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目(完)
一切都是顺顺当当的, 过完金秋,才发觉清晨起来?,路畔的草芽上都沾着些白霜。金桂蕊细细长长的, 幽香之间,又泛着一些冷意。
公主府那边派人过来说回山上的安排时?, 清池也多披了一件素兰花底的披风。
鲤儿笑着道:“李小姐, 我们公主说过了, 过了二十就走。您瞧着这几日好好收拾着,若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 尽管同奴婢说便是。”
清池哪敢劳烦她啊,这位卧底姐姐可不简单。她甜美一笑, 婉约地道:“鲤儿姐姐放心,我这边也没什?么辎重, 到了二十, 便同公主回去。”
鲤儿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 “小姐既然这般说,奴婢也放心了, 一会?儿回?去, 公主若是问?起来?, 奴婢也就回?这个准话。”
“有劳姐姐了。”
“小姐客气了。”
送走了鲤儿。清池从披风里取出方才鲤儿靠近她递出来?的一封信,淡淡的降仙香中,却又多了一抹篱落香。她呵呵一笑, 这自然不是公主送来?的, 而是那位道君顺路搭的。
清池有时?真的是顶顶佩服宁司君的。也难怪他十多年来?也没在公主跟前翻车,这份定力和大胆, 那是一般人都不具备的。
所以?,现在是彻底揭破这一层了。
她在公主跟前有什?么用?怕不是讨这位大妖大仙的趣子的存在。
从前清池还觉得自己是棋子, 现在想来?,她就是自作多情了。
清池回?到书?房里,才揭开了那封信,那字的确是道君亲自写的,端庄之中见道家?仙韵,就一股装逼气息迎面而来?。
信不长。
只问?她近来?都要好好带着那道斩桃花符,如无大事,不要出门。清池才想到数日前,去的那一趟国师府,宁司君也说过最近恐怕有血光之灾。
红尘劫在道家?中,不就是渡不过,就是一个死字嘛。
清池蹙眉,斩桃花符已?经毁了。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平时?不信的人,这时?也隐隐有点?不安,这又和最近心头的那种不安并在了一块儿。
还有不到三日。
应该不会?有事吧。
除非,这到了山上也不安全。
死得多了,不说对死没有畏惧感,清池其实已?经够小心了。就是想不出来?,宁司君预言会?实现在什?么地方。
难不成是横死?
想起前几世,清池就有点?抑郁,她可不是都是横死的。算了,都过去的事了,想也没有意义。不过,最近她稍微留意一些也就是了。
清池还托了李英把?美人画、芍药全都送还了。
以?免这人还觉得她留下这些东西还是有什?么想法。
李英把?这些东西送了以?后,来?找清池时?,破天荒地说了一席话。“池儿,我瞧着他如今有些不对劲。东西倒是也收了,但是一直瞧着,一句话都不说。你别?误会?,我不是帮他说话……”
“你想说,你只是在可怜他?”清池嗤笑了一声,道。
“哥哥,世上的可怜人这般的多,我怕你是怜惜不过来?。”
李英早就领会?了妹妹的伶牙俐齿,马上就服输了。“妹妹,哎……怎不知他怎就对你这般深情了,明明你们也没有见过几面啊。”
这也正是清池想要问?的。
他的那种偏执,就像是中了邪一样。也许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一个布娃娃,要陪着她玩下这场扮家?家?吧。可惜,她是不会?配合的。
“他问?你……”李英还是不知死活地问?出了这句话来?。“是不是不喜欢。”
清池道:“喜欢,可惜是他送的。怎么,这句话你也要回?他。回?吧,让他尽早死心,好好地把?那些心思都用到正途上。”
李英见她面无表情的,也自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这种话,他怎么好回?守拙。
*
次日便是回?金仙观的日子了。悄然过了几日,平静至极,清池也就慢慢觉得那是自己想太太多了。
说她命犯桃花就算了,这几日的倒霉不早已?经倒在了姜曜芳的身上了嘛。
如今应该已?经是无事。
在回?观的前一日,清池还是没有憋住,去了一趟金风细雨楼听戏。
听着婉转动听的戏曲,清池知道自己是来?对了。
陪她来?的小薇临时?内急,离开了一段时?间。
清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珠帘声响起,她还以?为?是小薇回?来?了。
但很快她在听到那脚步声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视线落在走进来?的青年身上,清池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什?么。
她太过意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忽而就被?青年拉入怀中,“你……”
匕首穿透了她的胸口,血涌如泉。
楼下戏台上,那唱词正酣,一时?间掌声如雷声般响起,掩盖住了清池的哀嚎之音。
太疼了。
还是那种格外清醒的痛意。
她的手指就连抬起来?都费劲,她错愕的神情还残留在脸上,视线里是姜曜芳那双泛着血丝的凤眸。
他望着她的血,慢慢地笑了。仿佛是见到了他最喜欢的颜色。他一只手,洁白而无暇,抚摸过她因痛苦而颤栗的眉眼。她的面容少了一层血色,仿佛正在过渡为?雪芙蓉。他哀伤而温情的声音响起在清池的耳畔,“池儿……”
“如今我也可以?……这般唤你了。”
她那细柳般纤细窈窕的身体在他的怀里颤抖着。
血,滴答,滴答地从他们的衣袖上落在了地板上。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不给她一丝反抗的机会?。事实上,如今,已?经性?命垂危的清池又哪里还有反抗的力气。
她便是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心脏的地方,好疼,好疼。
那双手攥着她的心脏,几乎只是隔着那皮肉握在手中。
噗通,噗通……
它跃动的时?候,他也变得激动了起来?。
清池难过的样子,他也瞧见了,他只是若无其事般阖了阖那双凤眸,眼尾处的那种红像是丹顶红般的鲜艳刺目。
“池儿,你的心很美呢。就像你一样,可惜……为?什?么,小姐要对我那么无情。”他抱着她坐在暖和的秋阳下,颀细的手指不知何时?沾着鲜红的血,摸过那双含着怨恨的眼,那双他梦中渴望了千遍的纤手。“我的画,我的花,你便那么讨厌?呵呵,或许说,你讨厌的是我这个人吧。”
疯子。清池疼得意志都开始消沉起来?了。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又或许他的话本来?就不是在对她说。
她只是没想到,她会?死在他的手里。
“现在很疼吧。别?怕,一会?儿……一会?儿就不疼了。”他温热的语气洒在她的颈项。“小姐,这个人间不适合我们。到了黄泉地狱里,等我片刻……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左手里的匕首一寸一寸地往更深处刺去。
“小姐,你要记住……是我,是我!”他嗓音沙哑,深情缱绻得叫人着迷,让她疼,让她亲眼瞧着他。
他就算是在疯,还像是那个清雅翩翩的探花郎,只是那层冷傲,早已?化作了灼人的烈火。
好奇怪的,疼得极致的时?刻,她反而奇怪地清醒了过来?。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看着那些血,看着那温柔的秋光,悚然有一种超脱了身体的感觉。轻飘飘的。
她听见他抱着她说:“小姐,原来?……我不止是喜欢你啊。我好像是……”
“我好像是爱你。”
他捧起她的手,轻轻地落下一吻,那清冷端庄的眉目,不知何时?,已?经彻底癫狂了。
如果这是爱。
那她的确承受不起。
“滚!”她拼了全力,冰冷冷地说出这最后一句话。
她容颜几乎绝艳,又似绽放到了极致,萎靡的芙蓉。那血里也仿佛藏着她身上的香气,在拼尽全力地进行最后的绽放。
姜曜芳听着她猫儿般的呢喃,笑了一声,在那双视线已?经朦胧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睡吧。”他顿了一下,清澈的声线略微沙哑,“月牙儿上窗头,照得屋里晶晶亮,漫汪汪的方塘水,又送来?莲子香……”
到了最后,清池是恨他,又恨他,可听了这一曲哄睡的安宁童谣,却真的沉沦了那一袭她等待了太久的黑甜梦乡。
“……小妹梦里吃枇杷啊,甜心眼。”他把?头倚靠在她颈项之中,感受着她身上的体温慢慢散去。
“小姐,你还听得到吗?”他那双凤眼如春水般秀丽,可是直愣愣地望着怀中的人,美丽哀伤却仿佛再也没有了焦距。他唤着她,声音嘶哑。“小姐,小姐……池儿?”
他发出嗬嗬笑声,那阴郁的腔调在花魁那接二连三高抛起的唱段里,响起在这寂静的房屋里面。
他偏过头来?,瞧着怀中的睡美人道:“小姐……比起活着的你,现在的你太无趣了。我讨厌活物,但是……”
他握着那匕首,浅浅笑着说:“不过,你好像是例外。”
风里,吹走了人的悲欢喜怒。
却吹不走有点?东西……
那些刺鼻的腥血味儿是屋里的熏香都掩盖不住的鲜甜。
小薇回?来?时?,闻着这阵气息,也不由蹙了蹙眉,“这什?么味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揽起了珠帘儿,抬眼之间,便看到那般恶鬼的一幕——
不该出现在这儿的探花郎怀里抱着小姐坐在椅子上。
他冷郁的容颜带着满足的笑意,怀中的小姐那么温顺地倚着他,而他的手也圈着她,握着她的手。
但,一种妖艳得仿佛在流动的红在他们身上流动着。
那是血,在流淌……如一袭最华美的嫁衣。
当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流经在他们身上,这一幕仿佛地狱般邪气灵魅。
“啊——!”
那一天,小薇也疯了。
四周目(1)
剜心之痛, 痛彻心?扉。
再次重生之后,她足足害了近一月有余的大病,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前三世的记忆都仿佛是一种折磨印刻在她的心灵之上。
照着镜子,望见里面那稚嫩得掐得出水的小?脸蛋儿。只是肌肤太?白, 就似没有?一点血色, 带着惨淡病容。
“清池小?姐……?”翡翠见她一直坐在梳妆镜前发呆, 往她身上加了一件披风,“如今天气凉了, 小?姐可千万小心身体。”
可翡翠在瞧见了清池脸上过分的冷静时?,心?底也觉得有?点儿发毛。一时?间?竟然觉得眼前的不是十多岁的女童, 而是一个威严逼人的小?姐。
清池紧了紧披风,从那镜子前站了起?来。
她不想说话, 这一个月她无?时?无?刻不再想, 她究竟为?何重生, 这一次次的重生,这一次次的死亡, 莫非都是在嘲笑她的无?能吗?
为?何她的身边, 总是会出现这些奇怪的男人?
宁司君倒是有?一句话没说错, 红尘劫,不如说是桃花劫,这一朵朵桃花都是烂透了的。不管表明多么新鲜漂亮, 内里早就腐烂, 被虫蚁啃噬过一遍的垃圾。
“小?姐……?”翡翠无?端地感受到了一种压力,让她觉得在这屋内竟然都有?些窒息。
“翡翠, 我没事。”清池说出口的话,清脆甜美之间?还带着稚嫩, 仿佛是江南那种新嫩的菱角。
但那稚嫩的面容上,却是冷酷阴鸷的神情。
姜曜芳带来的剜心?之痛,恐怕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仇她怎么能不报呢?
她会让他也慢慢地体验一下当时?她的疼。
清池发现自己的怒气又升腾起?来,气血也在上涌,她慢慢地抚平。
又重生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也好,她不想多想,只想报仇雪恨。而她也很想知道,这一世又会怎么样呢?
清池瞧了瞧自己的手,自己的身体,果然每一次重生,她的年龄都会变小?啊。
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
这一世的路又该如何走呢?
她是一个务实的人,绝不会因为?这种种奇怪的变化?就日日惊恐不安了。也因这几世的愿望泡汤,如今执念就更深了。
她还真的彻彻底底得到属于自己的自由,然后过上养老?的生活。
李叹也好,蒋元也罢,都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滚出去吧。
只是一想起?前世好几年的心?血经营都都泡了汤,这一回想起?来,她就恨不得把?姜曜芳的皮都给扒了。
她又要重新开始了。
清池冷静了下来。这一次,她可以准备得更加充分。
十日后。
盛京衙门?的大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牢房里面的泼皮无?赖瞧着沿着光亮里走来的人,只见这人盖得严严实实的斗篷,不露出一点肌肤,跟前陪着一位差人。
他们开始起?哄。“小?娘子,来会那位情哥哥呢?”
“赶紧放哥哥出来和你会一会!”
“就是就是。”
差人一点也不客气地道:“都给我老?实点!”手里的木棍就往扒在铁栏栅上的手上狠狠地敲了过去,吃痛的犯人,也就知道了怎么叫嘴贱,不该惹不该惹的人。
差人对斗篷里的人赔笑道:“这些都是泼皮无?赖,您莫要计较。”
斗篷里的人不做声响,过了一会儿,传出来老?人家苍老?的声音来。“无?妨。”
差人也有?点讪讪,今儿这个来历不明的老?道忽而要赎人,还惊动了县老?爷,他们说了一番他们这些人都听不懂的话后,县老?爷便毕恭毕敬地接待了这老?道,还主?动地答应了他的要求。这不,要不是这老?道要自己来监狱里找人。
他也要提出去。
差人想了想,还是讨好这老?道道:“老?居士,您要找的这人啊,被穿了琵琶骨搁在最底下呢。当初他胆儿最肥,竟敢辱骂公主?,还在公主?府前吐口水。武功倒是挺高?强的,可惜被自己那些绿林兄弟给坑了,拿了公主?的五百两赏银,就把?人扔到我们这里来了。”
他们愈是往大牢里边走,就愈是阴冷,墙缝里的苔藓也就越是绿汪汪的,还有?水滴儿落下。不比刚才走进来的大牢外侧热闹,到了这里边来,安静得都能听到穿堂风刮过了。
差人一直啰啰嗦嗦地说着那位应九郎的事情,但是很明显这位身材矮小?的老?道士并不怎么搭理他。
这就是所谓的高?人吧。
差人暗撇撇地偷瞄着,可惜那斗篷阻挡了太?多的视线,就根本看不见这位县老?爷都认可的高?人究竟是怎么一个模样。
“老?居士,到了!”
只见最后的一个牢房里,一个不成人形的东西被那儿臂粗的锁链给锁在了墙上。他们的脚步靠近牢房的时?候,那锁链发出了巨大的响声,里面那死人也终于活了过来,往墙上摔了一下锁链,似乎在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好你个废人,老?子过来了,你给我客气点!”差人骂骂咧咧地说,倒也不敢靠近那牢房。
而在差人说了这句话后,里面的锁链也缓缓地收了。
差人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老?道道:“老?居士,您真的要进去,太?危险了?”
