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报声结束, 昏暗而开阔的办公室中复又陷入一片死寂。
秦非和污染源的呼吸声都低到近乎不存在，整个房间内，只能听见NPC胡孝压抑而满恐惧的低声喘息。
秦非垂眸, 默不作声地回味着方才听到的内容。
【请你仔细想一想，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很好懂。
玩家们身处副本之中，陷入了危险的游戏里，想要的，会是什么呢？
——无非就是活下去罢了。
但, 安全通关第八轮游戏, 并不代表着他们就能活下去。
毕竟，怪谈还远没有结束。
系统是想告诉玩家，倘若他们就这样四平八稳地通关游戏, 虽然能够获得短暂的安全, 却会因此而丧失更长远的生机。
因为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走廊上的女鬼。
而女鬼身上, 极有可能隐藏着对他们更重要的、真正能够带他们通关怪谈的信息。
【友情提示，女鬼每一轮只会杀死一个人。】
只要牺牲一个人。
就能离真相更进一步。
公告看似是好心的提示，实际上，却是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
它在诱导着玩家们, 为了拿到通关线索，相互猜忌, 怀疑, 内讧, 甚至……
秦非仰起脸, 凝望着混沌一片的虚空。
规则世界，从来都不是绝对的公平。
隐藏在冥冥之中的那个掌控方, 心里的天平早就向鬼那一方倾倒。
又或者说，它更想看见的，是玩家的死亡。
这并不算什么新鲜的观点，系统是饱含着恶意的，在玩家群体中，这一点早已众所周知。
虽然副本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维系着明面上的公平，但这毕竟是一场直播，玩家的存在就是为了取悦观众。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血腥暴力，绝望死亡，以及超乎寻常的戏剧性，在直播过程中成了必不可少的元素。
秦非眨了眨眼，在公会频道中敲下两个字。
秦非：“小心。”
既然公告已经发出，那么，在最后一轮游戏中，系统就会必定会偏向女鬼。
物业办公室和会计室里都有不止一名玩家存在，现在他们两边都不安全。
弥羊果然也同样听到了系统的公告，在看到秦非的消息后，他迅速给出了回复。
弥羊：“我明白。”
弥羊：“你也是，多加小心，我这边状况还好。”
在羊妈妈看来，比起会计室，物业办公室无疑是更危险的那一个。
第一。
女鬼在上一轮中就已经对物业办公室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浓厚兴趣。
虽然第六轮女鬼被玩家强行骗走，但最后一轮，她极有可能还会回到这个之前未能探索的场地。
第二。
在弥羊这里，此时此刻，更担心自己安全的显然是一旁的陈早茶。
弥羊的天赋技能在玩家中早已不是秘密，由于技能特殊，即使面对真正的武力天赋玩家都尚有回旋的余地，更何况是和武力搭不上半毛钱关系的斥候陈早茶。
女鬼要是真的打开了他们这间房间，完蛋的那个十有八九是陈早茶，而不是弥羊。
如今陈早茶正瑟瑟发抖地盯着弥羊，一双眼睛像x光似的在他身上扫动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十分可怜的样子。
弥羊对陈早茶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本意是想要宽慰一下对方，可对方似乎并未领悟到他的好意。
陈早茶哆嗦了一下，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弥羊：“……”
三十五分钟，漫长得如同一个永夜。
物业办公室里，NPC胡孝不断抬眸，观望着屋内另外两人的神色。
他很想开口，又不敢真正发出声音，甚至不敢多动弹一下，生怕引来女鬼的注意。
胡孝咬着嘴唇。
他低垂着头，黑暗掩盖了他面部的细节，也遮住了他眼底的恐惧挣扎。
空气中的倒计时一秒一秒发生着变化，像是一张张贴在他面前的巨大催命符。
胡孝将眼睛闭上，又睁开，视线忍不住的不断往门口瞟。
20分钟。
10分钟。
胡孝额头淌下的汗水越来越多，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
房间里很冷，衣襟被汗水浸透后更是，胡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从他走进这个房间开始，他的双手就一直插在外套口袋里，从始至终未曾拿出来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不再看向秦非和污染源了，他佝偻着背，仿佛正在暗自思索着什么。
5分钟。
30秒。
0。
秦非倏然抬头！
“哒、哒。”
熟悉的脚步声又一次从门外传来。
这次脚步的主人心情似乎格外愉悦，连步履都变得轻盈了几分。
弥羊：“艹！”
弥羊：“大爷的，真是一点惊喜都没有。”
果然被他们猜中了。
又是女鬼。
秦非扫了一眼弥羊发来的消息，将面板关掉。
走廊外的鬼一改前几轮犹豫的作风，这次，她的目标格外明确。
脚步声由远及近。
虽然女鬼还未停步，但所有人都明白，她早已将目标精准定位在了物业办公室。
“哒、哒。”
女鬼每走一步，离门最近的胡孝就颤抖一下。
秦非觉得，他大约是很想逃，却又不敢动，只能蹲在原地，将自己环抱住，头颅深深压进两腿之间，就像一只被吓破了胆子的鹌鹑。
片刻之后，门外的脚步终于顿住。
直播大厅里肃静一片。
系统早在给玩家们公告时，就非常贴心地将消息同步给了观众们，观众们刚放下的心又一次被吊了起来。
会有人铤而走险吗？
本该板上钉钉全体安全的第八轮游戏，究竟会变成怎样？
紧张与好奇就像千万只蚂蚁，攀爬在灵体们虚无的心脏上，细密啃食着它们的血肉。
数不清的眼睛死死盯着一道道光幕，眼底迸发出摄人的光彩。
快开门，快开门！
灵体们在心中无声呐喊。
在这样狂热的期盼之下，女鬼苍白干枯的手掌终于扶上门把手。
…
【您所在的房间已经被选中，请问是否选择开门？
是或否】
荧光色的提示框出现在空气中，秦非懒洋洋掀起眼皮，没有动。
坐在一旁的污染源若有所思地望了秦非一眼。
房间里依旧一片死寂。
隔着半条走廊，另一间房间内，弥羊正在抬着一只手使劲掐人中。
当然他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害怕到快要昏过去，纯粹只是想要给自己减减压罢了。
走廊安静地落针可闻。
陈早茶看着弥羊，吞了口唾沫，却在下一秒，突然听到一声远处传来的门轴拉响声。
门……开了？？
是物业办公室的门吗？
会计室内两名玩家的眼睛倏忽之间瞪大。
直播大厅里。
观众们面上带着同样的表情，炙热的目光几乎快要将属于秦非的那一方烧出一个洞来。
是否开门的提示并不仅仅出现在了秦非一人的眼前，污染源，胡孝，也都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提示。
三人之中，只要有一人选择了“是”，女鬼就能毫无阻碍地进入房间之内。
门轴响起的瞬间，观众堆里瞬间沸腾一片，尖叫、咒骂、大声讨论，交汇在一起，糅合成令人耳根发麻的杂音。
“我*！啊啊啊啊门真的开了！！！”
“哪个傻叉打开的门？！”
“emmm我估计是小秦？”
“是小秦+1，玩家有自保方法，他肯定是想献祭队友。
系统给出的提示确实很有吸引力，万一这轮游戏的线索很重要怎么办？”
“确实，现在送人头是死一个，假如因此错失关键信息，最后说不定就要全军覆没了。”
“我真服了，你们张嘴就来之前能不能先看看画面？”
“是小秦个鬼啊，绝对是那个门边的NPC！”
“我也觉得，你们看他表情都不一样了。”
……
胡孝站在门边。
推门声音响起时，他终于久违地抬起了头。
不知从何时起，先前一直盘踞在他脸上的恐惧与惊慌失措都已全数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郁的疯狂。
他站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一动不动、仿佛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两人，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句话。
秦非看清了他说的是什么，他在说：
去死吧。
浓郁的黑暗顺着那道敞开的门缝侵入屋内，空气骤然间冷了下来，房间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柜。
秦非几乎在瞬息之间便已确定，这个在六楼和他们较劲了整整八轮的女鬼，就是昨夜一路追随着他们上了三楼，又趁夜色杀死两名玩家的鬼。
门开得很慢，率先跻进门内的，是一片仿佛浸透了鲜血的猩红色衣角。
不知为何，门边的胡孝没有闪躲，他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两个已然“吓呆了”的人。
几分钟前他还在犹豫，担忧事情是否能如他想象的一般顺利。
而现在，他已彻底放下心来。
那两个人果然没什么用，和他曾经在怪谈中遇到的其他人一模一样。
人在面对鬼的时候，根本不可能保持冷静，极端的恐惧会让他们丧失最基本的反应能力，就像此刻他眼前的这两人一样，呆在原地，好像两个木头桩子。
快点！再快点！胡孝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裙摆，忍不住心脏狂跳。
快进来，随便杀掉那两人之间的一个，然后留下线索，结束游戏。
胡孝并不觉得自己处心积虑的想法有何不妥，怪谈世界中弱肉强食再正常不过，更何况那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是不是以为他不懂？
刚才第七轮游戏时，他们肯定听出了门外是他的脚步，如果他们还有点良心，就该主动出声给他一点提示。
天知道他一路走来有多么心惊肉跳！生怕自己敲到里面有鬼的房间。
还好，就连老天爷都这么眷顾他。
不仅让他能活过这个游戏，还给了他掌握重要线索的机会。
一旦拿到这个线索，在之后的怪谈中，他面对其他那几十人就有了话语权。
胡孝的双手仍旧插在口袋里，在镜头照不到的死角，他的右手死死攥着一个小小的、葫芦型的东西。
那是他在这场周密计划中的保命符。
门越开越大，女鬼惨白的半张脸已然出现在门后，秦非和污染源的确如同胡孝所想的那样，除了呆呆看着门以外毫无其他动作，仿佛被吓破了胆子。
胡孝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
女鬼已经距离他近在咫尺，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漆黑的双眼直勾勾望着屋子最里面。
然而，下一秒。
超乎所有人预计的一幕忽然发生。
躲在门旁边的胡孝，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似的，带着惊愕的表情，一骨碌朝女鬼的裙角滚去！
第222章 槐树路工地怪谈20
“？？？？？”
弹幕界面瞬间被问号刷了屏。
“发生什么事了？”
“NPC是没站稳吗？”
“啊啊啊你们快看, 门关了！”
密密麻麻的文字填满了秦非眼前的空气，青年眼睫微垂，神色不变, 勾动手指关掉了界面。
物业办公室的门原本已经敞开了一半，在胡孝屁股朝天倒栽出去以后，便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拢了。
“砰！”
木门重重砸在门框上，将胡孝冲口而出的尖叫声一并关在了门外。
不知胡孝在外面经历了些什么，那叫声惨烈又凄厉，却只持续了短短数秒。
很快,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叫声戛然而止。
假如没听错的话，那大概是脖颈处的骨骼被折断成两半所发出的声音。
将一切收入耳中的秦非眼底划过一丝暗色。
【八轮游戏结束，恭喜幸存玩家！！！】
游戏结束的系统提示音带着滑稽的愉悦腔调, 伴随着礼炮炸响的背景音, 在空寂的房间内回荡。
污染源站起身，朝着秦非所在的方向走来。
身材高大的男人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盏灯, 暖黄的火光氤氲在室内，照亮了祂的眉眼。
祂停在秦非身前，低头望向青年洒落着灯光的纤长睫毛。
“怎么不起来？”污染源问道。
秦非抬眸，琥珀色的瞳孔中既没有未散尽的恐慌, 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十分平静地叙述了一个事实：“脚麻了, 歇会儿。”
他是人, 腿是骨头和肉长的, 一动不动地蹲了快两个钟头, 一时半会自然是起不来的。
污染源看着秦非，思存片刻, 干脆挨着他一起蹲了下来。
两人紧挨着蹲在角落，同样一身黑色，就像两朵长在一起的蘑菇。
弥羊和陈早茶一瘸一拐地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不由得一愣。
弥羊眨了眨眼，迟疑着开口：“额……刚才，发生了什么？”
