叹一声, 往前趴在自己公寓的书桌上。
此刻正是帝都仲夏的午后, 阳台上金灿灿一片, 连楼下一片绿化树都被晒得蔫蔫的。
宋皎皎侧着脸枕着手臂,空调将桌面吹得冰凉一片, 贴在上面很是解暑。
手边放着赵医生拜托她转交的资料。
她直起身, 把那叠资料拿到跟前来。
一沓A4纸用夹子夹在一起,封皮是塑料透明的,也不怕信息被人看见泄露出去。
她手无意识翻动几下页脚, 纸张在手指间划过。
宋皎皎透过封皮扫见了第一页——
姓名:沈湘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75-04-30
现病史:03年因股骨头坏死结束舞蹈生涯,心理压力增大,精神运动性阻滞,长期处于重度抑郁,并伴有严重自杀倾向……
当她意识到这是那位28房病人的病历资料时,心下怔忪,赶忙放到一边没再看了。
好半晌回过神。
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精神科遇见沈今白,男人满手的血,看她的眼神全是提防。
由那天开始,她不是没好奇过这里面住的究竟是谁,和沈今白究竟什么关系。
碍于某种自尊,她从不主动打听。可现在病历就在手里,她又无端觉得沉重。
半小时后,小汪准时等在国芭大楼前。
宋皎皎换好衣服下去。
刚下楼,遇见从外面采购日常用品回来的秦音。
秦音是耀城人,性格单纯直爽,典型属于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大小姐。
她来国芭第一天,三辆豪车直接开到公寓楼底下,后面两辆全放着她一个人的行李。
据说是,大小姐不愿意住边上的独栋公寓,吵着一定要来心心念念的舞团里体验群居生活。
而正巧,她的房间就在宋皎皎隔壁。
秦音看她要出门,亲切地和她打招呼:“你出去的呀?”
宋皎皎也回一个笑:“嗯,出去有点事。”
“我晚上点了海底捞的外卖。”秦音邀请她,“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吃?”
宋皎皎有些犹豫,“可我不知道晚上能不能饭点回来。”
“好吧,”秦音遗憾地抿抿唇,“那你要是赶得来的话直接敲我房门就行。”
宋皎皎“嗯”一声,笑说:“谢谢啦。”
“没事没事。”
她看秦音踩着高跟鞋上楼,才重新提起步子往门外走-
帝都的精神卫生疗养院离国芭只有几十分钟的车程。
小汪将她送到住院部门口便去停车坪停车。
烈日炎炎,宋皎皎赶忙走进住院部大厅里。
她一手拿着文件,一手从链条包里掏出手机。正想和沈今白打电话问是哪个病房,这才瞧见他几分钟前发来的微信。
沈今白:【房号1024。】
这条消息将他的头像一下顶到聊天列表的最上面,右上角显示“1”的小红圈。
宋皎皎手指稍顿,还是点进去。
看见熟悉的聊天界面,她条件反射往上翻。
两人上次的聊天还停留在二月,那晚,他给她发了个定位,喊她出来过“一周年”。
宋皎皎这才想起,似乎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一晚,沈今白也是这样。
开车到她楼下,却又偏要发一个定位,绕着弯子告诉她,他来找她了。
像是沉渣泛起,宋皎皎思绪恍惚。
良久回过神,她指尖敲击键盘:【好。】
坐电梯上十楼,沿着走廊挨个看房号。
24房在最尽头。
宋皎皎在门口停住脚步。
她先给沈今白发了句:【我到了】,才抬头从门板上的玻璃往里瞧。
从玻璃里也看不见人,她轻叩两下门,伸手去拉门把手。
午后的阳光已经偏西,橘色日光被窗户切割成干净的长方形,投在贴满充气防撞贴的墙壁上。
宋皎皎下意识屏住呼吸,她放缓步子往里走。
可里面没有沈今白。
病床边,只坐着个身穿蓝白色条纹病服的中年女人。
头发披肩,身材瘦得有些嶙峋,却又盖不住整体气质的优雅,她正翻着手里的书。
沈湘听见动静,以为是沈今白拿结果回来了,抬头,却瞧见一个年轻的女孩。
宋皎皎和她对上视线,心里下意识一跳。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她只觉得眼熟极了,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沈湘也是一愣,微笑问:“你好,请问找谁?”
这一声将她唤醒,宋皎皎反应过来,赶忙摆手:“不好意思,我应该是走错了。”
说完便立刻转身,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
是1024啊,难道她看错了?
可还没走出病房,房门便被人从外推开。
沈今白一身白衣西裤,手里拿着脑电图的报告单出现在门口。
宋皎皎来不及刹住脚步,她只觉眼前一暗,随即鼻子便撞上一个微硬的胸膛。
他衬衫上凝聚着医院室内的冷气,此刻这股清寒尽数扑在她面上。
宋皎皎呼吸一滞,揉着鼻子退开半步。
沈今白的面容在视野里清晰,他伸手扶住她,还顺道给她别过了耳边碎发。
男人声线清缓,从头顶飘下来:“什么走错了?”
宋皎皎茫然眨眨眼,她回头看向病床……
于是,沈今白索性将人牵进去,手上的报告则被搁到床头柜上。
这样自然的动作让她心里萌生一种微妙的预感。
随后,她听见他喊病床上的那个女人——
“妈,检查结果出来了。”
宋皎皎就站在病床边,听见这一句,直接石化在当场。
她仿佛还能听见石化后,雕像裂开的声音。
他刚刚喊什么?
既然这位是他母亲,那上次抹掉她成绩的何蕙芸又是?
宋皎皎看看边上的沈今白,又看看病床上的沈湘。
好像还真有点像,尤其是鼻梁,如出一辙的挺拔。
只不过沈今白面相寡冷,而沈湘,则更加温婉。
宋皎皎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究竟是什么模样,也忘了该怎么调动一个礼貌的微笑。
而沈湘也在打量她。
方才这姑娘第一次进来时,她就已经知晓。
这是上回沈今白给她看的照片上的女孩儿。
宋皎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由有些紧张:“那个,阿……阿姨好。”
沈湘微笑点头:“你好。”
她招呼说,“坐吧。”
宋皎皎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来送个东西。”
说起正事,她把手里的一沓资料递给沈今白:“赵医生要我给你带的。”
男人接过去,和刚才的报告单一并搁在了床头柜上。
“多谢。”他说。
“没事……”宋皎皎摇头,她瞧他一眼,“那我就先走了?”
“等会,”沈今白从一边的沙发上捞起西服,“我和你一起走。”
宋皎皎莫名心虚,“不用……”
可男人却不由分说捞起她手腕一牵,对病床上的沈湘说:“有什么事,您给我打电话。”
沈湘点头,笑说:“去送你朋友吧。”
她又想起件事,提醒他:“你最近胃不舒服,记得去医院看看。”
沈今白:“有时间就去。”
而宋皎皎被沈今白牵着,挣也挣不开,只能回头仓促地对沈湘说:“……阿姨再见。”
沈湘笑容饶有深意:“拜拜。”
终于出了病房。
宋皎皎这才长舒一口气。
直到等电梯的中途,她这才反应过来男人一直牵着自己。
她动动手腕脱开他禁锢。
沈今白手中一空,他垂眸:“怎么了?”
宋皎皎语气很是幽怨:“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是给你妈妈送东西?”
沈今白摸摸她脸,笑说:“怕见家长?”
“不是怕见家长……”她推开他手,皱眉说,“你都不跟我提前知会一声吗?”
男人瞧她烦闷的表情,微微俯身,拿手碰碰她蹙起来的眉头:“生气了?”
“都分手了,我生你什么气。”宋皎皎懒得理他。
“不是没提前知会你。”沈今白安抚地揉揉她后脑勺,“你来的时候,我刚巧去拿检查结果了。”
宋皎皎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
“真的,”他嗓音拉长,语气诚恳,“不过我也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这个事。”
“什么?”
沈今白目光瞧不出情绪:“关于我母亲的事。”
宋皎皎一下语塞。
之前两人还在一起时,关于他的所有都讳莫如深。
他很少主动提及,而她耳濡目染,也能意会这种互不打听的不成文规定。
她下意识想接着问。
可此时电梯到了,“叮”的一声响将她拉回思绪,后面要说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小汪已经将车开到住院部楼下,沈今白去给她开后座车门。
宋皎皎回头瞧眼住院楼,她似乎还在消化这个消息。
车开上路,汇入拥挤街道。
临近晚高峰,路尽头的余晖璀璨,宋皎皎憋不住话,酝酿许久还是问:“那何太太又是……”
沈今白沉吟片刻:“他们是我舅舅和舅母。”
得到答案,宋皎皎心下怔然。
似乎终于明白,他眼底那抹空旷从何而来。
原来他在沈家,父母不是父母,兄弟也不是亲兄弟。
“那你……”
她讷讷开口,想问他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却又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沈今白靠在靠垫里,他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语气里有种冰山一角的荒芜。
“皎皎,剩下的事,等以后有时间,我慢慢告诉你。”
都告诉你。
第31章 生日礼物
九月, 宋皎皎生日。
黎小恬月头的时候也来了帝都,她找了一家唱片公司,正在实习。
宋皎皎每天跟着舞团练舞, 上午基训下午排练。
刚入舞团, 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她和所有新人一样,从群舞开始跳起, 一点一点往上走。
而黎小恬刚进公司, 做的也是最基础的和声工作。
正巧, 她生日这天邹颀也在帝都赶通告。
借着宋皎皎生日的机会, 三人一起聚一聚的事, 终于得以实现。
邹颀的保姆车来接她们俩的时候, 经纪人郑姐也在。
郑姐不放过任何挖掘新人的机会,看见黎小恬,也是一番热情邀请。
黎小恬没见过这阵仗,她似乎还真仔细考虑了一下, 最后问:“……能不拍吻戏吗?”
郑姐轻飘飘地回:“你说呢?”
“……混出来了的话应该可以吧。”
郑姐默了会儿:“好吧, 可能你当明星的觉悟也没那么高。”
邹颀和宋皎皎在一旁被逗得哈哈大笑。
晚上, 三人吃完饭, 邹颀得赶去机场, 宋皎皎和黎小恬则各自打车回去。
三环内的街道总是堵车, 司机将她放在路口。
宋皎皎付钱下车,拎着两份生日礼物, 沿着人行道往国芭大楼走。
九月的帝都, 晚风吹来,已初见秋日凉意。
夜色煌煌,离中秋还有段日子, 月亮细细的一弯线挂在天上,却那样明亮。
道路上的车流缓慢前进,尾灯在视野里形成无数个光斑。
走到国芭大门口。
国芭大楼是好几十年的建筑了,夹在周边现代化的钢筋大楼间,年代感十分厚重。
宋皎皎在路肩上站着吹了会儿风,准备转身往里走。
刚一抬头,却瞧见不远处的绿化树下立着一个人影。
宋皎皎心头一跳。
很是熟悉的场景——
天色粘稠,霓虹璀璨,男人站在黑绿色阴影里,身形沉默,姿态里有股漫不经心的懒。
两年前她和沈今白初见,也是在这样夜景斑驳的大马路上。
宋皎皎缓缓阖一下眼。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像是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沈今白很早就看见了她,见她终于发现自己,便微站直身,等她走到跟前来。
宋皎皎把肩上的包往上提一点,走过去:“你……在等我?”
沈今白揿灭手中星火,他应该是等了有些时间,面色显露几分疲倦。
他只瞧她一眼:“如你所见,我还有其他可以等的人么?”
这话仿佛自带答案。
宋皎皎抿一下唇。
不知该怎么回,便又继续说:“那你怎么不和我打电话,就在这干站着?”
男人只说:“你看看你手机。”
“我手机怎么?”宋皎皎从包里拿出来,摁了几下没反应,她摸摸鼻子,“……我不知道它没电了。”
“你没回江城啊?”
自上次两人在医院见过一面后都没再怎么联系,她以为他早走了。
“今天不是你生日?”沈今白垂眸瞧着她,视线深沉,“想看看你再走。”
宋皎皎别过被风吹乱的碎发,她皱皱眉,嘀咕说:“干嘛每次都说得像在交代后事一样。”
男人挑挑眉,从鼻间逸出声笑:“现在想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他语气拖长,混沌的鸣笛声里,这一句温柔得有些寂寥。
宋皎皎:“你等多久了?”
“一两个小时吧。”
心还是软了下来,她看他略带疲倦的面容,斟酌着说:“……你要上去坐坐么?”-
这个点公寓楼应该没多少人。
虽然国芭的晚训不是硬性规定,但大家为了更有竞争力,晚上只要没事大多都会选择去训练厅加练。
宋皎皎带他上楼。
刷卡推门进去,她蹲下身去看鞋柜,翻了一圈找不到适合他穿的拖鞋。
她撑着膝盖站起来:“……要不你直接进来吧。”
宋皎皎转身瞧眼自己才收拾过的干净地板,又于心不忍:“可我今天中午才拖了地的。”
沈今白看她可怜巴巴一副模样,不由一哂。
“没事。”他揉揉她头,“我脱鞋。”
“这个可以。”小姑娘满意地点头。
沈今白脚上穿的黑色浅口袜,脚踝从黑色西裤下露出来,冷白皮肤更显嶙峋。
他站在茶几和沙发中央,打量这不大的单人公寓。
暖色调为主,陈设布置很像她桐城家里的卧室。
置物柜上仍旧立着那两张照片,他走过去看,拿指腹蹭一下照片里小姑娘的脸,很淡地勾一下嘴角。
宋皎皎打开冰箱,先拿了瓶矿泉水,又从一板AD钙奶里掰出一小杯。
她把水递给他,瞧见他又在看这张照片。
心里涌起几分预感,但又不太确定。
宋皎皎瞅他:“那个,你母亲好些了吗?”
“好些了。”
宋皎皎视线也跟着落在照片上,她张张嘴,却又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片刻的静默,沈今白觉出端倪,垂眸:“怎么?”
她摇摇头,想问的还是咽了回去:“……没什么。”
宋皎皎拿吸管扎开AD钙奶,男人却依旧一瞬不瞬瞧着她。
她眨眨眼,停顿几秒,不确定地问:“你想喝这个?”
话落,她把扎好的吸管往他那递一点。
小姑娘面容白净,分子灯的灯光落在眼底,衬得她眸色清澈。
沈今白心头微动,即便他不喝这种东西,也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在宋皎皎期待的目光里,他尝了一口。
乳酸菌的味道甜而腻。
男人顷刻蹙眉。
宋皎皎像是终于捉弄得逞地漫出笑容,她笑眯眯地问:“好喝吧?”
沈今白眯一眯眼,他往前挪动半步。
顶灯被他的轮廓遮住一角,熟悉的沉凉气息接近,她瞧见他微微低头,似乎是想……
嘴唇相碰的前一秒,宋皎皎一下惊醒,她赶忙缩手别过头,从他身边钻走,不敢再逗他了。
心胡乱跳得厉害,宋皎皎给自己别过耳边碎发,她转移话题:“那个,你吃东西没?”
沈今白眼里的光淡下去一点,他也顷刻恢复如常:“还没。”
宋皎皎从茶几上拿了袋零食给他:“你吃么,蛋白棒,椰子味的。”
男人瞧一眼,即便他这几天胃上不太舒服,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空气里一股不知名的别扭。
倒不是分手后的尴尬,而更像两个人在一起前,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
宋皎皎下意识把手中的AD钙送进嘴里,喝了一口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给沈今白尝过。
她浑身一僵,也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发现,她只能故作镇定悄悄地把手里的AD钙放回了茶几上。
每一秒都难熬得很,她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要引狼入室。
好在沈今白没有待太久。
他晚上回江城的飞机,没一会儿助理就打电话来催了。
见他起身,宋皎皎也礼貌性质地送他下去。
小心翼翼将门推开条缝,她往外面走廊上瞧几眼,确定没人后,才把门打开。
“走吧。”
走出公寓楼,前面的主楼里陆陆续续出来不少人,都是晚训结束回宿舍的。
宋皎皎怕被瞧见,拽着沈今白从另一边绕出去。
沈今白跟她后面,瞧她提心吊胆的模样,伸手拉住她手腕,将人带回来,似笑非笑:“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宋皎皎脚步被他拉得一顿,只好说:“你一个大男人,到我这里来……不明不白的。”
男人被噎住,既而没什么意味地笑半声,“不明不白?”
“对啊。”
沈今白低头端详她皎洁的面容,从鼻间逸出声气音,他伸手捏她脸,“没良心。”
国芭大门口,小汪已经把车开过来候在路边。
他们站的地方快要接近门口,街道上流水而过的灯光投射进来,像萤火蜉蝣样一晃而过。
夜色婆娑,沈今白贴着她脸的手移去她耳畔,手指很轻地拨弄她耳垂。
宋皎皎呼吸一滞,见他突然俯身,她下意识闭眼往后缩。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郭上,随即,她只觉耳垂上被什么东西夹住。
“……你干嘛?”宋皎皎抬手去摸自己的左耳。
手指触到冰凉的一个小物件。
好像是一个耳夹。
“生日礼物。”
沈今白清沉的声音散在晚风里,他给她别过发丝,指腹划过她脸颊时留恋地蹭了一下。
另一只也轻轻夹到她另一边耳垂上。
他摸摸她脸蛋:“皎皎,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男人眸底有浅浅浮光,寡情的面相很是柔和。
明明再普通不过的一句祝福,他却能说得那样深情。
沈今白没再要她送,揉揉她后脑勺:“走了。”
他再瞧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脸上的温热散去,宋皎皎睫毛微微一颤。
跟着抬头,男人背影拉长,融在沿街灯火里。
她摘下自己耳垂上的东西。
夜里光线幽微,却足以照亮手中的小物件。
晶莹剔透的钻石安静地躺在手心里,一只被雕成天鹅形状,另一只则是弯弯一道月牙。
她抬眸望前面大门口,男人已经折身坐进车厢。
熟悉的车尾灯汇入车河,她蓦地有一种被紧紧拥住的半疼半喜-
国庆后,宋皎皎请假回了趟江城。
一是要来学校里交转接材料,二是学校在九月初组织了一次全校体检,她主要是回来补体检的。
体检医院是市里三甲医院,体检费全额报销,所有项目做完直接去住院楼大厅的自助机上打印结果。
就在宋皎皎排队等打印的时候,遇见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前面沈今白的助理正拿上刚打印好的报告单走出队伍。
刚一转身,就迎面撞上后面的宋皎皎。
宋皎皎很是诧异:“你怎么在这?”
她看他手里拿着报告,关心地问:“你家里人生病了?”