他是劝阻的。
这应九郎被好友陷害,又被穿了琵琶骨,关在这牢房里近半年,心?中怨气之深,怕是这位老?居士都未必能够化?得开。
“无?妨。”老?道淡淡地说,话语之中仿佛也藏着无?上的玄机。“开锁吧。”
差人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不过他是敬守本分地又道:“老?居士,那我便在外边等着您,您可千万要小?心?呐。”
差人开了锁后。
道人就进去了。
差人好奇极了,难道这老?道还能得能说服这个应九郎。
要知道应九郎的武功高?强,可是连县老?爷都有?意?招募的,可惜对方就是个榆木脑袋,说什么也不愿意?。宁愿自己在这大牢里吃牢房。
差人听到锁链响起?的声音时?,就匆忙地锁起?了门?。然后探头看那烟尘里——
牢房里边。
几乎是“老?道”一走进,锁链就开始发出一阵威吓刺耳的声音来。很明显,里面的人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但是斗篷里的老?道却毫无?畏惧,任他把?甩弄锁链,烟尘迷眼,也不曾见他有?伤人的举动。
“你……?”大概是太?长时?间?没说话了,四肢被拷在墙上的应九郎说出的第一个字也像磨砂般的粗粝。“不想死,滚!”
他简单粗暴的言语之中暗含着令人胆颤的杀机。
然而,老?道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让暴怒当中的他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应九郎,你想活吗?”
“活?”应九郎甩掉了一下手脚上的铐子锁链,就连琵琶骨被穿断的痛苦他似乎都不觉得如何了。“我现在这样……难道不是活着吗?”
他蓬头垢面的,几乎看不出一个人样,可是也能见他胸中还是汹涌着未平的怒火。
老?道道:“如果你说这是活着的话。”
“你还在逃避吗?因为?你所谓的兄弟姐妹为?了钱背叛了你,穿了你的琵琶骨,把?你卖给了公主?。你就不恨他们?不想报仇?那五百两银子可是让你那几个好兄弟,如今都过上了金盆洗手的庄园老?爷日子,如今还添了一个儿子,听说前不久做了百日礼……”
“我的事情,你这老?头子倒是知道得不少啊。”应九郎嘲讽地道。
“难不成,你能把?我带出这鬼地方?”
“如果我说可以呢?”
应九郎愣了一下,他手脚上的锁链开始摇晃出吵闹的声音来,他慢慢地用手扒开了遮住自己眼睛的头发,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斗篷都隐没小?老?头,慢慢地笑了,发出疯狂的笑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
老?道就等他平静地笑完。
慢慢地,应九郎也正经了起?来,“一年了,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和我说话的人。好啊,你要你能把?我带出去,我可以帮你做事。但是,出去之后,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要处理一些人。”
老?道笑了。“这个条件,正是我想要的。”
差人全程觉得自己都像是个傻子。而他们的对话他停了一句,就再也不敢听了。还是性命要紧。
老?道呼唤他过来的时?候,差人老?老?实实地就解开了所有?的锁链手铐脚铐。他不免在心?中腹诽,一个琵琶骨都断了一年的人,搁绿林也没救了吧。不过这应九郎每天那个活泼劲,倒是比外边关着的那些有?手有?脚的还要活跃,这又叫他不敢确定了。
等这些锁链一解开,差人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被面前的人给直接震开了。
只听得一阵骨头错位的声音,眼前这个被乞丐还要狼狈的人居然慢慢地站了起?来。
差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这这……”他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老?道却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走吧。”
应九郎探究地瞧了一眼这老?道,觉得奇怪地皱了皱眉头。他瘦得没个人样,但是托内家功夫,精神气还在,如今终于得了自由,恨不得杀了当初辜负他的所谓朋友。至于这个老?道想要做什么,那是以后的事。
县老?爷再三挽留,老?道都没有?留下,而是给他留下一段批语。那批语让县老?爷越听越惊悚,连他人都不敢拦了。
老?道和应九郎就这样堂堂正正的走出了衙门?。
就连应九郎都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他不是从牢里逃出去,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方才他给县老?爷的算卦也叫应九郎更是觉得眼前这个老?道的身份不简单。
“你……”不等他说话。那老?道便道:“一个月后,明昌坊胜园见。应九郎,我知道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他还递了一张百两银票给应九郎。“路费。”
然后便摇摇而去。
应九郎觉得这个人真是奇怪。
他摸着手里的银票,却越发觉得讽刺,他的结拜兄弟当初就是因为?这个阿堵物竟然背叛他,而如今别的人,却主?动给他这样一笔钱。
应九郎没有?逞强。他身上的伤口并不轻松,他之所以要了一个月时?间?,就是要用二十九日养伤,最后一日杀人。
至于这老?道的恩……不管他的目的如何,也是他把?自己救了出来,江湖规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大不了,就是把?他的命给了这人。
“明昌坊,胜园。我记住了。”
眼见越来越多人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应九郎瞧了自己一眼,嗤笑一下,然后便走了。
他并不知道他眼中的老?道,在拐了两条街后,在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后,就取下了身上的斗篷斗笠,揭了□□,四肢上用的伪装物后,赫然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只是这小?姑娘生得确实是美,豆蔻枝梢,却见倾国之色。然而这种美,一点也不见稚嫩之色,甚至有?些超越了年龄的妖祸。
她神情冰冷,微微带着些笑意?。扬起?在嘴角,却如这深秋的风般凉。
清池打理了一下衣服头饰。
应九郎,侠义之士。不管哪一世,他的故事,清池都用所耳闻。此人性格刚烈,嫉恶如仇,崇平十年出现在盛京,他顺手搭救了一名公主?府的逃奴,却不想那逃奴不到三日便被玉真公主?府的大管家贺兰长史找到,活活打死搁在墙头。
应九郎在听说以后,不忿公主?府之强横野蛮,于是便跑到公主?府骂街。还被正好回府一趟的玉真公主?遇见。玉真公主?为?人骄傲,自持皇家气度,在了解事情经过后,便让人鞭打了应九郎十鞭子,但是也让人把?逃奴下葬了。
如果事情只是这样便就算了。但是贺兰长史却因此记恨上了他,找了他辱骂皇家的罪则,通缉了此人。还利用自己的人脉收买了应九郎的那些兄弟,联合做套,穿了他的琵琶骨,送到了牢里。一直到崇平三十三年,在牢里被关了近三年的他才被神秘人接了出去。
后来,成了江湖上的碧月邪君,成立了亦正亦邪的碧月门?,一度和名门?正派对峙。竟然让有?意?扩大的所谓名门?正派都放下了脚步。
这若不是朝廷的安排,清池都觉得说不过去。就是不知是哪位安排的棋子?
不过这枚棋子,她先截了。
如今,她最缺少的就是会武功的手下。竟然他能被别人调/教?,那么也一定能够成为?她麾下忠心?耿耿的狗。
*
荣安王府。
秋意?浓,菊花丛丛盛放,当真是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
“主?子,牢里的应九郎被人接走了。”
在那庭院之中,花叶隐蔽里,说话的人向轮椅上的人禀告。
轮椅上的青年淡淡地道:“我原本只是想磨几年他的性子,看来……他和我无?缘。”
下属又道:“可惜,属下如何都未曾查到那老?道究竟是何人。”
“嗯。此事暂且搁下吧,全部人力还是放在风家余党上。”
只是深秋而已,轮椅上的青年却披着几乎是深冬才会着的羽鹤大氅,他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愈发显得眉间?的朱砂痣红,薄唇如血。即便是俊美无?俦的容色,一带这病色,也似是失了颜色的牡丹。坐于花间?,不似真人,更似幽魂。
下属离去时?,还未走出这庭院,便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声。叫他听了便难过。脚步驻留在原地,想要去那个方向,可是又想到了如今的王爷不再是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战神王爷了。自从两年前的事故后,王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早已把?兵符上交给皇帝,过去那样的一个人为?了他们进入了那波云诡谲的朝堂之中。
过去那个驰骋在烈风之中的少年将军彻底成为?了记忆中的一幕。
当长枪染上尘埃,明光铠再也没有?被擦亮,他们这些曾经伴在他身边看北地红花的故人也逐渐消散。
只有?朝堂上那个黑衣麒麟袍的荣安王坐在了轮椅之中,那一身华服就像是埋葬了那些倥偬戎马岁月的坟墓。
*
一月以后,清池听到府里的丫鬟们议论里近来盛京里发生的一桩怪事。据说啊,玉真公主?府的那位贺兰长史居然在如厕的时?候活活地被淹死了。
清池的发丝被秋风吹起?,那披风一角也翩翩起?来。
她一只手轻轻地扶着树干,笑了。“看来,你已经做完了。那是时?候,我们该见上一面了。”
四周目(2)
应九郎瞧着眼前十余岁的小?姑娘, 甚至觉得自己是来错了地方?,又或者说他是失心疯了。
但是小?姑娘冷静得很,由他那不礼貌的视线打量着。一张小脸板着, 模样冷艳,在胜园这样的风雅之地, 却比他这个大人更像是主人。
“你是……老道?”
清池道:“那日去时不便, 稍稍做了乔装。”
应九郎来之前的所有心理打算此刻全部都给忘了, 就是皱着眉看着她。
清池直面他,冷冷地问:“怎么, 应九郎如今是打算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应九郎光是看她一身的衣着打扮,就知道这是位贵族小?姐, 可未必也太早熟了些。“小?姐,你不会是在玩弄……”
“你觉得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四目相对之下, 还是应九郎先认输了。明明看着是个小?姑娘, 可是那眼神却冷彻如冰雪, 仿佛是几世为人?般的过分清醒。他就知道,他的这位新?主人?不简单。应九郎先低了一个头, “你想要我做什?么?”
清池眼皮掀动?了一下, “很简单。这个地方?给你, 从今天?开始,替我培养一批能够暗中护卫我的手下。”
“暗卫?死卫?”应九郎皱了皱眉,语气有点小?小?的不舒服。
清池扭头看他, “不然呢。”
她眼里的执念如火般在燃烧, 也把他都拽了进去。应九郎叹了一声,说:“我会挑一些苗子, 不过……我需要时间。也许是三五年。”
那你有这个耐心吗?而不是只是玩玩。他的潜台词,清池自然也听懂了。
“你需要什?么, 我都可以给你。不过,前提是,我要的人?,你要给我。”清池道:“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等到我的身边有了这些人?,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听到离开二字,应九郎自然还是心动?了。“小?姐,我知道了。”
清池满意一笑?,然后递给他一叠银票。“”
在她离开时,应九郎道:“小?姐就不担心我一去不回?”他不狐疑,不奇怪,才让清池奇怪。
清池回头,浅浅一笑?,“应九郎,你不管是民间还是绿林里,都是一个承诺过了就会办到的人?。嗯,即便是你真的跑了,那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应九郎也是一怔。随即又笑?了,“小?姐,我会帮你训练出合适的侍卫的。”
是的,是侍卫,不是暗卫,也不是死卫。
清池自然也听得出他的意思。不过都已经无所谓了,他已经入套了。
而这是一个开始而已。
未来的事,那可说不定了。
她总会做到自己想要的。
*
在应九郎眼下,他的这位小?主人?,可真称得上是一个奇怪的人?。明明小?小?的一个人?,却总能说出也做出一些惊骇人?的事情?。
见过玉真公主这样的人?,他以为自己对所谓的高门贵女都有一个了解。他原本不过是打算,哄着这位主子。一年的牢狱之灾,已经叫他机灵了很多?。过于那个义愤填膺的应九郎已经死了。
可这位小?主子是一点也不好糊弄。
就连他挑出来的人?,她在一边冷眼旁观着,不过问,但是时而蹙眉,就连偶尔连那几个孩子错了的位置都眼尖地瞧了出来。
应九郎挺意外的,明明她不会武,但是对于此道却有所精通。
不过如今这种平静的日?子,也并不叫他讨厌。他教这些选出来的苗子们磨练着筋骨,仿佛回到了自己年少练武的日?子。这些都是些贫穷人?家的孩子。他在小?主子的叮嘱下,很小?心地选了四个。自然也没有住在胜园,那样太明显了,而是在城北租了一个四合院。
当时,小?主子看他的眼神都是赞许的。
一直冷漠的她,终于露出了一丝笑?颜。
应九郎看着这年龄应该和自己的妹妹相仿的女孩,在她前面感觉到的那股压力在那时也慢慢地散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应九郎才明白了,也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这位小?主子才终于正式地相信了他吧。
在来年春天?,这四个孩子有所小?成的时候,清池为他们正式取了名字。
三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是和清池一般的年岁,他们一个个瞧着这位他们未来的主子。本来他们这样的年龄正是跳脱的时候,可在被应九郎严厉地训练了大半年后,性格都养得十分的沉静。
清池瞧着他们,自然不是她想要的那种,不过她的确也做不出让应九郎训练死卫的事来。
而他也不会做那种事。
“元宵欢乐。”
在贪狼、破军、玄冥、玉衡他们眼中,小?主子和个玉娃娃似的,不爱笑?,常常冷着一张脸,这时她那粉雕玉琢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把绑着铜钱的红线分发给他们,还给了他们这么一个新?名字,无疑是真正的认可了他们。
这半年来,他们心中始终流露的不安,在这一瞬间也终于慢慢消失了。
应先生总是说,他们必须得到小?主子的承认,否则就只能离开这里了。
过去,贪狼也好,破军也罢,最?初被带到这个地方?都是不安的,可是后来发现,他们只需要跟着应先生练武,就能吃上好东西,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嘛。
小?主子看起来和个小?大人?一样,总是远远地看着。
直到此刻,小?仙女也终于主动?地走?进他们的世界了。
贪婪对破军他们笑?嘻嘻地说:“小?主子笑?起来可真好看,就像……就像……”
旁边的玄冥给他说出了词。“小?玉女。”
“没错,就像是上次应先生带我们去庙里看迎神会里的小?玉女。嘿嘿,玄冥还是你脑子好,我老是记不住。”
玄冥望着那早就没有了女孩身影的地方?,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很真切。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坚定起来,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说:“应先生说过,我们以后会成为小?主子的护卫,我会努力达到应先生的条件。”
他们之中唯一的女孩玉衡说:“如果我也能像小?主子那样就好了。嘻嘻,玄冥,你是不是喜欢小?主子了?”
“胡闹!”