弥羊和陈早茶在整个第八轮游戏过程中一直提心吊胆，游戏结束后也没像秦非那样原地休息，各自拖着血液不畅通的腿，一瘸一拐地冲向物业办公室。
还好，小秦没事。
羊妈妈大大松了口气。
“是谁把打开了？”陈早茶好奇地询问。
是他们队的那个NPC，还是小秦另有安排？
秦非颔首：“是胡孝。”
其实也不全是。
准确一些来说，是秦非看出了胡孝的意图，顺而为之，并且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推了”他一把。
“胡孝听懂了第八轮游戏前的提示。”秦非道，“他开门想让女鬼进来，被我一脚踢出去了。”
众人看不见的方位，鬼婴蹲在角落里，青白色的皮肤上泛起点点瘢痕，又很快褪去。
小东西歪着脑袋看向众人，刚才踹向胡孝的那一脚正是它的杰作。
秦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发现了胡孝的不对劲之处。
在黑暗中待了这么久，秦非的视力早已适应了周围光线。
是以在胡孝进入办公室后，那些他自以为隐秘的表情，疯狂的、仇似的、孤注一掷般的神色，全都被秦非收入了眼底。
有些细节，胡孝自以为没人会关注，实际却早已被秦非收入眼底。
胡孝在刚进入房间时，还一直在惊恐地颤抖着，虽然能看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却依旧难以避免的不断小幅度调换姿势。
直到某个时间点过后。
胡孝忽然如同入了定一般一动不动。
他的手一直揣在口袋里，虽然那动作令他的姿势格外扭曲。
秦非当下便有了九成把握：胡孝准备坑他们，并且他手中握着某种保命符，那是他准备下黑手的资本。
秦非短短一句话，落在弥羊和陈早茶耳中却有些令他们出乎意料。
陈早茶面露迷茫，他本还以为是小秦为了线索，主动打开门让NPC去送死，没想到竟然是NPC自己把自己作死的。
他知道小秦没必要在这点上骗他，可他还是有些不明白：
“虽然系统说过女鬼只会杀一个人，可胡孝怎么敢的？”
诚然，在这个怪谈游戏中，打开房门并不需要先行靠近。
可屋里另外两人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鸟，就算胡孝提前将自己藏到最靠里的墙角旮旯缝里，也无法确保自己的安全吧？
污染源十分难得地主动开了口：
“这个副本的背景在怪谈世界，人和怪谈处于共生状态，胡孝是怪谈世界的人，拥有一些能够应付怪谈的特殊道具也不足为奇。”
秦非没有做声，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食指与中指的指尖蹭过一个葫芦型的坠子。
那是个红绳手串，坠子被穿在手串正中位置，胡孝一直不断触摸着的，就是这个东西。
他既然料想到了胡孝会开门，自然便要做足万全的准备。
胡孝的小动作太过明显，秦非锁定目标前后只用了不足一分钟，鬼婴在将胡孝推出门去的时候，顺手牵羊弄走了他口袋里的道具。
胡孝没了道具，扑到女鬼脚下后自然无异于羊入虎口，游戏也就顺利结束了。
弥羊闻言一愣。
这个W，不也是NPC吗？他分明是和胡孝一样的怪谈世界本土角色，说起话来，为什么却如此置身事外？
陈早茶抓了抓后脑勺：“好像确实……我听我们公会的其他人说过，他在上个怪谈里见到了一个NPC，本来必死无疑，却莫名其妙活了下来了。”
——就像有两条命似的。
这是那个玩家的原话。
陈早茶的话成功打乱了弥羊的思绪：“靠，所以他这一波是仗着自己有道具可以规避伤害，反而打算把玩家献祭了？”
在副本里被玩家背刺暗算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可胡孝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一副良好市民普通人模样的NPC，居然也这么心黑手狠。
秦非“嗯”了声：“这个NPC，绝不可能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个第一次参加调研会的普通人。”
胡孝的伪装，从怪谈刚一开始时就已经颇具雏形。
在这一天多时间里，他成功用自己唯唯诺诺的表现骗过了所有人。
功力不可谓不老道，若不是在最后几轮游戏中压力太大，失去了水准，破绽大概还不会暴露的这样明显。
陈早茶弱弱地开口：“那，既然游戏已经结束了，胡孝也死在了女鬼手里，提示你说的那个线索呢？”
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啊。
陈早茶和弥羊从会计室那边过来时，走廊上空空荡荡，依旧什么也没有。
弥羊眉头皱得更紧：“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系统不做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耍点花招忽悠一下玩家，从而达到更精彩的直播效果，似乎也挺符合它的作风。
秦非轻声道：“稍安勿躁。”
有没有线索，还得他们自己出去看看。
……
一楼女装区。
路诚和祁锈一人占据一边柜台，满脸警惕地望向门口。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杂乱无章的店铺早已被他们收拾得一干二净，所有衣物全都分门别类悬挂在它们该在的位置，塑料模特上套着合身的样衣，整整齐齐摆放在衣架前。
虽然如此，店里的气氛却并没有比之前好上多少。
路诚努力压低呼吸声，强行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看那些模特人台。
然而，即使故意视而不见，空气中那股强烈的窥视感依旧未曾减弱半分。
路诚将眼睑压得很低，几乎只能看见自己的鞋面。
他很清楚，倘若他此刻抬头，就能够看见。
那些原本被他们摆得整整齐齐的塑料模特，正将它们本该坚硬的脖颈扭转出一个诡异而柔软的弧度，用那一双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紧紧盯着屋内两人。
祁锈唇线紧绷，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宽慰路诚：“马上就到10点了。”
还有不到5分钟。
10点以后女装区正式开业，这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妖魔鬼怪也该速速退散了。
在之前的两个小时之内，他们已经接待了整整六位顾客。
藏在后面小黑屋里的老板娘没有食言，在那六个不速之客进入店铺以后，她的确给了他们提示，告诉他们客人是否可以接待。
六位客人中，有三个人类。
另外三个是鬼。
从之前几次经验来看，人类可以正常交流，而鬼的购物请求，他们则必须要拒绝。
路诚惨白着一张脸：“距离上个客人进来，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这意味着在十点到来之前，他们很可能还要再接待一个顾客。
路诚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之前那几个进入店内的鬼怪顾客，样子实在有点辣眼睛。
有被卡车压断手脚，来店里询问是否有无袖背心的；有半块头骨粉碎，一路走一路滴脑花，来店里买帽子的；还有抱着一个看着就像已经死了八天、浑身腐烂爬满驱虫的孩子，来买婴儿服的。
因为这间名为都市丽人女装店的店铺有着明确规则：
【本店库存充足，尺码完整，您想要的我们都有。】
因此路诚和祁锈在三次和鬼怪对话时，都选用了同一拒绝理由：
“抱歉，这单生意我们不做。”
没有理由的理由，才最不会踩雷。
毕竟，店里还有另一条明文规定：
【本店员工至上，店内工作人员有权利拒绝任何顾客的购买请求。】
靠着这个简单粗暴的玩法，两人成功浑水摸鱼过了三关。
虽然没有受到任何物理意义上的伤害，可其他方面的损失依旧不少。
每次鬼怪被拒绝后都会勃然大怒，浑身散发出的冷意令两名玩家san值狂掉。
即使事后可以使用药品补回来一些，但路诚扛到现在，已然耳鸣眼花，心悸不断。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从这该死的岗位上下班，怕是马上就要晕过去了，而一旁的祁锈看上去状态也没比他好多少。
别再来客人了，别再来客人了……可怜的玩家在内心不断求神拜佛。
“有人在吗？”
一道声音在路诚耳畔响起。
路诚先是一愣，而后骤然迸发出喜悦的神色。
因为那声音并不是从店外传来的，那熟悉的说话声……
“小秦？！”路诚赶紧打开公会频道，这才发现，在先前的五分钟时间里，弥羊和秦非给他发过消息。
弥羊：“我们刚才在六楼过了个小副本。”
弥羊：“六楼全是办公室，之前门都锁了，副本过完以后才变得可以打开，我们正在一间间尝试。”
秦非：“你那边怎么样了？”
第223章 槐树路工地怪谈21
联系上路诚之前, 秦非正慢悠悠地跟在弥羊身后，走入六楼的其中一间房间。
污染源紧挨着秦非。
祂的话不多，可举手投足间的姿态, 却不加掩饰地展露着祂与身旁青年的亲近关系。
弥羊走在前面，每隔一会儿就要狐疑地回头望一眼，胡孝的临阵反戈让他成了惊弓之鸟。
除此以外，弥羊还有点想不明白，这个看起来颇为神秘的NPC，怎么莫名其妙就和小秦关系这么好了？
陈早茶进入房间, 将屋内四角全都搜查了一遍后道：“这里面有很多文字和报纸资料, 我们恐怕得慢慢看。”
窥天还有一名玩家，跟着崔文轩去了四楼，陈早茶到现在都还没能联系得上他, 估计楼下的人同样也遇到了点麻烦。
几人各自取出照明工具, 按区域划分，翻找起屋内的线索来。
在此之前, 他们已经将物业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
物业办公室看起来像是被人额外清理过，那些桌面和抽屉里，除了被丢弃的垃圾以外，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
这间房间却不同。
这个房间没有挂牌, 很小，里面一共只有两套桌椅, 可房间内的东西却十分齐全。
椅子上放着坐垫, 桌上散落着各种纸质资料。
房间一角有个茶水台, 陈早茶上前查看, 发现餐盘里甚至还有几个干掉的橘子。
“这个房间里的人，应该是临时搬走的。”秦非环视一圈后道。
说着他走向门边。
门背后挂着一块夹板, 似乎是屋里两人每天上班签到用的表。
秦非看了一眼签到表上的文字，挑眉：“签到表上最后留下的日期，距离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快来看这个！”陈早茶晃动着手中的报纸。
那张报纸的头版头条用硕大的铅字印刷着“金光百货血案连发”，底下是一行小些的副标题，“昔日市中心商务区，今后该何去何从”。
血案，连发。
秦非眉目微敛，掩住眼底一晃而过的光亮，上前接过报纸。
可惜，这张报纸对于血案的具体内容并未多作提及，上面只写了金光百货已经全面废弃，请市民不要进入其中。
陈早茶皱眉道：“怎么和三楼的店老板跟我们说的不太一样？”
这张报纸的时间，同样也是一年前的。
明明一年前百货就已经全面废弃，三楼丧葬用品店的店主为什么告诉他们，百货大楼内直到现在依旧有店铺正常经营，明天中秋以后才会全面停业？
是报纸报道和实际情况不相符，还是……店老板在骗他们？
弥羊手速飞快地搜刮着桌面上的纸张。
办公室曾经的主人大概很爱看报纸，桌上各种各样报纸齐全，除了他们方才找到的那张正经的城市日报外，还有一些五花八门的不知名小报。
“找到了！”当弥羊翻找到某张小报时，忽然抬高了音量。
无需秦非追问，弥羊主动将报纸递到他跟前。
《30年百货大楼拆迁，户主租客集体抗议维权——百货大楼连环血案背后的隐秘》
秦非接过报纸。
这是一张遍布褶皱的小报，上面的一封文字像豆腐块一样密密麻麻挤在角落处，占据了很大篇幅。
【据本报记者消息，金光百货大楼近百名租客已在大楼前无声静坐维权三日，抗议百货的违约行为，金光百货方负责人未曾露面。】
污染源站在秦非身后，举着手中的灯替他照亮。
靠着小报中的叙述，玩家们终于成功破解到了这栋大楼内曾经发生过的事。
金光百货作为这座城市内最早一批建设起来的商业大楼，在过去的30年历史中一直占据着重要商业地位。
百货大楼里开着各种各样的店，永远人来人往。
楼内光是固定的商铺就有数百家，许多人购买了大楼里的铺面，也有人和大楼管理方签署了长达15年以上的长期租用协议，靠在大楼内开店谋生。
然而随着时光推移，城市发展越来越快速，数不清的新型百货商圈遍地开花，金光百货在这座城市里早已失去了地标性购物点的地位，却依旧占据着最优质的位置。
一年多以前，在新一次的城建计划中，这块地皮被市政府看上。
市政派专人与大楼背靠的公司协商谈判，希望将这座外观过时的老楼推倒，在原地址修建一个城市历史纪念公园。
这原本只是一件普通的事，但在背后黑心公司的运作下，事情变得不简单了起来。
“报纸上说，百货大楼的所属方为了高达8位数的差额，恶意骗取大楼内商家签署了一份协议。”
陈早茶半蹲下来，屋里光线太暗，他半张脸都贴到了报纸上。
“店主们在办事员的哄骗下稀里糊涂签了合同，事后才得知，一旦签了合同，就等于无条件同意并支持百货大楼的拆迁计划。”
金光百货将以2000元一平方的价格支付店铺拥有者们赔偿。
而对于因此受到波及、需要搬离的租客，则给予5000元现金补偿，并勒令所有店铺在一周内停止营业，一月内搬离大楼。