助理眼珠转一圈,显然不会扯谎,支支吾吾说半天索性和她坦白:“不是我……是我家老板……”-
宋皎皎跟着助理坐电梯上楼。
隔着房门,她从玻璃里瞧见里面的状况。
除了沈今白,梁康颐也在,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助理给她打开房门,里面的交谈声也浮出水面般清晰起来。
沈今白坐在床铺上,梁康颐坐的陪护椅,床头柜支着个笔记本电脑。
沈今白:“我说了这事不用再谈。现在的比例分割已经算是给汤家留后路了。”
梁康颐仍旧蹙眉:“今白,婚已经退了,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万一把他们逼急,最后堵死的还是我们自己的路。”
“一个汤家还不至于把我的路堵死。”
“那董事会呢?你计划那么久,才终于拿回股权……”
助理跟在宋皎皎身边,见里面在谈事的两人没反应,弱弱提醒一声“老板”。
沈今白浑身上下都是被打断的厌烦,他倏地回头,眼梢凌厉:“什么事?”
可目光掠过,看见的哪是他的小助理。
宋皎皎一身T恤牛仔裤,头上戴着个卡其色的渔夫帽,似乎为了配这个帽子,她还把头发梳成了两股麻花辫搭在肩上,很是俏皮的打扮。
见到她,沈今白微微一愣,面上不悦收敛大半:“……皎皎?”
第32章 不能让我等太久
梁康颐看见宋皎皎出现在门口, 他微微一愣,既而去看沈今白的反应。
他从没见过一向沉默、游刃有余的沈今白有这样鲜活的神色。
回想他头一回带这姑娘到场子里来时,他一直以为只是玩玩而已。
沈今白视线转回来:“董事会我会另想办法。这件事别再说了, 我有打算。”
梁康颐在心里叹口气, 他阖上笔记本:“我对你们沈家内部不了解,我怕的是汤家一倒,你受打压。”
“不会。”沈今白说, “我心里有数。”
“行。你既然心里有底, 我也不多插手了。”
说完, 梁康颐拿上电脑, 起身告辞。
路过宋皎皎的时候, 他微一颔首, 算是打招呼。
门外,助理则送他下去。
很快,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俩人。
床沿的沈今白,身上是居家款的白衣黑裤, 这一套之前在酒店不需要工作时, 她常看他穿。
白炽灯照在男人清峻的五官上, 面容浮着浅浅一丝病态, 嘴唇微微发枯, 但好在这双浅灰色的眼睛依旧清明。
他左手上扎着点滴, 袖口挽上一截,小臂肌肉紧实, 布料口露出那条缝过针的一公分长的粉红色疤痕。
看着有些不修边幅, 和往常永远慢条斯理的模样相去甚远。
宋皎皎走到他边上,沈今白目光缓和:“你怎么来了?”
“我来拿体检报告。在楼下遇见了你助理。”
“体检?”他皱一下眉,瞧见她手里的一叠报告纸, “哪不舒服?”
宋皎皎摇摇头:“我没生病。学校组织的。”
沈今白点头,很自然地伸手:“我看看。”
他这动作太自然,宋皎皎也下意识由他拿去。
等手里一空,她才反应过来——他们又不是情侣,她为什么要给他看。
“怎么这样看我?”沈今白微微一哂,语气颇为无辜。
“没……”
宋皎皎不自在地拿走自己的报告单,她走到他打点滴的手边,翻看药水瓶上的病历卡。
想知道才半个月没见,他怎么就到医院来了。
沈今白出声:“肠胃炎。”
随即,他眼前人影一晃。
宋皎皎微微弯腰,手撑着膝盖和坐在床沿的他视线平齐:“让你不好好吃饭,吃苦头了吧?”
小姑娘就站在他面前,似乎是换了新的柔顺剂,她身上有很清新的甜橙味。
她笑容还是那样干净,小巧的鹅蛋脸,声音柔凉却又不是幸灾乐祸。
病房面朝东南,下午的日光照不进来。
可她一靠近,像是把外面秋日清透的阳光和空气都带到了他眼前。
沈今白无由恍惚,他喉头不着痕迹滚动一瞬,有点想吻她。
宋皎皎只和他对视了几秒就站直身体。
“这瓶输完还有吗?”她问。
“不知道。”沈今白抬头去看药水瓶,嫌慢地蹙一下眉,没扎针的那只手去调白色的输液器。
“你干嘛?”宋皎皎拦住他手,“流速快了血管疼。”
指尖碰上他骨结微凸的手背,熟悉温热一触即散。
沈今白动作一顿,他目光转到她脸上,如有实质。
这次他没再犹豫,手往前一把攥住她的。
宋皎皎一怔,再次和他对上眼,这才发现他眸色竟这样认真,像含了一泓湖水。
门口传来叩门声,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五六十岁的主治医生带着两位护士走进来。
宋皎皎睫毛微颤,飞快抽出手。
不知是心虚还是想掩饰某种攀升的情绪,她抬手别过耳边垂落的发丝,往后退了半步。
医生看了眼病历卡,又询问一些基本问题,“再输两天可以出院了。”
说完,他目光转向一边的宋皎皎:“家属过来帮忙拿一下药吧。”
宋皎皎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喊自己。
门口两位护士还在等她,她只好取下肩上的链条包,跟着出去。
整个过程,她能感受到沈今白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深吸口气,憋着没回头。
在护士站里签字拿了药,要离开的时候,她脚步微顿,转身问:“请问肠胃炎患者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注意休息保暖,以后按时吃饭就行了。”
宋皎皎说声谢谢重新往病房走。
半路,她再次遇上梁康颐。
梁康颐示意手里的东西:“有文件落下了。”
宋皎皎点头,正要擦身而过,她听见他说:“你知道今白已经退婚的事了吗?”
像是终于踩到一直回避的痛点,她抿唇:“知道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两个月,从她来帝都后,两人这样频繁的会面,还有沈今白对她只增不减的纵容。
即便他没和她提过任何一个字,她也仍有预感。
“本不该我多嘴。但今白这次,为了退婚,花了不少功夫。可以说他近几年的努力全部打了水漂。”
梁康颐斟酌着说:“宋妹妹,今白这人,别看他平时阴沉沉的,其实对人对事,他比谁都用心。”
他看眼腕表,“其他的我就不多劝了,免得今白反过来骂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宋皎皎回到病房的时候,沈今白刚刚起身。
宽松的居家服显得他高瘦挺拔,他一手举着吊瓶一边往门口的盥洗室走。
“我去洗把脸。”
宋皎皎没他那么高,又帮不上什么忙,半抱着胳膊在门口等他。
脑海里却回想着方才梁康颐的那番话。
没有了婚约,明明牵制他们关系的阻碍已经迎刃而解了,可她为什么还是那样不确定。
像航行在茫茫大海上,她想往灯塔的地方走,可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不知道把自己往哪推。
盥洗室里的水声停了,门“吱呀”一声打开。
宋皎皎回过神。
沈今白仍旧举着吊瓶出来,很是滑稽的模样。
这种情形很少见到,宋皎皎有些忍俊不禁。
男人并不在意,他走回床边,把吊瓶继续挂上去。
“不回去休息?”他问。
宋皎皎跟着他后面,“之前你不也陪我输过液?”
“总要陪回来吧?”她说,“不然你多吃亏。”
沈今白微微一哂,嗓音拖长,和从前一样的语调:“陪我们皎皎,有什么吃亏的。”
“沈今白。”宋皎皎抿抿唇,叫他名字。
“嗯?”
“我们谈谈吧。”她笑一笑,“刚刚梁康颐回来拿东西,我在走廊上碰见他了。”
沈今白听出这话里有话。
他面上平静,只把刚刚拿起的平板放了回去。
窗外太阳将要落山了。
夕阳照不到屋子里来,可不妨碍能瞧见外面橘红色和淡紫色交织的云彩。
沈今白眸色映着某种浅光,他拍拍自己身边的床铺,看着她:“皎皎。你坐过来。”
他声色清沉,嗓音却微微发哑,隔了大半个病房飘进她耳朵里,有点像一脚踩在湿濡沙滩上。
宋皎皎呼吸微滞,她迟疑一瞬,还是走过去。
隔着三十公分的距离,柔软床铺下陷少许,心却莫名轻盈起来。
男人思忖片刻,缓缓说:“我其实是想等一切都全部解决了,再来告诉你。”
宋皎皎扣住手指:“沈今白,你完全没必要……”
沈今白却看穿她心思,朝她摇一下头,笃定:“婚我是一定要退的。”
他目光温柔下来,那扎针的手摸摸她脸:“可皎皎,汤家的事瞒着你,并不是我本意。”
那时候,他哪敢和她说呢,他的皎皎这样倔强的性子。
很奇怪吧,他从来游刃有余,在圈子里还没有过看别人脸色的时候。
却偏偏被一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
宋皎皎听他这样放低姿态,放软语气,心里一阵飘忽又一阵泛酸。
“……梁康颐说,你为了这个,好几年的努力都打了水漂?这是真的?”
“没那么严重。”男人背着顶灯光源,“这点血我还是出得起的。”
他侧侧身,认真瞧着她,声音诚恳:“所以这不是想,先追你一段时间再告诉你么?”
宋皎皎迎着他目光,他浅灰色的眸底依旧空旷,却又只倒映自己的轮廓。
她轻声说:“哪有你那么追女孩的。”
他手贴着她脸,神情可堪无辜:“不喜欢?”
宋皎皎“嘁”一声,推走他手,却没反驳。
沈今白沉沉笑半声,却是牵住她手,停顿少许才说:“皎皎,你之前和我说,你没谈过这种恋爱——我也没有。所以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要告诉我。”
他俯身在她手心落下一吻:“我可以允许你离开一会儿,但不能让我等太久。”
宋皎皎心里一跳,她抬眸,几分得寸进尺地问下去:“要是我就让你久等了呢?”
男人一哂,“那我一定从别的地方,把这个时间讨回来。”
第33章 “小、气、鬼。”……
晚上, 宋皎皎留在医院陪他。
沈今白不同意,说医院休息不好。
宋皎皎微微抬头,却也不愿意跟他说自己是担心他, 随口扯谎:“我们学校宿舍楼在扩建, 日夜赶工,有噪音也休息不好。”
“你这里不是有陪护床嘛。”她指指病房另一头,靠墙的那张小床。
毕竟VIP病房, 所有设施一律齐全。
而且她也知道, 只要自己开口, 他不会不同意。
果然, 沈今白沉吟片刻, 颔首同意。
晚上九点, 男人去盥洗室洗澡。
他在这住了有几天,助理每天都会送换洗衣服和要处理的文件过来。
宋皎皎则继续坐在一边,借用沈今白的ipad看舞蹈视频。
他的ipad上一直保存的着自己的拇指指纹,甚至好几个占内存的视频软件和游戏也没删。
不仅没删, 他还给她更新到了最新版。
仿佛两人分手的这大半年, 什么也没变。
他只是在等她回来。
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像胸腔里有只热气球, 将她坠落的心脏不断往上抬。
那团使热气球飘起来的火苗, 也愈燃愈旺。
视频看到中途的时候, 手机一个微信语音通话打进来。
宋皎皎拿出来看,见是邹颀, 她不由一愣, 不知道他这个点找自己有什么事。
电话接起来,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那边信号不好,宋皎皎把视频点了暂停走去窗边。
医院的住院楼在门诊部的后面, 隔着一段距离可以瞧见前边灯火澄黄的大马路。
鸣笛和喧嚣被稀释不少,城市的热闹像是落在很远的地方。
邹颀听不清她的声音,他扯着嗓子:“皎皎,小恬和我说,你回学校了?”
“嗯。”宋皎皎点头,但又怕他听不见,抬高声音,“对,我回江城了。”
“抱歉啊,我还在山里拍夜戏,信号实在太差了。”他语气无奈。
“没事。”
邹颀问:“你还在学校里吗?”
“……还在。”宋皎皎说,“你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的,辅导员有个什么申请表还是什么档案要给我。”他那边声音嘈杂,“但我这几天实在没办法回去,我也不敢要辅导员帮我寄过来,毕竟我这么久没回去上课了……”
宋皎皎听明白他的意思:“行,我回来之前帮你去拿。”
邹颀感激地“嗯”一声,“麻烦你了,回来请你吃饭。”
“不用。”宋皎皎笑说,“你专心拍戏吧。”
说完,她又想起学校体检的事,便也顺道提醒他一句。
“我在这边的医院做了,放心吧。”
那边似乎有工作人员在喊他,邹颀回头应一身,声音靠近听筒,“我得走了,拜拜。”
“拜拜。”
挂断电话,电流的滋滋声顷刻断掉,病房里一股放空的阒静。
宋皎皎点开明天的行程表看了眼,摁灭手机准备继续回去看视频。
可刚一转身,她只觉眼前一暗——
男人一身全棉质地的黑衣黑裤,也是他从前常穿的一款睡衣。
腰间的带子散散系着,顺着灯光,她可以看见他小腹往上,精瘦均匀的腹肌。
他头发是沐浴后没有完全擦干的湿润,水珠从发梢滴到眉骨上,顺着他清峻的脸部轮廓往下,最后落进衣领里消失不见。
宋皎皎吓了一大跳,她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只能往后退半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沈今白蹙眉,看起来不太高兴,尤其是瞧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显得自己是抓包了她什么秘密。
他看向她手里的手机:“谁要请你吃饭?”
“……你偷听我打电话。”宋皎皎气鼓鼓抬头。
沈今白眸底是水洗过的深黑,他声音幽幽:“哪用得着偷听。”
方才,他在浴室里就听见她打电话的声音,直到自己出来她还在和那边的人说话。
就连他走到她身后,连窗户上都倒映出他的身影,她仍旧毫不发觉。
“是上回跟你表白的那个男生?”沈今白挑眉,嗓音拉长,“我有没有记错?”
宋皎皎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她没想到他竟然还记着这码事。
“那都八百年前的事了。”她微睁大眼,“他就是要我帮他去辅导员那拿个东西。”
沈今白更加不悦:“有手有脚,什么东西不能自己拿?”
男人往前半步,宋皎皎双肩一颤,她下意识往后退。
扑面而来一股热气,带着洗浴后清新的香气。
他常用一种冷调的沐浴露,熟悉的味道砸在眼睑上,宋皎皎只觉心悸。
太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浑身紧绷的感觉了。
明明之前第一次和他在一起时,都还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反应。
沈今白目光似旷野寒星,落在她面上却又无端温柔。
他一靠近,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自己慌不择路的心跳。
宋皎皎屏着呼吸,身后是冰凉玻璃,再往下则是昏暗一片的黑夜。
她睫毛微颤,“哎呀”一声,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你不懂。”
宋皎皎伸手推他胸膛,弯腰从他身侧钻出去。
沈今白伸手去捉她,慢了半步没捞着,瞧着小姑娘面对着他往后退。
她说:“总不能要辅导员帮忙寄过来吧?这么怎么好开口。”
沈今白瞥她一眼,本想说,你还挺关心别人开不开得了口。
可对上她无辜又灵动的眼睛,到嘴边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他只重新提步往她这边来。
也没再吓唬她,只是在经过她的陪护床时,伸手顺走了她床铺上的ipad。
沈今白声音没什么情绪:“没收。”
宋皎皎目光一下幽怨,看着他的后脑勺和清癯的背影,小声嘀咕:“小、气、鬼。”
沈今白当然听得见。
他无可无不可地应一声,受了这句嗔怨,不在意将这名头坐严实:“皎皎,你是知道的,我从来就不是大度的人。”
宋皎皎:“哦。”
沈今白重新坐去床铺上,他上半身靠着床背,双腿慵懒地跷着。
他伸手打开平板,开始查看新收到的邮件消息。
男人微微垂首坐在灯下,澄黄光线给他冷白的肤色打上一层柔和萤光,可配合纯黑一身衣物,仍旧显得孤拔而寂寥。
可宋皎皎私心觉得,今晚的他比起以前,有人味儿多了。
她慢慢移去他床边坐下,转了话题:“你什么时候来的医院?”
“周一。”他见她过来,放下跷着的腿,想她坐得靠近一点。
宋皎皎看他调出屏幕键盘打字,抿唇:“反正是在医院,你不如干脆多休息一会儿。”
她这时候靠近,借着夜晚灯光,才看见一点他微微有些下陷的眼窝。
从前的沈今白即便面露疲倦,也不会有这样劳神力竭的时候。
沈今白莞尔:“好。”
话罢,他真就锁了屏幕,把ipad放去了床头柜上。
宋皎皎想起从前的事:“我高中不是舞蹈生嘛。有时候晚上练舞练到深更半夜,第二天起不来床我一般第一节 早读就直接旷掉,让我妈给班主任打电话说我不舒服,要晚一点去学校。”
说起这些,她语气和缓,眼睛里带一点点笑。
沈今白停顿片刻,伸手将人拉近。
灯光照亮小小一角,像是为他们搭起一顶帐篷,在孤岛中央。
“你母亲肯给你请这个假?”
“我妈妈对我特别好。”宋皎皎谈起许绘秋,神态不由一股感激的自豪,“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要求她都会答应。”
她看着他:“我妈经常跟我说,人累了就要休息。”
沈今白看她皎洁的脸庞,小姑娘说起开心的事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声音泡在蜜里一样温柔。
他拾起她一只手在手里揉搓,又忍不住摸摸她脸,哑声道:“快了。”
“什么快了?”宋皎皎状况外。
“我说,我们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快要处理好了。
宋皎皎仍旧没明白,只以为他是想要睡觉了,便说:“那你早点睡吧。”
她起身,手从他掌心抽走:“我去关灯。”
宋皎皎走到门口,揿灭前,她回头瞧了眼床上的沈今白。
男人亦注视着她。
目光在昏黄光线里交汇,宋皎皎手指用力,房内一霎幽暗-
十一月,帝都深秋。
宋皎皎进团已有四个月,她们新进团的这一批依旧都在跳群舞。
两月后,国芭有场《奥涅金》首演,新进团的十几个人里,只有一个能选出来当领舞。
女孩们都看中这次出头的机会,职业生涯走高走低、做配角的时长时短,这次领舞名额无疑是重要的。
因而一连几周,白天上完基训课和排练课,晚上吃完饭依旧要往训练室去。
倒不是团里的老师逼得紧,而是团里各位都内卷得很。
宋皎皎还算不上是团里的卷王,她每天八点到教室,就已经有人七点到那压腿了。
每天晚上九准时回去洗澡睡觉,训练室里还有人在继续练动作。
宋皎皎几乎身心俱疲,好在她一向悟性高,凭借这一点点天分,她对自己的训练进度还算满意。
沈今白这一个月也忙碌得很,全国各地来回飞,偶尔还要去一趟国外。
因而有时到了帝都,他也很难抽出时间去找她。
即便他抽得出时间,宋皎皎也泡在训练室里不肯出来。
直到这日。
下午《奥涅金》排练,中途休息的时候,团长张芥老师过来了。
张芥今年五十来岁,模样气质却一点不输年轻人。
张芥拍着手:“大家都过来。”
宋皎皎正和秦音两个人在墙面镜前练动作,听到动静,才慢慢汇合过去。
张芥面上带笑,看起来很是高兴:“趁着休息时间,给大家介绍一位前辈——”
随即她看向排练室门外。
一倒有些眼熟的身影走进来,沈湘穿着驼色大衣,两手抄兜,嘴边有很浅的笑。
“大家有没有认识她的?”张芥笑着问。
比起上次在医院见面,沈湘精神好了不少,脸上细细小小的皱纹还在,但有那这样优越的骨相和底子撑着,也没有多显老。
宋皎皎心里一跳,她登时僵住。
之前一直压在心底的疑虑和预感,登时像烧开的水,不断往外沸腾。
周围站在一起的女孩已经有不少人认出来,纷纷问:“是乔湘老师吗?”