“谁不喜欢小?主子啊。可惜,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们。”破军叹息地说着,有点儿孩子气。“玄冥,你就别小?老头儿了。”
“应先生回来了!”还在闲聊的他们,马上就嘘声。
*
除了让他们学武,文化自然也不能拉下。所以,清池在过了元宵节后,就安排了一位老师过去。既然以后是要做她的侍卫,总不能大字不识吧。
这四个孩子当中,清池看中了那个叫玄冥的。他也是这些孩子中唯一一个不是农家子弟的,爹娘都是江湖人?士,可惜都被寻仇害死,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可就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清池也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应九郎怜惜他救了他,但是清池知道,将来这会是一把好刀。
而他能够依仗的也只有她。
他的天?资,清池也了解过。看来,以后再?去的时候,要格外地拉一下好感了。这一点,她早已做得轻车熟路了。
十岁的她,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不过靠多?世积累下来的所知,至少赚钱很容易。不过,重点是要避开一些有心人?。比如神秘的李叹,又比如盛京里的其他势力。她可不想被人?拉过去研究脑子。
转眼之间,一年过去了。
清池一直很能按捺得住自己。不过在再?次上金仙观之前,她还是要会会姜曜芳。
这还是她第?一次下一个指令,应九郎虽然觉得奇怪,到村里找一个名为姜曜芳的男孩过来。这位金尊玉贵的小?主子又怎么会和一个乡间的小?男孩扯上关系的。
那时,小?主子的口吻很冷酷,就连那张漂亮的小?脸上也凝着冰雪般的无情?,仿佛这个名字背后的人?,和她有着血海深仇。
应九郎犹豫了一下,见着清池眼底闪现出寒光的时候,就立即答应了。
清池语气听上去像是轻描淡写的。“把玄冥他们也一起带着。”
应九郎立即就领会了她的意思。毕竟也磨练了近两年多?了,也是该带出去遛遛了。
清池最?后又递了一份信给他,“里面的东西……在到了那个地方?,找不着的时候再?用?。”
“小?主子,放心吧。”应九郎这几年就一直等着这么一天?,她给自己下命令的时候,就像一把名刀,一直沉吟着不动?。这些年过去,他觉得自己的性子都被磨练得沉稳了下来,差点以为自己这个刀口上舔血的人?,就是一个教武头子呢。
清池最?后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应九郎有点儿头皮发麻。
他望着那张稚嫩却明艳得像是烈火海棠般的容颜,一时都有点没有醒过神来。太盛太盛了,叫人?心头平生地添上些惊悚之感。
应九郎拿着那封信回到四合院,玄冥他们一瞧见他回来了,都站着离不远,眼巴巴地瞧着他。
没错,玄冥、贪狼他们都知道他去见小?主子了。而小?主子好久没有过来了,这一个个自然都期待得紧。应先生每次去见小?主子那必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小?主子让我们一起去找一个人?。”应九郎瞧着他们,哈哈大笑?,“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这一次啊,可是这位小?主子可是要考验一下你们。不要被后面的弟弟妹妹给赶上了啊。”
应九郎按照着清池的吩咐,每年都会捡一些苗子回来,不过贵精不贵多?。
这两年下来啊,也有近十多?个了。
“应先生,您就放心吧。他们要想追上我们啊,再?等几年吧!”破军是一点也不客气地说着。
“要想超过我们容易,可要想超过玄冥,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脑子了!”玉衡也骄傲地说。
“那可不是。”贪狼也说。
他们四人?中,不知何时,竟然隐隐形成了以玄冥为首的局面。这一点应九郎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自古聚在一块儿,一定会出头狼。他瞧了瞧站在外围的小?少年那双坚毅的眼睛,清秀的面容上已经快速地褪去了孩童时的天?真,此刻也在望着他。
“应先生,主子给我们的第?一个人?物,我们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好!我就喜欢你们这种积极乐观的态度!”
其实,他们这一趟找人?除了赶路麻烦了一些,这个人?物的困难性是没有的,就连地方?和人?都标好了。甚至,叫头一次出远门的贪狼等人?心头的亢奋都慢慢地变成了疲倦。唯一的女孩子玉衡更是咬着牙,跟着他们一起每天?用?轻功锻炼。这一摊下来,四人?一路上也跟着应九郎学到了一些野外生活的技巧、毒术、隐蔽之法?。
收获不小?。
直到终于来到了浙地,一个平淡无奇的小?村庄。
站在山坡上看着下方?的炊烟袅袅,连绵的水田,一座座破旧的房子。他们之中比较急躁的贪狼都忍不住问:“主子为啥要到这么一个小?地方?找人?啊?”
“这地方?能有什?么人?叫主子惦记?”不止是他,破军和玉衡都抱着一样的想法?。
“这是主子的事。主子吩咐的事,我们作为下属的,只需要完成即可。你们问得太多?了。”经过了这一路上,玄冥也真正的算是这四人?的中心,也具有了威严。
应九郎稍微落远了他们一点,这时,听到玄冥的话?。
心底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从这个时候开始,玄冥算是正式结业了。
如果他也一样问出贪狼他们问出来这样的话?,应九郎估计自己这一趟回去要给他们加大力度了。
过去他还有敷衍清池的想法?,可是经历了这两年,他知道她对这个的看重。虽然不知道她一个高门贵女为何要弄这些,也许她那做得风生水起的生意需要人?瞧着吧。
应九郎此刻也走?了过去,“玄冥说得没错。是我一直没教导你们吗?她是你们未来的主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是,应先生。”原本还在说笑?的几个人?,在玄冥说出那番话?后,其实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现在应九郎的话?,更是当头一棒。贪狼他们收起了脸上那些随便的表情?,这沉静下来的样子,还真有几分气场,和他们的同?龄人?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了。
“走?吧。”应九郎道:“一会儿进村了,都注意点,不要让人?发现不对劲。”
“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姜曜芳这个人?,带走?他!”
“是。”
应九郎一行人?做了伪装进了村子里,经过水田的时候,就叫住了一个孩子。
“小?弟弟,你们这儿有没有一户姓姜的人?家?”破军来问。
那孩子瞧了他们一眼,“你们可真奇怪,我们这儿是姜家村啊。到处都是姓姜的,你要找哪家?”
玉衡出来道:“小?弟弟,我们是来寻亲的。”
她从怀里的纸包里拿出了一块小?点心在他的面前扬了扬。
小?孩直盯盯地瞧着,舔了舔嘴巴,一副馋得不行的样子,扑过来就是抢。
玉衡轻而易举地就避开了,叫那小?孩摔了一个狗啃泥。
“哎呀……”那小?孩就要哭开了,叫玉衡递进嘴里的点心甜到了心里。
“小?弟弟,你要是回答我们,这里还有。”玉衡忍痛把布包着的几块点心都露出来给他看。
“你想要问谁啊?”小?孩马上问。
玉衡和玄冥的视线一对上,玄冥出来道:“你们这儿有个叫姜曜芳的吗?”
“姜要饭?咱们这儿可没有要饭的。”
玄冥又道:“他应该是你们这里的读书人?。”
小?孩摇头,“没要叫姜要饭的读书人?。”
这下就连玄冥也不解了。“应先生……?”
“不急,不急……我们的小?主子似乎早就注意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应九郎拆了清池之情?给的那封信瞧了几眼,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而此刻,贪狼和破军他们都急急地瞧着他。
“小?孩,那你们这儿有个叫小?芳的男孩吗?他应该长得挺好看的,就是脑子有点不正常。”应九郎对那小?孩说。
小?孩舔着手指,看傻子般地看他们,“原来你们是找小?芳那傻子啊。把点心给我,我带你们去。”
破军贪狼几人?面面相觑,也觉得这次小?主子安排的任务实在太奇怪了。
四周目(3)
“喏。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傻子。”小孩从玉衡哪儿?抢走了?点心, 向他们?扮了?一个?鬼脸,就?跑远了?。
“哎……你这小孩!”玉衡是真想教训他一通,可这会儿?被玄冥用眼神?制止了?。
不要多?事。
她忍。
而很快他们?的目光也被眼前这个破旧的屋子前的景象吸引了?。
只见, 一个仿佛和他们同龄的少年,他浑身脏兮兮的, 一头头发?也十分脏乱, 就?像是一蓬秋天的枯草。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就?是盛京里?的小叫花子都比他穿得工整。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真正叫他们觉得奇怪的还是,这个?少年对他们?视若不见, 而是一直和篱笆上的牵牛花,还有院子里的一棵桃花树说着话, 那声音轻轻的,也不是他们?能够听得懂的语言, 仿佛契合了那风的痕迹, 风的声音。
不是这人间红尘能够理会的。
这会儿?就?是原本不当回?事的应九郎在发?觉这少年的异常后, 神?情也变了?。
他就?知道,小主子找的人, 又怎么会简单。
“小芳?”玄冥瞧着眼前这个?漂亮得有些邪气的少年, 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种预感也让他特别地排斥眼前的这个?人。
“小芳,哈哈哈哈哈,这不是女孩子的名字嘛。”贪狼取笑道。
“小芳, 我们?是来找你的, 小芳……?”
可是不管他们?这群人怎么呼唤,那少年都格外专心致志的, 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
而他们?的声音反而是惹出了?屋里?面的人。
“你们?是谁?在嚷嚷着什么!”屋里?,走出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我就?觉得你们?这些人奇怪,前天还有个?人过来说这傻子是个?读书苗子。他就?是个?傻子。”
这老人一脸苦相,皱巴巴的脸在这样露出厌恶的神?情时,也意外地显得有些凶恶。
可她面对的这些也不是一般人。
“老人家,前几天也有人上门了??”
小芳奶奶眯着眼睛瞧了?瞧应九郎他们?,“是啊,所以你们?又是什么来头?”
尽管这时,应九郎的心头有无数的问号,就?和玄冥他们?是一模一样的,明明看起来是个?被家里?嫌恶的孩子,远在千里?之外的小主子又是怎么知道他未来会是一个?读书人的?更奇怪的还是,有人过来说这小芳是读书苗子,说明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去学堂里?。
应九郎问出了?最后一句话。“他叫姜曜芳?”
“要饭吗?什么要饭,谁家的孩子取这样的名字。”老人生气地说:“你们?果然也是来胡闹的吧。这傻子只有一个?诨名,小芳!”
应九郎和玄冥都注意到,在他说出姜曜芳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直抚摸着牵牛花的少年忽而看向了?他们?。那时候,在那张沾污的脸蛋上,那双望着他们?的眼睛像是春水般的清寒又美丽,仿佛是终于?发?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那眼神?像是顽石般坚硬,又像是美玉般的无暇。
一个?山间的小孩身上怎么会有这么矛盾又这么奇怪的气质。
*
李叹瞧了?一眼字帖上的字,眸底也露出了?诧异。
“大兄,如何?”女孩声音清脆甜美,仰着一张笑脸问着。过了?一会儿?,她又扭捏地道:“大兄,那我以后是不是不用过来练字了?啊。”
李叹有些意外,正是教写字,也就?这半年开始的,而他因为忙碌,一个?月也教不了?几天,而她的字竟然已经有了?风骨。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义妹在这书法上,如此有天赋。
看出了?她眼底的渴望,李叹道:“自然可以,不过……即便不来了?,以后每日也要记得临摹帖子。如今你的字大有长进,可若是时间长了?不练,便会自动退步。”
如今的李叹,对一个?还不到十二岁的女童,自然是称得上温和的。不过这个?年龄的他,也的确很忙,就?连这练字还是安定伯夫人拜托的,才接下?的任务。在发?觉清池学得不错,他也当然轻松了?不少。自然,对这个?妹妹,他一向也是不错的。
清池笑着答应的时候,那一张笑脸也仿佛治愈了?他连日来的疲倦。
在暖阳下?,得到了?片刻的歇息。
“清池听大兄的。”
李叹满意地摸了?摸她的丫髻。
清池有点儿?怨念的,很想甩掉他的手?,但是毕竟这个?时候的她在她的记忆当中都一直在讨好着这个?厉害的大兄,她要是忽然疏远,也会显得有些奇怪。
借这个?理由,倒是可以少见几面。
这一世,清池不想和他扯上太多?的关系。自然是慢慢地疏离。也来得及。他有那么多?的秘密,就?抱着自己的秘密进入坟墓吧。
清池当然也记得,这厮的心机极深,观察力?更是入微。要想不被他注意到很难,但是只要她不和他扯到一块儿?。一个?便宜妹妹他会在乎?恐怕,他是恨不得安定伯早点倒塌呢。
清池在心底哂笑着。
“你今儿?很高?兴?”
清池下?意识地道:“那是因为我好不容易见到了?大兄啊。”
一说完,清池就?发?现自己又习惯性地狗腿地讨好着他。
果真见这冷面人虽然没笑,那冷峻英挺的眉宇之间都流露除了?舒适的样子。
没人会不喜欢拍马屁。如果他不喜欢,那一定是你拍错了?地方。
别人看不出,作为熟人的清池当然看出来了?,他很喜欢她的这种态度。“嗯,那我以后有空多?回?来看看你。”
李叹想了?想,又道:“可有什么想要的?”
清池到了?这个?地步,不薅羊毛都对不住自己。这个?时候的李叹还是正常的李叹,自然也不会主动送给她礼物,更不会送给她珍珠之类的宝石了?。
清池一点都心疼他的荷包,要了?一串近来盛京里?高?门贵女之间流行的玩意儿?。
而他还答应了?下?来。在她离开的时候,竟然还送了?她一整套梅家的笔墨纸砚。
这可是价值一百多?俩银子的东西啊。
李叹是送的时候,眉头都没动过。也没和她说,这东西有多?贵。
这就?不正常了?吧。
伯爵府的公子是生活无忧,可随便拿出一百多?俩银子去买一套笔墨纸砚,还是太过奢侈了?。更何况,如今的李叹已经搬出伯爵府,在都督府里?值日,平日里?还有和同事们?应酬,理应过得拮据一些才对啊。哪还在没节日的时候,花这样一大笔钱,还只是给一个?
看,他在她面前露出了?那么多?的破绽,而前几世的她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地讨好着他,竟然一点也没发?现出不对劲。
明明都是如此的明显。
或许,她是个?瞎子。
清池自嘲地想。
她带着这套梅家的笔墨纸砚回?到珠绕院的时候,发?现自己那绿纱窗上停留了?一只鸽子。
她眸光瞬间锐亮了?些,像是一支咄咄逼人的弓箭,发?出嗜血的渴望。
那是应九郎的鸽子。
看来,他们?已经回?来了?。
呵呵,她和姜曜芳这笔账在这一世可以算了?吗?
*
清池来到了?城北的四合院。
玄冥早早地便在门口等着了?,他年岁小,身姿也如一棵挺拔的小白杨。清秀面容坚毅。清池瞧到他的时候,有点儿?意外,“玄冥。”
“玄冥见过主子。”
清池的视线从他身上转悠过的时候,玄冥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小小地发?颤。他屈身一礼,心里?却在兴奋地叫嚣着。
“看来你们?这去的一趟,收获不小。”
玄冥克制住自己的激动,平静地道:“多?亏了?主子给我们?机会。”
清池笑了?一下?。
但是玄冥在跟着她后边的时候,隐隐能够感觉得到今天的她,和往日有很大的不一样。往日,他的这位小主子无论是瞧什么,都一副没有什么兴致的模样。小小的一个?人儿?,也总是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蛋,玉雪玲珑的一张脸颊淡漠得仿佛对这个?人世都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但今天的她,仿佛从那天上回?到了?人间。
有了?人世的喜怒哀乐。
不过,玄冥很快就?想到了?,这种情绪可能是屋里?的那个?“傻子”带来的后,他的心情都不美了?。
清池的期待简直不要太浓。
她甚至在这几步之间,想到了?各种报复方法来报复姜曜芳,就?比如像他对她做的那样。
她脸上涌现出玫瑰般殷红的色彩,眼里?闪着夺目的光。
“主子。”破军三人异口同声地唤着。
清池应了?一声。
看着屋外坐在石桌椅前的应九郎,他在见到清池后,手?里?握着的酒杯也放了?下?来,“小主子,这里?面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审视着清池,也被她眼眸里?那种妖艳的颜色震住了?。
那是一片绵延的血色。
像他那样过去经常在刀尖在舔血的人才能感觉到的杀气。
她怎么会对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有这么大的杀心?