弥羊瞠目结舌：“这价钱，打发叫花子呢？”
金光百货年限久远，里面的单个店铺面积都很小，如果给赔偿，每个店铺能收到的数额至多也就在几万元。
租客也很倒霉，明明签了长期协议，却突然需要搬迁。
店铺的装修损失，客户的流失，新店铺选址的时间和金钱成本，全部包含在内，竟然只值5000块。
要知道，玩家们之前在会计办公室，看见大楼后勤保洁阿姨的月工资都有3500块了。
陈早茶啧了声，抬起头来：“简单来说，应该就是黑心产权方想要违约强拆，但租户不同意闹出来的事。”
秦非颔首，又将报纸前后翻了一遍，道：“这张报纸上没有了，继续找。”
金光百货的“连环血案”，势必与大楼强拆有关，但具体是怎样发生的，报纸上依旧没有提到。
是租户怒急攻心把负责人一刀捅死了？
还是在维权过程中，双方发生了新的冲突？
四人各占据一边，稀里哗啦地翻报纸。
屋内报纸分类杂乱，好在时间在太久之前的根本无需细看。
没过多久，弥羊率先找到线索。
“《25岁夫妻服装店店主惨死金光百货》”弥羊双眼雪亮，一拍大腿，“就是它了！”
一切和玩家们刚才推测的差不多，所谓的连环血案，的确是租客在维权过程中发生的。
“服装店男店主在大楼对面的街上拦领导的车，直接被一脚油门压过去，当场死亡。”
陈早茶眼皮一抽：“真够凶残的。”
无论是拦车的还是撞人的。
秦非眸光微暗。
这种模棱两可的文字，能够做文章的空间足够大。
那个年轻人在出车祸前经历了什么？他的身边有哪些人？
他拦的是停在路边的车，还是正在高速行驶的？
所有的细节，在报纸中全部被模糊后一笔带过了。
在秦非曾经的职业生涯中，曾接触过的类似事件屡见不鲜，死人是永远没法说话的，真相只掌握在活着的人手中。
弥羊继续翻看着报纸。
“这个人死了以后，他老婆为了给他讨公道四处奔波，但是车祸当天外面在下暴雨，把所有痕迹都冲刷掉了。”
“女方求助无门，七天后穿着一身红裙从大楼顶楼一跃而下。”
陈早茶听到这里已经脸都白了：“大楼顶楼……不会就是，六楼，吧？”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太怂，抬手甩了自己两个嘴巴。
有什么好怕的！都见过这么多鬼了，一个鼻子两个眼，还不都是那样？
弥羊没有理会正在疯狂做自我建设的陈早茶，展开报纸指着其中一处：“这里有女方的照片。”
那是个瓜子脸的年轻女子，很瘦，这是她在丈夫死后接受某次采访时留下的影像，照片中的她同样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
房间内的有效信息数量有限，在读完这几张报纸后，玩家们再无所获。
“起码我们把怪谈的背景弄清楚了。”陈早茶长舒一口气。
秦非和弥羊则正打开公会频道，忙着和刚联系上的路诚同步消息。
……
一楼，都市丽人女装店。
路诚专心致志听着公会频道中传出的声音。
“副本的主线boss，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就是那对英年早逝的夫妻。”
玩家们先前的推测没有错，修建在金光百货对面的工地正是为了镇压死在路上的丈夫，而楼内游荡的女鬼，则是那个跳楼身亡的妻子。
清澈舒朗的声线响彻在路诚耳边，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说话那人语调不急不缓，像是初春雪化的泉水流淌过山涧，令听的人焦躁的心情也跟着逐渐平和下来。
路诚正欲再问，身旁的祁锈却忽然身形一僵。
“来了。”他低声道。
在10点开业前的最后一位不速之客，还是来了。
“啪嗒、啪嗒。”
轻轻的脚步声从走廊外面响起。
玻璃门被人推开，率先跃入眼帘的是一片暗红色的裙摆。
来人是个年轻女人，低垂着头，水藻般的长发垂落遮住她的脸。
她穿着一双尖头高跟皮鞋，脚步声异常清晰。
“咳咳、”
后面的小黑屋里传来两声不太明显的咳嗽，这是老板娘按照约定在给他们提示。
两声咳嗽代表不能接待，一声咳嗽代表可以。
其实这次无需老板娘提醒，路诚和祁锈自己也能看出来，进来的这个绝对不是可以接待的活人。
“抱歉。”在来人提出诉求之前，祁锈已经面对微笑大跨步上前。
他按照之前几轮的经验，说出了一句非常大逆不道的话：“今天我们什么也不想卖。”
路诚仍站在原地。
六楼的玩家消息滞后，还不知道他们又迎来了一个新鬼，频道内，秦非的声音还在响起：
“我们已经得到了更加确切的佐证信息，这栋大楼里的NPC，那些开店的老板，说的话不能全信。”
“在妻子死后，这对夫妻怨气不散，都化作了厉鬼。”
“大楼里的人，包括店主和工作人员，在闹鬼事件频发议后很快都远离了金光百货，客人更是一个也没有。”
“我们见到的那些，很可能也并不是人。”
第224章 槐树路工地怪谈22
六楼众人在离开最初那间发现小报的办公室后, 陆续又在其他房间中找到了一些新线索。
从红衣女人跳楼的第二天起，金光百货的各处就陆续开始频发一些诡异事件。
先是有数名一楼女装区的店老板声称，他们在店里看见了那个死去女人的身影。
那个女人活着的时候就在百货一楼开店, 她年轻，性格外向，工作之余也时常去其他店里串门，那些和她熟识的店主，就是最先见到她的那批人。
据店主们的说辞，女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并且遗忘了死前那段时间发生的事。
她穿着一身被暴雨淋湿的红裙, 推门进入一间间店铺，询问昔日的同事们是否见过自己的丈夫。
那些店主们被吓得不轻，但这件事太过离奇, 当他们说出去时, 几乎没有人相信，只以为是他们是为了和百货大楼争赔偿而故弄玄虚。
见了鬼的店主们在之后三天之内陆陆续续病了, 他们有的人回家养病，有的人则为了生计继续坚守在百货大楼中。
又过了几天。
在女人死后的第七日，三个曾经见过鬼的店主死了。
死因全都相同：在深夜躺在床上时忽然猝死。
等到白天家人发现时，他们的尸体都早已凉透, 僵硬得如同石头。
这三人有一个共同特点，便是女鬼在问他们问题时, 没有正面回答女鬼的问题。
其他活着的店主在被女鬼问话时, 有人急中生智, 说见过, 你老公就在大楼外面；也有人吓得只会结巴着说没有，拼命摇头。
而那死去的三人则反应更快些。
他们连女鬼的话都没听完, 在见到她的第一时间就转身路跑了。
却没想到这一举措反而惹怒了女鬼，面临危机时迅捷的反应，转而变为了夺去他们生命的毒药。
三名店长的离奇死亡，为大楼闹鬼的传说增添了大把真实性，很快，接二连三的怪谈在百货内众人之间流传：
店主们在百货大楼外聚众抗议时，有媒体拍下了禁作者的合照，而在照片洗出后，报社方却惊讶地发现，那名死去的女子也出现在了合照中。
女人死后一个月，那个开车撞死了年轻男店主的百货领导也离奇死于非命。
诡异的事件，令金光百货几乎成了禁地，再也没有客人敢踏足大楼一步，大楼迅速萧条下去。
谋生和赔偿款固然重要，但没人敢在闹鬼的地方多待，女子死后两个月，百货大楼人去楼空。
如此一来，基本可以确定他们在大楼内见到的绝非活人。
这地方已经不可能有人会再来开店做生意了。
秦非将这些信息一股脑倒给了路诚。
公会频道内一片安静。
没有人回话。
“所有房间都搜完了，咱们要不先下去吧？”弥羊走上前来拍了下秦非的肩。
秦非正盯着空无一物的走廊，出神回头时，目光晦暗不明轻声道：“嗯，好。”
……
路诚在听见秦非说出“店老板极有可能都是鬼”的时候，就已浑身一凛。
公会频道的信号又变差了，秦非的声音在路诚耳畔断断续续响起，虽然听得颇为费力，但路诚还是听清了绝大多数秦非说出的话。
听完以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抬起头，望向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
从红衣女人走进店铺到现在，总共只过去了不到一分种，除了祁锈在女人刚进店时说了一句话外，之后再没有人出过声。
女鬼没动，也没开口，一直低垂着头站在原地。
路诚吞了下口水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心惊。
长头发，红裙，被打湿的衣摆，年轻女人……
这绝逼就是小秦提到过的那个boss吧！！
想到祁锈刚才对boss说了什么，路诚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伸出藤蔓，向后方小黑屋探去，瞬间，剩下那半截心也跟着凉了下来。
一直躲在小黑屋里的女老板竟然不见了！
都市丽人女装店内。
狭小的店铺格外寂静，空气犹如一潭死水，
祁锈见女鬼始终一动不动，像个桩子一样立在原地，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耐心等了片刻，未见任何变化，于是抿了抿唇，似乎又想开口。
这一番微表情的变化被路诚全数收入眼中。
既然女鬼现在还没把他们弄死，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想起秦非方才提到的那三个命丧黄泉的店老板，路诚生怕祁锈又说出什么把他们两人往奈何桥上赶的话。
情急之下来不及解释，几株手指粗的浅绿色藤蔓拔地而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如同捆粽子般将祁锈的下半张脸紧紧缠住。
祁锈的嘴被藤蔓塞满，发出“呜呜”的闷声，扭头，不解地望了过来。
路诚看也没看祁锈一眼，满脸堆着笑，以自己最大的职业热情招呼女鬼道：
“这位女士，请问您想买点什么？”
祁锈原地跳了两下，意识到事有不对，不再挣扎，老老实实坐在了柜台后面。
女鬼听见路诚的话，扭动着僵硬的脖颈抬起头来。
沙哑如灌满沙砾的嗓音响起：
“你们……见过，我老公吗？”
祁锈目光依旧茫然，路诚则狠狠一咯噔。
来了来了，索命的来了！！
路诚咬了下嘴唇。
按照小秦提供的线索，只要能和女鬼顺利搭上话，无论回答“见过”还是“没见过”，都能有一线生机。
那么问题来了，此时此刻究竟该如何回答才更保险？
甚至，能够为他们带来更多线索？
路诚呼吸急促，思忖之间首先否定了回答“见过”。
万一他说见过，这女鬼让他带她去找老公怎么办？他上哪儿去给他弄那么大个老公来。
但若是回答没见过……
路诚目光闪烁。
此时的他就像站在一个悬崖边，面前有两条路，都被迷雾遮盖，两条路中只有一条能够走下去，而另一条，则通往万丈深渊。
他深呼吸几下，终于鼓足了勇气道：“女士，我没见过你老公，但作为一名合格的服务人员，我有义务为任何顾客提供帮助。
“所以。”路诚停顿了一下，“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找找你老公在哪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尽力在脑海中回想着秦非与NPC们打交道时的神情。
那种温柔和煦、如同被阳光浸泡的向日葵一般暖融融的表情，令人仅仅看一眼，便忍不住对他心生依赖。
可惜，有些气质不是轻易能够模仿得了的。
被捆着嘴巴的祁锈在冷眼旁观，总觉得路诚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像个狼外婆似的。
女鬼倒是并不挑剔。
大概是被脸前散落的头发遮挡住了视线，她非但没有觉察到对面服务员脸上的僵硬之处，反而好似深受感动一般，向前迈进了一步。
吓得路诚跟着往后退了一大步，缩进了柜台后面。
女鬼开口，喃喃道：“我老公……我也不清楚他在哪里，但我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她伸出枯瘦的手在胸前挥了挥，对着路诚道：“你，过来……”
路诚都快哭了，这女鬼虽然看上去比先前进屋的那几个“整齐”许多，起码没有缺胳膊少腿，但周身散发的可怖气息却与它们并无不同。
从女鬼进屋至今，路诚的san值已经垂直下跌了8点，这不是因为他被吓破了胆，纯粹是因为女鬼散发的精神污染太严重。
路诚看了一眼祁锈，很想和女鬼说要不你让他上。
女鬼对于玩家的心理波动一无所知，还在原地勾着手：“快来，快过来……”
“好吧。”
路诚认命了。
五分钟以后。
路诚将耳朵贴在女鬼脸边上，脚下扔着一堆空了的精神补充剂药瓶。
两人之间的交谈声低若蚊蚋，祁锈一句也没听清。
女鬼没在店里继续停留，说完自己想说的以后，她转身推门离开了店铺。
玻璃门缓缓合上，将那道猩红的背影隔绝在外。
女鬼在踏入走廊的那一瞬间原地消失不见，祁锈望着那团湮没在黑暗中的虚影，又开始“呜呜”哼哼起来。
路诚这才意识到他忘了将人放开，嘿嘿干笑两声，挥手松开了对祁锈的束缚。
祁锈腮帮子都合不上了，郁闷地开口：“硕吧……到滴肿么回事？？”
直到此时，临阵脱逃的店老板依旧没有回来。
路诚压低嗓音，将秦非告诉他的事一一道来。
说完后，他摸了摸下巴，提出自己的推测：“我猜，老板娘也许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们。”
既然百货大楼里的店家早已撤离，那他们看见的这些还在开店的人，便极有可能是因为这桩事而离奇死亡的店主们。
店主们被红衣女鬼害死，死后魂魄依旧无法逃离，被困在了大楼里。
“如果根据这种情况分析，百货大楼里的其他NPC们，和红衣女鬼夫妻必然是处于对立阵营。”祁锈道。
“对。”路诚给予肯定，“老板娘大概早就知道红衣女鬼会混在顾客当中进入店铺，她假装好心给我们提示，其实就是为了避免我们和女鬼进一步产生接触。”