张芥满意点头:“看来还是有不少认识的。”
她回头看眼沈湘:“名气不减当年。”
宋皎皎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她不由深吸一口气。
即便早有预料,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快速消化这个信息。
沈湘笑笑,她朝大家点一下头:“大家好,我是乔湘。应该是……国芭第五任首席演员。”
张芥在一旁补充:“还是国家一级舞蹈艺术家。”
沈湘眼神环视过一圈年轻的脸蛋,像是在找谁。
最后,她和人群最后面的宋皎皎对上视线。
宋皎皎下意识一激灵,登时有股束手无策的紧张。
不知道是因为遇见偶像,还是因为,遇见了前男友的妈妈。
也许更多是——自己一直喜欢的偶像,是被她甩了的前男友的妈妈。
她脑海里晕晕乎乎捋着这些关系。
宋皎皎僵硬地调动一个笑,内心抓狂不已。
好在张芥没有在排练室里停留多久,到了继续排练的时间,她便和沈湘出去了。
聚在一起的姑娘们散开,宋皎皎和秦音走回原来的位置。
秦音瞧她不对劲:“你咋啦?怎么突然不说话。”
宋皎皎恍惚:“我没事……”
墙镜边,秦音继续开始练动作,宋皎皎发了会儿呆,走到一旁的休息椅那拿手机。
她点进沈今白的微信,指尖悬在键盘上,酝酿好久才打字过去。
宋皎皎:【你知道你妈妈今天来国芭了吗?】
知道沈今白应该没时间立刻回,她关了手机继续回到原位练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她胡思乱想的心才平静下来。
下午五点半,排练课结束。
秦音今天哥哥从耀城来看她,下课后,她立马就收拾东西回去了。
宋皎皎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
她摁亮手机,沈今白已经给她回了消息。
沈今白:【知道。】
沈今白:【医生建议适当户外活动。】
宋皎皎:……
她叹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楼下走。
可还没到楼梯口,她就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再次看见了沈湘。
宋皎皎一下停住脚步。
沈湘也看到了她,她站起身往这边走。
这时宋皎皎才发现,沈湘后面一直跟着个人,应该是医院的护工。
直到人走到跟前来,沈湘笑问:“你是叫,宋皎皎?”
宋皎皎顷刻惊醒,她思绪飞速旋转——
她该喊她什么?
阿姨?伯母?乔老师?还是沈老师?
最后,还是选了中规中矩的称呼:“……乔老师好。”
“你不用紧张。”沈湘说,“就叫阿姨吧。”
“……阿姨好。”宋皎皎攥着手机,“您还没回去吗?”
“我和从前的朋友们多聊了一会儿。”沈湘看着她,“不过,我主要还是在等你。”
宋皎皎一愣,“等我?”
她停顿片刻,想不出沈湘要见自己的理由,“您是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沈湘亲切一笑,说,“今白一会从公司过来,他要我喊上你一起吃个饭。”
第34章 “皎皎,回来吧。”……
宋皎皎微微睁大眼, 她心跳急促几分。
受宠若惊的同时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她面上仍旧笑着,思绪却乱作一团。
总不好拒绝,宋皎皎点点头:“……嗯。”
沈湘笑, 伸手挽住她:“走吧。”
两人从楼梯下去, 为了避开团里其他人,沈湘带她从后门绕小路出去。
十一月的帝都,气温持续走低, 六点不到的时间, 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晚风捎带起冬日冰寒, 连灯光都凝固起来。
宋皎皎还不知道有这条路, 她往周边张望, 视线无意间往后, 她瞧见那个医院的护工仍旧跟在沈湘后面。
“她是精神病院照顾我的护工。”沈湘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她耐心解释,“我现在还不能单独在外面活动。怕会出什么特殊状况。”
宋皎皎是看过沈湘病历的,十几年抑郁症病史和自杀倾向, 她担忧地问:“那您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比之前好太多了。”
说起这个, 她想起件事, 沈湘停下脚步看着她, 温和地说:“我原本姓沈的事情, 还要麻烦你替我保密。”
这一句像是映衬了从前那些讳莫如深的猜想。
宋皎皎一怔, 她很认真地点头:“我知道。您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沈湘看面前女孩儿真挚而干净的眼神:“多谢你。”
两人没在路边等多久, 熟悉的黑色奔驰车便缓慢停靠在了路边。
后座车窗降下, 沈今白一身烟灰色西装,他先和沈湘打了招呼,视线便转到宋皎皎身上。
“上车。”
男人目光瞧着自己, 显然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宋皎皎有些懵,她看眼身边的沈湘:“那阿姨……”
“没事,你坐上去吧。”沈湘安抚地摸摸她背,“我下午来国芭的时候,护工本来就开了车的。”
宋皎皎恍然大悟,她看看车里的沈今白,斟酌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嗯。”沈湘笑着颔首。
宋皎皎绕去另一边上车。
她望眼国芭地下停车场的出口,一辆SUV开出来,沈湘往那边去上车,她才放心地拉开车门坐上去。
车厢里开了暖气。
迎面过来一股暖风,宋皎皎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
回到这熟悉的环境,她简直长舒一口气,上半身往后,瘫在了靠背上。
沈今白往前示意小汪可以开车了。
他瞧眼宋皎皎,小姑娘今日仿佛经受了什么打击一般,浑身都蔫蔫提不起劲。
他手臂伸过去,摁亮宋皎皎头顶的阅读灯。
澄黄幽微的灯光如水雾漫下,在她白净的小脸上笼上一层细腻的薄纱。
她下巴埋在白色羊羔绒的衣领里,眼神垂着,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目光不知道落在哪。
沈今白手撑在两人中间的座椅上,身子微倾过去瞧她:“怎么了?”
“没怎么……”宋皎皎机械摇摇头。
男人微微一哂,“怎么这幅表情。”
宋皎皎叹口气,她抬起眼睑瞅他:“你不懂。”
沈今白眯了眯眼,他又撑着手坐回去。
他目光里没什么东西,声音却又无端温柔:“我怎么又不懂了?嗯?”
宋皎皎和他说不通,她看眼外面倒退的街景,回头说:“什么时候你见到我妈你就明白了。”
沈今白身形稍顿,没想到他的皎皎会这样答。
他勾勾嘴角,只伸手摸摸她脸:“也行。”
“……”
宋皎皎语塞,她抬头在昏暗里瞪他一眼,去推他手。
沈今白心情不错,手贴着她脸蛋,稍微使了点劲没让她拨开。
宋皎皎脸有些红,不知道是车内暖气的缘故还是其他。
灯下,男人面容昏昧清峻,他手心温热,掌上一点薄茧,刮蹭在她皮肤上,细细密密的痒。
他哑然失笑:“皎皎,我很期待。”-
吃饭的地方离国芭不远,两辆车先后到商厦楼底下。
餐厅包房是一早就订好的,会员制,保密性也好。
沈湘让沈今白带着宋皎皎坐一起,自己则坐他们小辈对面。
宋皎皎第一回 和男朋友的母亲一起吃饭,她难免怯场。
可一想到沈湘是自己从小喜欢的偶像,她心里不由又一阵隐隐激动。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可把她累坏了。
好在一餐饭吃下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的艰难。
沈湘从来开明,又是温温柔柔的性子,且从她在沈今白手机上看见这姑娘小时候的照片起,沈湘对宋皎皎的印象一直都很好。
她自己就是学芭蕾的。能把一件事从小坚持到大,有天分又肯吃苦,这样的女孩子能差到哪去呢。
而宋皎皎也从最开始的紧张慢慢松泛下来。
她和沈湘有相同的爱好和专业,很容易有话题聊到一块去。
沈今白在一旁安静的听,他微侧着头瞧身边的宋皎皎。
看她讲古典芭蕾和现代芭蕾,讲柴可夫斯基,讲米歇尔·福金。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说到自己喜欢的地方,眼里灿烂得像是揉碎了月光。
某一瞬间,宋皎皎转头和沈今白对上视线,男人眸色清沉,嘴角也有很浅的笑。
沈湘说:“我下午除了和你们张芥团长聊了会,其实也顺道在排练室窗外看了下你们的排练,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讲点经验和改进的地方。”
宋皎皎惊喜地“嗯”一声:“您说。”
沈湘不愧是曾经被誉为国内“乌兰诺娃”,她眼光和角度都十分独到,提出的问题也的确是她从前没有考虑过的。
宋皎皎都在手机便利贴里一一记下这些误区和改进建议。
她想起件事,抬头问:“乔老师,我小时候还找您照过相,您记得吗?”
“记得。”沈湘轻飘飘瞧了一旁的沈今白一眼,笑说,“我是不是还给你写了签名?”
宋皎皎用力点头:“对。”
那是她从小的梦想,那一小段写在照片后的文字,真的在十几年的舞蹈生涯里激励她很多。
澄黄的包间灯光里,一切都是暖融融的。
像是从前那些不切实际的臆想终于美梦成真,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胸腔被填得很满-
吃完饭,沈湘由护工送回医院。
宋皎皎则被沈今白牵上了车。
车再次汇入车河,他们顺着堵塞的主干道慢慢往前挪动。
街道两旁灯火璀璨,宋皎皎摁下一点车窗,任由深秋夜晚的凉风灌进来。
沈今白手臂伸过来,越过她把车窗又往上升一点。
他上身靠近,熟悉的沉凉气息扑过来:“不冷?”
“还好。”宋皎皎眯着眼摇摇头。
沈今白伸手摸摸她发烫的脸颊,似笑非笑的:“今天也没喝酒,怎么脸红成这样?”
他说:“见到我妈就这么兴奋?”
“对呀。”小姑娘笑着点头。
沈今白捏她脸:“你哪次看见我的时候,有这么高兴过?”
“你能和乔老师比吗?”宋皎皎眨眨眼,她歪一歪小脑袋,理所当然,“你上过国际舞台吗?你闻名世界吗?你把界内奖项拿了个大满贯吗?”
“没有吧。”她还自问自答地接了一句。
男人扯扯嘴角,听完她这段如数家珍的排比句,他撤回手抱着胳膊,没什么情绪地吐出一个字:“行。”
宋皎皎看着窗外的街道,似乎不是往国芭走的,她回头:“你不送我回去?”
“我回事务所拿份东西。”
事务所离这不远,前面信号灯放行,车拐过几个路口便到了。
他的事务所地处两条主干道的交汇处,地段一等一的好。
小汪将车停去门口。沈今白带她进去。
宋皎皎瞧眼熟悉的logo和装修风格,惊讶:“你把江城的事务所搬过来了?”
“嗯。”男人声音不咸不淡。
“什么时候的事啊?”她好像都没什么印象。
“你不在的那段时间。”
宋皎皎听了这话,跟着他进电梯的脚步不着痕迹地一顿。
事务所是黑白灰的简约风格,连电梯也花心思设计装修过。
楼层爬升,估计是运用了某种光学原理,投射在四周的光影不断变幻。
而后,她听见沈今白的声音传过来:“我们皎皎要来帝都,我只好先做准备了。”
宋皎皎心下一怔。
光线明明暗暗,像极广袤大海上起起伏伏的海浪。
电梯到了顶层,铅灰色电梯门打开,她才后知后觉地回神。
沈今白带她走去办公室。
走廊两边是玻璃隔间,挂着百叶窗,里面还有不少人在对着电脑加班。
一直到尽头,双开门后面才是他的办公室。
宋皎皎之前只去过他在江城那边的事务所,帝都这边是第一次来。
沈今白去大班桌后面拿东西。
宋皎皎环视一圈,瞧见边上不少放在玻璃箱里的建筑模型,她问:“我可以逛一逛么?”
“你随意。”他说,“等我处理一份文件就走。”
“嗯,好。”
宋皎皎沿着墙上挂着的照片和几个玻璃箱看过去。
她猜测这应该都是他手下签来的设计师设计的,有不少都已经成了现在各个城市的地标建筑。
办公室侧面,还有一道玻璃门,外面似乎是个露台。
宋皎皎犹豫一会儿,提步过去。
玻璃门推开,外面的凉风一下吹进心口。
她走到栏杆前,手臂困在上面,微微踮脚,她阖上眼感受半空中冰凉的夜幕和脚底一望无尽的灯火。
上次这样尽情眺望,还是去年冬天,沈今白来桐城找她,带她去他场子里玩。
这一晃,又要入冬,竟然都快两年了。
不知是哪来的冲动,她掏出手机,照了张夜景图。
忽地,身后传来声音。
“在拍什么?”
沈今白推开玻璃门,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
宋皎皎直起身回头:“你事情做完啦?”
他面容在夜幕下瞧不清,她只听见他“嗯”了一声。
“我看今天夜色很美,就随手拍一下。”宋皎皎瞧他,“你事情都做完了,那我们现在回去?”
沈今白提步走来,随着男人靠近,他清峻的面容也在昏暗里逐渐清晰。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同样倚在栏杆边,语气幽微:“既然觉得美,不如多待一会儿。”
宋皎皎瞧他一眼,却莫名觉得,他是有别的话说。
冷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去,仿佛真回到了去年那一晚,两人刚开始的地方。
只不过,这里不是桐城;两人身后,也不是一群好奇他们关系的朋友。
沈今白微侧过身体,他从兜里掏出支烟,也没点燃,就这么用手指碾着。
他目光眺望夜空另一头的寒星,眸底却依旧空旷。
良久,他和她说:“我母亲年轻时,为了反对家里安排的婚姻,从沈家跑了出去,也和外公、舅舅都断了关系。”
宋皎皎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个。
“直到03年我母亲得抑郁症进了医院,我才被舅舅重新接了回去。”沈今白说得很是简短,“后面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宋皎皎点头,她还记得那个病历上着,股骨头坏死离开舞台。
她抿抿唇,也说:“其实我妈年轻的时候也是跳舞的,在部队的文工团里,但也是因为受伤,二十几岁就退役回家帮我外公外婆做生意。”
宋皎皎问他:“那出院后,乔老师住去哪呢?”
“回桐城。”
她想起来:“回桐城的那个别墅?”
那个可以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嗯。”
沈今白变换一下姿势,往她的方向靠近半步:“别谈这个了。”
他低头看她,目光认真:“说说我们吧。”
话落,他将人往怀里一牵,要她站在自己的阴影里。
宋皎皎呼吸一滞,顺着他的力往前一步,她看见他领口两边银白色的领针。
炙热的鼻息拂在眉心,像是寒夜里唯一的一点温暖。
心下已有预感,他应该是要……
夜风卷起她发丝,又被他别去耳后。
“考虑好了么?”沈今白迁就她似的低头,他嗓音拖长,像过电一样,“我在你这里,过关了吗?”
昏暗里,男人容色温柔得有些寂寥,宋皎皎心跳着,却无法给出答案:“我不知道……”
沈今白沉默少许,目光越过清薄夜色落在她面上,他碰碰她脸,声音很哑。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替你做这个决定了。”
宋皎皎正想问他要怎么帮她决定。
可男人手直接绕去她后颈,沈今白没再犹豫地将人揽进怀里,他低头吻她。
要说的,都在这个吻里。
宋皎皎瞳孔微微放大,即便两人分开大半年,身体仍旧会先一步做出反应。
清寒味道钻入呼吸,熟悉的入侵节奏逼迫得人发疯。
她腰抵上冰凉栏杆,前面是他微微发烫的皮肤。
终于寻到她舌头,按在她后颈的手微抬她后脑勺。
男人带着大半年的思念和不舍,珍而重之地吻她。
宋皎皎被他夺去仅剩的氧气,不知是他吻得太凶还是自己忘了怎么换气,她只能攀着他胸膛不停地喘息。
好一会儿,沈今白才缓慢退开唇,他眸底闪过轻微浮光,好似要映出她的轮廓。
他仍捧着她脸——
“皎皎,回来吧。”
回到我身边。
第35章 顽石变黄金,那样显深情
这一刻, 仿佛昨日重现。
寒夜里,男人背对远处煌煌灯火,眸底浮光映出她的轮廓。
宋皎皎抬起眼睑, 如今的他, 面上已少见从前游戏人间的散漫。
即便偶尔还是会油嘴滑舌,却不会再有浮浪虚妄之感。
所谓顽石变黄金,那样显深情。
宋皎皎抿唇笑, 可又偏偏不想让他这么顺利。
毕竟从前自己和他在一起时可是常常担惊受怕。
宋皎皎伸手戳戳他胸膛, 轻声开口, 一股柔凉的空灵:“可沈老板不是说, 要先追我一段时间么?”
沈今白从鼻间逸出声笑, 他牵住她戳在自己心口的手, 低头:“我追得还不够?”
从江城到帝都,他几乎是跟着她,把自己整个人生挪了个遍。
为了当初那句“和我谈一次”,他把所有都给了许了出去。
宋皎皎抿唇笑, 故意说:“不够。”
男人拉着她将人带进胸膛, 气息撞了满怀, 他揉揉她后脑勺, 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埋怨里又是一股纵容的笑。
“皎皎, 你自己说说,除了我, 谁受得了你这脾气, 嗯?”