女孩的眼里?写着不要问,如一簇幽幽的冷火。
“把门打开吧。”应九郎不是个?呆子,一年的牢狱之灾,还有这一两年的经历都让他沉静了?很多?。事出突然必有妖。
贪狼和破军这时也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怪异,明明里?面的人顶多?是有点儿?傻,为什么小主子这么在意他?
不过这一切的答案都随着清池走进去而阖上了?。
破军、玉衡四目相对。
应九郎阖上了?门,看着他们?道:“都别看了?,该练习的练习去了?,都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知道了?,应先生!”贪狼他们?一脸没劲地收回?了?视线。只有玄冥盯着那扇阖上的门,心里?出现了?更深的探究。
应九郎没有离开,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一向不八卦的他,现在也很好奇。
屋里?。
光线黯淡。
只有些许光芒透过了?窗,洒落在地上,掀动着尘沙和光影。
如果不是她知道屋里?还有一个?人,几乎会觉得,只有她一个?人。她望着坐在凳子上的少年。几乎无法和那个?偏执而清雅的探花郎联想到一块儿?。
只有那双眼睛,像是春水般的清澈又冷透,像是冷石激荡过迷雾。
他手?里?捧着一盆兰草。这个?简易的房间里?到处都摆着一些花草。光影之下?,轻轻飘荡着一种清新的草木之香。
瘦小的少年,肌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
看样子是被应九郎他们?收拾过了?的,洗得干干净净的,但是和个?豆芽菜般的,也瘦不拉几的。清池差点就?没认出来。
她打量了?他好几眼,慢慢地说:“姜曜芳,好久不见啊。”
四周目(4)
“你认错人了。”少年过了好久, 才慢吞吞地说着。
少?年望着她,那视线也像是在?瞧着一个陌生人。“我是小芳。”
“不,你是姜曜芳。”清池的唇线紧紧地抿了起来。
他只是看着她, 也许是被她脸上烈火一般的光芒迷住了,那样触目惊心的神采。少?年从?未见过有人的眼底只有他, 只有一个他。雪夜里的一株灼灼的红茶花也半点比不过眼前这女孩上脸上的神情。
“那是你的一位……故人?”少?年的嗓音晦涩, 浅淡, 似乎是太?少?说话了,这一句话说得一点儿也不有韵节。
和那位探花郎也没有半点的相似。
清池猛地靠近他, 那双纤细的手掐住了他的颈项。
她的眼眶不知何时红了,像是玫瑰血。
她彻底陷入了前世那最后的记忆当中。
眼前又是那漫天遍地的血红, 她的理智早已经?崩塌。直到身下的人如同砧板上的死鱼儿发出了虚弱的声音来。
“不……!”她又醒来了。
她后退几?步,望着眼前这个农家少?年, 那的眼眸里空濛着水雾, 脖子上还有她手掐着落下的红痕。
他剧烈地咳嗽着。
那一张稚嫩的面孔上带着迷茫的神情。
清池的心都凉了半截。
她望着自己的那双手, 差点,它就要染上鲜血了。难道, 她也想要变成姜曜芳这样的人吗?
更何况, 眼前的这个少?年也根本就不是姜曜芳。
在?对上那双迷茫的凤眸, 看清那里面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清池忽而觉得真没意思。
真是没意思透了。
“问什么不躲?”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的少?年,抚摸着自己的胸膛说:“你很不高兴……”
清池嘲弄地道:“那是我的事。”
她已经?失去了来时的兴致了, 紧紧攥着的手也慢慢地松开了。
她何必和这样的人计较。
就算真的要除掉他, 现在?也太?早了一点。冤有头债有主……
女孩柔软的脸颊上,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也蕴着天火般慢慢消散。忽而轻轻地一笑?。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像她一样, 脸上的神情如此多变。
又如此瑰丽,若夏日?晚霞的万般色彩。
“再?看, 我挖了你的眼睛。”她平静地说着,最恶毒的话语。
那一道青色罗裙逶迤地出了屋舍。
啪嗒一声,又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少?年的手抚摸着桌子上的淡白色茶花,卷翘的睫羽遮去了他的所有情绪。
可?他早已经?习惯了孤单。
女孩冷着一张脸直接把门给打开了。
就像卷着寒冬的雪,直接把坐在?外边偷听动静的应九郎都被吓了一跳。
“小主子……?”
应九郎这样粗糙的人,都能?观察得到,他这位小主子可?是比进去前还有生气。方才那些语焉不详的话,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小主子这千辛万苦找的人,并不认识她啊。
女孩往日?完美?的假面,在?今日?竟然都有些全然崩裂。见到他在?外边,不过一瞬就掩饰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她懒散地应了一声。
随即道:“我回去了。”
“那……里边的人,怎么处理?”应九郎伸出一只手点了一下里边,俊朗的脸上出现了纠结的神情。
清池薄唇掀动了一下,忍耐般地道:“顺便你。”
应九郎一下就犯了难。
他瞧了一眼那屋舍一眼,“这个随便,到底要我怎么样啊?是去去留,还是……”他的眼底涌动些杀机,不过很快又没事人一样。
可?惜,女孩始终也没有回答他。
玄冥背靠着墙角根,少?年俊俏的脸庞上露出了厌恶。
他自然是不希望应先生把少?年留下。
*
姜曜芳的事,清池选择了无视。也许,她可?以让应九郎他们动手,但是她忽而就厌倦了。
清池袖子里的匕首摔落在?地上。
吓得般般瞧了眼地上的东西,确定就是匕首后,她都不知小姐这出门怎么带这么危险的东西。
般般从?地上捡起了匕首,“小姐,您怎么带这么危险的东西出门啊。”
清池若无其事地道:“三兄送我的这把匕首挺漂亮的,我喜欢带着走。”
般般的眼中冒出了探究的光芒,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清池知道她的性子,而迟早她也会像每一世那样习惯的。
清池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其实在?那一瞬间,她是真的对姜曜芳动过杀机的。可?是他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
怪人。
太?奇怪的人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竟然像是他的同类。多么可?悲。
*
清池还是走了和前世一样的轨迹,上了金仙观。前世已经?做过的事情,这一世做来,也举重若轻。
这样做,虽然有些对不起玉真公主。可?谁让她就是一条摆在?哪儿的终南捷径呢。
她很在?意宁司君的话,他是真的算到了吗?他究竟知道些什么。从?前不信鬼神的人,每次想到前世那位神神道道的大妖大仙,在?她身边说着那些语义不详的话。
清池低下睫羽,脸上不笑?,乖乖地待在?一边儿。好似一个玉雪可?爱的偶娃娃。
玉真公主见了她都笑?道:“你这样一尊玉娃娃啊,可?算是来到了圣母娘娘身边,也合该是侍奉圣母娘娘的。”
不牵扯到宁司君时,玉真公主虽有皇族的高傲,可?也见长辈的友善。便是金仙观里这些小姐们,谁不羡慕清池能?够在?短短一个月内得到公主的喜爱。
清池不腼腆,自有高门贵女的贵重优雅,虽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却不失礼。
“姑姑啊,我也没听您这般夸我啊。”白络郡主有些不快了。
玉真公主拍了她一下,“瞧这都说的是什么话。”
她们姑侄之间的亲近倒是叫清池感慨。玉真公主对白络公主的爱重,那才是一个真正爱惜晚辈的长辈。
清池要想见宁司君的第?一面,忽而发现真是不容易。若说是前世,那都是她不想见,宁司君都会使计让她主动去见他。
可?真的是有人想要求见他。
反而,怅望着灵玉山,而无一条出路。
也许,她只能?等到三月十五的朝天礼了吧。
清池按捺住了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其实,她也知道,也许宁司君哪儿也没有什么答案。
如果不是,那就当是为以后铺路吧。宁司君这人虽然心黑心机,也给她下过不少?的绊子,但也在?某些方面办了她不少?。
*
玄清洞,紫极殿。
道家松柏千年,松针清落,静谧可?闻。殿中檀香焚烧,高踞殿前的道家先贤面目慈悲,挽救世人于?水火之中。
经?文?声声,蕴含着无穷奥义。
中有一人一身青色道袍站在?偶像尊前,视线却落在?了对岸那空濛的青峰烟水之间。
他手执拂尘,轮廓笼罩在?光中,仿佛一轮天上月落入了泓泓人间。
一身简素道袍更显得风骨不俗,玉簪挽发,姿容若仙,只是此时眉目微颦,仿佛陷入了苦恼之中。只是一秒,疑心叫人瞧错了。
他指尖掐诀,手中罗盘轻转,原本只是例行在?紫极殿中检查,顺便教?诲弟子。却真的测到了一丝奇妙的天机。
截得一线,这本该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师尊……”瑾澄唤他。
宁司君收起了罗盘,道:“今日?便到这里。”
紫极殿中跟随的弟子们也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此时也只能?低头道:“弟子恭送道君。”
瑾澄也从?来没有见到自家师尊露出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
方才师尊到底算到了什么,这紫极殿中的先祖又给了怎样的启示预兆?
瑾澄少?年心性,虽然也秉承道家心学?,喜静不喜动,但此刻心中还是跟着走了过去。
直到,他看见师尊便站在?青松悬崖间,望着对岸。那对岸……是仙人台啊,金仙观所在?,也是玉真公主所在?。难道说,师尊这一次是真的动了凡心?
他们这一派倒是不拘娶妻的,一向?也是道侣同修。只不过师父他是琼霄真君,也是天师道道君,这样的身份,只需稍稍行差踏错,就被为万人所指,更会被师尊的敌对之人拿来攻讦。
不过,不管是他,还是玄清洞里的长老弟子,恐怕都无法想象。仿佛谪仙降世的道君,挽天师道于?垂危的道君竟然也会红鸾星动。
那是不可?能?的!
瑾澄觉得自己就是想太?多了。不过其实也格外地佩服玉真公主多年如一日?的痴情。若是师父真的心动了,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宁司君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徒弟脑洞开得这么大。
崖上春风料峭,冷得像是雪。吹在?他脸庞上,也吹乱了额前的发丝,露出了那光洁如玉的额头。
他觑着对岸那寂林青山之中的玉宇琼楼,眼睛里再?次出现了一丝异于?寻常的冷漠。
昨夜夜观星象之际,他便在?天宇中发觉了有一颗黯淡之星在?朝着他的命星靠近着。
其实不是昨日?才发觉,在?一年之前,这颗黯淡之星便一直在?靠近,似乎也藏在?踌躇,只是在?最近才终于?向?他的命星靠近着。
黯淡之象,原本是生人命不将久的证明,偏偏它有着实活跃。中有紫气,是那命途便贵不可?言之人,却又尾曳黑气,注定命定坎坷早亡。
就像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却总能?咽着这一口气活着。
若只是这样,也不算出奇。
可?在?罗盘之上,卦象之中,到底是怎样的人?竟然惹起了那波澜不动的心起伏。
宁司君淡然慈悲的脸上带上浅浅的笑?意,“往世宿慧之人,也是我道门之人。既对我所有图,那我便在?这儿候着你。”
*
三月十五的朝天礼,祭祀大典,那是清池前世和宁司君的初见。清池以为这一世,他们也会在?那个时候才会见面。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世竟然会那之前,就在?苍梧之间见到了仙子。仙子在?晨雾之中,白衣似雪,黑发如玉,仿佛也要随那林雾散去。
不,不是仙子,而是宁司君。
清池很快反应过来。
他的手上停落着一只雪色的鸽子,回首望着她,眉宇间有一丝被打扰的不喜。
看直到在?瞧见她的时候,那双眼睛都仿佛要吸住了她,熠熠生辉,又似林雾之中的星子。
清池被他目光震得一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场景。
四周目(5)
“何人?”他审视着一个外人的眸色, 让清池有点不习惯。
“清池见过道君。”她不敢多看他,怕被敏锐之人?发现?不对劲。
“既然认得我?是哪家门下。”如今是朝天?礼前,灵玉山上?各处都是前来的客人?, 人?潮拥簇,大概眼前这人也只觉得是被冲撞了, 随口一问。
“回道君, 清池如今暂居金仙观, 此次……也是随公主一同过来的。”
“既然?是随华胥女君一同过?来的,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宁司君的话语之中, 藏着?似笑非笑。
清池觉得自己竟然?不好解释了,她还能说真的只是碰巧。正好就在这儿遇见了他。
那篱落香几乎淡了那一袭清冷的降仙香。他不知何时?, 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的脚步声轻轻响起在她身?畔时?,她便?有一种被叩心门之感。他身?上?那种威慑感, 往日被慈悲淡然?淡去, 不怎么见着?, 这时?却全部都显露了出来。
“清池路过?此地,便?过?来了……是清池冲撞了道君。”清池头皮发麻地说, 脸上?也做出一副被吓坏了样子, 完全就像是她这个年龄的样子。
“看来你的确只是路过?。”
清池松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又?被他下一几句话给整颗心都卡在了嗓子眼?底。
“你我之间,看来是有缘法。”宁司君的态度忽然?一变,一点也看不出方才那种针对之感。和络温柔。“清池……这个名字不太适合你。清池, 池非不清也, 俗世之间又?哪儿有真正的清池。”
“抬起头来。”他似一位友善的长?辈说着?,充满了迷惑性。
视线打量着?她。
清池不知道他在瞧什么, 但是那种清透得看破一切的眸色,那是在前世初见的时?候, 她也见过?的。
他抚了一下她的头,不重不轻。身?上?那篱落香出尘又?入世,“今日我该称呼你一声善信,可你以后终究是要入我天?师道。也不是外人?。你虽小,我却不能把你看做是那些凡俗之人?。”
“你可愿入我玄清洞?”
他主动地伸出了橄榄枝。
清池不能说是不犹豫的。心底也觉得奇怪。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和前世发展都不一样,这一世只是见了一面,他竟然?便?想让她入玄清洞。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为何……?”
“道君,究竟是看上?我……哪儿了?”一身?道童打扮的女孩,容貌如琢玉般精致,金尊玉贵之相,面容几分幼嫩,脸上?几分迷惑,都恰好说明了她的不解。
眼?前身?姿颀长?的男人?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晨风里他的声音贵重优雅。“我一开始便?说了,你与我道家,与我有缘法。”
清池暗暗地心头翻了一个白眼?,不过?还是给自己加了一段戏。“道君这一席话,难道是说……我的根骨灵秀?”