路诚事后才反应过来，店铺【本店员工至上，店内工作人员有权利拒绝任何顾客的购买请求】的这条规则，其实早就给过他们提醒。
这是一个员工至上的店铺，无论前来购买的是人还是鬼，他们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拒绝或接受购物请求。
“我猜，之前来店里的那几个鬼，就算我们好好接待了他们，也不会出什么事。”路诚道。
老板娘的所谓提醒，不过是在故弄玄虚，让他们误以为见到鬼必须拒绝沟通、尽快将其驱离店铺。
祁锈已经全部明白过来。
“所以。”他颇为好奇地询问道，“刚才那个红衣鬼，走之前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第225章 槐树路工地怪谈23
听到祁锈问这个, 路诚的脸色露出些微古怪。
现在已经过了上午10点，外面走廊上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而二人所处的店铺则依旧漆黑一片。
NPC老板娘仍然没有回来, 路诚和祁锈一前一后走出店铺门外。
“女鬼刚才跟我说，让我帮她找她老公。”路诚将方才女鬼对他说的悄悄话和盘托出。
“她的思维好像有点混乱，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
“她说她最后一次见到她老公，是在百货大楼对面的工地上，我们必须在明晚中秋夜到来之前将她老公找到，否则, 她就要把我们都弄死。”路诚眨了眨眼。
女鬼布置了这样的任务, 路诚立即便追问她是否有特殊办法寻找到她的丈夫。
毕竟，女鬼的丈夫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对面的工地，可是玩家们昨天在工地上待了一下午, 围着那栋可疑的黑色小房子转了不下10圈, 但也并未听说有哪个人见到了男鬼。
可惜，女鬼的记忆力忽好忽坏, 她依稀记得自己有法子，却又说不出来，只道让路诚半夜做好准备，她会再来找他。
说话之间, 路诚回过头。
两人背后，原本充满生活气息的店铺, 不知何时已然变得空荡荡一片。
那些不久前才由他们亲手整理的衣物全都消失不见。
空无一物的店面内散落着几个塑料模特, 其中有一个被摆得距离玻璃门极近, 没有五官的脸紧贴在玻璃上
路诚看过去时, 不出意外被那张突兀的大脸吓了一跳。
“咳。”他轻捂着嘴掩饰尴尬，当然, 也有可能是心虚。
路诚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女鬼说完这些以后，我的属性面板里就多了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好像是同步给怪谈内全体黑羽玩家的，但是……”
“但是，假如我们没能完成任务，女鬼说的那个把‘我们’都弄死的‘我们’，指的好像是整个东侧小队的所有人。”
女鬼具体是这么说的：如果你骗了我，你们十个人，一个都别想跑。
祁锈：“……”
祁锈有点无语，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任务没发到他们头上，奖励的大头也就不会在他们这边，但失败却要大家一起慷慨赴死。
祁锈面带幽怨：“算了，我们先回去。”
……
秦非几人已经先行回到了宿舍。
南队的其他人一个也没回来，陈早茶忧心忡忡地回到自己房间，将一号房还给东边队伍的玩家们。
“去楼下的人还是联系不上？”秦非问道。
祁锈沉着脸点了点头。
“应该没事，我看另外两个宿舍里也都没人。”路诚收回探出走廊的藤蔓，“他们大概是卷进剧情里，还没脱离出来。”
就像小秦他们在六楼和女鬼玩捉迷藏的时候一样。
就是不知道，其他人遇见的事情危不危险。
又能……活下来几个？
屋内众人沉默相对。
而坐在角落边的秦非和污染源，两人与其他人之间就像是隔了一道透明无形的空气墙，仿佛完全处于两个世界，一派闲适之色。
污染源用宿舍里的水壶烧了一壶热水，倒了一杯递给秦非。
秦非接过，并不喝，只是将杯子捧在手中暖手，扭过头，静静望着窗外被的雨幕。
路诚的心脏原本正在怦怦跳，脑补着益五还有崔文轩他们如今的惨状，转头看见两人一副在怪谈内度假的舒服样子，一口气顿时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事实证明，秦非的懒散态度没什么问题，又过了一小时左右，玩家们陆续从外面回来了。
一号宿舍紧闭的房间门被人推开，露出门后益五疲惫的面孔。
“累死老子了！”玩家丝毫不顾及形象，四仰八叉地躺回自己的床铺上。
顿时，屋内众人全部凑到了他面前。
“怎么样了？你们找到了什么有效信息吗？”路诚眼巴巴地询问道。
益五摆了摆手：“别说了，我是被崔文轩他们临时弄去跟踪另外两个队伍的。”
益五先是跟着崔文轩上了百货四楼。
四、五两层楼和一楼没什么太大区别，都是已经废弃不用的商场店铺，四楼是餐饮店，五楼则是游戏厅和电影院。
益五一行人刚上四楼没多久，楼上的南队就有人给崔文轩传来消息，说西北两队各分出来两个人，准备再去三楼探一探。
毕竟，昨晚死掉的那三个废柴什么有效消息也没带回来，不再去走一圈，总觉得会漏掉什么。
最适合做探子的路诚和陈早茶都联系不上了，崔文轩只好让益五跟着下了三楼。
“去三楼的那几个人就像群耗子似的，把三楼角角落落都搜刮了一遍，每经过一个店铺，都要进去盘问一番。”
益五又要掩饰自己的行踪，又要偷听他们讲话，在短短几小时内使尽了浑身解数。
“该说不说，他们这一趟还算没走错。”
真让他们从三楼的NPC口中套出来一些话。
“小秦之前猜的没错，金光百货闹鬼，的确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三楼那些香火店的老板们，就是百货大楼负责方从各处请来，镇压大楼那怪事的。”
将益五从三楼NPC处得来的信息，与秦非一行人之前发现的真相拼凑在一起，玩家们眼前的迷雾终于被彻底揭开：
自从一楼服装店夫妻惨死、百货大楼内闹鬼事件频发以后，大楼便废弃了。
无论是开店的老板、购物的顾客、还是在楼内上班的其他工作人员，都再也不敢踏足这里一步。
在所有人中，最无法接受这件事的，自然是这栋大楼的所有者。
本来他已经签下了政府的合约，即将靠这块几十年前低价购入的老旧地皮赚上盆满钵满的一笔，才不过短短数月，不仅名声臭了，百货大楼清场的收尾工作也无从进行。
市政一方本想直接将大楼炸掉，原地移为平地，可灵异事件之所以能够称之为灵异事件，就是因为其不受人的意志为转移。
市政府几次推进施工计划，都被迫中止了，原因千奇百怪：
工程师突发恶疾、连续天降暴雨导致城市内涝、施工人员进场测量时离奇昏倒……
总之，施工始终无法进行。
地皮收购的尾款也没有结给金光百货，政府的项目负责人和百货大楼的所有者一起焦头烂额。
直到半年多前，百货大楼一方花费重金请了一个十分有名的阴阳先生，那先生是个年逾古稀的老爷子，一身马褂，须发洁白看起来就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个阴阳先生的确有些本事，在事发之后，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个成功进入百货大楼内，又毫发无伤出来的。
大师出来后神色严肃，找到金光百货的董事长和董事长儿子，并对他们作出了警告。
据大师所言，这栋楼里的两个鬼怨气都很深，并且相互依存，再加上这栋大楼本身风水就不太好，滋阴招鬼，更是为鬼怪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
到今年中秋为止，这对夫妻鬼死亡一周年的那天，两人的鬼力将会达到顶峰，届时，整个百货大楼闹鬼事件所有相关的人员都逃不过鬼夫妻的报复，首当其冲的就是罪魁祸首的董事长一家。
百货大楼闹鬼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事，董事长对大师的话自然没有怀疑，惊慌失措地追问解决办法。
益五喝了口水，路诚眼尖地发现，他手中的杯子就是小秦刚才用来暖手的那个，现在杯子里的水已经凉透了，一丝热气也没有。
益五不明前因后果，还觉得秦非很贴心，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路诚嘴角一抽。
益五继续道：“之后，在大师的建议下，百货董事长开始筹备在百货对面建造祭坛镇压恶鬼，并且斥巨资，请了十八家开店超过30年的纸扎店入驻废弃大楼，以阴气克阴气。”
“也就是我们看见三楼那些店铺。”
“那四个玩家最后进了我们昨天进过的那间店铺，B12 1001。”益五道。
益五：“那地方已经是走廊的最深处，怕被他们发现，我躲得比较远，听得也不太清，但他们出来的时候我大约听到几句话，他们似乎是在那间店铺领到了一个什么任务，是那个店铺老板发布给他们的。”
路诚嘶了一声：“我们领到一个任务，他们也领到一个，该不会又是那种要抢先机的对抗局吧？”
秦非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桌板，眸光若有所思：“不。”
屋内光线很暗，昏黄的光影落在玩家白皙的侧脸上，将他原本柔和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深刻，他掀起眸看向益五，清浅的琥珀色瞳孔中像是洒落着细碎的光：
“你再说一遍，他们请来的那个阴阳先生，长什么样子来着？”
“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穿着马褂。”益五愣愣地答道。
说着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一拍大腿。
“靠！”益五眼睛瞪大了，“那个纸扎店的老板……”
B12，1001。
这间在三楼颇为特殊的铺子的老板。
似乎就长这样。
秦非点了点头：“我想，那两个队伍领到的任务，应该和我们并不相同。”
并且极有可能，恰恰与他们相反。
第226章 槐树路工地怪谈24
纸扎铺老板就是那个阴阳先生, 这一事实让屋内所有人齐齐一怔。
益五明白过来：“西北小队领到的任务，该不会和我们刚好相反吧？”
阴阳先生是金光百货董事长那一方的人，和女鬼立场相对, 布置的任务当然也是对女鬼不利的。
秦非对此表示认同：“多半是这样的。”
阴阳先生昨晚给了他们可以驱鬼的道具，乍一看似乎是在帮助他们，可实际上，女鬼根本不会对没有违背规则的人动手。
阴阳先生此举，不过只是在降低玩家们见到女鬼的可能性，免得玩家得知真相后坏了他的好事而已。
四支玩家小队, 在不知不觉间, 已经被剧情推向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阵营。
路诚面色凝重：“得盯紧那两队的人才行。”
他们的确接了女鬼的任务，可女鬼整一个神志不清，压根没告诉他们该怎样帮助那男鬼现身。
女鬼糊涂, 阴阳先生却不糊涂。
万一阴阳先生提前给那两队人支了招, 他们这边的处境可就不太妙了。
几人说话间，外面走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路诚伸出藤蔓看了一眼, 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四楼五楼的玩家回来了！”
安阳和竺宁他们，还有隔壁三号宿舍的几个人都在。
也不知他们在楼上经历了什么，个个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汗水把额头的碎发都浸湿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 是北队的玩家同样安好。
路诚打开宿舍门，迎面便见蝴蝶公会的那两个傀儡仰着头, 两人连眼神也没给他一个, 冷漠疏离高傲万分地走了过去, 路诚见状忍不住连连摇头。
女鬼姐还是不行, 怎么没坑死他们！
…
崔文轩回来后，一号宿舍和三号宿舍碰了个面。
众人坐在一块儿交流情报, 秦非几人这才得知了四楼五楼上午发生的事。
“我们今天可真是倒了大霉。”崔文轩已经全然忘却了自己大公会玩家的形象，一坐下便开始大倒苦水，“那两层楼，简直不是人待的。”
安阳道：“四、五两层楼，在过去几个月之间，被藏匿在三楼的那个阴阳先生布置成了镇压恶鬼用的阵法。”
女鬼在楼内作乱，阴阳先生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为了削弱女鬼的能力，先生
弥羊不太理解：“镇鬼的阵法，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安阳苦哈哈地抹了把脸：“本来是没关系的……”
两层楼中到处都是布阵用的材料，朱砂、黄符、骨粉……杂七杂八散落在地上，和建筑垃圾混杂在一起。
玩家们起初根本没看出二者之间的区别，不少人在不经意之间都碰了布阵材料。
然后，他们就倒霉了。
四楼五楼的阵法或许的确削弱了女鬼的力量，却并不能限制女鬼的行动。
躲在暗处的女鬼似乎是将碰到布阵材料的玩家全都当成了阴阳先生的人，在某一刻毫无预兆地忽然暴起。
玩家们全无准备，被撵得整层楼到处乱跑。
崔文轩苦笑道：“女鬼真不愧是女鬼，不管我们躲到哪里，好像都甩不掉她。”
在逃跑过程中，一部分玩家由于躲藏不及时，被女鬼拽入了一年前的幻境里。