宋皎皎脸贴着他衬衫,冰凉的布料下,他的体温逐渐透过来。
她缓缓阖一下眼, 还是拿当时那句回他:“那我只好要你多多适应我了。”
沈今白哑然失笑:“行。”
他松开她,手摸摸她脸,一字一句缓声道:“我给你一笔一笔记着。”-
月底,舞团考核。
同时团里也借着这次检测,从群演里挑选合适的领舞。
宋皎皎按照那日沈湘提出的建议和方向练了一段时间,谈不上进步神速,但的确比从前要更得心应手。
张芥比对了十几份舞蹈录像,最后领舞名额落到宋皎皎和另一位叫张兰心的舞蹈演员头上。
张兰心比宋皎皎早一年入团,算半个前辈,网络上也有不少粉丝。
平时又喜欢组织团里的聚餐,在她们这群新人里人气很高。
宋皎皎几乎都不太去他们的私人聚会,团里也有人在背后调侃她“不合群”。
可宋皎皎不参加的真实原因是,那几天沈今白恰巧来帝都“追她”。
男人每周都来,帝都江城两头跑,从不缺席。
领舞名额确定的这天,正是周末。
晚训结束,一出国芭大楼,凛冽冬风扑面而来,苍蓝色夜空上雪花柳絮似的飘下来。
宋皎皎把围巾又裹上一圈,她抬手在廊下接一片雪花,白色冰晶溶在掌心,冰凉感一直往下透。
一刷微博,“帝都初雪”的词条已经被顶上热搜。
她点开和沈今白的聊天框,给他拍了张下雪的照片去。
江城那边很少下雪,即便下了落在地面上也成了雨。
这段时间沈今白忙碌得很,平常他晚上十一点雷打不动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一句晚安,最近都愈渐后延。
一次她醒来看见那句【晚安。】发送时间是清晨五点,她都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忙了一个通宵。
外面风大,宋皎皎裹着羽绒服回到宿舍,赶紧进浴室洗热水澡。
北方冬天统一供暖,屋子里可比在江城时暖和多了。
洗澡吹完头发出来,宋皎皎爬上床。
刚刚给他发过去的照片还没动静,想着现在都快十一点了,工作应该已经结束,她犹豫片刻,给沈今白打了微信通话过去。
本想摁语音通话,可不想指腹一蹭,拨了视频过去。
宋皎皎一吓,赶忙摁了挂断键。
现在的她,是刚吹完头发,发型蓬松杂乱的时候,可不想他瞧见自己这幅模样。
空气安静一瞬,宋皎皎正收拾心情准备重新给他拨语音过去,男人已先一步拨了回来。
宋皎皎瞟眼屏幕,果然是视频。
她赶忙顺一下自己发型,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才点了接通。
那边视野有点暗,有点像早上起床,还没拉开窗帘的时候。
画面似乎对着衣帽间,他应该是把手机支在了某个地方。
宋皎皎试探性喊了声:“沈今白?”
空气里传来远远一声“嗯”,随即有冲水声,接着,脚步靠近。
屏幕里熟悉的身影晃过来,他上身是还没来得及系纽扣的白色衬衫,下身则是一条常穿的居家长裤。
男人身形孤拔,穿衣很容易有种清孑嶙峋的美感,而脱下衬衫,他肌肉匀称,冷白色皮肤紧实。
宋皎皎不知道他是怎么有时间管理身材的,毕竟以他的忙碌程度,肯定挤不出时间去健身房。
沈今白系好前面的纽扣,腹肌一点一点隐进衬衫里,他拉开抽屉,选了一枚袖扣戴上。
宋皎皎靠着床背,她抱着玩偶专心致志盯着屏幕里的男人。
直到她看见他从衣柜里拎出条要穿的西裤,心里“腾”一下预感他马上要做什么,便猛得把手机往被褥上一扣。
她声音带一点惊慌失措,“……沈今白,你在干嘛啊?”
“换衣服。”男人语气波澜不惊。
“那你干嘛不穿好再打视频电话。”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裤子穿裤子的声音,宋皎皎对他换衣服的流程很是熟悉,毕竟曾经情浓时,很多调情的事,她都做过。
宋皎皎脸上发烫,她扶一下额头,将自己散落在鬓边的碎发别上去。
“这不是怕你等么。”沈今白的声音从听筒里外放出来,夹杂着细碎布料摩擦的杂音,显得他声线渺远又温柔。
他似乎笑了半声:“再说,又不是没见过。”
宋皎皎心里一跳,她立马将手机竖起来,才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屏幕。
“沈今白?”她又喊一声。
男人依旧“嗯”了句,又过几秒,他穿戴整齐地走过来。
宋皎皎不服气:“那你怎么不在镜头前脱裤子?”
沈今白在低头整理戴腕表,闻言抬头:“怎么,我们皎皎想看?”
此刻,衣帽间的灯早被他打开,澄黄色光线落在他眼里,整个人有股暖烘烘的清爽。
“我没说。”宋皎皎立刻反驳。
沈今白微微一哂,没往下与她斗嘴。
窗外,冬风呼啸,玻璃外白色雪点翻飞。
她上床前关了顶灯,床头台灯一点光源,支起明亮一角,宛如漂泊在海上的小船。
听着他那边整理衣物的声音,她心里一阵泛痒。
宋皎皎看眼窗外风雪,她轻轻说:“沈今白,帝都这里下雪了,你听得见风声么?”
“听得到一点。”
“我给你看看雪吧?”她突然说,“江城那边可难看见了。”
话落,她掀开被子趿上拖鞋下床。
走去窗边,换了前摄像头,把帝都夜晚的雪景给他看。
这个时候,外面道路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路灯下行人走过,留下一条新鲜的足印。
宋皎皎的声音带一点兴奋:“今年的初雪。”
沈今白那边看着她晃动的镜头,微微一笑,却是说:“嗯。看到了。可以把镜头转回来了。”
宋皎皎手上依言切过摄像头,怀疑道:“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啊?”
“看了——”男人嗓音拖长,他拇指蹭一蹭屏幕上小姑娘白净的脸蛋,“但还是想看你。”
宋皎皎心猝不及防地一跳,好半晌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撩了。
她抿着唇,有点想笑,可又克制地控制想要上扬的嘴角。
她清咳两声,忍不住嘀咕:“油嘴滑舌。”
沈今白又把手机支回高度适当的衣柜隔间里,他开始低头打领带:“你首演是什么时候?”
“明年一月。”
“有票吗?”他问,“家属票之类的。”
“有是有。”宋皎皎又坐回床上,“但团里总共百十来张免费票,我们演员都是抽签才有,不一定分得到我手上。”
说完,她意识到,望着屏幕里面的男人:“……你要来看我啊?”
“不想我来?”沈今白微一挑眉。
“我可没这么说。”宋皎皎想了想,“要不……等预售的时候,我去给你蹲点抢票?”
“不过以我的手速可能抢不到什么好位置。”她另一手撑着下巴,“可你要是真想来看,我不信一张首演票沈老板搞不定。”
沈今白笑半声,他打好领带套上西服,拿着手机走到窗边。
窗帘一下拉开,外面天光敞亮。
男人清峻的面容在阳光下清晰起来,浅灰色的瞳孔迎着光线,眸底都清透几分。
宋皎皎这才反应过来:“你不在国内啊?”
“我在洛杉矶。”
“你那边是早上?”她看他身后的陈设,看样子是在酒店。
“嗯。”
“那你又要开始工作了。”宋皎皎语气柔软了些,她曲起腿,手臂抱住膝盖,下巴则隔在手臂上。
沈今白:“这次不会很长。”
他声音沉缓,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就这几天了。”
“什么?”宋皎皎没听清。
男人目光转向她,不着痕迹改口:“我说,等你有时间,我带你过来玩。”
宋皎皎笑,“我每天都要练舞的,哪有时间。”
“你赶紧去工作吧。”她直起身,“我去睡觉了。”
“嗯,挂吧。”沈今白瞧着手机里小姑娘皎洁的笑容,“晚安。”-
《奥涅金》首演日转眼就到。
首演地点就在帝都歌剧院,离国芭不过一公里的路程。
这次算是新年首演,又是新入团的演员亮相上台,国芭上面的领导和股东都会来看,要是反响好,明年就可以启程国际巡演。
剧场后台的化妆间,女孩们都各自忙碌。
因为是入团的第一场头彩戏,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紧张。
首席姐姐抽时间到她们群演的化妆室来了一趟,和大家分享新上台的一些经验,缓解大家紧绷的情绪。
宋皎皎刚换好衣服,化完装,还有半小时上台,时间还算充裕。
她一边在角落温习动作,一边和沈今白发消息。
宋皎皎:【你到了吗?】
宋皎皎:【好像观众已经可以入场了。】
过了几分钟,沈今白回:【快了。刚进场。】
宋皎皎:【你座位在哪个区?】
那边应该是在找座位,没来得及及时回。
宋皎皎也不急,正想把手机放去一边继续热身,秦音从门外进来。
她有些兴奋地挽住她手:“皎皎,我刚刚去卫生间,听她们说贵宾席来了一个超级帅的股东——你快跟我去看。”
“国芭的股东?”
宋皎皎状况外,她好像依稀记得贵宾席是坐上级领导和各位股东的地方。
“对呀,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帅一个股东。”
宋皎皎和秦音相处这小半年,早看出她是颜控。
“可等会就开演了。”
“还有半小时呢。”秦音抱着她胳膊,“去吧去吧。”
宋皎皎看着空空如也的化妆室,就她一人留在这练习也没意思,她拿上手机,“好吧,不过只看一会会。不然我怕误场。”
秦音连连点头:“嗯嗯。”
两个小女生挽着出了化妆室。
秦音带她往上面走,说从后台大幕上面往下看清楚一些。
当她们爬到上面,栏杆边已经聚集了舞团六七个穿演出服的姑娘,估计都是闻风而来。
秦音拉着她走过去。
宋皎皎第一次从大幕上面看剧场,下面密密麻麻的座位和人群。
从这个角度往下望,仿佛自己悬在半空。
兜里的手机震动两下,应该是沈今白回过来消息。
她摁亮屏幕。
沈今白:【到了。】
沈今白:【贵宾A区,二排01座。】
宋皎皎打字:【嗯,知道啦。】
她对秦音口中的“帅哥”不感兴趣。
平心而论,在她的审美里,除了沈今白,她没见过有长相更优越的人,皮相骨相身材一样不缺。
于是,她视线往下去找沈今白。
身边的秦音碰碰另一个女孩,问:“哪个啊?看不清呀。”
“哎呀,那么显眼,就贵宾A区第二排,靠左边走廊。”
宋皎皎听到这一句,她思绪一跳。
这……
左边走廊,沈今白一身黑色西装西裤,跷着腿坐在座椅里,姿态闲散却又漫着一股无名的压迫感。
他边上是国芭的领导之一,正笑着同他介绍着什么。
会场光线半明半昧,即便坐在阴影里,他的侧脸轮廓依旧分明。
男人面上含着客套的笑,周身清冷矜贵,手里却始终拿着手机。
宋皎皎视线落在他身上,正想好好窥探他一番时,沈今白却有感应般顷刻抬头。
他眼神其实没什么意味,或许只是无意间往上一瞥。
宋皎皎来不及别开眼,目光在半空中寂寂相对。
两人皆是顿住。
沈今白微微一愣,他不由皱眉。
确认站那上面的人是他的皎皎后,他摁亮屏幕,敲击键盘。
随即,宋皎皎这边手机震动。
她恍然惊醒,赶紧低头去看——
沈今白:【你跑上面去做什么?】
第36章 要她抬头和自己接吻
宋皎皎看着沈今白发过来的消息, 呼吸微滞。
她当然不准备回他,只往后退一步走出视野,抬头见前面的秦音还扒在栏杆上往下瞅。
她没办法, 伸手将前面的秦音拽回来:“还看, 都被发现了。”
舞团的微信群里,团长张芥在@全体成员:【领舞和群演人呢?都哪去了?@全体成员@宋皎皎@张兰心】
秦音还在磨磨蹭蹭瞧底下的沈今白,她眉头微微蹙着, 像是在思索什么。
“团长都在催了, 快走啦。”宋皎皎拉着她手, 一直把人带到下楼的楼梯口才松开。
而秦音好像终于灵光迸发, 她一下回牵住宋皎皎, 面色认真:“我好像认得刚刚那个人。”
“……嗯?”宋皎皎稍愣, 一下没反应过来。
秦音拍拍脑袋:“好像是江城沈家,叫沈什么来着。”
宋皎皎下台阶的脚步放缓,她慢慢回头看着她。
“算了,叫什么不重要。”秦音加快脚步走下来和她并齐:“重要的是, 去年我家里搞拍卖会, 一条意大利的纯手工TUTU裙, 特别好看, 上面边边角角用的钻石都是真的, 被这个男的拍走了。”
“我当时盯那条裙子盯了大半年, 就准备等拍卖会走流程拿下来,结果被他横插一脚。”秦音挽住宋皎皎的胳膊, 和她一起下楼去化妆室, 一边吐槽,“真的气死我。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拍一条裙子, 是要拿去穿吗?”
宋皎皎后背一僵,听完原委,她莫名有种在被人暗暗戳脊梁骨,却有口难言的错觉。
她理一理自己身上黄白色的纱层裙摆,酝酿好久才弱弱地接话:“也许……他是送人了……”
“主要是,拍卖会本来是公平竞拍。但是,只要有他参与的……”秦音凑过来,小声说,“都有暗箱操作。”
宋皎皎想起桐城家中自己卧室里放着的那条她从没碰过的芭蕾舞裙,她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秦音推开化妆室的门:“你说,他会不会是有什么怪癖?”
“他没有。”宋皎皎下意识答,声音很是笃定。
秦音一下回头,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不由安静一瞬。
她眼神疑惑,却又一下恍然大悟,笑着问:“你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帅?”
宋皎皎视线躲闪开,她先一步走进化妆室:“……是挺帅的。”
即便她从没亲口承认过男人的长相,但沈今白这张优越的面容,的确都长在了她的点上。
“好吧……”秦音挠挠头,一想到被抢走裙子,她还是很不服气,便说,“你不觉得,他长得很花花公子吗?”
宋皎皎被她赌气的声音逗笑,她和秦音相处这么久,知道她本性单纯没有恶意:“可也总不能只凭外表评判一个人吧?”
说到这个,秦音还真来了劲,一副给她分享八卦的模样:“你知不知道,他几个月前被他女朋友甩了。”
宋皎皎正坐到自己化妆镜前喝水,听见这句,浑身一激灵,差点被呛住。
她咳嗽几声,蓦地抬头,不可置信以至于带几分惊恐地看着她:“……你连这都知道?”
“听别人私下传的呗。”秦音拉过旁边的凳子坐到她边上,她悄咪咪说,“我家不是搞古董拍卖行的嘛,接触他们那个圈子的人挺多的。”
宋皎皎暗自咽一下口水,决定对这件事闭口不谈。
沉默间,化妆室门被人推开,首席姐姐看她们俩还在这,“还聊天呐?”
她赶紧催她们去入台口:“还有二十分钟就开场了。”
宋皎皎和秦音连忙应一声,站起来整理裙摆和舞鞋系带。
宋皎皎绑好足尖鞋,顺便伸手摁亮梳妆镜前的手机。
这才发现沈今白前几分钟前又给她发了消息。
沈今白:【去哪了?】
宋皎皎想起方才秦音煞有介事的一番控诉,忍不住在心里勾勾嘴角,打字告诉他:【我要上台了。】
她手指悬在键盘上,想了想,又笑着打字:【沈老板,你风评不行呀。】
发完消息,手机放回包里,她和秦音一块出了化妆室-
舞台下面。
沈今白仍跷腿坐着,他往后靠在靠背上,一只手曲起食指撑着脸颊,另一手两指捏着薄薄的手机,一下一下把玩似的转圈。
身边国芭的高层领导方总依旧兴致不减地和他闲聊,从国芭历史说到剧院票房,最后才聊到他们的文化投资上。
沈今白面带几分疲倦,昏暗的会场里,男人身形融洽却又无端置身事外。
他今天赶来看宋皎皎首演,凌晨开完跨国会议便直接从江城坐飞机过来,中途也没怎么休息。
忽地,手里手机震动两下。
他打开来看,瞧见宋皎皎发给他的消息。
宋皎皎:【沈老板,你风评不行呀。】
小姑娘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沈今白眯了眯眼。
边上,方总仍在盛情邀请他:“沈老板,晚上国芭有集体团建,高层领导和几位股东都会来。您要是有时间的话,请一定赏脸,我们可以就投资细节再深入讨论一下。”
沈今白稍稍活动身体,拿着手机起身,他颔首:“那具体行程方总直接和我助理对接。”
方总见他似乎是要离场,生怕自己哪说错了话:“诶,沈老板……”
沈今白只客套道:“失陪。”
话落,他沿着过道往后台去。
抬手瞧眼腕表,还有一刻钟。足够了。
从前沈湘还在国芭做首席时,他常来后台。
十几年了,该往哪走他依旧记得。
宋皎皎正排着队站在入台口,女孩们穿着风格类似的演出服,前面有人拿了个索尼相机,大家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合照。
宋皎皎被秦音搂着肩,两人笑着看向镜头。
忽地,前面走廊下出现一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修长人影。
男人站在灯下,一股慵懒的挺拔,宛如从喧嚣和浮尘的罅隙里走来。
即便她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仍知道,他在等她。
还好周边的女孩们注意力都落在照相上。
宋皎皎下意识迈开步子往那边去。
“皎皎你干嘛去呀?”秦音在她身后喊。
宋皎皎只说:“我去趟卫生间。”
提起步子往前,身边路过几个熟悉的编导老师,她也都僵着脸笑着打招呼。
沈今白目光落在朝她过来的宋皎皎身上。
小姑娘穿着颜色柔和的浅色纱裙,纤细腰肢勾勒出来,纱裙下,则是一双纤秾合度的小腿。
她脚上是粉色缎面的足尖鞋,一段走廊光线明暗不一,裙摆起起落落,轻盈得像是走在云里。
沈今白面上看不出情绪,手却搭到一边的门把上,他记得里面这间是没有人的服装室。
等人走到面前来,宋皎皎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男人攥住胳膊,带进了旁边的服装室里。
门板阖上,从外面看,仿佛平静得什么都没发生。
而里面。
沈今白背抵着门板,他一手箍住她腰,一手按住她后脑勺,要她抬头和自己接吻。
没有开灯的服装室里昏黑一片,外面的光线沿着门板上下两道缝隙投射进来,走廊上不时有人匆匆走过,脚步声来了又去。
宋皎皎腿有些站不稳,她上身贴在他胸膛上,手压着硬质西服。
逼仄的空间里,肾上腺素不断攀升,外面一点细微动静都刺激着她的神经。
男人气息沉凉,皮肤却微微发烫。
两人轮廓交叠在一起,呼吸从耳根漫到锁骨。
宋皎皎喘着气和他分开。
微抬起眼,她瞧见婆娑的昏暗里,沈今白浅灰色的眸底,那样空旷,却又那样深情。
叫她想起风雪过后,融化开的湖面。
宋皎皎问:“你怎么到后台来了?”