女孩儿的喜悦溢于言表。
可惜,她在宁司君面前演戏,不管多么的熟练,也都会被瞧出一些伪装。
尤其是,此刻宁司君已经知道她是累世宿慧之人?,看着?她那一股欣喜劲儿,也是看破不说破。嘴角那淡淡的笑意?,也不知是真的在笑,还是习惯性的表达自己的友善。
“你的根骨自然?是极好的。不过?……”
“不过?……什么?”清池不能说不对他的提议心动的。玉真公主就是个大雷,若是能够避过?,让宁司君自己来对付。那可不是轻松得多。直接住入玄清洞里,不知道他要怎么运作?
清池凑近了听,疑恐自己没听清楚。
他笑得叫人?如沐春风,不知何时?已经从清池头上?移开了自己的手掌。
“凡是入了我玄清洞里,不管根骨出挑也好,天?资聪颖也罢,须得慎思静处。”他的话语如脉脉春水,温柔之中又?蕴含着?雷霆。这等?驭人?手段,叫人?怎能不服。
清池立即拜倒道:“清池听道君的。”
宁司君接了她这一拜,过?了些许时?间,才温和地道:“好。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回去吧。过?了朝天?礼,我会派人?去接你。”
清池心跳有点儿加快,万万没有想到这么的顺利。
“月魄如何?清明华月皎。既然?华胥女君排序是华字, 那你便?排在她之下的月字吧。月字清冷有之, 孤寒有之, 唯有魄字能力挽波澜。往后,便?唤作月魄。”
“这是我的……道号?”听到了这个道号,清池是一点也不意?外,也许只有这样,才会叫她安心。
宁司君庄重至极,眉目可见清远仙气。“是你的道号。”
他望着?她那一眼?,仿佛穿过?了她在看些什么。神神秘秘的。
但她这一次也是有收获的。
这不,提前都和组织联系上?了。
朝天?礼是大礼,又?是三年一度的。不仅要为江山社稷祈福,也要为黎明百姓祈安,更要为大夏王朝千秋,皇帝万福祈安。除此以外,玄清洞不到千人?还要接纳山上?山下近万人?的客人?。
因此,宁司君的功夫极重。和清池着?短暂片刻的对话后,他便?离去了一会儿。没过?一会儿,便?来了一位小道童引清池离开。把她当做迷路了?未必,他只是会令人?觉得宾至如归。
这种八面玲珑,若是不是天?师道道主,清池觉得他去做一个公关还更合适,属实能够发挥专长?了。
“你这是上?哪儿去了,一会儿就要开始了。”白络郡主望着?她这会儿才回来,皱着?眉说了一句。
她样子也不大高?兴,“你可莫要冲撞了这里的人?,否则可没好果子说。”
用那张稚嫩的脸蛋儿说着?这般老成的话,还真是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清池道:“我记着?郡主的话了,劳郡主挂心了。”
“我才不是挂心呢。你可别想太多了。”白络郡主说:“你可别给我姑姑丢脸。”
但清池用那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她。
白络郡主一望她的这张脸,就说不出过?分的话来了。
“行了,一会儿你就乖乖得跟在我后边。”
不过?,清池想到今天?会发生的事,她自然?不会去掺和宁司君和玉真公主私会的那一幕。那样,这一世,她到现?在勉强是从他们之间那团乱糟糟的关系之中,暂时?扯了出来。
*
过?了三月十五,不到三日后,便?是由宁司君身?边的弟子瑾澄亲自来到了金仙观。
玉真公主见着?了他,是极欣喜的。
反倒是瑾澄见到她有点儿不自在。那自然?是自家师父一直被公主狂追,却丝毫不动情?。
“瑾澄见过?女君。”
玉真公主得知他过?来时?,便?从金鱼阙里走了出来,疾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瑾澄啊,快起来……可是道君有何吩咐?”
要不是碍于男女之别,身?份之别,她倒要拦住瑾澄行礼了。
瑾澄其实被师父吩咐来之前,也是很懵的。“回女君,师尊给了瑾澄一封信,要瑾澄交给女君,还说……”
玉真公主已经从瑾澄手里接过?信了,脸上?也带着?少?女般欣悦欢喜的神情?,十分郑重地握着?那封信,恨不得把它给供起来。
“道君还说了什么?”她问得也急,那张美艳的脸蛋上?温柔如水,是半点都看不出作为公主的高?傲。
瑾澄在她的视线下,纠结地道了出来。“道君说,公主瞧了信便?知。”
玉真公主原本还想一个人?静悄悄地瞧这封信,现?在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信必然?又?是公事。
她再次失望了。
屋里的宫人?们也都好奇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玉真公主展开了信瞧着?。脸上?却慢慢地添上?了笑颜,“道君夸赞我好眼?光呢。鲤儿,你快去,请清池过?来。”
瑾澄这会儿也好奇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能顷刻能让公主的心情?变化了。
“奴婢这就去。”鲤儿奉命去了。
玉真公主虽然?见了信高?兴,也知道了来龙去脉,也难免会好奇道君究竟是什么时?候见到了清池。
想到这儿,她就是心里一甜,一定是琼霄时?刻留意?着?她身?边,所以才会发觉到清池的根骨。
“瑾澄,你家道君让你来我这儿为你接一位师妹呢。”
“师妹?”瑾澄犹记得师尊派他过?来的时?候,的确是有说过?,让他过?来接一个人?。他但是还以为是为下个月的圣母娘娘圣诞做准备呢。
“你竟不知?”玉真公主也诧异地道:“道君在给我这信里可是说,他见过?清池一面,觉得他根骨不错,问我可否割爱……”
说到这儿玉真公主便?笑了,“道君也真是的,这谈何割爱。若是清池真的有那般的根骨,自然?也是我天?师道之幸。不管是在这,还是去灵玉山上?……不过?此事,一会儿我还得告知师姐一声。”
她口中的师姐,自然?便?是如今这金仙观的住持华昭女冠。
瑾澄自然?是应首。
此刻,更是对玉真公主嘴里的清池尤其好奇。玄清洞已经很久没有女冠入门了,师尊这一次竟然?主动地让来过?来接一个女孩。当真是天?赋好到了那种地步,根骨优秀到了那种地步吗?瑾澄的心情?有些微妙,又?想到今日师尊漫不经心地递给他这封信,漫不经心地吩咐他过?来,竟然?是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情?!
师妹吗?
玉真公主请他喝茶的功夫,还小心地试探了一番宁司君近来的情?况。无非是最近朝天?礼结束了,道君可忙累到了身?体,可有说起她?
瑾澄硬着?头皮答了一下。这可比师尊抽他答题还有痛苦。有些事,他倒是不好说,就算公主问,他也只能含糊过?去。
直到金鱼阙外,宫女的一声通禀,也总算是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公主,李小姐到了。”
他的那位“师妹”到了?这下,瑾澄的视线也望了出去,便?是眼?前一亮,也同时?愈发不解了。师尊真的要他带她回去?
眼?前这女孩,不过?金钗之年,幼嫩如枝头豆蔻。
容貌之秀美灼然?,似一朵正在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她一身?碧襦罗裙,手拖浅色缠花披帛走来,浅浅含笑,便?令得满室如珠玉般生辉。
明明是个高?门贵女……这样的女子,真的会愿意?舍弃红尘中的繁华,清修于道观之中。
瑾澄也见过?许许多多生得好人?,不说日日见到的道君,便?是眼?前的公主也一样是国色天?香。可是这女孩稚嫩的年华,却有一种过?分的美丽。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瞬间,瑾澄觉得他的这位“师妹”,并不简单。
四周目(6)
她盈盈拜倒, “清池见过女君。”
那嗓音清甜如甘蜜,清中又带着一种格外坚定之感,可知其人性格。
瑾澄在清池拜倒的时候, 便从座位上起?来了。
上座,玉真公主爽朗地笑, “免了, 快快起?来。”
玉真公主的视线落在一边的瑾澄身上, 向清池介绍:“清池,这个?是瑾澄, 道君的弟子。”
清池瞧到瑾澄,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她有点没想到宁司君这么简单直接, 就这么直接就派人过来了。至少在前世,他还好一通装神弄鬼啊!
“清池见过瑾澄道长。”
瑾澄一时觉得脸上有点儿臊, “不敢应这一声道长, 小道还未出师。”
清池一时也想笑, 她倒是没发觉前世那个?素来冷静从容之称,有乃师风格的瑾澄师兄竟然也有着这么局促的一面。
公主见着他们俩儿站在一块儿, 竟然笑了, “行了, 你俩也别?客气了。”
她向清池招手,让她坐下?,然后又道:“瑾澄也在这儿, 我让你过来呢, 其实就是有件事要和你说。”
公主打量着眼前的女孩,也不知道君是如何从她的身上看出不俗的根骨的。但清池的优秀还是叫她很得意。
“清池, 前几日在玄清洞你可是瞧见了道君?”
清池见她含笑问着,不过有似有探究之意, 心里?就明白了。“回女君,朝天礼那日清晨时候,清池正好在苍梧树下?遇见了道君,道君指点过几句话。”
“巧遇吗?”玉真公主道:“清池你的运道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清池在她眼中也就是一个?小女孩而已,一看她面上的神情,也没瞧出有什么,自当?就是巧遇一场。
“道君派人来迎接你到玄清洞修炼,往后你可莫要辜负了我,辜负了道君。”公主语重心长地说着。
清池眼睛微睁,嘴唇张开,“女君,这是……?”
她还一副完全吃惊的样子。
公主见状道:“怎么?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难不成?你还不愿意不成??”
公主脸上的笑容消失,威严迫人。
清池身体微微一颤,立即低头道:“女君,清池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公主不耐烦地挥挥手,“若你是在担心别?的,那尽管不用再担心了,你家里?便是知道这件事,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况且,那玄清洞是什么地方,有道君镇着,你个?小姑娘也别?想太多了。况且,这一次可是道君的意思?,你瞧,道君这可是把自己的高徒都派了过来接你。”
瑾澄一直在旁边瞧着她们,这会儿忽然被公主指了一下?,下?意识地就露出一张卖乖的笑脸来。
“清池……清池姑娘,女君此话当?真,师尊的确是命我前来接人。”
心里?却在暗暗诧异。师尊看中了这位“师妹”,原来人家根本不知道啊。
这下?倒是叫瑾澄另眼相待了。
清池道:“那小道长,我若是去了你们那,往后还能回来吗?”
她怯怯的样子,终于叫玉真公主和瑾澄想了起?来,眼前这女孩也不过十一二岁。公主听了她这番话,可以说是心情变得更好了。虽是天真的话语,可这关键时刻的这念旧却到了公主的好感,也冲淡了瑾澄原来心底那点儿复杂的情绪。
还是个?孩子啊。他们到底在计较着什么!
瑾澄看向公主,道:“那自然是可以。往后你自然也可以过来见女君。”
他用的是过来,而不是回来。
公主听了想笑,不过也并没有否决瑾澄的话,而是说:“此事,自然得你去见过道君一面后再定。”
公主又对瑾澄道:“姑娘家,东西不少,也要耗费时间收拾。瑾澄,你就在这儿多等一会儿。”
瑾澄自然应下?。
玉真公主又唤清池来到了内室,细细盘问当?日发生的事情,末了,还格外认真地叮嘱了一下?清池,“到了那边一应事件都要小心,莫给道君添麻烦,也莫给我金仙观丢脸,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派人过来问本宫。”
又怕清池听不懂她的暗示,玉真公主又补了一句:“道君若有什么吩咐做不到的,也可向本宫请教。”
清池心里?一个?大无语。公主之深情痴情,可说是偏抛媚眼叫瞎子瞧。她还一腔真心不该。清池到也佩服她。
“清池记着了。”
她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在帘幕边站着的鲤儿,鲤儿对上她的视线时,那张清秀的脸蛋也并没有什么情绪,低了低头。
公主啊,你就长点心眼吧。
清池这一去灵玉山,也不知是什么个?情况,因而般般和小薇二人,也只能带上一个?。般般谨慎细心,小薇大胆活泼,清池自然是带了般般,留小薇在金仙观打听。
小薇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姐,您这是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清池明对她指控的目光,有些?无奈,还是解释道:“你家小姐我啊,也不知道去了那么要发生什么。留下?你,自然是为了帮我守住阵地。要是我回来了,也不至于在这金仙观里?也没有位置了。”
小薇被她这么一说,心里?的不得劲马上也消失了,干劲满满了。“小姐,我是真的舍不得您,不过您放心,这边还有奴婢呢。”
送她们时,小薇又差点泪洒,似乎也是发觉了,清池着一去,大概很难回来了。不过,清池能去道君的身边,这可是一件极大的喜事。成?为道君的弟子,那可是会让安定伯府都面上有光的大事啊。
瑾澄瞧着这一幕,道:“你这婢子倒真是真心实意。”
“小心。”瑾澄提醒了一声,般般便搀扶起?了清池。这山间的路不大好走,下?山虽然顺畅,却也因过于顺畅,令人有种?登仙之感,行得太快,疑恐会从上边摔下?山峰。公主本是想让人抬轿子送他们一趟的,不过清池在瞧见了瑾澄皱眉的神情后,也就婉拒了。
“有劳小道长知会。”清池道了一句谢,又回他的话说:“这丫头从小跟着我习惯了,如今没带她去,心底不安呢。”
瑾澄视线撇过搀扶着她的般般,暗暗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这是求道,又不是上山游玩,还带着一个?丫鬟。不过想到清池着高门?贵女的身份,这一普到他们那边,定然是挨不过那清苦的日子。若是还不带人一个?人打理梳妆,到时候难不成?还请明、华二字辈的师叔长辈来照顾?