“在幻境中，无一例外，我们扮演的都是曾经见过鬼的人。”
女鬼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潜伏在幻境中，在不欺然之间出现，意图将玩家置于死地。
崔文轩几人几乎是九死一生才逃出四五楼。
“还好我们运气不错，没有伤亡，西边队有两个玩家死了。”崔文轩唏嘘道。
不过，玩家们也不算全无收获。
那些幻境算是历史重演，玩家从中看到了许多过去发生的事。
“在我进的那个幻境里，我扮演了一个被车撞的男人。”
安阳刚说出这句话，房间里忽然急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安阳惊了一下：“……怎么了？”
他回来以后一直在说话，还没来得及听秦非他们告诉他金光百货曾经发生的事情始末。
秦非手里不知何时又捧了一杯新的热水，依旧是污染原递给他的。
秦非神色不变，温声低语道：“没什么，你先继续说。”
“好吧。”安阳挠了挠头，“话说回来，我扮演的那个男人好像还是个重要角色，如果我没看错，他应该是追我们那女鬼的老公。”
“我在幻境里看见，金光百货好像是出了点事，大楼外面闹哄哄的，聚了一群人。”
“我和女鬼——在幻境里她还不是女鬼，就是个年轻小姑娘，我们两人很生气地嚷嚷要见负责人，可负责人一直躲在车里不出来，我气急了，上前去拉车门。”
车里的人态度很不好，并不愿下车交流，反而吩咐司机直接将车开走。
混乱之间，前去讨说法的男人被车撞了。
撞倒了人，车子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开得愈发快了。
倒地不起的年轻男人被卷入车底，活生生拖了几十米。
在金光百货对面的马路上，留下了一条鲜红色淋漓的血带。
暴雨倾盆，将血迹冲淡，顺着雨水一起淌入下水道里。
安阳皱着眉头道：“这幻境剧情邪门得很，我虽然扮演那个角色，在关键时刻却根本无法掌控那具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向我撞过来。”
好在玩家的随身空间在幻境中依旧可以使用，安阳一边被车拖着一边疯狂磕血瓶，这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在几十米外的转弯路口，车子开走了，安阳总算得以从车下脱身。
不远处的百货大楼蒙上了一层迷雾，分明距离很近，却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那个穿着刺眼红裙的女人，从迷雾中一路向他奔来，一边哭喊着一边扑到了他的身上。
安阳的第一个幻境至此结束。
屋内很安静，玩家很神色各异，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安阳长长舒了口气：“该说不说，这破幻境还真是挺难抗，从车子底下出来的时候，我后背上的肉都被磨掉一层，胳膊肘都能看见骨头了。”
秦非“嗯”了声：
“在现实中的一年前，你扮演的这个男人，被你在幻境中见到过的那辆车活生生拖死了。”
安阳一愣。
“是吗……”他讷讷道。
想一想也的确，普通人又不像玩家有药能补生命值，正常人被车轧了又受那么重的伤，肯定早就断气了。
“所以。”秦非道，“我们看到过的报纸报道的确是经过‘美化’的，红衣鬼的丈夫不是拦车被撞死，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蓄意谋杀。”
安阳似懂非懂。
安阳在幻境中遭遇了一次车祸，崔文轩对运气则要好一些，勉强算是有惊无险。
“我参加了一场会议。”崔文轩说着，摸了摸鼻尖，“那场会是在金光百货里面开的，从时间线上来看，应该是在安阳经历的那段剧情之后。”
给崔文轩开会的人，正是B12 1001纸扎店的老板。
“那场会的主题，是我们昨天进的那块工地。”
崔文轩道。
“工地里不是有个房子吗？他们建造那房子，为的就是镇压安阳。”
女鬼死去丈夫的骨灰，就被埋在那座房子下面。
路诚双眼熠熠发亮：“全都对上了！”
如此一来，基本可以确定，他们之后帮助女鬼找丈夫，主要就是围绕着那块地。
秦非追问崔文轩：“你在幻境的会议当中，都听到了哪些内容？”
崔文轩道：“没听到什么，会才刚开始，我们待的屋子里就开始刮阴风，阴阳先生说女鬼来了，让我们赶紧都散了。”
结果还是没来得及，天花板上硕大的水晶吊灯直直坠了下来，险些砸烂崔文轩的头。
崔文轩身为玩家，身手总还是要比寻常人快些，直接拽了个身旁的人推过去。
缺德但很有效，顺利躲过一劫。
崔文轩神情严肃地道：“目前的问题是，我们发现，这个怪谈的后续剧情好像划分成了两个对立阵营。”
秦非正想和崔文轩说这个，不料他竟然主动提了起来，饶有兴趣地抬眸。
崔文轩道：“可能是因为安阳抽到的那个身份比较特殊，女鬼给他发布了一个任务。”
路诚有些许愕然：“该不会是帮她找老公吧……？”
安阳非常意外：“你怎么知道？”
虽然他们了解到的怪谈剧情残缺不全，不像秦非几人从报纸上看到的那样成体系，但大致上，也能分辨出百货大楼中女鬼—阴阳先生这敌对的两方。
安阳是在即将离开四楼的时候突然领到任务的，领到女鬼任务的时候，他恰好和崔文轩以及南队的另外几人待在一起。
于是，和都市丽人女装店中曾经发生过的一模一样，南队也被女鬼顺手划拉到了己方阵营，得到了一个“不帮忙就会死”buff，却没有收到任务提示。
祁锈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等他打开属性面板，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上面的任务提示时，那张总是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窃喜。
他们公会也领到了任务，这意味着他们在副本结束时能多拿一份奖励，而不用打白工了。
幽怨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从祁锈脸上转移到了崔文轩脸上。
合着大家都出力，领奖励的时候就把他们排除在外是吧？？
这是歧视！是排挤！
暗火玩家控诉的眼神像是X光一样，将黑羽和星昼的人扫了个遍。
还有几个不知名小公会的玩家老老实实蹲在一旁当蘑菇，连分一杯羹的想法都不敢有。
——能活着出去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算了。”崔文轩幽幽地叹了口气，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
蜡烛，铜钱，黄符纸，奇怪的不知名粉末……
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堆了一地。
秦非眨了眨眼：“这是什么？”
崔文轩冷着脸：“四楼布置阵法用到的材料。”
在安阳收到女鬼的任务以后，崔文轩将副本逻辑重新盘了一遍，然后带着几名同伴一起，将四楼整个重新搜刮了一遍。
“我想，副本剧情既然和鬼有关，后面说不定会用到这些东西，但三楼的那些店铺和我们是敌对，找他们买只怕会很不方便。”崔文轩解释道。
刚好地上有现成的，弄走还能顺便破坏阵法，给女鬼的鬼力添砖加瓦，何乐而不为？
路诚嘴角直抽抽：“所以你就偷东西？”
崔文轩一脸正义凛然：“什么叫偷，我这叫捡。”
就放在地上，又没写名字。
不拿白不拿！
第227章 槐树路工地怪谈25
崔文轩捡东西的水平挺高, 各种杂七杂八的道具都捡了不少，玩家们暂时用不到，被他一股脑收进了随身空间里。
两支队伍的玩家聚在一起, 将狭窄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事无巨细地说起各自上午的经历。
另两只队伍同样如此。
似乎是为了避开一号宿舍中的众人，西、北两队特意将开会地点选在了4号宿舍。
弥羊推开门朝外看了一眼，走廊上，两个被打发出来的NPC成员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一号宿舍的门，像是生怕他们出来偷听。
“嗤。”益五瞟了那两人一眼, 面带不屑, “瞧他们小家子气的样，谁稀罕偷听？”
说完，瞬间几道视线眼巴巴地盯着他。
祁锈似笑非笑：“我稀罕。”
益五：“……”
好吧, 其实他也挺想听的。
可惜, 偷听注定是偷听不了一点。
怪谈内的阵营任务明晰以后，双方对立局势已然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颇有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势。
西北两队盯得很紧，路诚的藤蔓没能派上用场，陈早茶死死盯着房间的墙面，额头上都沁出了汗, 最终还是泄气地一屁股坐回床上：“不行，那边应该是用了道具。”
一段时间后, 陆续有玩家从四号房内出来。
有独自一人的, 也有两两结对的, 十分具有目的性地朝各个方向散去。
祁锈和崔文轩倚在门边, 盯着外面进进出出的人。
事态似乎陷入了僵局，那两队玩家满世界乱窜, 一看便知是正在为了阴阳先生的任务卖力奔波。
而他们的任务线索却中断了。
时间已近中午，外面的雨还是没停，包工头不知所踪。
益五和安阳方才已经尝试过，虽然他们领了女鬼的任务，却就无法走入雨幕。
暴雨阻断了玩家们去工地的脚步，将他们困在了小小一方宿舍里。
难以宣之于口的焦灼如同蚂蚁一样爬们一号宿舍每一位玩家的心脏，不时有四号房的人路过一号房门口，向那投来饱含深意的眼神。
显著的对比无疑使玩家们焦虑的情绪更甚，就像一捧干柴被投入熊熊燃烧的烈火，噼里啪啦的响声鞭笞着每个人的情绪。
这把火越烧越烈，直到中午十二点过后，负责送餐的NPC出现在了住宿区门口。
来领盒饭的人稀稀拉拉。
“隔壁两队的不少人都到楼上去了。”益五跟在那些人身后上楼转了一圈，又回到一楼。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们在楼上摆蜡烛，应该是在修补被破坏的阵法。”
他想找机会再捣点乱，但根本找不到机会。
金光百货是老式商业大楼，楼体内部结构并不复杂，四五两楼的电梯口和安全通道口都被人盯死了，出入连只苍蝇都会被发现。
“这样下去不行。”祁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头询问路诚，“女鬼当时具体是怎么和你说的？”
路诚盖上盒饭的盖子，眨了眨眼睛：“她说，晚上会再来找我，告诉我怎样找到她的丈夫。”
女鬼的丈夫就在对面工地，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东南两队如今距离获胜仅差一步之遥，只要女鬼能够带来解救她丈夫、助他脱困的方法，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但，晚上。
祁锈神情冷肃：“晚上，恐怕就来不及了。”
夜晚他们无法离开住宿区，女鬼即使告诉玩家具体操作方法，他们依旧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再等到明天白天。
而明天，一旦天晴，玩家们就必须在一大清早离开百货大楼，前往对面工地。
这当中的容错率太低。
更糟糕的是，西北两队玩家的动作很大，背后又站着阴阳先生NPC。
万一那些人速度足够快，在夜晚到来前大幅度削弱了女鬼的力量，甚至彻底控制住女鬼，他们便只能不战而败。
崔文轩咬了下嘴唇：“要不……咱们想点办法，提前见她一面。”
她，指的自然是女鬼。
午饭之前玩家们并非没有想过别的方法，几乎所有人都离开过宿舍，有人和益五一样去了楼上，也有人在一楼女装区打转。
但，无一例外，都没有见到女鬼的踪影。
仔细回想起来，今天早晨，玩家们在四五两楼被拉入幻境的时间点也都很早。从上午十点，百货大楼正式开始营业以后，女鬼似乎就消失不见了。
崔文轩说话间带着些许迟疑，对于接下来要给出的提议，就连他自己都还犹豫不定：“昨天晚上女鬼出现，也是在熄灯以后，我们靠正常方法大概是见不到她，但——”
他顿了顿：“我有镜子。”
镜子。
在这个副本内，镜子似乎是女鬼行动的媒介。
昨天工地上的NPC，对带有镜子的崔文轩拳脚相向，住宿区规则内同样也有被模糊的内容，意指向镜子的危险性。
如果崔文轩拿出镜子，或许可以避开女鬼在大楼内行动的限制，强行召唤出女鬼。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路诚觉得这法子不能说不好，但简直无异于将自己的头贴在刀刃上。
有点太疯了。
崔文轩：“没事的。”
他既然敢提出这样的提议，自然是在能够确保自己安全的基础上。
“我们已经验过了，宿舍中出现镜子，不是一条必死规则。”
只要不是一旦违背，就必定会被抹杀的必死项，崔文轩就有后手能够自我保全。
“我带着很多不同的镜子，其中有一个，是我的绑定道具。”崔文轩道。
也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照妖镜。
众所周知，这面镜子可以检测周围藏匿的鬼物，但其实它并不仅有这一样功能。
它还能收鬼。
照妖镜收鬼的能力，是崔文轩的秘密武器之一。
镜子收容鬼怪的具体时间与鬼怪本身能力的高低有关，越厉害的鬼，能够被镜子困住的时间就越短。但，只要进过镜子，那个鬼在副本进行期间内，就无法伤到崔文轩一根毫毛。