“你觉得呢。”他摸摸她脸,“你刚刚跑上面去,在看什么?”
“看你呀。”她眨眨眼,从他的衬衫衣领里抬头。
男人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唇形,显然不太信她这个回答。
“还有,你什么时候成股东了?”她问。
沈今白微抬下巴,似在思索:“上个月吧。”
宋皎皎动一动身体,提醒他:“我快上场了。”
“不是三点才开始?还有一会儿呢。”
“我总不能等开场了再去吧,”宋皎皎说,“我是领舞。会误场的。”
沈今白低低一哂,他语气因为压低声线而微微泛哑,哄人似的:“那就再分我两分钟。”-
《奥涅金》整部舞剧大约一个半小时,宋皎皎一共演两幕三场。
她平常练舞一向认真,关键时刻也毫不怯场,发挥也顺理成章。
演出结束后有短暂的观众互动时间。
除了两位主演,宋皎皎也被观众围了起来。
而贵宾席上沈今白也是舞剧一结束就被国芭领导和其他股东围住了。
和人交谈时,他目光不由瞟向舞台边。
宋皎皎身上的演出服还没脱,她蹲在地上,用膝盖做依托给大家签名。
宽大的裙边铺散在身边,显得她整个人落在花蕊上,小小一只。
她从前很少有给人写签名的机会,因而这次有粉丝找她要签名,她写得十分认真。
晚上国芭庆功宴。
地点在帝都某一风景区的度假酒店里。
这回庆功宴连着后面两天团建,国芭从上到下的领导和几位股东都会参加,演员们自然也得跟着去。
而且又因为沈今白这尊佛被请了来,领导高兴得大手一挥,排场更大了些。
酒店靠山向谷,远处山顶还残存一点积雪,冬风吹荡而过,可以听见阵阵回响。
晚宴分了两场。
演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自娱自乐,高层领导和股东们则分在另一边。
团里女孩多,也不大喝酒,大家都是捧着果汁,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
宋皎皎和秦音坐在长沙发角落,两人挑了几份甜点,她一边攥着手机和沈今白打字,一边吃东西。
他应该是在谈事情,回消息的频率不快,渐渐,宋皎皎便锁了手机专心社交。
她抬头望几下,从这个角度可以瞧见不远处的沈今白。
男人坐在沙发里,半侧着头听身边人说话。助理则候他旁边。
他面上没多大表情,桌上的香槟没动几口,在没有辨识度的热闹里很显清冷。
因而,边上的方总鼻子频频冒汗,他怕大厅里太吵,搓着手请沈今白去里面谈论项目细节。
沈今白没拒绝,他理理袖口起身,回头望了眼宋皎皎的方向,她正和朋友一块说笑。
他收回目光。
这次国芭大大小小的股东来得鱼龙混杂,从前场子里的龌龊事听过不少,他不怎么放心,微抬下巴,示意身边助理留在原地稍稍看着。
助理点头:“我明白的。您放心。”
沈今白这才转身跟着方总去了会客室。
宋皎皎这边又坐了一会儿,前面领导和股东们端着酒杯过来慰问演员。
她踮着脚瞧了一圈,意外没看见沈今白。
张芥先和众人一起举了杯,才依次问候过来。
走到宋皎皎身边,她满意点头:“舞台表现很不错。加把劲,以后路长着呢。”
“谢谢团长。”宋皎皎笑着应答。
后面是几个股东。
边上有人介绍“这个总”“那个总”,全部西装革履,面上是中年男人特有的神态。
宋皎皎完全分不清,甚至还有几个举着酒杯走到她面前,眯着眼从她腰上扫荡而过,形容不出来的黏腻。
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回头瞧一旁的秦音还在和团长说话,她撑着笑以饮料代酒喝了几口就转身往卫生间去了。
饮料还端在手里,她吐出口气,准备在盥洗室待一会儿,洗个手再走。
卫生间离大厅不远,外面潺潺音乐声飘过来。
出来的时候,就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截住了去路。
这人看样子应该是某位股东,大腹便便,连西服纽扣都是绷着的,看宋皎皎出来,眯成缝的眼睛都直了。
他身后的秘书先走上来:“宋小姐,我们张总可一直是您的粉丝。”
“不知宋小姐能否抽时间合张影?”
“合影?”
宋皎皎蹙眉,见这个张总脚下靠近,她赶紧往后退。
“下午演出结束的时候,还来找您要过签名。”秘书笑着说。
宋皎皎头皮发麻,她挤出一个笑:“我就一个小领舞,拍照就算了。”
卫生间的另一头是死路,想从边上溜掉,可这个张总瞧出她意图,脚步一挪堵住她。
他“欸”一声,不太满意她的拒绝,“小领舞也能做首席,提携一下不就行了?”
张总声音黏厚,暗示的语气覆着一层油,宋皎皎听着,只觉毛骨悚然。
“我听说你是江城人,刚巧我也是,”张总笑眯眯地伸手去搂她,“我又还是国芭股东,即便股份不多,那也是占了话语权的。”
“只要你一句话,想当主演就当主演。”
宋皎皎瞬间僵住,从心底泛上来恶心。
她手臂紧绷,毫不犹豫把手里一直拿着的饮料泼到面前这个满脑肥肠的男人面上。
她脚底发软,挣开他手就往大厅跑。
后面是一团混乱,张总捂着眼睛朝秘书怒声吼道:“你他妈愣着干什么?追回来啊!”
宋皎皎背后全是冷汗,鸡皮疙瘩一阵阵往外冒,脚上踩着高跟鞋,她惊慌失措只知道埋头往前赶。
到大厅就好了。沈今白在那。她这样想。
忽地,她面前一暗。
熟悉的沉凉味道混着淡淡烟味,一只手捞住她腰,宋皎皎脸撞上胸膛。
身体先一步感知,像是终于从水底逃离,她大口喘气,惊惶看着他。
“沈今白,后面……”
沈今白按着她脊背,眼底一层戾色,却又温声安抚:“没事,没事。”
后面张总紧赶慢赶追上来,瞧见前面身形孤拔的男人,不由眯了眯眼,语气忌惮:“沈今白?”
沈今白缓缓抬眼,见是老熟人,他讥诮一笑,面若霜寒。
“张总,您这‘提携’,做得还真够明目张胆。”
第37章 为了你,不仁不义也值了……
张总名叫张仲成, 是沈今白舅舅沈鏖的左膀右臂之一。
在江城的时候,两人常常能打上照面。
自从前年,沈今白拿回股权重新开始帮沈家经营公司, 翻出不少张仲成损公肥私的旧账, 卸了他好几层职位,张仲成也因此前前后后给他使了不少绊子。
两人面和心不和的时间可太长了。
之前沈今白碍于沈鏖和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条约,也没把他怎么样。
这回, 他手伸到宋皎皎这里来。
沈今白怎么可能再忍。
方才, 助理匆匆闯进会客室找他, 说张仲成好像去卫生间那截宋小姐了。
他面容一下阴恻, 手里顷刻摔了文件, 拎起一旁的西服转身就走。
沈今白脚下生风, 直接让助理带酒店保安过来。
这度假酒店是他之前随便投钱玩玩的产业之一,知道的人不多。
调动保安,对他来说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此刻,他护着宋皎皎在身后。
张仲成见到他, 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看看他身后的宋皎皎, 恍然大悟:“原来, 你费尽心思掀了汤家的联姻, 连董事会也不进了, 就是为了她?”
他笑:“想不到沈老板也有今天。”
怀里的宋皎皎死死咬着唇, 听到这些话,嗓子发不出声音, 身体仍是紧绷。
沈今白搂着她, 手指摩挲她肩头,给予安抚。
他周身气场冷冽,容色却是坦荡。
微一挑眉, 也不管张仲成语气是好是歹,他都应了这个“不爱江山”名声。
沈今白目光是居高临下的漠然,像没有灯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轻笑:“那也比您妻离子散来得好。”
张仲成面色一变,正想骂回去,就见沈今白身后,他助理带八九个保安赶过来。
三下两下,他和他秘书全被围住。
他见沈今白来真的,气焰低了些,却依旧破口大骂:“沈今白,你老子都不敢把我怎样,你敢动我?”
沈今白语气肃杀:“张叔,敢不敢动,不是您说了算吧。”
一旁助理会意,给领头的保安使个眼色,围着的人立马上前将人摁住。
张仲成骇然,他看着不远处衣冠楚楚的男人:“沈今白,沈家养你这么个儿子真是瞎眼!出这么大一个白眼狼——真他妈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沈今白听着这话,眼底瞧不出情绪,他只转过身,准备揽着宋皎皎坐电梯去楼上套房。
助理见自家老板要走,一下拿不定主意。
他跟着沈今白有几年了,多棘手的事都碰到过,但也都是听老板吩咐处理。
这回一声不撂,这该怎么办。
于是,他赶紧几步追上去,小心翼翼地问:“老板,这……怎么处理啊?”
沈今白身上山雨欲来的气场不仅没消退还越来越浓烈,明明他没做什么大动作,却偏偏又让人毛骨悚然。
男人微一回头,凛声:“这还用得着我交代?”
他眼梢狠厉,“就近找个局子给扔进去,要他蹲三五个月再出来!”
就连声音也淬着沉沉怒意,“要是还不老实,直接把他从前那些烂账移交法院,看他想继续蹲几年!”
助理顿时醒悟,领了旨意收拾残局。
沈今白揽着宋皎皎继续往前。
走廊和大厅衔接的地方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半路听着动静过来的。
除了国芭的领导和其余股东,还有和宋皎皎熟识的演员。
大家呆呆看着,没人敢贸然上前插手,
宋皎皎脑海一片空旷,她稍稍抬眸,瞧见了人群中的秦音。
秦音神情讷讷,往前一步:“皎皎……”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边上的张芥一把拉了回去。
场内静悄悄的,流畅的音乐仍旧机械地播放。
沈今白带着宋皎皎走出视野,拐弯进电梯,电梯门阖上,再看不见了-
空间狭窄。
宋皎皎眨一下眼,最开始被揩油的恐惧已经褪去,她悄悄抬眸往镜子里观察男人的神色。
说实话,刚刚他那几句,也着实把她吓着了。
她和他在一起那么久,没见他这么凶过。
他声音不算大,可透过胸膛传来,她自己的心似乎都在跟着颤。
对比今夜,她方知平常沈今白对自己有多温柔。
从前,两人也不是没有吵架的时候,可他连和她生气时,甚至都舍不得喊过她全名,更别说,会对她说什么重话。
空气安静几秒。
宋皎皎保持这个姿势有点累,她活动一下手臂,沈今白才恍然回神。
他抬手摸摸她脸,语气微哑:“没事了。”
宋皎皎抬头看他,点头:“嗯。谢谢。”
男人依旧揽着她肩,一直到出电梯刷卡进房,才松开手。
他给她指一指卧室里的淋浴间,“先去洗澡。”
宋皎皎明白他话里深意。
刚刚被张仲成触碰那一下,她自己也别扭得不行。
进浴室前,她想起来:“……可我卸妆水还在包里。”
沈今白:“我一会儿要人给你拿上来。”
“好。”
宋皎皎走进浴室,关上磨砂玻璃门前,悄悄又瞅了门外男人一眼。
他已经转回身背对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应该是在给助理打电话。
灯光里,他背影孤拔,可她瞧着,又总觉得荒芜。
心里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蔓延到四肢百骸,特别是刚刚还经历了那样一件事。
方才张仲成骂的那些话她也都听见了。
宋皎皎抿唇,她微叹口气,再看一眼男人背影,阖上玻璃门。
热水洒下,她今天累了一天,上午联排下午首演,晚上团建也过得不安生。
宋皎皎脑子里纷繁杂乱,却又揪不出某一个线头。
不一会儿,玻璃门外响起叩门声,随即是沈今白:“皎皎。卸妆水。”
她应一声,拿边上的浴巾随意一裹,光着脚丫过来开门。
浴室干湿分离,玻璃门上沉沉雾气。
沈今白瞧见人影靠近,玻璃上印出浅浅一个手印,随即,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小姑娘从里面探出头,她头发湿濡,浑身热气腾腾,面上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进身上的白色浴巾里。
她眼睛是被水洗过的干净,抬眸看他时,宛如一缕月光落在他鼻梁上。
沈今白喉头不自觉滚动一下,不着痕迹别开视线。
宋皎皎见他手里拿着自己的卸妆水站着不动,她只好伸出手去自己拿过来,飞快说:“谢谢。”
手臂带出温热的水珠,滴在沈今白虎口上。他手中一空,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玻璃门已然阖上了。
收了手,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转身折返。
宋皎皎拿了卸妆水走回淋浴下。
她目光瞧着门外,见男人离开,才继续手里的动作。
半小时后,她洗完澡,头发吹干出来,这才发现沈今白也在隔壁浴室洗了澡。
他动作快,已经穿着浴袍靠在床头支着笔记本电脑办公了。
宋皎皎犹豫片刻,缓步走过去。
男人抬头:“洗好了?”
“……洗好了。”
她心里升起一丝微妙的错觉,仿佛自己是只洗干净主动送上门请他品尝的羔羊。
可这种感觉持续一会会就没了,因为她瞧见沈今白靠在灯下,眉头微蹙,他看着笔记本屏幕的神情寡淡又恹倦。
宋皎皎坐到床沿,灯下的他,肤色冷白,面上浮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
似乎是生气,却又远远不够;说是烦躁,可他这眼神又不像。
宋皎皎瞧他腿上的笔记本,伸出手去按住屏幕慢慢合上,声音柔凉:“不想看就别看了。”
她盯着他神态,见他没有反对,便索性把笔记本放去床头柜。
沈今白撑着往上坐了点,看她盯着自己,不由一笑,伸手捏捏她脸:“怎么了?这么瞧着我。”
宋皎皎靠近,索性把两只腿都拿上来,盘腿面向他坐在床沿。小姑娘身形纤瘦,占不到很大的地儿。
她闷声问他:“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沈今白:“还好。”
“我都听见他说的话了。”她小声说。
“听见什么了?”
宋皎皎停顿少许,如实说:“那些……骂你的话。”
男人只淡淡笑笑,牵住她手:“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宋皎皎立刻说,仿佛迟一秒都会拉低自己这句话的可信度。
她眼眸一动,又说:“不过有一句我信,就是……”
具体说的什么她也记不清,只能笼统归纳:“说你‘不爱江山爱美人’那句。”
听见这话,沈今白被她逗笑,他捏她下巴:“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难道我说错了?你不爱‘美人’?”宋皎皎眨眼看着他。
女孩儿眼神灵动,一颦一笑顾盼神飞。
沈今白心里泛软,他“嗯”一声:“没说错。是爱‘美人’。”
宋皎皎笑了。
沈今白安静少许,又继续说:“其他那些话,他说的也都是真的。”
“嗯?”宋皎皎笑容一顿,有些状况外。
她早已记不清刚刚张仲成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一句男人发火的样子,她估计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
沈今白捏她手:“你还记不记得我身份证上的生日和原本生日不在同一天的事?”
“记得。”她点头。
沈今白目光幽微,“我的生日是被沈家改掉的——”
03年,沈湘抑郁症确诊,他被沈老爷子和沈鏖接回沈家。
除了原本的姓名,他的身份户口、生日名分,全被改了彻彻底底。要不是自己本来就跟沈湘姓沈,只怕这个名字也会被改掉。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能更好地,被塞到沈鏖名下当沈家二公子。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被养在沈家的意义,就是为了延续之前母亲私自逃婚毁掉的,和汤家的联姻。
沈湘的联姻没用了。没关系,他们手里还有她的儿子。
刚好汤家那边这一辈也是个姑娘;沈湘重病,她手里股份和董事会名额也自然而然空出来,实在一举两得。
宋皎皎思绪怔住。
总算听到关于他身世的完整版本。
明明里面也没多少明争暗斗的情节,却又无端压得她喘不过气。
宋皎皎愣愣看着他,原来,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难怪他在江城,一直都住在酒店。
那时候,不是他不愿带她回家,是他根本就没有家。
宋皎皎鼻子一酸,她沉默良久,赌气开口:“既然这样,那就是他们先不义,你还不能不仁了?”
沈今白勾勾嘴角,语气平淡:“所以该解决的,我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宋皎皎抿唇笑,她曲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这么厉害呀……”
男人从鼻间逸出声笑,他摸摸她脸,语气深情:“为了你,不仁不义也值了。”
宋皎皎和他对上目光,她心一下一下跳动。
从前在一起时,这种情话他经常张口就来,可唯这一句,她能同频共振。
仿佛满腔海水涌进胸膛,她见到了潮汐之后的月亮。
思绪变成海绵,稍微一攥,满满的情感就水一样流出来。
宋皎皎放下曲起的腿,她微微抬起身,倾身吻他。
蜻蜓点水的一下,沈今白还没来得及回应,她便悄然退开。
宋皎皎看着他:“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一个人不仁不义。”
说完,她继续靠近,吻他。
很少献吻的人一旦主动,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发不可收拾。
小姑娘碎发落到他脸颊上,拂开澄黄光线,像是只给他搭起一个小小世界。
他抬手按住她后颈,给她分担一部分的力。
沈今白揽着她肩,他微微起身,将人按到床铺上。
洗浴后,两人身上是一致的香味。
宋皎皎跌进柔弱被褥,灯光被男人挡住,她看见他耳垂下那粒小痣,他压过来继续吻她。
她手微抵在他胸膛,手掌下,她听见切切实实的,他的心跳。
气息交错,宋皎皎身体轻颤。
良久,沈今白退开脸,手上给她拉好衣服。
“算了。”他低头吻她鼻尖,哑声说,“我没准备东西。”
这么晚,也懒得再下去买。
……
宋皎皎看着窗外高悬的一轮明月,今天十五已过,月亮缺了半边,但仍旧明亮。
像一搜小船载着她遥遥启航。
她微阖着眼,手背搭在眼睛上,想看却又不敢看。
明明没有真正做,明明都过了那么久,可一旦触碰,她还是会起反应。
沈今白哑然失笑,他拨开她手,另一只胳膊却去给她慢慢纾解。
看她媚眼如丝地呼吸,身形像一把弓一样绷起。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
烟花在脑袋里炸开,嗡嗡作响,她眼眶里全是水雾,湿蒙蒙一片。
她看着面前的人,心里知道。
这次,是真正在一起了。
第38章 沈今白,那你背我
第二日。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
舞团里的领导、股东还有演员们一块组织着去酒店后面的风景区爬山。
冬阳从云里漏下来, 落在禅寺楼亭上,林荫小径里,树木算不上葱郁, 却独有一种清透感。
大家坐缆车上山, 沿着石板台阶往山顶走,一路说笑,氛围很是松泛。
宋皎皎跟在队伍末尾, 经过昨天, 现在国芭每一个人都知道沈今白是她男朋友。
今早她从酒店顶层下来的时候, 大家看见她, 虽照旧和她打招呼, 但瞧她的目光里也多了些意味深长。
前面的队伍里的秦音往末尾望了眼, 停下脚步等她。
宋皎皎看她站在路边,提快步伐过去。
“怎么不走了?”她问。
秦音神情不太自然:“……那你怎么走这么慢?都落后面了。”
宋皎皎笑一笑,知道她是想来找自己。
她主动挽住她手臂,试探着问:“那一起走?”