自从师父这一代后,玄清洞里?便再也没有收过女弟子了。一开始自然是避嫌,道君仙姿,许多女冠们来到灵玉山,便是为了一观师父,况且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玉真公主。所以如今,玄清洞里?的女冠,大多都是师祖时候拜入门?下?,亦或是授箓传道到玄清洞里?,普遍年龄都在四?十往上了。
所以,瑾澄在清池带般般的时候,倒也没有出言阻止。就连公主也说了,还是带上一个?丫鬟要好。
真不知道,师尊为何会下?这样的主意。
清池还真没有走过这么长,这么难走的路。爬山差点都要了她的小命。再看瑾澄一副如履平地的样子,简直是差别?太大。
般般几番提议要背她,都被清池给否了。若是瑾澄不在这里?,她还真有可能同意了。
瑾澄倒是没有说什么,时不时就主动?停下?来歇息。自然,是让她们两个?女孩歇息。从仙人台到灵玉山中间有条河岸,便是这条路不大好走,有道是下?山容易上山难。这句话半点没有说错。
灵玉山自然是难得的洞天福地,甚至于比仙人台更好。这里?是天师道上任道主亲自勘点的好风水,免不了高耸入云,仿佛如在天上般浩渺高远。
过了山门?,入了玄清洞,三三两两的道众。或练习内家功法,或念经文打坐。
天清而蓝,仿佛云层就在眼边。
“小师叔……”一路上都有身着简素道袍的道士向瑾澄打招呼,年龄倒是不拘,从四?五岁再到五十岁的都有,当?然一个?个?的也都把目光落在了他身边跟着的清池般般两个?小女孩身上。
还有几位甚至主动?地问了,在得知是道君下?的吩咐,立即没多过问了,不过那瞧着清池他们的视线当?中自然是免不了好奇和打量。
几位年长留着长胡子,一副道骨仙风的老道走过来时,瑾澄主动?停住了脚步,“琼芳师叔,琼静师叔……”
“清池姑娘,这几位是我师叔。”
清池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打招呼道:“清池见过各位道长。”
她也低头,微微一礼。
琼字辈的,清池也瞧着他们眼熟,前几日不是便在朝天礼上见过,但是这几位还都是穿着紫色法衣,可见其身份不低。
“师弟前几日便说了,他见着一个?不措的苗子,今儿就上山来了。”其中一位更加清癯的老道笑着说,十分风趣,也让人觉得亲近。便是打量清池的视线也叫人如沐春风般的舒服。“既然上山了,
忆樺
那么……有什么需要的,便同你华衍师叔说道。”
这句话是同清池说的,清池颔首。
另外一个?眉毛八字一撇的老道,模样略显严肃,打量着清池,也是点了点头。不过在瞧见她身边的般般时,稍微地皱了皱眉头。
“既然上山了,还是尽早习惯山上的生活。”
清池也乖巧地颔首。
不过眼下?,宁司君还没有正式昭告,也没授箓,他们到底也没有多说,便散了。
般般紧张地说:“方才那位仙道可真是威严。”
瑾澄似怕清池误会,连忙道:“琼静师叔为人极好,只是瞧上去严肃了些?。”
清池瞧着他笑道:“我省得。”
她这一笑,清瞳明亮,小脸儿在阳光下?风采奕奕的,让人一颗心都柔了。瑾澄忽然觉得要是往后能有这么一位师妹,也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清池和瑾澄来到道君下?榻的山居时,风炉里?正滚滚地烧着开水。一瓣粉红的桃花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落在了案上,也落在了茶盏之间。棋盘上是下?了一半的棋子,只是黑白两方都是宁司君一人在下?。
“师尊。”瑾澄在踏到门?边时,道了一声。
这一声也唤起?了正在思?索着棋路的仙人,重新又回到了这人间。
他侧身望向他们。
清池有点儿头皮发麻,于是也主动?地道:“清池见过道君。”
“一同进?来吧。”
那成?熟温和的声音十分迷人,也清耳悦心,温和得叫人安心,具有很强的迷惑性。
他的视线从清池身上扫过,嘴角似愉悦地勾起?。
见到他这一笑,清池便知道,这是代表着他算计成?功时,偶尔会露出一些?的小情绪。
瑾澄在他的面前,也没有之前那种?飞扬,更多了几分慎重,仿佛是为了在这个?如师又如父的男人面前表现自己。他眼中的仰慕,就连清池也看得见。多少人知道宁司君是位高深莫测的得道高人,其人卓尔不群,风采出众,如静源深流,叫人崇拜,但只有她清楚他的顽劣黑心之处。
“师尊,我来奉茶。”瑾澄主动?地道。
宁司君微微颔首。
他瞧了一眼清池。
清池便下?意识地走到了棋盘边。然后后知后觉地站住了。
“坐下?吧。和我下?一盘棋。”
无论眼前女孩时而不小心眸色里?露出那种?我早已经看透了你,还是那和他同出一辙的小习惯,亦或是一个?眼神不用交流,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种?种?,都叫宁司君眸色暗了暗。
这盘棋,自然是以清池惨败而结束。
但,宁司君发现,她似有保留。
倒是在一边观看的瑾澄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清池姑娘,你的棋艺可真是不错……”竟然能和师尊下?到七十多步。便是他,也才六十多步而已。
宁司君那双温和的眸子里?带着笑弧。
清池有点儿发颤,不过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小题大做。“可是我还是输了啊。”
瑾澄笑道:“和师尊下?棋,你输了也不算奇怪。”
宁司君道:“多多练习,往后就不会输了。”
清池:“……”换个?人,还真的信了。毒鸡汤也不是这么打的。
她眼里?的不以为意,宁司君没有错过,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进?入了主题,“瑾澄,为师给你介绍下?,以后这便是你月魄师妹。”
再然后,便让瑾澄带她去安排的地方落脚歇息了。
至于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
这可不就是他的老招数,又开始吊人胃口?了。不就是想等她主动?来问。好吧,她还真的想问,那天见面,他到底在她的身上看出了什么?
前世的事,或许现在还没有经历到,他不知道。不过清池知道,他一定是能看出什么来。
心里?痒痒的,有点儿想问。不过不行,宁司君这人,段位太高了,也是一个?操控情绪的一把手。
她绝不能落入陷阱里?。
*
静居里?,宁司君拂去了一片飘到了茶盏里?的桃花。
浮花浪蕊,又被那风不知吹到了何处。
篱落香下?,茶香清雅动?人,蕴着一室。
宁司君把棋盘上的错落的棋子从六十五目时复原,然后笑了。“原来也是一只小狐狸啊。”
这命星之人,累世宿慧之人,果真有趣。
“命罩桃花多凶旺,火中劫煞犯红尘。”那黯淡的命星总是摇摇欲坠,将要死去,可是每每又闪出极其熠熠光亮的辉色。
在她的命卦之上,她是道门?之人,也将是他的同修。
宁司君吹去茶面上那浅浅的雾气,那双破缺迷雾的明眸中蕴着微妙的笑意。像是在笑,又不像是在笑。
明明是温和的,却又冷如霜雪。
透着些?说不出的危险。
“命理一术,我本是该信的。”可这话说得,竟也像是在说服谁一般。
从他主动?开始干涉她的命运时,八卦盘上的命理就已经不在他的心上了。
四周目(7)
清池被宁司君晾着, 除却把她的道号定了下来以外,竟然都没?有再见她,可以说大家如今都知道道君这边多了一位女弟子, 就连瑾澄也正式地唤清池为师妹了,可是?也没?见正式的拜师宴。当然, 这或许也可以用年龄小来解释吧。
不过, 清池总觉得这黑心的仙子心里憋着坏呢。
莫不是?想要等她主动地去找他?
般般见她日日望着那远处在?烟树之中的宫殿建筑群, 其实心底也是?犯嘀咕的。道君让小姐在?此?处清修,可是?这么久了也没见道君亲自对小姐授课, 反而是?让小姐随这玄清洞里的大流一起上着各种大课,也只有瑾澄道长时而过来询问小姐这些课程可有哪儿跟不上去, 若不是?如此?,还?真的会以为数日?前的那场隆重的见面只是在梦里呢。
“小姐, 小心着凉。”
清池笑?了一声, 道:“如今都快已?经是?晚春了, 哪里会着凉。”
这么被晾着,倒也不是?她沉不下?气, 只是?若是?这么继续等下?去, 真的等到?的宁司君吗?或许, 她需要主动出击了。毕竟,如今的她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便是?做出什么, 孩子总是?容易被原谅了。
说到?这里, 清池便有些佩服宁司君,就连一位孩子都算计。他还?算是?一个人吗?哦, 这是?一位大妖大仙呢。
想到?这里,清池的脸上出现一个甜甜的笑?。她拦下?了般般的披风, 道:“般般,我出去一趟,你便不要跟着了。”
般般诧异:“小姐,您今儿下?午没?有课吧。”
“没?有啊,只不过最近这些课啊,上得我都迷糊了,我得去请教一下?。”
般般都迷糊了,明明小姐的大课都上得挺好的啊,她每日?去过斋堂的时候,还?听起一些道士们?说小姐果然是?天赋过人,在?长老师兄的课堂上,竟然还?能?举一反三?。小姐哪儿需要去请教了,便是?小姐闲时看的那些道书也都随口就能?辩解。
不过,般般跟了清池一两年了,也知道她的习惯,所以并不多问,而是?道:“奴婢知道了,那小姐可要早些时候回来,今儿奴婢给小姐炖上了莲子银耳羹。”
清池软软地道:“好。”
小女孩一身青色道衣,髻发整齐地束起,露出稚嫩眉眼,但眉如春山,唇若点丹,含笑?落笑?靥,仿佛便如这晚春的一场桃花雨般灿漫。
光是?瞧着那个侧脸,都让人知道往后?眉眼要是?长开了要有多美。
不过,般般此?刻真正心情?好的却是?看到?了小姐如今这放松下?来的日?子。
从她莫名被点到?了小姐的身边,就发觉了小姐似乎对她很熟悉,小姐看起来总是?笑?,可是?在?无人的时候,脸上是?那种让人害怕的淡漠,根本就不像是?她那个年龄的女孩。虽然般般一直都知道,自家小姐与众不同,不是?那些寻常人可以相比的。她的过于早熟,她的过于冷漠,都叫人心疼。她心中仿佛压抑着什么,
直到?某一日?回来后?,慢慢地好了许多。
后?来,她们?到?了金仙观。小姐的那场大病可真叫人害怕,可是?在?小姐病好了以后?,她又总是?望着窗外,不怎么说话。这种反常也让她和小薇担心。
可是?在?那□□天礼结束以后?,小姐身上就连那种让她害怕的阴鸷戾气也开始消失了。
而如今,小姐开始变得和她那个年龄般的女孩一样,偶尔的顽皮,对生活也有了盼望,实在?叫她开心。
“得赶紧把莲子拿出来泡着,小姐就喜欢吃烂些的。”般般满脸笑?容地念叨着。
清池这一路上,便时不时有人向她打招呼。虽而,道君还?没?有正式收她作为弟子,不过就连道君座下?唯一的弟子瑾澄都唤清池为师妹了,这还?不是?迟早的时候。从一开始大家都拿清池当稀奇的观赏动物来看,再到?后?来清池在?各大课程上大展身手,留下?属于自己的传说,如今早已?是?这一代弟子眼中的天才人物了。而她的辈分也够高,人人都得唤一声小师叔。没?错,过去的小师叔瑾澄,如今已?经正式让位给了清池。
宁司君的道居在?明镜殿,他既是?道主,也是?天师道的掌门人物,而在?这玄清洞中更有一殿之主的身份。
明镜殿挺大的,这里是?他起居授道的地方?,这大半个月里,清池只有幸蹭上他一次的课,但是?课上指教了,一下?课,他瞧了她一眼,嘴角带笑?,便散了。当时,清池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机锋。
现在?一想,
当然,正式起居的地方?还?在?后?殿的清静道居内。
清池过来的时候,正在?打扫落叶的童子云苓和云鹤还?眨巴着大眼睛瞧着她,“月魄师姐,你来了啊。”
他们?如今也不过七八岁,圆圆白皙的脸,就像是?小人身边的金童般的可爱。
“是?啊,我遇上了难题,来请教道君。道君……在?吗?”清池笑?眯眯地问着。
云鹤回道:“那师姐这下?可是?来对了,道君在?呢,今儿道君除了早上的时候去过,一直都山居里。”
清池偷咪咪地递给了他们?两块粽子糖,可把两个小道童惊喜得不行。
宁司君喜静,这偌大的明镜殿中除了一些负责日?后?清洁工作的弟子,往常就只有这两位小道童侍奉。瑾澄倒是?日?日?都过来给他请安,顺便代为处理明镜殿日?常事务。作为天师道总长的宁司君自然也不闲,除了要过问玄清洞,山下?还?有一个国师府呢,不仅要应付天师道同盟,还?有那些皇家卿贵。
清池过来求见的时候,便有一位负责明镜殿外围事务的弟子已?经汇报给他。
午后?的光影慢慢地随着日?光在?地上推移,也把居室里摆设都拉出了些影子。
这种闲暇时候,宁司君捡起了好久没?有制的香。
有道是?心香一炷胜沉檀,无相礼仪仙佛欢。
他的这一柱香,自然也是?世间无比的“最上之香”。
内含杜蘅、白茅,助益神明,静守灵台。
站在?门边的弟子闻到?这道香,都觉得自己的鼻子变得贪婪起来,竟然那么使劲地去闻。
不愧是?道君制的香,每一次都叫人闻的飘飘欲仙。也只有这样的香,祖师爷们?才会肯神降人间,闻上一闻吧。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传出一道清宁知性的声音。“既然是?请教,便让她过来吧。”
“是?,道君。”
清池被引了进来,那负责明镜殿见客事宜的弟子还?笑?着对她道:“小师叔,这么久了,你还?是?第一次过来见道君呢。”
这句话说得她好像没?有长幼之序。
那弟子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立即道:“小师叔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清池还?是?一个小姑娘,他一时也就轻慢了些。
清池笑?笑?,“不打紧的。”
那弟子也松了一口气,暗暗地打量着她,他能?成为暂代这明镜殿的一些杂事,自然也是?头脑灵活之人,但是?品行自然也是?道君相看过不错的人。此?时看着小女孩模样的清池,自然也听说了她最近的“传奇”,心里自然也是?羡慕得紧,不过是?她的天赋也好,还?是?直接被道君相中也好,这不都说明了她以后?的前途无限。
人和人啊,果然是?不能?比的。
“道君便在?里边,小师叔,我啊,便不进去了。”他羞涩地说说,似乎怕自己忍不住。
清池也隐隐地闻到?了从里边飘出来的淡淡香。
在?外边只是?极淡的一抹,却勾魂般的浓,叫人有种想吞噬的贪婪。
便是?她这样的几世之人,闻了都克制不住自己的欲/念。
她那一脚踏下?去,重若千钧。那香仿佛把她给全?身心地洗涤了一遍,迎接新生,莫名地让清池想到?了一种传说中的香方?。
香雾乳白,在?风中消散,散漫了又聚,在?宝炉里焚烧着。
道居里,一身青袍,简素至今却又贵重典雅的男人正在?窗前烧茶,长袖遮挡了景象,只听到?潺潺水声缓缓地流动着。
“月魄见过道君。”清池声音清越如珠地响起,她也停在?了门槛之处。
愈是?靠近,愈是?觉得这香仿佛就飘在?她的魂魄之中,牵引着她的心魂般的飘飘欲动。
心中仿佛都被这香一撞得出来了。
叫她人和这个躯体都似分割了开来,可是?即便这样,她仍然觉得飘飘然,并没?有一丝的不舒服之处。
“哦,你来了啊。”他的声音含着朗玉般的笑?声响了起来,便如是?一道承载物,又让她有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他转过身来,搁下?手中的茶盏,淡淡的水香里有一抹淡淡的茶香,那种熟悉的香是?敬亭春雪。
这一脉茶香来得恰时,淡了那返真香,也让清池松了一口气。
“进来坐。”
清池乖巧地点了一下?头,走了过来。不过眼前这谪仙坐下?的时候,他才在?对面坐下?。
宁司君瞧了她这过于谨慎的举动,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在?我这儿,不必如此?拘束。”
宁司君给她倒了一盏茶,随口道:“月魄这段时间学习挺忙的。我还?以为,要等下?个月,你才肯过来我这边。”
这说的……怎么听着有些埋怨的意思。
清池干笑?了一下?,伶牙俐齿地道:“道君误会了,才不是?呢。只是?月魄太笨,为了快些追上是?大家的进度,所以一直在?努力学习呢。我当然也想见道君了,道君不会怪我一直不来吧。”
她那副天真的样子,便像是?她那个年龄的稚童。
“怎么会。”这时,宁司君也拿出一副对付小孩子的口吻了。他温和又慈祥地瞧着清池,“你有这个想法我很支持。比起所谓的根骨天赋,后?天的努力自然也是?很重要的。”
这厮……
谁到?他这儿都讨不了好。清池是?叹服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难怪公主都是?被他糊弄过去,而盛京里的那些皇亲国戚一个个追捧着他,也没?有半点察觉出他真实的模样。
“道君这里好香啊。”清池吸了吸鼻子,然后?道:“这种香我闻起来觉得心里很舒服,但是?又觉得莫名的想起了一些事?”