祁锈一言不发地听崔文轩说话，此刻开口接道：“既然如此，我们举手表决吧。”
举手表决的结果毫无悬念，仅仅用了不到五秒，举手的人就超过了半数。
余下玩家连挣扎的必要都没有了。
“有人坚决反对吗？”崔文轩一手已经做出了取镜子的姿势，在正式动作前象征性问了一句。
秦非的视线在两位队长身上停留了一瞬，轻微眯了下眼。
其实，他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他总感觉，大家对于女鬼立场的态度有些太过乐观了。
虽然他们领到了帮助女鬼的任务，但，女鬼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过，她将他们当成了自己人。
秦非没有忘记，他们在这个怪谈中扮演的角色，是被雇佣到大楼对面工地干活的临时工人。
这一身份本该与女鬼相互对立，而在玩家进入金光百货后，女鬼也的确不遗余力地对大家做出了驱逐，无论是六楼的游戏还是四楼五楼的幻境，女鬼都是下了死手的。
这样厌恶外来人的女鬼，真的会全心信任他们吗？
在怪谈的背景故事中，女鬼因为被大楼董事害死了丈夫、又求助无门，这才被逼无奈求死后化作厉鬼。
“求助无门”，这四个轻飘飘的字背后隐藏的含义值得推敲。
那天在百货大楼门口，目睹车祸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为何在后续报道中，事实却完全被修改涂抹成了另一副模样？
女鬼又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将报复目标对准开车的那个富家子弟，而是从昔日和她一起在百货一楼做生意的店长入手？
种种事实证明，女鬼的死绝非一人所为。
她是被逼死的，她在死前势必求助过许多人，求他们对外说出真相，但那些人都回避了她的请求。
也许百货大楼的董事威胁了那些人，也或许，他施以了他们好处。
无论事实怎样，在死去的女鬼眼中，这必然都是对她的背叛。
这样一个曾经被人性伤害过的鬼怪，真的，会轻易相信别人吗？
秦非眼睫微垂，稍显苍白的面庞神色莫辨。
不过，祁锈和崔文轩的忧虑同样不容忽视，放任对方阵营行动只会将事情推向越来越不利于他们的一面。
想办法见女鬼一面，已经成为了如今唯一能做的事。
而事成或事败，大约，就只能看天意了。
思绪飞舞之间，崔文轩的掌心中已然出现了一面造型古朴的青黑色铜镜，镜面光洁，镜框四周镌刻着复杂的花纹。
在镜子出现在房中的那一刻，空气骤然阴冷了下来，玻璃窗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室内光线猛然暗下。
咔哒一声，是房门落锁的声音。
殷红的液体顺着门缝涌入屋内，昨夜玩家们放在墙角燃剩的蜡烛忽然自动燃烧起来，小小的火苗无风而动，又在几个呼吸后噗呲一声熄灭。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浓郁的死气遍布整个房间。
一道逐渐凝实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房间一角
…
糟糕！好像……弄巧成拙了。
一号房中，除了秦非，所有玩家心中顿时浮起同样的念头。
第228章 槐树路工地怪谈26
系统将直播镜头拉大, 给了一号宿舍角落一个特写。
鲜血如同瀑布般翻涌着，逐渐勾勒出一道扭曲的人形，女鬼站在那里, 皮肤泛着病态的惨白，蓬乱的长发向前垂落，遮挡住了她大半张脸。
一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藏匿在发丝背后，从女鬼的眼神中足以看出，现在她的心情很不好。
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而各个玩家直播间的弹幕列表却热闹得非同凡响。
“卧槽！卧槽？我怎么感觉女鬼姐姐要发威啊。”
“是女鬼在发威吗？我看是玩家在发癫……”
“就是说啊，明明都是大公会的玩家, 怎么会干出这么蠢的事, 主动违反规则？？？太无语了吧。”
“也不是这么说，就事论事一点好吗？他们召唤女鬼之前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啊。”
“那不然你说怎么办？你嘲讽之前能不能先去另外两队直播间看看。”
直播大厅内，喧嚷声如潮水般阵阵轰鸣。
身披金色华光的高阶灵体占据了二楼最佳观景角度, 重金雇佣来的职业讲解员躬身立在一旁, 双目紧盯前方光幕，分析得口沫横飞。
“我也觉得他们这一步没走错。
这几个玩家挺倒霉的, 相比之下，触发阴阳先生那个阵营的玩家运气就要好多了。
那边的指令很明确，女鬼在白天正常情况下出不来，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危险, 阴阳先生把修补阵法的道具和方法都告诉了他们，只要按部就班地做下去, 到今晚夜间, 女鬼大约连出现的机会也不会有。”
但一号宿舍这批玩家, 他们能操作的余地就很少了。
只要外面暴雨不停, 他们就不能踏出大楼一步。
他们能做的，要么是想办法进一步接触女鬼身外剧情, 要么，就是去和另外两队正面硬刚，阻止他们的行动。
在双方武力值没有显著差距的情况下，正面硬刚显然不是什么好方法，即使真能伤敌一千，只怕也要自损八百。
直播画面中，女鬼那双嵌在苍白面孔上的外凸眼球缓缓转动。
目光先是落在崔文轩的脸上，随后又挪开，一个一个擦过在场所有人的脸。
每一个被迫与女鬼拭目相对的玩家都感受到了一股由衷的阴冷感，从脚心顺着脊髓向上。
就像有一条冰冷的毒蛇，正沿着他们的脊柱爬行。
浓郁的精神威压使得玩家们san值出现了剧烈波动，精神免疫低的几人已经开始耳鸣眼花。
“啧啧。”讲解员唏嘘不已。
“女鬼本来就处于弱势，还不信任人，这个阵营简直是天残啊。这样要是都能打赢，我愿称之为绝地求生！”
“咳咳……咳。”讲解员一不留神激动太过，掐了一把大腿。
而就在同一时刻，楼下的观众骤然惊叫起来。
“啊啊啊女鬼动了！救命！”
“？等等，这个方向……”
“为什么冲着我老婆去了啊！！！”
“卧槽，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在灵体们惊慌失措的嚎叫中，女鬼忽然动了。
她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举起，直冲向对面人群，动作迅捷如闪电！
从女鬼的行动方向可以看出，她最想攻击的人应当是崔文轩。
但，就在她与崔文轩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半米左右时，一道极其刺目的金色光芒，突然从崔文轩手中的铜镜内笔直射出。
金色光柱如同一道铜墙铁壁，死守住崔文轩身旁的空间。
女鬼还未靠近，双目骤然紧缩，被迫调转了方向。
秦非早在一分钟前就开始悄无声息地做准备，拉着弥羊和路诚，此刻已然缩到了人群最后。
然而，在与那双鬼眼四目相对的瞬间，秦非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太美妙的预感。
秦非：“……”
秦非转头，给了污染源一个幽幽然的目光。
他这个高度吸鬼的体质，还是败眼前之人所赐，可大约是因为污染源将自己身上的气息遮掩的太好，女鬼并未对祂表露出太大兴趣，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分给祂一个，一如既往地率先选择了攻击秦非。
在数道惊愕慌张到无以复加的目光注视下，女鬼枯瘦的手掌紧紧攥住了秦非的手臂！
不止一名玩家亮出武器，竺宁失声惊叫起来。
秦非身后，路诚和弥羊双双面色惨白。
满屋惊慌失措的面孔当中，唯有一人依旧镇静。
青年抬起头，直勾勾看向女鬼的眼睛，本该写满恐惧的脸上却平静异常。
他的一只手腕被女鬼紧握着，另一只手无声地在身侧摆了摆，示意其他玩家不要靠过来。
试图靠拢的玩家们向周围散了散。
情况虽然危急，但也确实不是个进攻的好时机。
秦非距离NPC实在太近了，近到其他人几乎没有插手的余地。
同时，女鬼的态度也关乎着在场每一个玩家后续的生死存亡。
局势复杂得如同一张布满粘液的蜘蛛网，而屋内的玩家，便是网中被紧紧缠住的猎物。
房间安静下来，玩家们都不动了。
秦非站在原地，那张极度可怕的脸距离他近在咫尺，他却恍若未觉，微微偏着头，清澈的浅色瞳孔中倒映着对方的面容。
从昨天到今天，女鬼出现在玩家们身边早已不止一次。
她像一道影子一样潜伏在暗处，设置出一个个危机遍布的游戏或陷阱，毫不心慈手软地收割着人命。
其中许多回，秦非都与女鬼擦肩而过。
距离最短时，两人之间只隔着薄薄一道门板。
但，此时此刻，的确是秦非第一次正面与她相对。
NPC头顶上方，字迹清晰的系统提示明晃晃悬浮在空气中。
【金光百货大楼内的亡魂-妻子：好感度0%（毫无疑问，她憎恶着这栋大楼内所有的人，他们是凶手、是骗子、是背叛者。请不要太过天真，暂时的立场相同并不意味着你获得了她的信任。）】
后段的系统提示无疑佐证了秦非方才的猜想。
女鬼果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动。
虽然系统提示显示，面前的NPC能够被攻略，但，在玩家毫无优势的情况下，该怎样尽可能多地获得这个多疑之鬼的信任？
青年的目光轻轻扫过提示文字，随后开口，十分闲散随意地询问道：
“这位——鬼小姐，请问，您抓住我是有什么事吗？”
空气凝滞了一下。
女鬼没有回话，弹幕界面里刷过一排“？”。
崔文轩盯着女鬼那只依旧没有收回的手，嘴唇微颤，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小秦莫不是被吓傻了，女鬼不是他们主动召唤过来的吗？
秦非突然反客为主的发言把女鬼也弄懵了，鬼怪写满不耐的脸上表情僵了一下，随后开口，试图重新夺回主权：“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女鬼的嗓音粗粝、沙哑、气若游丝，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正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可惜，这个本该充满恐吓与逼问之意的问题，由于和秦非刚说过的话高度重复，而显得莫名有几分傻气。
被强行从黑暗中唤醒的恼怒，像是被一根针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女鬼周身的冷意消散了些许，她沉默着松开手。
手臂传来麻木的刺痛，秦非的整条右臂就像刚从冰柜中被取出来一样，血液不畅的阻滞感难以忽视。
他抬起手，宽松的袖口下滑，露出被遮挡的瘦削手腕。
白皙的皮肤上，一个青黑色的手印异常清晰，边缘模糊，有着逐渐向外扩散的趋势。
一直站在远处旁观的污染源蓦地动了一下，眉心轻蹙，深邃的蓝色眼眸黯了黯。
女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露茫然，却又没能捕捉到那异样感觉的来源，最终只得将视线重新放回对面的青年身上。
她还在等待着他回答她的问题。
秦非轻轻甩了甩手，语气淡淡地答道：“我们找你，是有事问你。”
女鬼被秦非直白而毫不遮掩的语气弄得又愣了一下。很快，她刚刚平复下去的脸上浮起恼怒的神色，目光阴沉森冷：“你们有事问我？我还想问问你们呢。”
“我想问，你们为什么还待在这里？你们不是说好了要帮我的吗！”
她的嗓音再度凄厉起来。
“我们还在这里，是因为你还没有告诉我们要怎样去救你的丈夫！”女鬼的突然发难令崔文轩一惊，他急急解释。
女鬼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怕，崔文轩很担心她一个激动控制不住自己，又一次冲上去，将对面的小秦直接撕成碎片。
“我们需要你提供更多的线索。”崔文轩道，“我们会帮你的，我们已经知道你丈夫在对面工地上，只要雨一停，我们立刻过去。”
“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们，要把你丈夫释放出来，需要用到什么方法？我们要提前准备材料。”
崔文轩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可女鬼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太多，她用两只手捂住耳朵，尖声叫道：“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
“我不是说过，晚上我会来找你们的吗？现在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女鬼声嘶力竭，“你们为什么要找我？是不是不想帮我！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女鬼的话无疑是在告诉玩家，现在，即使是她也无法提前推动剧情。
一切必须要等到今晚夜幕降临，才能尘埃落定。
屋内众人纷纷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们冒险的举措没有得到好的结果，反而将他们又往失败推进了一大步。