秦音抿着唇故意思索一番, 勉强答应。
宋皎皎看穿她口是心非, 直接将人往前带:“走啦, 大小姐。”
秦音被她这语气逗笑, 脚上也跟着和她并排。
她犹豫片刻, 问她:“你昨天……睡在你男朋友那?”
宋皎皎一愣, 脑子里掠过昨晚一些靡乱画面,她迟疑地“嗯”了一声。
秦音转回头去看路面, “对不起啊, ”她突然说,“我昨天不知道你是他女朋友。还和你聊他八卦……”
“皎皎,我从没这么社死过——”她晃着她手臂哀嚎。
嚎完, 她又委屈地说:“你也真是的,怎么都不一早告诉我。”
宋皎皎哭笑不得,安慰说:“没事啦。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秦音叹口气:“但真的好丢脸……”
宋皎皎笑:“真没事。”
秦音轻锤一下她肩,插科打诨里,两人相处又逐渐回到平常的状态。
她拉着她手,煞有介事地说:“虽然我是很不高兴在拍卖会上被抢了裙子,但一想到,那条应该是送给你的,我又不怎么生气了。”
宋皎皎瞧她忍痛割爱的模样,笑:“谢谢。”
两人继续手挽手往山上走。
宋皎皎转了话题:“我还没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
一说到这个,秦音来了兴致,她仰头想了想,问她:“你知道邹颀吗?最近那个很火的校园剧男主。”
宋皎皎挑眉,很是意外:“你喜欢这一类的?”
“当然。多青春多阳光啊。”秦音笑,她忽然想起来:“我记得你也是江艺大的吧?你不认识他?”
宋皎皎停顿几秒,她靠过去悄悄说:“其实我和他是同班同学。”
“真的?”秦音惊讶地睁大眼,她一把箍住她胳膊,“皎皎,你得去给我要签名,要to签。”
宋皎皎被她黏得没办法:“行。”
中午,团里的大家一起在山上的餐馆里吃了饭;晚上,他们一大群演员又约着进了家烧烤店。
同坐一桌的张芥看眼端上来的羊肉串,葱花和辣椒粉浮在油滋滋的肉块上。
她沉着脸大手一挥,语气不容商量:“这还怎么得了。吃了回去统统给我加练。”
桌上的大家面面相觑,包间里一阵哀嚎。
饭后,不知是谁从卫生间回来,扒在门口冲宋皎皎喊了一句。
“皎皎,你男朋友来了。正在外面和团长说话呢。”
经过昨天,沈今白给团里的各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身质出尘、气场凛冽,她的这个男朋友不好惹。
旁边的其他演员们听见这话,“噫”地齐声起哄。
宋皎皎面上一窘,在座位上犹豫片刻,索性出去。
身后大家的哄闹声更甚,宋皎皎走出包间。
走廊里,男人站在不远处,一身黑色大衣,身形清瘦孤拔,侧脸轮廓分明。
他正和对面的张芥说着什么。
沈今白余光瞥见宋皎皎出来,他微一点头,“张姨,我就不叨扰了。”
话落,他转身走向宋皎皎,很自然地把手从兜里抽出来牵住她。
宋皎皎睫毛下意识一颤,她被男人带到张芥面前。
她莫名有些紧张:“团长……”
张芥看着她,笑着点一下头。
她目光又望向沈今白,“乔湘最近身体还好?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完全出院?”
“今年应该可以。”
“那好那好。”张芥声音欢喜,“替我给你母亲问声好。”
沈今白微一颔首:“您放心。”
他看眼身边的宋皎皎,“人我就先领回去了。”
“嗯,快回去吧。”张芥笑说。
说完,沈今白便带着宋皎皎出了烧烤店。
外面天色已全部暗了。风景区道路两旁都是商业店铺,灯火顺着下山的缓坡逶迤而去。
头顶苍蓝色的夜,只有寒星一两点,倒是没有月亮。
宋皎皎哈出口气,白雾在路灯下飘散,他们周边是人来人往的晚间游客。
“你工作做完了?”
男人捏捏她脸,“一散会就来找你了。”
她歪头看着他:“你还认识我们舞团的团长?”
“嗯。”
山风吹荡过来,他怕她冷,给她把羽绒服的连衣帽掀起来搭到头上。
宋皎皎好奇问:“你小时候经常来国芭?”
“我母亲在这儿工作,我当然也来。”
那时候沈湘还没当上首席,和张芥也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宋皎皎点点头。
难怪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他对芭蕾的了解压根不像外行。
就连有时两人一起吃饭,她兴起聊到这上面,他都能接两句。
路边像他们这样手牵手往山下走的情侣成双成对,两人溶在人群里,背影平淡又和谐。
“今天爬山好玩么?”他问。
“还行。就是太累。”
宋皎皎撑一下腰,她今天爬上来,感觉自己腿都要废了。
她看他倒还好,一点都不疲累。
宋皎皎好奇:“你爬多久上来的?不累么?”
沈今白对上她困惑的视线,嗓音拉长,一点理所当然的懒:“我坐的缆车。”
“……”
宋皎皎被噎住,她小脸微鼓,伸手拉住他手臂,抬眸笑着看他:“沈今白,那你背我吧?”
男人任由她半贴着自己,毫不犹豫拒绝:“不背。身上一股烧烤味。”
宋皎皎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他居然还嫌弃她身上有味儿。
她立刻抽回手插-进自己羽绒服口袋里,嘴里“哼”一声,快走几步到他前面去。
沈今白看小姑娘赌气的背影,她的羽绒服到膝盖,蚕蛹一样裹着纤纤瘦瘦的身体,连后脑勺都生动有趣。
他勾勾嘴角,也不说话,就这样亦步亦趋跟着她。
两人这样往前走了几米。
终于,沈今白从鼻间溢出声笑,上前两步把人牵回来。
“好了——”他嗓音像掺了颗粒一样酥哑,无奈又纵容,“我背你还不行?”
宋皎皎“嘁”一声:“算了,我才不要你背。”
“真不要?”男人微微低头,沉凉气息砸在她睫毛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宋皎皎身形稍顿,乖乖停了脚步自觉转过身来。
沈今白不由一哂,抬手摸摸她脸:“这回满意了?”
说完,他背过身在她前面微微折腰,回头要她上来。
宋皎皎看男人纡尊降贵地为自己弯腰折身,心里一阵泛酸,她趴上他背,伸手搂住他脖子。
沈今白手臂精瘦有力,宋皎皎重量也轻,他很容易就将人背起。
宋皎皎下巴搁在他肩上,男人下颌线尽头的那粒小痣随着他走路的幅度不断晃动。
她脸蛋贴着他颈窝,忍不住说:“我白天走了好多路。是真累。”
沈今白手臂勾着她两腿腿弯,懒懒应一声。
宋皎皎胸膛压着他脊背,这样近的距离,她好像能感知到他鲜活的心跳。
她看他婆娑夜幕里清峻的侧颜,迎着满山灯色,她忍不住微抬下巴,在他脸颊飞快地亲了一口。
沈今白反应过来:“这算什么?给我的劳务报酬?”
“……你要这样想也行。”
往前五百米是下山的索道口,沈今白到那后将人放下来,两人坐缆车下山。
黑沉山谷里,一个个缆车沿着钢丝下滑而去。
远处是辉煌灿烂的高楼大厦,城市建筑棋盘一样展开,蔓延到山谷脚下。
随着缆车往前,他们转过那座挡住月亮的山。
沈今白手按到她头顶,板着她脑袋:“你瞧——今晚的月亮。”
宋皎皎顺着抬眸去看。
月亮从山沿显露出来,淡白色的一轮,山间寒雾笼浅浅一层,连轮廓都泛着毛边。
宋皎皎眼里映了些光,她又回头去瞧沈今白。
他眸底也有同样皎洁的月亮。
男人手捏她下巴,低头吻她。
“这是今晚的报酬。”-
这一年的春节,宋皎皎并没在桐城过。
国芭二月开启全球《奥涅金》巡演,从亚洲开始,一共四个月,从东往西走,六月到大洋洲算作结束。
大年初一,她就跟着团里踏上直飞国外的航班。
经过上次首演,宋皎皎在界内也算是崭露头角、小有名气。
因为营业需要,她专门买了新手机号,在网络开通了个人微博账号,偶尔在上面分享自己的练舞日常。
网上本就有她之前在电视台元旦晚会亮相的cut,她粉丝涨得飞快,没过几天,宋皎皎也有了个人超话。
一直到四月。
除了她的巡演,还有另外一件大事。
梁康颐和Sophia婚期将近。
宋皎皎收到邮寄过来的请帖时很是惊讶,看眼日期,还好没和巡演的时间撞上。
马上,欧洲的巡演告一段落,四月底还要继续去北美。
而婚期刚巧错开在这中间。
这两个月,宋皎皎跟着舞团跑了不少城市,而沈今白也是国内国外来回忙碌。
婚礼地点在马尔代夫。
宋皎皎在巴黎,沈今白在洛杉矶,两人只能各自出发直接到目的地汇合。
宋皎皎到的时候,沈今白还没落地。
她是Sophia亲自来接的。
他们两人住的地方一早就安排好,在酒店后面的独栋别墅,半落海式的海景房,坐接驳车才能过去。
宋皎皎早就怀疑自己有“飞机昏睡症”,就算在航班里补了觉,一下飞机仍旧困得不行。
一路上Sophia和她说了些什么,她都没记住几句。
终于进了别墅,潦草洗把脸,换了身衣服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开门声。
而后是浴室的水声,随即,床铺另一边往下一陷。
宋皎皎被这点动静吵醒。
眼睑掀开,才发现外面天都黑了。
室内只亮了一盏昏黄壁灯,异国风格的装潢在这样的灯光下很显韵味。
床那边的人也发现她醒了。
沈今白一只手撑到她脸旁边,低头瞧她睡眼朦胧的模样,哑然失笑:“醒了?”
宋皎皎缓慢阖一下眼,她视线后知后觉移到他面上。
男人五官依旧硬挺,只眉宇间笼着一层倦色,寡冷的丹凤眼狭长精致,可看她的时候,还是那样温情。
不知是两个月没见的缘故还是在陌生的国度重逢,宋皎皎瞧见沈今白的那刻,心底情愫如海水上漫。
他伸手顺一顺她碎发,只停顿一会儿便低头吻她。
宋皎皎身体微顿,条件反射给予回应。
她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沉凉气息,听见他加重的呼吸声。
只觉得,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真实了。
沈今白抬起头,他背对着唯一的光源,低声问:“想不想我,嗯?”
第39章 我等你回来
他手指拨一拨她柔软的耳垂, 看她尚处在惺忪睡意里的眼睛,缓缓一哂。
宋皎皎觉得有点痒,手从被子里钻出来捉住他作乱的手。
意识总算回潮, 她望着身上的男人:“想……”
沈今白另一只手捏住她下巴, 拇指顺着她唇形摩挲。
他浅灰色的眸子深不见底,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
继续俯身吻她, 气息交缠, 他闻见她身上熟悉的干净味道, 手从被子里揽上她腰。
宋皎皎身上是常穿的一件绸缎吊带, 他手贴过来几乎毫无阻碍。
男人身体靠近, 连皮肤也微微发烫。
宋皎皎扭一下腰, 从鼻子里“嗯”出一声,语调拐了个弯,拿手去推他:“沈今白,我好困……”
沈今白截住她手, 把人往怀里拉一点, “这不是许久没见, 想你了。”
整整两个月, 各忙各的, 还有时差, 连视频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他截住她撑在自己胸膛上的手,带着她往下。
他小腹绷着, 宋皎皎手指划过宽松的睡衣, 最后落在那顶帐篷上。
她呼吸屏住,他这哪是想她。
“……你是想这个吧?”
沈今白低低一笑,只俯身吻一下她唇:“帮我弄出来。”
宋皎皎哪还睡得着, 她手触碰到滚烫的温度,被他带着由慢到快得弄。
被子里蒸出热气,她手臂泛酸,身上都是汗。
而沈今白一手摁住她背,两人脸靠得极近,她听见他从喉咙里溢出的闷哼。
灯光洒在他一边侧脸上,男人眼眸狭长,里面是极少能见到的,被欲-色侵染的神态。
她并不讨厌他这幅模样,毕竟没人能抛开身体谈情说爱。
终于,动作归于平静。
他从床头抽了纸给她擦拭手心,再抱她下床去洗手。
这样的流程似乎都已经烂熟于心。
再次上床,沈今白把人抱回怀里。
他手去摸她背,手掌贴着皮肤,手指顺着凹下去的那条脊柱,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
小姑娘瘦了不少,刚刚抱起来,轻飘飘像羽毛一样。
沈今白心疼:“在国外,每天都跳舞?”
“嗯。”
宋皎皎还是好累,她头贴着他颈窝,半阖着眼,呼吸细细软软的。
“累不累?”他给她别一下滑落的头发。
“嗯……还好。不累。”
她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觉得累。
宋皎皎睁开眼,她想了想:“其实我们团里除了练舞,也是会组织旅游的。”
说到这,她来了兴致,头抬起来,笑说:“我去了好多地方。”
从俄罗斯开始,她去了克里姆林宫和贝加尔湖,三月份又去欧洲巡演,她去了科隆大教堂和卢浮宫。
沈今白听她在灯下和自己讲舞团里联排和旅游的一些趣事。
小姑娘一扫刚刚的困倦,她眼底泛着浮光,顾盼神飞。
他捏捏她脸:“没拍照片?”
“拍了一些,但都在相机里,还没导出来呢。”
宋皎皎又把头靠在他身上,她打个哈欠,声音越来越涣散:“就当我先去踩个点。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去。”
“嗯。”沈今白揉揉她头,把人放回枕头上,“睡吧。”-
梁康颐和Sophia的婚期定在大后天。沿海的这栋星级酒店全被梁家包了下来。
一个婚礼,江城上层圈只要拉得上关系的,几乎都给请了过来。
借着这个契机,大家谈合作的谈合作,谈人情的谈人情,在本就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上再牢牢加固一圈光鲜亮丽的枷锁。
因而沈今白的应酬不算轻松。
宋皎皎则陪着Sophia去试婚纱和礼服。
她在婚纱店里,瞧见了Sophia的婆婆,也就是梁康颐的母亲。
梁母气质温柔大气,一瞧就是书香门第滋养出来的大小姐,待人尊重,宋皎皎同她问好时,她也微笑着回礼。
宋皎皎走去里面的试衣房,Sophia正在试中式礼服,瞧见她来,很是惊喜。
宋皎皎递上给她准备的礼物,她今早翻行李箱的时候,才想起来昨天连新婚礼物都没给她。
“真的抱歉,我昨天实在太困了。”
Sophia笑说:“看出来了。你昨天从飞机上下来,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她把手里的礼盒提给她:“这是给你的。新婚快乐。
Sophia上前抱住她:“谢谢皎皎。”
“你们怎么突然就结婚了?”宋皎皎好奇问,又赶忙摆一下手,“不过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之前没听见一点风声。”
Sophia往外面瞅了眼梁母在干什么,然后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梁康颐他父母给他找了个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
“然后呢?”
“然后他来找我,说与其娶一个不认识的人,不如选我。”Sophia说到这里不由抿唇一笑,“我当时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
宋皎皎听着也是开心:“恭喜。”
Sophia瞧着她:“那你呢?”
“我?”
Sophia点一下头,试探着说:“梁家其实氛围挺好的,他父母也没强迫他怎样。比起这个,沈老板要面对的,可困难多了。”
宋皎皎微微一顿。
“梁康颐跟着沈老板做事,我听过一点点——”
Sophia再回头往外瞧一眼,见没什么人,才又和她掰扯,“沈家上面的老爷子从前是部队里的,下面的沈鏖和沈筠——就是沈老板的父亲和姑母,一个从商一个从政,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宋皎皎心中一跳。
上次张仲成的事已经叫她管中窥豹,沈今白虽把从前的事告诉了她,可他十几年的生活处境,哪是一晚只言片语就能概括的。
Sophia话都说到这里,便也直接问:“你和沈老板……”
“放心吧,”宋皎皎回神,她笑,“我和他和好了。”
“真的?”Sophia眼睛一亮,她晃晃她手臂,“那就好,害我白担心。”
下午,在度假酒店自带的高级酒吧里,不知是谁起的头,给梁康颐和Sophia两人办了个“单身party”。
说是单身排队也不过一个噱头,主要还是圈里大家聚在一块玩玩闹闹。
宋皎皎和Sophia在另一边打牌。
Sophia教了她一下午,总算教会她除了斗地主以外的娱乐方式,麻将。
晚上,沈今白办完事情,和梁康颐一块从酒店上面下来。
男人一进包厢,空气里的热闹顷刻凝固住一半。
包间中央有个玩得非常开的公子哥,拎着酒瓶在前面给大家跳舞。
他的舞姿仿佛成了包间里一道诡异的风景线,众人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却又看好戏似的没人去告诉他。
沈今白目光先是去寻包间里的宋皎皎,再而后才落在前面跳舞的某位公子哥身上。
他一手抄兜路过这哥们身边时,还不由侧头打量了他一眼。
那公子哥见沈今白从自己身前迈步而过,腿吓得一软,舞姿生生一歪,差点就直接跪在了台上。
他慌慌张张看了眼沈今白,见男人没什么表示,拾掇拾掇爬起来赶紧溜了。
宋皎皎和Sophia在一旁被逗得直笑。
她们的麻将桌支在窗边,沈今白绕过吧台和茶几,越过稀稀疏疏的人群,包厢的旋转灯光落在他肩上,光点明明暗暗。
他身上是黑色衬衫西裤,西装挽在手里,领口打着银色领带。
这是宋皎皎早上起床给他挑的颜色。
明明包厢光线晦暗,可他一路往她的方向走来,宋皎皎无端想起月亮照在雪地上,一片白茫干净的景象。
沈今白走到她身边,瞧她面前支了一横排麻将,微微俯身:“终于不是斗地主了?”