其实清池也是?试探。她甚至是?怀疑,宁司君已?经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会燃起这香来。
“嗯,细细说说,是?什么事?”宁司君倒是?咬了她这鱼饵,不过清池知道,这是?人家乐意的。
清池脸上出现了些迷惑怅惘的神情?,“我也说不清,总觉得这些事仿佛是?我曾经经历过的……又像是?那个我,并不是?现在?的我,有点儿……有点儿……”
宁司君看似不动声色,但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却吸住了她。“前世。”
他薄唇中淡淡地吐出来这个具有宿命感的词语。
清池小脸上也出现了感慨的惊讶,“道君,我觉得您这个形容还?真像是?。”
宁司君审视着她,累世宿慧之人,只是?具有智慧,而不具有前世的记忆吗?不过他这样的人,就注定?了不会这样简简单单地就信了清池的一面之词。
他自然地揭过这个话题,等待下?一次重启,反而回答起清池最初的问题了。“这香名唤返真香,我稍改了一下?,也可唤仙缘香。闻此?香者,如坠云端,若有前世累世记忆之人,便会回想起种种般般。”
他倒是?大大方?方?地说了,换一个人恐怕这时会露出些细微的情?绪叫他就察觉到?了,但是?清池几世了,见过风雨,这会儿自然也不会被他给哄弄了。
“仙缘香,真动听的名字。不过,道君燃此?香,是?不是?在?飨神啊?”女孩一脸好奇地问着,眼眸如水,鼓起的腮帮子玉雪可爱,也见些许婴儿肥。
宁司君心软了几分,“是?啊,可要和我学制香?这啊,也是?我们?道门弟子的入门功课。”
清池自然是?满口答应,不学白不学。有一说一,宁司君这里的东西,还?是?挺值得学习的。
而接下?来,清池也没?忘自己来的初衷,好好地拿自己最近的问题来难为了他一番。那些都是?道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她的促狭,却没?有难为到?身为一派宗师的宁司君,反而被他四两拨千了,这让清池有点儿讪讪。
宁司君的赞许还?是?蛮真心实意的。毕竟,别看她也是?经过了上一世宁司君的魔鬼训练的。清池往往没?想到?,她自己没?有试探到?这位大妖大仙,反而这一回的清谈,入了他的眼,也许从前还?有想要晾一晾的想法,在?发觉她这过人的道骨天赋后?,反而是?格外认真地给她重新列了课表,以及功课。
“往后?,每逢三?九之数,你便过来我这边学习。”宁司君轻描淡写地说着,“你学得不错,不过都太浅层了,如经文之外,符箓,剑术身法,都得趁这个年岁打好基础。晚些时候,我会叫瑾澄那边写一份他过去的课程,你且学着。”
清池有点儿头皮发麻。属实是?又把自己搭上了。不过要想取得他的信任,从他那颗深不可见底的心里探听到?她想要知道的东西,自然她也得付出相等的代价。
宁司君静静地看着她。
清池立即道:“月魄自然会听道君的。月魄往后?啊,想要成为像道君一样厉害的人。”
宁司君似被她的童稚语言逗笑?了,“好啊,那我往后?可记住了你这句。若是?叫苦的时候,我可不会轻轻放下?。毕竟,若是?想成为一宗之师,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到?后?边,他的话仿佛是?辽远的高空缥缈过来的一道清远幽音。
从那天后?啊,清池还?真是?格外地“卖力”,当然该偷懒的时候还?是?偷懒,卖力自然是?在?宁司君能?够看见的地方?啊。
宁司君还?真的亲自教导了她。这件事可让整个玄清洞都觉得惊讶不已?。要知道,就是?瑾澄,当初他亲自收下?的弟子,也不过只是?偶尔点拔。不过,长老弟子们?一想,前几年的时候,道君太忙了,为了振兴天师道,也为了那一张御上宝箓,那可是?一年到?底忙个没?停,自然也没?空管弟子。如今天师道再次成为本朝国教,受得万民烟火,走上了正轨,道君有了清闲的时刻,这有想要教导弟子的想法倒是?也不出奇。
琼字辈们?的长老自然也乐得见此?。
月魄天赋过人,虽为女子,若是?能?做得出一份事业来,便是?他们?也是?欣慰的。这也能?更能?壮大天师道,堵住外界那些还?在?唱衰的悠悠众口。
一时间内,清池在?玄清洞里都快成了珍稀的大熊猫,人人都想要见一下?她这个小师叔,便是?在?清池被宁司君指名要上的一些课堂上,长老们?也都喜欢把她叫起来抽查,还?总喜欢那她来这边年龄小却比他们?这些多少年修道的还?有勤奋,说其他的弟子们?,惹得是?哀鸿遍野。
而自然,清池最开始想要躲懒的想法彻底地泡汤了。
她只能?被拔苗助长地努力去学那些晦涩的经书,否则还?真的不好交代。
短短一月下?来,清池脸上那点婴儿肥都快被消磨完了。
宁司君不是?那种严肃的老师,更喜欢夸夸教育。他的这种做法却更狡猾。面对他那样的一个人,任是?谁被夸了都有一种飘飘然之感吧。不仅会被振奋了心灵,只觉得努力再努力,绝不能?辜负了他。
她的那位师兄瑾澄就是?这种教育下?的受害者。
清池也不想吃这一套,可是?一想到?要攻略下?他,早点成为他喜爱的弟子,免去他的疑心,正式入他门下?,也只好咬牙切齿地继续卷下?去了。
她唯一庆幸的一点就是?,她在?这方?面也许真的有他说的那种天赋吧。
不然,那才是?一种折磨。
“嗯,不错,”宁司君摸了摸她的头,浅笑?着夸。
清池发现了他的一个爱好,就是?喜欢摸她的头。
而宁司君也发觉了,在?她抬起眼睛望着她的时候,就收回了手。他擅长那种若即若离般的超控手段,有时甚至是?下?意识地所为。
那双眼睛特别的乖,也特别的甜。
瞧着他,歪歪脑袋,格外地惹人怜爱。好像是?在?说,怎么就忽然收回手了啊。
让他想起了前不久经过山居里一只橘猫,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时候,和眼前的她还?挺相似的。
宁司君轻轻地笑?了一声,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此?刻他的笑?声是?那么的愉悦。“你很聪明,那过段时间,边和我学符箓吧。你在?明华殿里符箓初习算是?过了。”
清池是?差点忍不住发出哀嚎声,果然还?是?那个黑心肠的,哪有人这边一边夸人,一边给人加功课啊!
“那还?真是?有劳道君了。”
清池声音里的这点怨念他还?是?听得出来的。不过又有些好笑?。她这般努力地学,不就是?想让他亲自教她吗?
她想接近他。这一点他自然知道,这个机会也是?他给她的。
不管她想要做什么,他似乎都只能?静观其变了。不过,兔子还?是?狼这一点还?有待再瞧呢。
清池见这位大仙嘴角那和煦的微笑?,总有种又要被算计的头皮发麻之感。
“道君,月魄先告辞了。”
不知何时,宁司君已?经走到?了琴台边坐下?,在?她说出这句告辞的话时,闲散地应了一声。
“嗯。”
清池出门前,还?听到?了一曲旷洁的《蓬莱操》,篱落香浅浅,和风同鸣,仿佛这人也是?一位高风亮节的仙人隐士。
她暗暗地翻了一个白眼。
却没?想到?这个调皮的白眼还?让抬眸的宁司君瞧见了。
四目相对,清池也感到?了实质性的尴尬。好在?,宁司君素手拔琴弦,坐在?哪儿便叫人如沐春风,笑?了觑她一眼,也不见哪儿有生气的。
就是?这样,才越叫人心底不安啊。
隔日?,道君便以她太闲了,让她重新练一下?琴艺。琴艺本来是?大家闺秀必学之课,她的琴艺更是?师从大家,虽然也只学得皮毛,但是?也比一般人要好得多。而且,前世,她经常听明清玉的琴曲,更是?早就把耳朵都练了出来。
清池有点莫名其妙,等到?瑾澄离开的时候,她才想起了昨日?的那个白眼。
道君啊,可真是?一个小心眼。
四周目(8)
山中不知寒暑, 岁月翩然擦过。
清池也没?想到,她竟然能这?般地平静,忘却了那些缭绕在心头上的种种般般, 日日沉浸在那大量的符箓经文学习当中。
没?错,她还记得自己的目标是接近道君来着。
一年下?来, 她几乎都成了?这?明镜殿和清静道君的常客了?。这?里负责做事的?弟子们见到她都习以为?常了?, 还都是一脸佩服地望着她。毕竟, 她可是一年内把一般弟子要花几年的?功课一股脑地全部学完了?,就连道?君都说她学得挺好, 往后直接过来上小课便可。
道?君的?小课,那还是一般人想上都上不了?。
便是瑾澄都想来蹭课的?那种。
“小师叔, 你又来了?啊。”负责常务的?恒风笑?着和她打?招呼,他的?视线又落在了?清池手上的?点?心盒子上, 暗自咽了?咽口水道?:“小师叔, 你又给道?君做点?心了?啊。”
“是啊。”说这?句时, 清池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前世?, 宁司君就发现她做的?点?心好吃, 每次她去国师府的?时候必定得带上, 没?想到这?一世?偶尔一次做过,就被他暗搓搓地发现了?,从此开始了?她苦逼地做点?心日子。
“那我先进去了?啊。”清池说了?一句, 谁都别想打?这?一屉点?心的?主意。
偏偏, 宁司君他每次也不明说,就是暗搓搓的?, 让你主动地去做。
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清池一边暖着手一边走进来的?时候,恰巧叫枝头梅花往地面坠落了?几朵,淡淡幽香扑面而来。
山居里浅浅地罩着浅浅的?春阳。
在外边叫人觉得寒冷,一走进来却觉得温煦。
“月魄见过道?君。”她习惯地给假仙请安,却不见有人应答,抬头一瞧,也不见人。
这?人呢?跑哪儿去了??
清池把点?心盒子放在案上,只见那香炉里青烟袅袅,熏得的?还是雪中春信。
啧,还真是风雅啊。
清池瞧了?瞧这?静居,这?一年下?来,这?屋里的?风景她都看惯了?。只是随着时节的?变化?,宁司君这?样挑剔的?人,自然也会换上应季之物,比如此刻梅瓶里便是插着一枝嶙峋的?梅花,一瞧那势头,就知道?这?是他本人亲自修剪的?。
清池瞧了?瞧,现在人不在。来的?时候也没?见恒风他们提醒啊。
不过见这?熏香,清池也隐隐猜到这?人恐怕是临时有事出去了?,不过应该还在这?明镜殿里吧。
清池懒得去找他。
今儿有一节道?家琴曲课,如果事情?不大,他肯定会准时到的?,若是无法准时到,那也正常,这?一年来,清池也经历了?无数次,就自习呗。毕竟宁司君还是道?家魁首,忙也正常。
从书架上随手抽了?□□家典籍看着,一边就着这?雪中春信香,敬亭春雪茶,慢慢地摸鱼了?起来。准确来说,是困了?。春困吧。这?事也挺正常的?。
她就趴在案上睡着了?,还拿一本书盖住了?自己的?脸。下?意识的?而已,若是流口水,那可不太妙。
不得不说,那香清雅,茶清甜,屋里也暖洋洋的?,窗外一点?暖光洒落在身?上,还有梅花松针落做白噪音,可不是助眠。
宁司君自然是还记得自己有一堂课的?,只是临时有人来见,便去了?前殿一趟,回来的?时候,恒风瞧见他还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恒风见过道?君……道?君,您不是在静居里边吗?”
宁司君瞧了?瞧日晷,点?了?点?头,道?:“方才去了?前殿一趟,她已经来到了??”
“道?君,小师叔已经过来了?。”
宁司君踏进静居,雪中春信已经燃到了?最后一抹清淡的?香信。
他目光落在了?临窗案前睡着了?的?女孩身?上,轮廓在日影倒映下?在地上落下?一抹影子。
她面上覆着一本书,不知何时半本已经推落在,露出了?半张睡得香甜的?面孔来。
粉面桃花似的?。
只是印着些书印子,瞧上去还挺可笑?的?。
睡着的?时候到不像是平日那只张牙舞爪的?猫儿。
宁司君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
他瞧着这?小姑娘的?倒霉样,把那本道?籍给拿走了?,拿了?一张薄毯盖上她的?身?子上。
在对着窗口的?椅子上坐下?,随手就翻开了?那本道?籍,发觉是一本《历朝道?家琴曲》,便是他都忍不住嗤了?一声。
他的?视线落在了?阳光下?,那泛着浅浅绒毛的?脸蛋上,也又渐渐地带上了?审视的?色彩。
一年过去了?,一个?小姑娘,倒是比他想的?还意外有耐心。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觉得她是真的?心里有秘密了?。她在努力取得他的?信任,却不知他是乐享其成的?。对于她的?秘密,他一直在等她主动开口。
宁司君把手上的?琴曲书籍放下?,视线落在了?案上的?点?心盒,他揭开盒子一瞧,发觉是一盘做得精致小巧的?梅花糕。
淡淡的?梅花香,还有糕点?的?香气融洽在一块儿,还有些许热气漫溢,很有让人品尝一口的?欲望。
他拿丝绢擦拭了?一下?手指,捏起一块点?心尝着,入口绵软。倒还是那个?味道?。他心情?不错地品鉴着。
清池睡醒了?,还有点?迷糊,眼角隐约望见了?一撇影子,而自她身?上滑下?来的?毯子更是叫她一个?激灵,彻底地醒来了?。
她一下?就蹿了?起来。
“道?君……”
那撇影子可不就是道?君,坐在椅子里,面前的?桌案上放着茶盏,盘子里的?还剩下?了?两块点?心,他的?视线才从窗外的?风景中收回来。落在蹦了?起来的?她身?上,点?漆目里带着温和笑?意,淡淡慈悲,一身?素衣,发挽玉簪,也见其风华绝代。
“可睡好了?。”
清池有点?说不出来的?尴尬,不知该点?头还是不该点?头,手里抓着那张素毯,讪讪地笑?,企图让被他这?抓包的?时候快点?过去。
“道?君……,道?君,为?何不叫醒我?”