难道，鬼这一方的阵营根本没有赢的希望？
…
秦非皱起眉头。
这个女鬼的情绪实在太不稳定，还很不讲道理，难交流得要命。
她对面前的玩家们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信任，虽然她将拯救丈夫亡魂的任务发布给了玩家们，但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她似乎早已认定，他们不过是虚与委蛇的骗子，迟早会暴露本性。
要想打动女鬼，表衷心大概是很难管用的，崔文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得试试别的方法。
或许……
秦非脑海中涌起一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虽然女鬼说了，她无法提前将破局的方法透露给玩家们，但秦非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绝望。
他们面前的，可是一个鬼。
一个四肢健全、神通广大的鬼。
她可以做很多事。
“不要叫了！”
充斥着急促呼吸和尖啸声的房间中，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青年的语气不复平日柔和，神情严肃，上前一步，抓住了女鬼的手腕。
崔文轩张大了嘴。
眼前的一幕就像刚才画面的倒转，小秦这是想干嘛？
秦非缓慢眨了下眼，扬起下巴，语气带这些高高在上：“你问我们是不是不想帮你？”
“现在我告诉你，我们很想帮你。可你也要争点气。”
“在你质问别人之前，怎么不先反思一下，你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秦非一字一句说道。
第229章 槐树路工地怪谈27
女鬼显然是被秦非说懵了, 眼眶中瞳孔扩散，漆黑的瞳仁逐渐覆盖整个眼白，空洞的眼底倒映着面前青年的脸庞。
清秀漂亮的脸庞, 五官精致得难以言喻。
他的目光锐利却异常澄澈，令他说的一字一句听上去都格外真诚，就算他此刻是在教训人，都让对方不忍轻易打断。
在金光百货内兴风作乱了一年有余的红衣女鬼小姐，无论是在生前和丈夫一起开店时，还是死了以后, 都鲜少有人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
“你很想救你的丈夫吧？我猜, 你也很想报仇。”秦非的一字一句，都像子弹一样击穿了女鬼心脏。
“我知道，你在这栋楼里受到了很多限制, 这都是三楼那个老头做的好事。”
秦非说话慢条斯理, 唇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清晰，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可是, 你真的甘心吗？甘心就这样被他压制着？如果不是他，你的力量本该比现在强上几倍才对吧。”
“你让我们帮你，然后呢？”
“我们就这样等着吗？一直等到夜晚，你的力量反过来占据上风时, 你才能回想起那些被遗忘的细节？”
秦非说的这些大多是他的猜测，但他基本已经能够确定, 这与真相所差无几。
“这就是你的努力吗？放任时间白白流逝浪费, 就是你为了挽救爱人做的争取吗？你扪心自问, 你真的尽力了吗？”
秦非的质问声越来越冷肃。
屋子里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说话声, 其他人的安静愈发衬托出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令他语气中的每一分情绪都凸显得格外清晰。
一人一鬼, 被余下众人围在中间。
秦非和女鬼都没往旁边看，自然也就无从发现，其他玩家脸上的表情早已扭曲成了麻花！
崔文轩满脸惨白，汗如雨下，身体不断抽搐着。
他想前进，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控制住了他，他像是被装进了一个空气做成的囚笼里，不得前进分毫。
崔文轩的牙齿打颤，那力道连他的口腔和咽喉也一并限制住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在脑内疯狂大叫。
疯了，疯了！小秦疯了！！
他为什么要对鬼那样说话？
这女鬼本就喜怒无常，刻意激怒她的后果已然可以想象。
崔文轩回想起昨夜死在住宿区里的那两个玩家，又想起在四楼时，他曾见过的在幻境中失利后惨死的人的样子，心跳重如擂鼓！
他开始忍不住在心中盘算，如果他带着他的道具镜子，和如今房间里武力值最高的益五、祁锈，再加上弥羊他们几个一起上，能不能在不造成重大伤亡的前提下，把秦非从死亡线边缘拉回来？
感觉有点悬。
更糟糕的是，这计划实际上完全施展不了，因为崔文轩动弹不了分毫。
而从周围其他玩家的表现来看，他们也都同样如此。
包括崔文轩在内的所有玩家都以为，这困境是女鬼暴怒而产生的后果。
没有人意识到，在人群最后方，身材高大的男人面色沉静，祂深邃的海蓝色眼眸温和凝望着人群正中的青年，步伐不急不缓地退至房间一角，找到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如同局外人一般静静旁观着此刻发生的一切。
秦非并没有因为女鬼沉默而顺势结束话题，他甚至向前迈进一步，紧逼到女鬼跟前。
“我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女鬼抬眸看了过来，随着她的动作，她脸部的皮肤颤抖着，血红色的眼泪顺着眼眶流淌下来在青白的脸上留下两道刺目的痕迹。
这一画面足以吓死任何一个普通人，可秦非对此没有丝毫反应。
“我……”
女鬼迟疑了。
秦非刚才那番肺腑之言，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巨大心灵冲击。
女鬼可不像城市上班族那样，能够熟练地分辨出什么是对方蓄意为之的打压话术。
身前的青年语气严厉，面目却柔和，迥然相悖的矛盾感使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直击女鬼灵魂的同时，亦能安抚着她的情绪。
女鬼愣在原地。
她说不出理由，但她觉得，面前之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非常有道理。
而且他似乎很是为她着想。
不像其他人，都是敷衍。
那些好声好气的应允，他们以为她听不出来吗？那不过只是哄骗！
眼前这人却不相同，他是真的想为她做些什么。
只有认真考虑过该如何替她寻人、替她复仇，才能提出这样直击痛点的质疑！
“……你想让我怎么做？”女鬼的声音粗粝沙哑，就像有人用一双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可这难听的嗓音，此时此刻落在玩家们耳中，却优美得有如天籁。
事情……似乎朝着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女鬼居然开始好声好气地和他们商量。
刚才还目呲欲裂、生怕下一秒就看见秦非人头落地的惊悚场面的众人，此时紧绷的情绪齐刷刷松懈下来。
那股一直以来施加在他们身上，阻止着他们前进的力量也跟着骤然一松。
崔文轩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可他已经不急于上前，女鬼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早已说明一切。
时间才不过过去短短几分钟，可局势已然彻底反转。
小秦的做法是正确的。
崔文轩急促地呼吸着，他看不见女鬼头上缓缓上升了10个百分点的好感度条，只能从女鬼的神态与说话语气中勉强分辨出，她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下来。
她不再像先前那样对玩家们怀揣着彻头彻尾的敌意，而是逐步选择了真正的信任与接纳。
女鬼紧盯着秦非的眼睛，渗血的眼眶中满含着迫切。
“你说的对，我做的还不够多，可是……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不知道。”
女鬼面部有一瞬间的扭曲。
她想解救被镇压的丈夫，想把楼里那个碍事的老头弄死。
可那老头并非一般人，在过去一年当中，女鬼和他对上过很多次，从来没有真正伤到过对方的根基，反而被他打压地越来越没有还手之力。
“你知道，对不对？？你那么聪明，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崔文轩瞠目结舌。
他看出女鬼的态度转变，但没想到她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彻底。
怎么小秦骂了女鬼几句，反而还能被女鬼夸上一声“你那么聪明”？
这结论到底她是怎么得出来的？？？
崔文轩一脸迷茫地望向祁锈，得到对方一个深沉而同样迷茫的眼神。
房间正中，秦非挥了挥手，示意围在他身旁的玩家们散开。
堵在一起的人群散出一条路来，秦非步伐平缓地穿过一道道眼巴巴望着他的视线，径直走到房间一角，拉出一张椅子坐下。
一旁的桌上，有人推来一杯冒着热气、刚刚泡好的茶。
青年扭过头，给了污染源一个赞许的眼神。
屋内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那种剑拔弩张，命悬一线的紧张感消散无踪，秦非坐在宿舍破破烂烂的椅子上，却坐出了一种身居高位的气势。
青年慢悠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在这整个过程中，女鬼一直飘飘荡荡地跟在他身后，连一句多余的催促也没有发出。
崔文轩：“……”
祁锈&其他玩家&直播间观众：“……”
刷新了一堆人三观的秦非休息了一会儿，认真品了品茶，终于舍得开口。
“你们还记不记得，今天早上，益五在三楼时，偷听到了阴阳先生和西北那两队的玩家说的一句话。”青年缓缓道。
没人应声。
益五早晨听到过的话何止一句？
回来后他都原原本本复述给了其他玩家，过量的信息交织在一起，没人能猜到秦非指的是其中哪一条。
“到今年中秋为止，这对夫妻鬼死亡一周年的那天，两人的鬼力将会达到顶峰，届时，整个百货大楼闹鬼事件所有相关的人员都逃不过鬼夫妻的报复。”
轻柔舒缓的声线在空气中回荡，与益五的原话一字不差。
秦非转头，望向一号宿舍紧闭的门。
门外不时响起脚步声，西北两队玩家还在忙碌着。
下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抢占先机的绝佳机会，必须争分夺秒，最好能在最终的危险还没降临之前，就先将女鬼按死在黑暗前夕的黄昏当中。
秦非一手托着下巴，望向女鬼：“对于你来说，今天可能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和这一年多以来的每一天没什么区别。”
青年低声如呢喃，女鬼却将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对那位阴阳先生而言，却并非如此。”
虽然，因为阴阳先生的叛徒介入，鬼夫妻备受挫折，要想在中秋当夜把所有涉事活人全部杀死，已然成了无法达成的愿望。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鬼力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强。
秦非定定地看着女鬼：“那个阴阳先生，他很强吧？你是红衣厉鬼，怨气深重，杀人对你来说轻松万分，可你在阴阳先生手中却没有讨到什么好。”
“但你忽略了一个事实：阴阳先生对你来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难以抵御的对手了。”
“为什么阴阳先生要让西北那两队的玩家去修补四五两楼的阵法呢？”秦非仿佛自言自语般提问。
女鬼仔细聆听着秦非的话，一双鬼目越来越亮。
“其实，他也在害怕吧。”秦非的语气十分肯定。
对于阴阳先生来说，修补阵法，必定是件异常轻松的事，他大可以不需要和那十几个玩家多做纠缠，自己上楼走一圈，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解决。
他花了那么多的功夫，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说给那些寻到三楼的玩家听，为的就是博取他们的信任，好让他们帮助自己。
但，这所谓的“帮助”，绝不会仅仅是帮他在摆阵时省上些许微不足道的时间。
“他这么做，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阴阳先生对玩家的试探，从他们昨天刚进大楼时就已经有所预兆了。
在秦非一行人上楼时，阴阳先生大方地帮助了他们，而有关阴阳先生开的店铺的信息，又是包工头和监工NPC告诉玩家们的。
这其中的关联一环扣一环，毫无疑问，玩家们会和阴阳先生搭上关系绝非偶然，而是对方悉心算计后得到的结果。