宋皎皎听出他话里揶揄,坦然承认:“但我还是玩不太好,都没赢过一次。”
他勾勾嘴角,侧身在她椅子的扶手上坐下,西服放去她身后,一手搭在椅背上,以一个半抱的姿势将人围在怀里。
“我教你。”他在她耳边说。
男人气息拂在耳垂上,带着淡淡的烟味。
宋皎皎笑:“好啊。”
沈今白便真就守在她旁边,给她抓拍摸牌。
同在牌桌的另外三个,哪个又敢怠慢,既不敢明目张胆地喂牌,也不敢抢在沈老板前面赢,就算摸到快要胡的牌面也立马就扔出去。
沈今白好整以暇,赢牌也没有悬念。
摸到合适的便推了出去,瞅她:“给你胡了。”
宋皎皎看得云里雾里,注意力全落在他手上了。
男人手指骨节分明,捏起一块麻将,矜贵和浮浪登时有了最切合的瞬间。
一举一动都风流云散。
就这么赢了几盘,边上的梁康颐接了个电话,眉头一蹙,径直过来喊他。
沈今白抬眸瞧他一眼,心里也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伸手摸摸她脸:“等我一会儿。”
宋皎皎自然点头。
沈今白起身,跟着梁康颐走去外面露台。
露台面对着海岸线,已然落幕的夜空繁星闪烁。
梁康颐说:“沈总他们已经来了,正在上面打牌,你要现在过去?”
沈今白从兜里掏出根烟点燃:“都来了?”
“除了沈老爷子,沈鏖和沈筠都来了。”
沈今白吐出口烟,他目光望着远处黑沉海面,眼底空旷得没有情绪。
梁康颐见他不说话,提议说:“要不还是先缓缓吧。如今的形势,你也不算被动,完全可以从长计议。”
沈今白掸掸烟灰,他转过头,只淡淡笑笑,“你劝我从长计议,可自己又为什么要火急火燎结这个婚?”
梁康颐微愣,也不由缓缓一笑。
也是,名利金钱算什么,输了都可以再挣。
人没了、感情没了,这才是真的没有了。
“今白,你有把握吗?”他问。
“不好说。但总得试试。”沈今白揿灭烟头,“洛杉矶那边,沈家断掉的资金链我已经补好了,也挖了不少东西出来。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下次又得等几年。”
他等不起,也舍不得要他的皎皎继续等-
片刻后,沈今白从露台回来。
宋皎皎还坐在麻将桌前钻研牌技。
他走到她身后,先拿起自己的西服,再碰碰她肩:“回去吧。”
宋皎皎惊讶,她一霎仰头看他:“现在就回去啊?”
“嗯。”男人不动声色地接话,“我把你送回去,还要去有点事。”
宋皎皎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继续摸牌。
“什么事啊?都晚上了。”她看眼外面的天色,眨眨眼,“很重要么?”
沈今白给她别过一缕发丝,点头:“嗯,很重要。”
宋皎皎“啊”一声,遗憾地说:“好吧。”
她拎起包,朝一边的Sophia打了招呼,便跟着沈今白离开包厢。
走出门口时,梁康颐朝他们微点一下头,宋皎皎也笑着回礼,她没看出任何端倪。
外面,四月份的马尔代夫,晚风柔和凉爽。
宋皎皎瞅她,晃晃他牵着自己的手,认真道:“沈今白,如果你有很重要的事,其实可以不用送我,我认得路。”
男人只伸手给她拎过包,牵着她的手舍不得松,他低头:“我送你不好?”
“你不赶时间吗?”宋皎皎疑惑。
她忽地觉得他好奇怪。既然有工作为什么还偏偏要送她回去。
这里离后面的别墅也不远,她完全可以自己走回去或者坐酒店的接驳车。
“还好。”他说,“没什么可赶的。”
宋皎皎“哦”一声。
酒店就在海岸边上,她几乎都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她踮起脚遥遥望一眼海边,声音兴奋:“沈今白,要不我们从海边那条路走吧?反正都是回去的路。”
沈今白:“好。”
这个点的沙滩,游客还有不少,马尔代夫海水清透,海浪一层一层卷过来,在光线里宛若透明。
海风刮着她的裙子,像一张温柔的薄纱笼在身上。
抬头,海天一色里一轮明月,形状还不是正圆,或许是靠近赤道的缘故,仿佛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离自己近了不少。
又不禁想起前年的夏威夷,粗略一算,他们竟然已经在一起两年多了。
两人穿过游客,宋皎皎出声:“你今晚好奇怪。”
她边走边瞧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沈今白缓缓笑半声,“放心。没什么事。”
宋皎皎不信:“那你突然说送我?”
她往前走一步回头截住他脚步,不许他再往前走。
小姑娘脸蛋白净,迎着远处散射过来的霓虹光线,她眼底五彩斑斓,却又那样皎洁清透。
“真没事吗?”她早就感知到他的心不在焉,“我感觉你发了一路的呆。”
沈今白微微一愣,哂道:“有么?”
“有。”宋皎皎赶紧点头。
她还踮脚,伸手去摸他额头,生怕他是生病了。
沈今白心里发软,他捉住她手,将人拉进怀里,手扣住她脖颈,俯身吻她。
沉凉气息钻入鼻间,男人很快撬开她齿关。
第一次在公共场合里接吻,宋皎皎一瞬间激灵,她拍他胸膛推开他。
“周围还有人呢。”
她拿手背盖住嘴,警惕地瞧了周围一圈,最后幽怨地看着他。
沈今白捏捏她脸,似笑非笑:“反正是晚上,没人看得清。”
宋皎皎“嘁”一声,她拿开他手,还是在意方才的事:“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是发生什么事了?”
“真没什么事。”男人眼底浮光微动,他看她担忧的小模样,心里柔软,连嗓音也拖长,“就是得去谈一桩生意。还没想好怎么谈判。”
宋皎皎听他这么说才松了口气,她踮脚两手搂住他脖颈,抬头让下巴抵在他胸膛:“没有想好就不要硬想嘛,也许休息一会儿就有更好的想法了。”
沈今白被她的话逗笑,伸手拍拍她头,“好了。”
宋皎皎这才松了手,由他牵着继续往别墅走。
独栋别墅离酒店主楼不过几百米,即便他们往海边绕远了一点点,片刻后也到了楼下。
楼下已经有车候着,一看就是男人事先安排好的。
送她回来,再自己搭车走。
“到了。”沈今白在门口站定。
宋皎皎看眼路边的车,“你现在又坐车返回去啊?”
“嗯。”
沈今白目光温柔,“乖,”他递过自己给她拎着的包,哄着说,“上去吧。”
宋皎皎还是有些犹豫。
不知道哪里来的预感,总觉得今晚从他说“送自己回来”后,一切都奇奇怪怪的。
可男人的思绪永远捉摸不透,宋皎皎理不出个所以然,便也放弃。
她接过自己的链条包,瞧夜色下的沈今白身影依旧孤孑荒芜,她心底横生一股勇气。
月色下,宋皎皎面色皎洁又妩媚。
她伸手抱了他一下,踮脚在他耳边说:“那我等你回来。”
第40章 你再不走,我就要做傻事……
沈今白坐上车。
车里有助理为他一早整理好的资料。
从前蛰伏准备的文件终于派上用场。
司机发动汽车, 载着他重新回到金碧辉煌的酒店。
沈家和梁家交情匪浅,两家一直有固定的合作业务,梁父这次亲自邀请, 沈鏖和沈筠自然都会来。
车停在门口, 沈今白拿着文件下车。
楼上贵宾包厢里,半个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里面。
他进了隔壁事先准备好的包房,又让助理配合着梁康颐把沈鏖和沈筠请过来。
用的借口是沈家海外资金链的事, 他们两个不会不来。
沈今白站在落地窗前抽烟等, 他望着倒映在海面上的粼粼月亮。
果然, 没等多久, 包厢门口就传来动静。
西装革履的沈鏖和衣饰干练的沈筠先后进来。
沈鏖见到他, 语气呵斥:“你搞什么名堂!”
沈今白从窗前走过来, 不紧不慢灭了烟:“一年到头难得与舅舅和二姨聚一回。”
他没什么意味地一笑:“这次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不是?”
沈鏖登时警惕,皱眉:“你什么意思?”
沈今白抄起沙发上放置的文件甩去茶几上,前后两份:“您们先看看吧。”
沈鏖见他容色坦然, 心下更觉不妙。
他冷眼瞧着他, 片刻才走过去, 拿起茶几上的文件。
只简简单单翻了两页, 他一下拧眉, 倏地抬头, 把文件重重甩回茶几上,眼神几欲喷火:“沈今白!”
沈鏖心中郁结, 他咬着牙:“怎么, 退个婚还不够?为一个女人,连自家家底都要掀了!”
沈筠瞧见自己大哥面色骤变,心知这是早就准备齐全了的。
她却是笑笑, 摁住文件,也没急着翻阅,而是说:“今白,你别糊涂,先坐下说话吧。”
“我听说,沈湘身体已经好了?什么时候你把你母亲接回家里来住一段时间?你外公可十几年没见她了。”她瞧着他,“还有你的那个女朋友,也带回家里来让长辈们看看,好替你把把关。”
沈筠是坐惯了办公室的人,安抚话术说得滴水不漏:“怎么样,你都是姓沈的,一家人,何必针锋相对呢。”
沈今白敛了眼神,没听她这一番装腔作势的烂话,凛声:“我自己的事用不着沈家插手。只要舅舅配合,我们一刻钟就能了事。”
“混账东西!”沈鏖指着他鼻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终于说到点子上,沈今白把控着节奏:“我要我母亲名下所有该继承的股份、基金。”他睨他一眼,“该有的,还请舅舅一样不少地吐出来。”
沈鏖一下怔愣。
他没想到沈今白还记着这事儿。
当初,他把他强行塞入自己名下,就是为了吞并自己妹妹沈湘手里的股份壮大势力。
以至于到今天,集团里很少有人知道,他和沈筠下面,还有个三妹。
沈今白缓步走过去,在长发上的中央坐下,跷起腿看着站在灯下的沈鏖:“还有海外那条断掉的资金链,我能给沈家补起来,自然也能一手掐了。”
沈鏖:“你敢!”
他不疾不徐勾勾嘴角,倾身把方才沈鏖摔在桌面上的文件重新推回去:“敢不敢不在我,在舅舅。”
“只要舅舅肯签字,沈家安然无恙。”沈今白缓缓说,“还有我的身份——”
沈鏖顷刻打断:“你还想要什么身份?”
沈今白轻笑半声,可堪无辜:“自然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我是您外甥,不是您呼来喝去的沈家二公子。”
“以后我是我,沈家是沈家。”他冷声说,“您也不要想着越过我,去威胁我的人。这样只会叫您自己的处境更加难堪。”
沈鏖怒视着他。
他知道,是自己一直低估了沈今白。
从他大学开始,他就未雨绸缪给他挑了个毫无威胁的建筑专业。
可如今呢,他才进公司多久?三五年的时间,把公司从上到下翻了个底朝天,现在大半业务都跟着他在走。
从前追随自己的左膀右臂,甚至前两个月还有一个被他亲手拎去了派出所至今没出来。
这样的城府与筹谋,沈鏖看着面前的沈今白,心里怎能不畏怯忌惮。
沈今白手指拇指划过纸页:“要是舅舅同意,我可以让我的助理立刻走分割流程。”
逼着沈鏖吐出沈湘那部分股权,无异于要他自断双臂;
可若他不吐出来,海外那条资金链一断,也就等于沈家穷途末路。
沈鏖冷静下来,他怒极反笑地咬了咬牙:“我沈家十几年,养了只会咬人的狼出来。”
他走过来,拿走茶几上那一沓文件,尽管语气再森寒也无济于事:“早知今日,当初我就应该再做得彻底一点。”
“舅舅说笑了。”沈今白站起身,他掸掸衣领上的灰尘,“没有舅舅从小栽培,哪有今日的沈今白。”
沈鏖咬牙切齿地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包厢房门。
而一旁的沈筠见势头不妙,权衡几番也相继离开。
沈今白在原地站了一会,他又瞧眼窗外海面上的月亮,转身出了包间。
隔壁贵宾包厢里气氛依旧热闹,沈鏖和沈筠回去后,依旧佯装轻松地融入了和气的氛围里。
梁伯父见他出现在门口,笑问:“今白,你刚刚和你父亲还有姑母到底在聊什么,花这么长时间?”
“一点家事。叨扰您了。”
“不叨扰。”梁伯父招呼他,“今白要不干脆也进来坐坐?”
“不了。”沈今白客套地笑一笑,他瞥眼场地中央的沈鏖和沈筠,“我待这只会惹沈总和沈厅长生气。就不多留了。”
“你这孩子,一家人说话还这么生分。”
沈今白但笑不语,微欠欠身,一手抄兜,转身走了-
宋皎皎是被热醒的。
她睁开眼,手下意识去摸身侧的床铺,空的。
她一下清醒,转身摁亮手机一瞧,凌晨两点了。
她赶忙摁亮台灯,想给沈今白打个电话去。
可起身间,似乎又听见外面客厅里有动静。
她趿上拖鞋出去看。
主卧门打开,客厅里落地灯亮着。
宋皎皎眯了眯眼,等适应了光线才迈步走过去。
男人垂首坐在灯下,西服扔在一边,领带被扯松,他双脚分开踏地,手肘撑在膝盖上。光看背影,更是一股说不出的寂寥。
茶几上开了瓶红酒,他应该喝了一些,周边烟灰缸里也多了不少烟头。
宋皎皎心里一跳,她缓步走到他跟前去。
沈今白听见动静,抬头,小姑娘站在落地灯旁,一身纯白的绸面吊带裙,头发散散披着,她面上是很明显的担忧。
宋皎皎走过来,蹲下-身来看他:“沈今白,你怎么喝酒了?”
她推推他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跟我说?”
男人对上她皎洁的目光,他伸手拉过她,要她坐在自己腿上。
沈今白低笑半声,哑然说:“这不是,看你在睡觉么。”
“我是在等你——”宋皎皎瞅他一眼,语气弱下去,“然后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沈今白失笑。
他身上有很清冽的酒味,喝得不多,只到微醺的程度。
他搂着她,手贴着她脊背,手掌微微发烫。
宋皎皎贴着他胸膛,闻见他身上的沉凉气息。
她轻声问:“你晚上的生意谈好了?”
“谈好了。”
宋皎皎盯着他,再问一遍:“……你真的去谈生意了?”
男人眸色浓得化不开,他深深瞧她一眼,依旧答:“嗯。”
他牵起她手,吻一下她掌心,“最后一次谈这个生意。”
“以后,都没事了。”沈今白说。
宋皎皎听出里面的微妙之处。
才反应过来,他今晚或许根本不是谈一桩普通生意去的。
她猜测应该是沈家内部的事,不然,他气场不会这样阴沉。
宋皎皎能意会三分,既然他不想叫她知道,她便也不多问了。
他平安回来就行。
而沈今白也抬手给她顺一下因为睡觉而杂乱的碎发。
他手摸摸她脸,哄人似的:“去睡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宋皎皎看着灯下的男人。
他轮廓那样清峻,落日颜色的灯光给他侧颜染上一层暖色,显得人很是温柔。
她手勾住他脖颈:“不要。你不在我睡不着。”
沈今白沉沉一笑,他手按住她腰:“那我陪你睡,好不好?”
宋皎皎眨一眨眼:“好啊。”
说完,手臂收紧,她抬头蜻蜓点水吻一下他唇。
人靠近又退开,她轻声说:“沈今白,你以后不要这么累了。”
男人微微一哂,他嗓音拉长:“好。”
怎样都好。
宋皎皎坐在他左腿上,又倾身去吻他。
温软的舌头探出来,很认真地描绘他的唇形,她品尝到红酒的味道。
沈今白呼吸重了些,他按住她肩:“别闹。”
“我没闹呀。”
她灵动的双眼瞧着他,里面印着灯光,叫他想起方才和沈鏖谈判结束后,海面上的那弯月亮。
这是她眼里的神来一笔,勾魂摄魄。
沈今白叹息似的,“你再不走,我就要做傻事了。”
“做什么傻事?”她故意追问。
沈今白瞅她一眼,手从她上往下,从睡裙边缘探进去。
她皮肤细腻得没有一丝赘肉,却又不是瘦得骨感,该有的肉她全都有,匀称相当、纤秾合度。
宋皎皎觉得有些痒,她眯着眼推他手,男人却腾了另一只手臂绕到她后颈,抬起她头吻他。
比起方才她那个绵长轻柔的献吻,这次则是真枪实弹的入侵和征伐。
宋皎皎宛如溺水,她脚趾绷住,两手扣着他手臂,不知道是阻止还是索要更多。
睡裙一片狼藉,沈今白拍拍她背要她面对着自己跨坐在腿上。
他们一年没这样了。沈今白手臂紧绷,青筋暴出一点,承托着她大部分的力。
“……慢慢来。”
他咬她耳垂,声音沙哑。
宋皎皎手扣着他背,她双肩微颤,努力放松,这才终于顺利起来。
沈今白手抚摸她的头发,借着酒意捏她下巴——
“……想自己动还是我帮你?”
……
他衬衫上的领带终于被她扯掉,即便男人眼底是色泽明昧,也依旧衣冠楚楚。
背心里全是汗,宋皎皎知道她的澡白洗了。
从沙发转去卧室,她被他抱起,声音已没什么力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他展现出平常极少见的痞坏一面。
宋皎皎并不讨厌。
他眸底有浅浅浮光,像清沉蓄满露水的草坪,光线一照,晶莹闪烁。
沈今白呼吸很沉,他给她别过汗湿贴在额角的碎发,那指腹拭去她眼角的生理泪水。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陪你一辈子的事?”
宋皎皎被晃得厉害,她只能尽力找回破碎的语言:“记得……”
沈今白看着她,目光深情:“我们重新,从今天开始算吧。”-
第二日,婚礼如期而至。
酒店的白色沙滩上清了场,闲杂游客不得入内。
这日阳光灿烂,天碧蓝一泓,海面上盘旋着灰白色的海鸥,宝石一样的海水卷上沙滩,清透又干净。
观礼开始前,宋皎皎坐在席上,意外地碰见了后面坐着的秦音。
那时,她正靠在沈今白肩上补觉。
昨天晚上她被他折腾到三点,睡到七点,又被Sophia拉起来去帮忙。
宋皎皎困得不行,直到终于落座在观礼席上,她才扒拉着沈今白的胳膊小睡了一下。
男人知道自己昨天借着酒醉失了些分寸,今天当她的靠枕也毫无怨言。
即便一旁有人来和他说话,他也只微一点头,没什么表示。
沈今白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时不时低头看靠在自己肩上的小脑袋。
小姑娘鸦羽一般的睫毛垂着,眼底有很浅的乌青,她呼吸均匀,在闹腾的海边还能睡这么熟,估计真累坏了。
他勾勾嘴角,捏着打火机的手去蹭蹭她脸。
宋皎皎被他这一下吵醒,她眯着眼直起头。
“婚礼开始了?”