不过宁司君好似就没?有发觉到她的?这?点?尴尬,“看你睡着那般香,也不好无辜打?扰。幸在你这?儿自己起来了?,这?节琴艺课还能上一半。”
清池悻悻,“方才……有劳道?君的?照顾了?。”
她展示出手中的?毯子。
宁司君道?:“身?为?长辈,我是该照顾你的?。况且,你这?点?心我尝着也不错。”
清池发觉宁司君的?视线在自己的?面上转了?一下?,嘴角愉悦地微微勾起。然后又道?:“过来喝杯茶,清醒一下?,一会儿我们上课。”
清池有点?儿奇怪他今天的?心情?怪好的?,当然不知道?此刻她的?脸上都在伏案睡着了?以后留下?了?红印,有点?儿滑稽,又有点?儿可爱。
“嗯嗯。”她乖巧地应了?几声,然后把毯子放在一边上,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宁司君泡好了?一盏茶,不是敬亭春雪,而是灵玉山著名的?云雾茶,推到了?她面前。清池简直是有点?受宠若惊了?,这?灵玉云雾可是一年都出不了?多少的?,还是贡茶,也就道?君自己喝得上。
“不喜欢?”
清池立即摇头,“道?君,我喝敬亭春雪就好了?。”对她这?么好,总会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啊。是不是又要坑她了??有时,还真是防不胜防。
望着眼前的?这?张出尘美人脸,清池却不由提防起来。
在宁司君眼里,她倒是像炸毛的?小猫儿。
“不喜欢我泡的?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都带着轻灵的?笑?声。可你若真的?觉得他只是问问,那就是在作死。
清池捧起茶喝了?一口,一脸幸福地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我能喝到云雾茶。”
“这?般喜欢吗?”
“喜欢。”
“嗯,我这?儿还有不少,晚些时候走的?时候带些回去。”
清池就愈发觉得不安了?。她在点?点?头后,又忍不住刺探着,“道?君,您今儿是遇上什么喜事了?吗?”
“你的?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
清池捏起块梅花糕吃着,一面偷偷瞥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一面腹诽,哪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男人心,海底针。这?道?君的?心,比海底还深。
这?堂琴艺课,也许是托那小睡一趟,清池格外的?有精神。平心而论,宁司君是她见过,几乎和明清玉琴艺相差无几的?人了?。可惜,明清玉有一点?胜过了?他,那便是感情?。倒也不是说宁司君的?琴曲里没?有感情?,只是他的?技巧大于情?感,而那情?感也并不是怎么让她同?感。
太过淡漠,太过沉静,倒是有道?家仙韵,便是放在世?俗当中也是人人都会喜欢的?。可惜,太过高高在上,太过远离红尘,让人感到一丝冷,一丝寂寞,便如那窗外静静开放在悬崖顶的?红梅,凋零也清寒。
“你不喜欢我的?琴声?”在清池隐隐出神的?时候,忽而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他手指落在琴弦上,若即若离,时而飘起,如碎玉般动听。
有那么一种“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出尘之感。
清池本来想敷衍一下?的?,可是一对上那双洞察清虚般的?明眸,就无法说出真正的?谎言来。
她顿了?一下?,道?:“道?君的?琴自然是极妙的?,有的?是道?家仙韵,三十二?天的?自在逍遥,只不过……若是叫我说实话?,比起大雅,我还是喜欢那些俚语小曲。”
素衣仙人凝视着她,那种视线叫清池有点?儿毛骨悚然,仿佛是整个?人都被他剥开地瞧着。半响,他眸子若星空般深远漂亮,注视着她也是温和的?长辈模样,之前的?感受像是她的?错觉。
“你红尘心未断。”
“不过,你如今年龄还小,倒不出奇。”
她整个?灵魂都颤栗了?一下?,又听到他和前世?一般的?判言,而这?一次他对视着她,还是那么温和,却叫她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温暖。随即,又听到他转移了?话?题说:“今儿我收到了?女君的?信,她明日会来玄清洞拜访,届时会见你一面。”
这?下?,清池心里的?那点?想法都没?了?,一想起要见玉真公主。
她就有点?头疼。
这?一年来,清池几乎每个?月都要回金仙观一探。
宁司君他自然是什么都知道?。包括,玉真公主想从她哪儿知道?,她说出去的?。要不是她知道?鲤儿是他的?人,还就真的?被他这?副淡定得不行的?样子糊弄了?过去。
这?是第一步试探吗?
也不能说是试探。
道?君不爱试探人,只是喜欢推人去作死。
譬如此刻,那水墨画都画不出来的?仙姿微侧,含笑?的?眸子温隽,轻描淡写地说着。“女君挂念你,可莫要她失望。”
清池心想,怕是这?句失望,说的?是他吧。
如果可以,她还真不想见玉真公主,不说不好,说也不好,说过了?,公主定然会怀疑她的?用?心,可是什么都不说,定然会被公主当做是白眼狼啊。
两世?了?,没?想到,还是被牵扯了?进来。叫清池庆幸的?便是,这?一世?,她牵扯得不深。看来,她还是要早日让宁司君正式地把她收为?弟子,也要从他嘴中打?探到他到底从她的?身?上看出了?些什么。
这?些,很重要啊。
四周目(9)
玉真公主二十许, 和宁司君也是同龄人,容貌艳丽,更有皇家公主之威严。不?过, 比起在金仙观里,今日来到玄清洞里, 更是隆重地打扮过了。虽还是道袍莲冠, 但望之?衣画如绣, 眉眼之间的勾描,更是见小心机。
可惜道君避嫌没见, 而是找了推辞组会,一看见前殿里只有清池时, 玉真公主期盼的脸上也露出了失望。
“月魄见过女君。”
“瑾澄见过女君。”
玉真公主很有长辈风范地请他们起来,“月魄, 瑾澄, 快快起来。”她在右上坐下, 然后望了望这明镜殿里,道:“怎么不?见道君?本来我这次过来, 还想与?道君讨教一下金仙观的斋戒一事。”
清池不?太想触霉头, 可是谁让这儿就?只有她和瑾澄。瑾澄那目光是在向她求救呢。看来, 他也不?喜欢应付公主。
清池微微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还是接了过来。
“回禀女君,今儿道君听说公主来了, 还特意?等?候着呢。可惜临时长老们有一个会, 这才……”清池如今也才十三岁,在玄清洞里自然是素面朝天的, 只是她的眉眼过于精致明丽,即便不?用胭脂水粉也灵动自然。认真咬着字眼说着这番话?的时候, 根本不?会有人觉得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会胡乱说话?糊弄着谁。
瑾澄一脸诧异又奇怪地瞧着她,见她扯谎连脸色也不?变的,一时也挺佩服自己的这个小师妹的。
便是玉真公主见了她这样子,也觉得自己是多想了,道君若是真的躲自己,又何必让两个弟子都来见自己,又何必答应了她,“原来如此啊。”
她松了口气,面庞上也露出些笑颜。她又瞧了一眼瑾澄。
瑾澄呆了一下,立即道:“女君,师尊方才是匆匆离开的。”福生无量天尊啊,我并?不?是有意?说谎的。
“那便是我和道君没有缘分了。”玉真公主幽幽地说了一句,过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在他们这样的小辈面前说这样的话?不?好,所以改口道:“都坐下。今儿,我虽然是……有事来找道君的,可也是过来瞧瞧月魄的。”
刚坐下的清池被指名,头皮发麻。“女君来瞧月魄,也是月魄的荣幸。月魄真是三生有幸,才叫女君一直惦念。”
“你是我金仙观走出来的弟子,如今多承道君青眼,更加要用功才行。”说过了几番客气话?,玉真公主又暗暗地从清池这里打探。清池就?真的耍了心眼,悟性极差地没有听出来,便是瑾澄都听出来了。
玉真公主瞧着清池都蹙眉懊恼,有些不?耐烦了。
于是打发了瑾澄,以私事为由?到风帘后边和清池说话?。“月魄啊,月魄,你啊,还听不?出我问的是什么嘛?”
公主翻了一个白眼,这美人翻白眼起来,也是妩媚多情的。
“道君今儿什么时候回来?”
清池无语,她很想回答说,你在,宁司君就?不?会回来,但是这是能?说出口的吗?
“女君,这个……”清池露出一脸纠结的神情。
“有话?便说,何故吞吞吐吐的?”
清池眼巴巴地瞧着她,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狗,“女君,道君的行踪,便是瑾澄也不?知道,更不?能?叫我们过问了。不?过,今儿这个会,也许也开到天黑时候了。听说是……”
“嗯?”
“听说是天师道内部的事情,月魄不?知了。”
公主闻言有点不?高兴,“又是哪家在搞事,刚出了年节,净给?琼霄找事。”
清池听得懂她说的什么意?思,虽说如今天师道以玄清洞为嫡系,也以宁司君为尊,这也是国教,皇帝亲自认可的,但总有那么些老家伙不?服气。天师道派系众多,根系之?众,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
公主说到底,也没了心思再问清池了。
反而是瞧着她,问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月魄,今年你也十三了吧。”
这个眼神,清池前世见过很多次,“回女君,过了中秋便是虚岁十四了。”
“我看你如今在这儿学得挺好,这几年可要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皈依道法?了。”她的语气暧昧,倒是听不?出是让她真的以后就?当一辈子女冠了,还是早点回家做高门贵女了。
玉真公主的脾性,自然也有皇家那种爱打谜语的喜爱。不?过更多时候更是上位者那种习惯了发号指令的倨傲。
“道君也问过月魄,不?过……道君说我红尘缘未尽,往后还是得下山的,过了十八岁后再行授箓也不?急。”清池稚嫩的容颜上有一抹迟疑。
玉真公主笑道:“道君高见。”
不?过见清池还小,倒也没说什么。如今才十三呢,还是个茹毛小丫头,倒是她想岔了。
瑾澄在外边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见公主笑着和清池走出来,心里提着的那口气也松了下来。
公主虽然知道了宁司君今儿恐怕会很晚才会回来的,不?过还是借着给?清池上了一堂颂经戒律课,一直待到夕阳落下的时候,才遗憾地离去。
瑾澄和清池目送公主的仪仗远去,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清池瞧着他这个样子,有点想笑,那还像前世那个学得道君模样,清朗阳光又黑水一匹的瑾澄道长啊。
“师妹,你在笑我!”
“这可不?能?怪我啊。”清池摆摆手,又道:“没想到瑾澄师兄也怕公主啊。”
瑾澄瞪了她一眼,幽幽地道:“方才某些人才真是大胆,竟敢在公主面前扯谎。”
清池无辜脸,又道:“我哪儿说错了,难道道君今日不?是很忙吗?这会儿都不?见回来。”
“你啊。”瑾澄无奈地瞧着她。也不?知道她的这种过于机灵是否会让她习惯了依赖,反而在某些时候害了自己。
要知道,有时候即便是你算得再好,便是诸葛孔明再世,某时也会失策。
瑾澄本来想说她一两句,可是她一副我不?听的鬼机灵样子,跑远了。
他只能?忿忿地道:“这丫头可真是!”
浑然忘记了他也不?比她大了几岁,自己也是个半大少年呢。
翌日。
初春季节,灵玉山上的春天比山下的要来得晚些,今儿在道君处没有课,清池本来是打算躲懒,晒晒太阳,然后看看偷渡进来的话?本子的。可谁承想,她还没叫般般把藤椅给?搬出来呢,恒风就?上门了,说是道君有请。
清池虽然想和宁司君拉关系,可是好歹也是要自己过舒坦日子的啊,没想天天都应付那尊道行太深的大仙,那也太累了。
但人都过来请自己,清池只能?认命地放下手上的东西,跟他出门了。
路上清池打探:“恒风,道君可有说什么?”
恒风道:“小师叔,我也不?知道啊,道君只说让我请你过去。”
他用那种羡慕清池的眼神,是觉得宁司君老是给?她开小课,简直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清池看出了他的眼神,只想说,这一份好处她其实?不?是特别?想要。
到了清静道君,清池心里还在犯嘀咕呢,不?会是昨儿她和玉真公主的对话?叫他给?知晓了。天啦,她可是完全?站在他那边啊。
“小师叔请。”恒风笑着对她说。
清池不?得不?踏进了清静道居的门槛里,穿过一道竹帘,才发觉宁司君正在内室里打坐,里面极其轻简,除了墙上的太极黑白图,便只有墙角里袅袅吐着青烟的熏炉。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响起时,才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醒来。
袅袅白雾之?中,他似那出尘的神君般清远,风姿难描难画。
便是见几次,清池也会被他的风姿惊艳了,当然每次在对上他那双眼睛的时候,那点儿糊涂也就?立即消失。
这样的人,可不?是能?够肖想的。想都不?要想。
“月魄见过道君。”
“不?知……道君命我过来,是有何事呢……?”她请安后,稍微歪头,露出自己的迷惑。
宁司君偏偏不?语,只是挥袖让她在一边打坐。
清池早就?习惯他这装神弄鬼的一套,得,自然也是老老实?实?地在一边打坐起来。过了一会儿,听到他优雅知性的声音响起,“打坐,能?静守灵台,内证神明,也有祛病强身,延年益寿之?用。”
所以呢?
叫她过来就?是一起打坐的?
当然,那可没有这么简单。
宁司君素袖落在膝上,视线落在她脸上,双眸如灵瞳,慢悠悠地道:“昨日女君面前,我听瑾澄说你妄语?”
清池听到他这话?,有种想把瑾澄吊起来打一顿的想法?。她当时可还是帮了她,这就?过河拆桥了,也太没义气了。
大抵是看出她的忿忿,宁司君又道:“莫误会,不?是瑾澄说的,我问了,猜出来的。”
“道君,我这样做错了吗?我以为,您就?是不?喜欢……”她后边的话?没说出来了,有些忐忑地注视着他,像是一个正在等?待批评的小孩。眸子水亮的,透着些许的不?安。
本还想说她几句的宁司君蹙了蹙眉,道:“你很聪明,月魄,猜出来我避着他,便是不?愿见她。可有时……你也要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的语气永远都是那么和风细雨般温煦,可是在那之?下,掩藏着的淡漠也仿佛也浸入骨髓般的寒冷。
从他那副慈悲如仙的模样是完全?看不?出。
清池因他这句话?,而觉得有些羞耻,就?像是整个人被他看透了般的不?舒服。
她自然也知道自己那个缺点。自作聪明,所以也把自己作死了三次。
她低着头,不?知何时,耳廓有点红,像是一抹桃花粉。
宁司君瞧见她的模样,眼底的冷漠也消融了些,能?够听得进去还好。若是说了还不?听,那他以后再也不?会说了。
“道君,是月魄错了。”
宁司君淡淡地道:“公主那边的事,本来不?该让你来兜着。不?过,这未尝不?是对你人情世故的一趟磨练。”
清池咬着唇瓣,慢慢地答了一声。
她再次警告自己,在宁司君面前耍心眼,往后可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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