他在担忧玩家们死得太快、死得太多。
因为，假如那样的话，就没人能在第二天、第三天帮他吸引女鬼的注意和火力了。
“在我们看到的回忆幻境里，有关这栋楼所有的一切事宜，在这一年中都是阴阳先生在处理，但在我们进入大楼后的两天，他的存在感却低得出奇。”秦非眯了眯眼。
他是故意的。
女鬼正在变强，阴阳先生却在知难而退。
他布置好了一切，但他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解决掉女鬼，他是个谨慎的人，很注重保全自身。
“你大可以再去找他试试。”
秦非面带微笑，清隽的面目比天使更纯净，语气却像个充满着邪恶蛊惑的恶魔：“或许，你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女鬼呆呆站在原地。
秦非所描述的画面实在太过美好，阴阳先生是女鬼的死敌，假如可以干掉阴阳先生，想救出丈夫会变得轻而易举。
在罕见的剧烈情绪波动下，女鬼仍旧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没有被秦非牵着鼻子走。
“那你呢？你们呢？”女鬼问道。
秦非微微垂眸，神色纯善：“这栋楼里，除了阴阳先生，还有其他那么多人，我们当然也有我们可以做的事。”
“你去拖住阴阳先生，我们解决其他那些阴阳先生的小跟班，破坏阵法，释放你的力量，我们合作。”秦非微笑着宣布。
“你不需要将阴阳先生杀死。”秦非道，“只需要拖延时间，在夜晚到来之前，不要让他再和外面那些人见面，你能做到吗？”
女鬼的脸色好了一些，这个要求对她来说不算太难。
“等到晚上，你想起要怎样解救你的丈夫以后，尽快告诉我们。”秦非没有留给女鬼太多思考的余地，一锤定音，安排好了合作。
大约是因为在谈话过程中秦非表现得非常靠谱，女鬼的好感度已经上升到了15%。
计划已定，红衣鬼转头离开，屋内一时寂静一片。
路诚面带担忧地看着女鬼离去的背影：“这样真的能行吗？”
万一除了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办？
“慌什么。”
在一片神色各异的面孔中，手捧白瓷茶杯的秦非显得犹如异类。
“如果女鬼能赢，那当然很好。”
“但，就算她输了，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秦非笑意加深，“不要忘了，我们领到的任务是什么。”
他是故意撺掇女鬼去找阴阳先生单挑的。
玩家们的任务，是在怪谈内存活到中秋夜后。
女鬼赢了，玩家们获得大笔奖励。
而若是女鬼输了，被阴阳先生摁死，灰飞烟灭，玩家们依旧能够全身而退，离开怪谈。
——毕竟，想杀人的是女鬼，又不是阴阳先生。
“在这个怪谈中，选择加入女鬼一方阵营的玩家，才是真正的天选之子。”
秦非轻声道。
第230章 槐树路工地怪谈28
青年话音落下, 忽然发现屋内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十余道目光怔愣地望着自己。
距离最近的路诚欲言又止，旁边的崔文轩表情则更为怪异，像是一不小心吃进了一只苍蝇, 看着秦非的眼神就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在场的所有玩家，虽然大多实力不俗，可从进入规则世界的那一天起，他们在副本中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努力思考、学习着，应该怎样在规则范围内为自己争取到更大的利益。
就好比在这个怪谈中, 玩家们被分到两个不同阵营之后, 率先想到的，都是如何才能让自己这一方获胜。
像秦非这样跳脱于游戏规则既定的框架之外，怂恿女鬼去和阴阳先生对打, 本人则坐收渔翁之利的思考方式, 属实是有点超纲了。
崔文轩紧盯着秦非平静的眼眸。
这个容貌清秀俊美的青年，实在称得上巧舌如簧。
他张嘴对女鬼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真诚, 却又能在对方刚一离开后，立即说出与先前截然相反的冰冷话语。
啧……啧！
“怎么了？”青年动作舒缓地放下手中茶盏，姿态优雅，语气轻飘飘地问道。
身前众人顿时不约而同地摇头：“没怎么, 没怎么……”
还能怎么呢？女鬼都被你安排到位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个。”崔文轩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咱们接下去要怎么做？继续在这等吗, 还是……”
小秦刚才告诉女鬼, 在女鬼去找阴阳先生麻烦的同时, 玩家们也会出手对付另外两队玩家。
可是，这一方案, 早在今天上午聚众讨论时，就已经被大家一起否决掉了。
虽然这个怪谈内的四支队伍，是玩家们刚进怪谈时自行分组而成的，可不知是出于巧合还是其他原因，四队玩家的综合实力竟然出奇的平均。
副本进行到现在，除去小秦所属的东侧队伍，另外三队均有伤亡。
但死的不是NPC就是边缘玩家，都没有伤到根基。
在这种情况下，两队玩家若对上，他们很难有压倒性的优势。
崔文轩觉得，小秦刚才和女鬼说的所谓计划，十有八九只是他的托词。
实际上玩家们们只需要静静待在宿舍里，坐等女鬼和阴阳先生分出个高下来就行。
秦非微笑着打断了崔文轩的臆想：“我们当然不能继续在这里等。”
崔文轩：“？”
崔文轩的眼睛微微张大。
难道他们真的要去和另两队人拼个你死我活吗？
秦非看着对面玩家，十分夸张地用手捂住嘴：“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想让女鬼小姐姐一个人单挑敌人，我们坐享其成吧？”
崔文轩：“……”
为什么，他明明只是顺着事情的合理发展方向以及小秦的一贯作风，进行了顺理成章的预测。
怎么现在缺德的人反而好像变成他自己了呢？？
崔文轩被绕糊涂了，而秦非则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靠近。
“女鬼小姐姐都决定鼓起勇气主动复仇了，我们作为她的队友，总不能拖她的后腿，对吧？”
秦非笑眯眯地说道。
却莫名让看见这一幕的玩家齐齐打了个寒噤。
……
金光百货大楼，一楼西侧，电梯旁。
这是通往四到六楼的直行电梯，从中午过后，就一直被西北两队玩家轮番看守着。
现在正在轮班的人是周永，蝴蝶公会的二梯队傀儡之一。
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半个多钟头，还要再过一小时，和他换班的人才会过来。
四周昏暗又安静。
这里是一楼的边缘位置，头顶走廊的大灯坏掉了，周围几个店铺也都没有营业。
周永坐在从旁边搬来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翘脚望着前方。
在这里守着是个轻松的活，但也挺无趣的，因为根本没人过来。
今天稍早些时候，还时常有另两队的玩家偷偷摸摸潜过来看情况，现在那些人已经不见踪影。
大概是想通了，决定暂时修身养息。
周永对当前的形势有着十分清楚的认知，三楼那个老头已经跟他们说的很明白，白天是他们的主场。
只要他们能保持效率，在天黑之前办完老头交代的那些事，就算到了明天，中秋之夜，女鬼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他们已经赢了一半了。
“在这个怪谈中，选择加入阴阳先生一方阵营的玩家，就是真正的天选之子。”
不知不觉之间，周永竟然自言自语着说出了一句和秦非截然相反的话。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周永有一搭没一搭翻看着弹幕界面，重要的信息都被隐去了，他只能看到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彩虹屁和辱骂词汇交织着飘过。
周永的表情十分丰富，看见夸他的弹幕就得意一笑，看到骂人弹幕时则目露凶光，仿佛恨不得冲破光幕，去把那些没素质的观众给锤上一顿似的。
周永并不知道，隔着跨越位面的直播镜头，在遥远的直播大厅里，灵体观众们正在兴致勃勃地大开赌盘。
…
“压东南两队的亲亲们排这边，西北两队的排那边！”
负责维护现场秩序的服务灵体张开双臂，在混乱的人流中高声喊道。
由于这个赌盘的参与人数众多，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一块专属于它的展示牌。
展示牌最上方轮换着怪谈内各个玩家的大头照，下方则用硕大的数字显示着当前下注比例。
灵体们一边在赌盘区流连不前，一边伸长脖子望向大厅正中的光幕上的画面。
双方玩家各有支持者，下注比例始终在1-1.5:1之间浮动。
直到某一个瞬间，那不断变幻的数字忽然停滞住了。
几秒钟之后，巨大的声浪在直播大厅内翻涌，赌盘展示牌上，东南两队那一方的数字忽然直线飙升，如同做上火箭般窜了上去，直接呈碾压之势！
“卧槽！！！”
到处都是灵体在尖叫。
“这特么，什么状况？”
“我的眼睛……小秦你自己看看你干的这叫人事？？？”
“我服了，我真的服了。”
……
周永对于直播大厅内的乱象一无所知。
寂静的百货大楼一角，气氛依旧无聊而平静。
某一瞬间，原本夸骂掺半的弹幕界面，也和直播大厅里的赌盘比分一样，忽然一边倒了。
周永的屏幕被密密麻麻的辱骂占满：
“撒比！还坐在这儿呢？”
“别这么闲吹风了，人家都要打上门了！”
“我看这蠢驴八成是会被骗到。”
“我秦哥出马，一个顶俩，小废柴你直接洗洗睡吧~”
但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不到半秒，甚至还没能被周永的肉眼看清，系统就将其中一部分内容屏蔽掉了。
——因为咒骂太多，已经能侧面起到剧透作用，会对玩家的副本直播造成影响。
倘若周永此刻精神十分紧绷，那他一定能够察觉弹幕忽然变少了，然后，他或许依旧可以从中分析出一些什么。
可惜他现在太过惫懒。
周永的目光懒洋洋地擦过弹幕，然后将界面关掉。
小板凳坐久了，有点硌屁股，周永站起来调整姿势。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周永的身形突然顿住了。
他看到，在前方不远处的某个角落，有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那是一抹纤细的暗红色人影，从身形上分辨，那应该是个女人，女人有着一头水藻般及腰的长发，她走得很急，只在周永面前晃了一瞬，就消失不见了。
红衣。
女人。
周永顿时瞪大了双眼！
副本进行到这个时候，玩家们早已将这怪谈大楼摸了个底朝天，无论一楼还是三楼，都断然没有类似外形的NPC。
而一同进入怪谈的玩家当中，更是没有红衣女人。
刚刚闪过去的那个……多半是这个副本里的BOSS！
那个红衣女鬼！！
想到副本BOSS近在咫尺，周永不禁心里狠狠一咯噔，难以自抑的恐惧涌上心头。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一枚折成四四方方的黄色符纸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黄符正中心被一点朱砂封存，虽然造型普通，却一看便能让人感觉到它绝非凡品。
这东西是阴阳先生交给周永的。
不仅是周永，整个西、北两对的玩家，每个人都分得了一枚。
“这是我特意提前准备，用来对付女鬼的。”
周永还记得几小时前，阴阳先生对他们说出这句话时的神色。
“我在里面封存了鬼物最厌恶的东西，还有女鬼生前最痛苦的回忆，你们只要拿好它，遇到女鬼时，大可以不用担惊受怕，将这黄符扔到女鬼身上，必定能使它遭受重创！”
按照阴阳先生原本的预想，玩家们应该会在天黑之后才有机会见到女鬼。
但现在，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女鬼在白天竟然也现身了。
周永舔了下嘴唇，眸中露出贪婪之色。
NPC说过，那女鬼的实力受到阵法压制，在白天会大打折扣。
如果他现在上去对她用出符咒，岂不是有可能直接让她灰飞烟灭？
经历过这么多次副本，周永亲手斩杀大BOSS的机会少之有少。
虽然他如今所处的只是公会大赛的其中一个怪谈，但，假使他真的能亲手解决掉BOSS，在最后结算时得到的奖励必然也不会少。
巨大的诱惑给了周永莫大的勇气。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符纸。
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他有老头给的保命符，随身空间里还藏了一堆道具，就算真的打不过，起码还能跑。
周永下定决心，一步一步，朝女鬼背影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
因为周永离开了电梯门，因此，他没有发现，就在他走后不久，一个红色背影偷偷来到这里，按开了上行的电梯。
与此同时，又有两个红衣背影鬼鬼祟祟地从住宿区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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