“还没有。快了。”沈今白瞧她,微微一哂:“怎么这么困?”
她小幅度伸一个懒腰:“我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
宋皎皎幽怨地瞪他一眼,嗔怨:“都怪你。”
“那我再给睡会儿?”沈今白笑着答。
这话很有歧义,宋皎皎面上一热,她往两边看一圈,推他胸膛,选择不回答。
沈今白则跷着腿靠在椅背上,手揽着她肩,沉沉一笑。
就是这个时候,背后传来熟悉的喊她名字的声音。
宋皎皎转过身去看,见是秦音,她意外又惊喜,“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前几天都没看到你。”
秦音好似是刚刚落座,“我中午才到。和我妈一块来的。”
她指指自己身边的人:“我妈和梁阿姨是大学同学。”
宋皎皎这才瞧见边上妆容得体坐姿端庄的中年女人,她笑着打招呼:“阿姨好。”
秦母也笑着回礼:“你好。”
秦音看看她右边的沈今白,悄悄说:“你跟着你男朋友来的?”
宋皎皎想了想:“算是。不过我和新娘也是朋友。”
她恍然大悟点头,此刻婚礼快要开始,秦音便也坐了回去。
这是宋皎皎第一次参与这样隆重的重要时刻。
漫天的彩虹泡泡让她好一阵失神,等转回头,才发现沈今白在看自己。
男人浅灰色眸子深不见底,他不由分说牵住她手。
宋皎皎抿唇一笑,干脆手指插-进他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她并不羡慕别人的爱情,因为她自己也有。
沈今白拇指摩挲她手背,看着她白玉青葱一样的无名指指节,莫名觉得——
这里该戴个戒指,会更好看。
第41章 还想往哪去?
梁康颐和Sophia婚礼结束的第二天早上, 宋皎皎收到国芭演员群里的通知,下一场赶赴英国的巡演提前一周。
张芥在群里@全体成员,要求还在外面休息、旅游的演员们买机票立刻回巴黎, 第二天晚上统一飞英国伦敦。
宋皎皎昨天和沈今白弄到大半夜。
或许是受婚礼氛围影响, 两人很是投入,安全套用了好几个,在浴室清理的时候迷迷糊糊又做了一次。
再次洗完澡又到三点。
主卧的床已经乱得不能看, 沈今白抱着她去次卧睡。
宋皎皎累得动一根手指头都嫌费劲, 她被他抱上床, 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要不是秦音早上给她打电话提醒她改飞机票, 她估计能继续睡到大中午。
婚礼已经结束, 这日酒店里不少宾客已经陆续离开。
宋皎皎和沈今白最开始商量的是, 等大后天他谈完一桩合同两人一块走。
看着突如其来的群消息,所有的计划全部打乱。
宋皎皎哪敢耽搁,火速和秦音一起订了下午的飞机票。
沈今白今日有会,中午不回来, 宋皎皎在别墅里整理衣服。
忽的想起, 她还忘了给团里的朋友们买伴手礼。
仓促收拾好行李, 她又和秦音一块去周围的购物中心。
宋皎皎怕沈今白回酒店找不到自己人, 便在手机上和他发消息, 告诉她自己先坐飞机回舞团了。
男人那边没回, 估摸着还在忙。
宋皎皎和秦音边走边聊,却是在一家珠宝店门口瞧见了熟悉的亚洲面孔。
仔细一瞧, 似乎是那个很有名影帝, 秦声。
而身旁的秦音却是一愣,开口喊:“哥?”
她拉着宋皎皎走过去,疑惑:“你怎么在这?不是说去陪女朋友了吗?”
秦声下巴上勾着口罩, 他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只很淡地“嗯”了一声。
“你女朋友呢?在哪?”秦音四周望一圈,好奇极了。
她一直知道秦声在娱乐圈里交了女朋友,但她哥瞒得严实,谁也不告诉。她锁定了几个目标,但一直不确定到底是哪一个。
她八卦地搓搓手:“快让我见见,我好去帮你跟爸妈通通气。”
秦声扯扯嘴角,把手里捏成长条的广告纸抵住她额头要她退远:“见什么见。没什么好见的。”
秦音白他一眼:“切——”
宋皎皎眨眨眼,这才找到说话的间隙:“……原来秦声是你哥?”
她再仔细瞧一下秦音的眉眼,还真挺像。
秦音笑:“对呀。一个‘声’一个‘音’,多明显啊。”
她又给秦声介绍:“这我朋友。”
秦声抬眸她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便礼貌性质的:“你好。”
宋皎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大腕明星,不由多看两眼,真人与精修图还是有点区别,但依旧是年轻帅气的。
她也笑着说:“影帝好。”
宋皎皎摇一下秦音的胳膊:“能不能替我要个签名?我大学室友是你哥的死忠粉。”
她想起从前还在学校时,黎小恬必定时不时给她念叨这位影帝的最新作品,秦声的得奖履历她几乎都能说个大差不离。
“嚯,你也有今天。”秦音朝她摊开手掌,扬起下巴很不客气地笑,“行啊,拿邹颀的to签来换。”
“……邹颀最近在耀城拍戏,我不信你不知道他的行程。”
不过秦音也是开句玩笑,她转头就逼迫她哥给她签名。
宋皎皎看她大小姐般的命令神态,忍不住抿唇一笑。
在等签名的时候,她视线才转向秦声身后。
看logo这是一家很著名的钻石珠宝店,门口的LED广告屏循环播放着几种经典款钻戒,进去还需要安检。
里面橱窗干净明亮,玻璃后面供奉着价值昂贵的珠宝钻石,灯光一照,流光溢彩。
她出了会神,目光涣散又聚焦,视野里,一个矜贵孤拔的身影在橱窗前清晰起来。
沈今白背对着她,一身烟灰色西装,俨然一副刚下会的模样。
他一手抄兜,一手放在玻璃上,手里还把玩着一个黑色的丝绒小盒。
男人往右偏了一下头,似乎在和谁说话。
而后,宋皎皎便瞧见了距他一米远的,汤婉莹-
沈今白下会出来,没有回酒店,而是去了购物中心的珠宝店。
他这几年在洛杉矶为沈家办事,私下里也有不少追随的合作伙伴,其中一位便是华裔钻石收藏家。
他曾在融资问题上拉过他一把,因而这次,沈今白只一个电话,这位收藏家便立马挑了珍藏的几款空运过来让他挑选。
钻戒层层严密护送,最后落点在珠宝店。
沈今白到那的时候,没想到会碰见汤婉莹。
男人目光从一排打开的丝绒盒上划过,一枚枚璀璨钻戒精细灿烂。
他注意力落在最后那枚白钻戒指上,灯光一照,如月光般温和。
折射的浮光,像极了无数个夜晚,宋皎皎那双皎洁的眼睛。
跟着钻戒一块来的是收藏家的秘书,他顺着沈今白的视线,绘声绘色地介绍:“这枚钻戒叫‘Diana’,名字源于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色泽和净度都是世界顶级;和它同属一块原石的‘Apollo’,在2017年的日内瓦拍卖会上成交价为……”
一段话还没听完,身边蓦地冒出一声:“沈老板?”
他微一皱眉,侧头看向声音来源。
汤婉莹一身清爽便衣,她笑着和他问好:“出来逛街,过来给沈老板打个招呼。”
沈今白不接这一茬,他瞥眼面前的秘书,示意他继续说他的。
而汤婉莹也不催,就站在一米外耐心地等。
沈今白听完介绍,手指点点那个“Diana”,“就这个吧。”
随后,示意身后的助理跟过去付款。
这时,他才重新转向汤婉莹:“汤小姐有事?”
汤婉莹摇头:“没什么事。我听说你前天拿回了公司里的所有股权。恭喜。”
“汤小姐有话直说。”沈今白目光毫无波澜,“如果还是对违约金数额不满意,你可以直接去联系我助理。”
“不是违约金。婚约的事早翻篇了。”汤婉莹停顿片刻,复又笑着说,“你把沈家海外那条资金链补齐的事我知道了。”
沈家和汤家在海外的牵扯比国内还要多。不仅是资金链,还是上回他用作威胁甩给她的那些证据,都足够让汤家一倒不起。
这个男人城府那样深,又懂蛰伏以待,她以为他会这么做。
她深吸口气:“我以为你抓了那么多把柄,会直接选择吞了汤家。毕竟那样才对得起你十几年的准备。”
汤婉莹看向他,语气里也没了从前假惺惺的做派,她正色:“沈今白,感谢你手下留情。”
沈今白:“没必要。”
“不管怎么说,汤家欠你一个人情,”汤婉莹微微笑笑,“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沈老板尽管开口。”
“用不着。”沈今白说,“梁康颐来劝过我。你去谢他。”
“沈老板是听劝的人?除非你早有论断。”她耸耸肩。
沈今白手里摩挲着丝绒戒指盒,没说话。
汤婉莹试探着问:“你来买钻戒,是要准备结婚了?”
男人蹙眉,再次很不满意地打量她一眼。
汤婉莹赶紧摆手,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就随口一问。你不方便回答也没关系。”
沈今白:“快了。”
她点点头,指一指外面:“其他的我也不说了,秦声还在外面等我——我今天就是偶然碰见,过来给你说声谢谢。”
“那我就先预祝你情场胜意、求婚顺利。”
汤婉莹笑一笑,转身走了。
门外,秦声早已签完名,秦音又拉着宋皎皎往下一个店去了。
他背靠着广告牌站着,见汤婉莹出来,皮笑肉不笑的:“二十分钟。聊得开心吗?”
汤婉莹无语至极,严严实实带上口罩:“我在说正事。婚约都取消了,你吃个屁的醋。”
秦声手里的广告纸已经被他慢悠悠折成一顶小帽子。
刚巧那纸面上还有大片绿色花纹。
他把绿帽子放她头顶上,说了句“好看,挺适合你的”,转身往前走。
“……幼不幼稚。”汤婉莹拿下折纸追上去,“你口罩给我戴上,我可不想被拍到啊。”-
宋皎皎刚过安检,便接到了沈今白的电话。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抿住唇,心里一阵憋闷。
她其实知道这没什么。
他们应该是碰巧遇见,或者是汤婉莹找他有别的事。
他都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漫不经心、悬浮虚妄的沈今白了。
而她对他的感情,也有足够的肯定与信任。
可相隔一年多,又撞见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她心里仍旧不舒服。
好像从前那些如履薄冰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所以,宋皎皎挂了他电话。
想到他被自己挂掉电话后面上回会浮现的怔愣表情,她心里舒畅了一些。
可只隔了两秒,电话铃继续响起。
旁边一同候机的秦音凑过来:“你男朋友的电话怎么不接呀?”
“不想接……”
嘴上这么说,可在第二道铃声快结束时,还是心一软,接了起来。
那边,沈今白站在空空如也的卧室里,看着已经被打包走的衣物和行李,他手指扣住戒指盒,眯了眯眼,没什么意味地笑了半声。
“去哪了?”他音色有些沉,除了担忧还有一丝隐隐的紧张。
宋皎皎好一会儿才答,声音闷闷的:“我回舞团。下一场巡演提前了。”
男人不由分说:“航班信息发过来。”
她疑惑:“你要航班信息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他拖长声线,“当然是来找你。”
沈今白在卧室窗边的一张贵妃椅上坐下,他拇指摩挲丝绒盒的开口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
宋皎皎抿着唇考虑几秒,心里还是不高兴,她觉得不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是——
“就不给你发。”她解气地“哼”一声,“我登机了。”
凶巴巴说完,她挂了电话,同时把手机调了飞行模式。
沈今白听着听筒里的待机声:“……”
没什么情绪地笑半声。
哪来这么大气性。
他拿下手机,手臂撑在分开的膝盖上。
外面的太阳已经快落到海里了,窗外的天光粘稠而昏柔。
橘色夕阳照入房间,将他身影拉长。
沈今白坐了片刻,他又拿起手机给助理拨去电话,要他查一下宋皎皎的航班飞去哪。
助理办事效率很高,电话开着,不到一分钟就回复:“巴黎。”
沈今白听着,没出声。
助理没听见老板回复,便几分畏惧又几分担忧地出声:“……老板,其实我当时就想告诉您。刚才您和汤小姐在珠宝店里说话时,宋小姐就在外面。”
沈今白倏地皱眉,声音沉冷:“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我那时候在帮您付款。”
沈今白烦躁地揉揉眉心,他吩咐:“去订机票。订她后面一趟去巴黎的航班。”
助理得令,去搜了机票,可偏偏不巧:“……只有明天的了。”
“那就明天。”
“可明天的会……”助理小心翼翼地问。
“往后推。”
挂掉电话,时间静止几秒。
沈今白拿过丝绒戒指盒,手指拨开银扣,翻盖自动打开。
即便房间里光线渐暗,白色钻戒依旧熠熠生辉。
男人好气又好笑。
他的皎皎,怎的还是这样爱吃醋。
第二日,沈今白落地巴黎戴高乐机场时,已经夜幕将至。
他给宋皎皎打电话,仍旧打不通。
男人沉着脸,继续要助理去查航班。
助理有些怵这样气场的沈今白,赶紧去服务中心查。
查到结果回来时,他更怵了。
“怎么?”沈今白掀开眼睑看他。
“……老板,宋小姐好像又登机了。”助理颤颤巍巍的说,“这回是去伦敦,坐的是国芭统一的包机。”
沈今白气场一下沉寂,面色难辨喜怒,浅灰色眸底那点浮光,也悄然暗了下去。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点燃。
青灰色烟雾在异国机场里飘散。
周遭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种,沈今白抱着手臂,思绪不由出神。
一旁,助理小心翼翼出声提醒:“老板,马尔代夫那边还有合同没签呢。这次不能再推迟了。”
沈今白抬头看着他。
“宋小姐也是团里临时有工作。没办法的事儿。”他试探着说,“您要不,先把合同签了再去吧。”
沈今白沉默不语。
他安静地抽完一支烟,把烟蒂揿灭了一边的白色小砂石上。
用气音没什么情绪地笑半声:没良心。
他望着机场落地窗外的黑沉夜色,心又无端发软——
这样也好。
他淡淡地想。
没良心也好。少受点伤。
——至少,可以把从前他惹她的那些不愉快,都给补回来-
分开后的几天,两人忙碌得很。
沈今白在马尔代夫谈完生意后,坐飞机回了江城。
国内因为沈湘那部分股权分割到手,他还有一摊子的事要处理。
而宋皎皎从欧洲辗转美洲,每隔几天就要换城市继续演出,她的排练十分紧张。
两人之间有时差,有时宋皎皎睡前给他打视频电话,往往说两句自己先睡着。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她听着他那边办公声,总是入眠快一些。
因而两人也没找到机会好好说说话。
五月底,终于到巡演的最后一站,悉尼。
悉尼场结束,也标志着,团里所有人可以回国休息了。
巡演的三个多月来,宋皎皎跳了这么久,已然由从前的领舞又往上升了一个层次,她有了自己的独舞片段。
正巧,这回也轮到宋皎皎发团里的宣传视频。
——这是国芭一直以来的传统,每位演员轮流拍宣传小视频发微博,官博则转发艾特,算是给每个人在网络上平等的露面机会,让观众认识演员。
宋皎皎面对镜头有一种纯天然的少女感,她很少化带有攻击性的精致妆容,笑起来灵动,安静时又妩媚。
就这一段介绍悉尼场跳舞内容的视频,由官博一转发,浏览量持续飙升。
宋皎皎对这个转发数十分咋舌,一往下翻,全是冲她颜值来的。
花里胡哨的评论转发里,她蓦地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
沈今白不知什么时候转了她的微博,他没从官博转,是直接从她原本那条转出去的:【演出顺利。注意身体。】
她知道那是他平常上网用的号,他们两人的生活号一直有互关。
男人也没申请官方微博,毕竟事务所和公司都有负责人专门运营,不需要他去做这些。
他的身影淹没在众多粉丝里,宋皎皎却再难划走。
自从上次匆匆一别,要说不想他自然不可能。
即便一想起那天她心里仍旧闷闷的,但她也切回自己原来的生活号,把他的转发又给转发了一遍:【工作别太累。记得休息。】
终于,六月一日,悉尼大剧院首演。
宋皎皎依旧发挥稳定。
对她来说,比起在镜头前录视频,在舞台上立起脚尖跳舞要容易多了。
她的演出部分在更后面一点,下面衔接两位主演的最后一幕大双人舞。
宋皎皎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后台的演员们已经不剩几个。
估计都回酒店收拾行李去了。
六月的悉尼,潮湿而阴冷,舞台后面的大幕里却干燥温暖。
宋皎皎理了理自己裙摆,正想往卫生间去,刚一拐弯,却是愣住。
几米远处,男人身影清峻,白衣黑裤,站在深红色丝绒幕布旁,很是惹眼。
丹凤眼狭长精致,目光从始至终落在她身上。
他眸色幽深,宛如细碎月光投入深海。
宋皎皎心头一跳。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外面的舞剧还在继续,按理说后台是闲人免进的。
而且他要来,也没跟她说一声。
沈今白手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仔细一看,是他手里打火机的翻盖。
宋皎皎早知道他这个习惯,一般他等得无聊时,就会把玩着东西解闷。
这一看,便知是等她许久了。
宋皎皎微微一慌,莫名有些想溜。
而后面的沈今白则不慌不忙勾勾唇,似乎早猜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阖上打火机盖,长腿一迈,他揽着她腰把人带进深红色大幕布里。
视线一霎昏暗,她轻轻“啊”了一声,脚下有些站不稳。
沈今白勾住她背,将人抵在幕布上,嗓音微哑,“跑什么?”
舞台前面的旋转镁光灯,一圈一圈照进来,光线如蜉蝣般在两人面上滑过。
宋皎皎看见他眸底光线一晃而过,
他身上的沉凉气息,在没有什么人的后台,更显清冷。
好在室内温暖,他的呼吸也微微发烫。
一个月没见了。
沈今白一手仍扣着她手腕,另一只手则捏住她下巴:“皎皎,还想往哪去?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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