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小说 > 古代言情 > 寒酥不禁 > 50-60
    不行


    渝州城的灯火比以往暗了许多, 酌饮的柳枝垂在水里?,又被晚风吹起阵阵涟漪。


    画舫是暗色的,却因?趴在窗边的姑娘而显得旖旎起来。水中的薛敖瞪着一双圆眼, 面上潮红晕染为层层波澜, 荡的阿宁一阵眩晕。


    她脸上是恹恹的冰凉, 水中的薛敖看?过去, 竟觉得那是咄咄逼人的丽色。


    “薛子易,你在做什么?”


    薛敖泡在水里?,骤然打了个冷颤。


    阿宁眉梢染霜, 尾音上扬,“你很快活吗?”


    薛敖一股脑的将头扎进?水渠里?, 几息后猛地钻出。他长睫挂着水, 眼中都是错愕与愠怒, 手上紧紧捏着十三,忍着身下热浪滔天的冲动。


    “发什么疯?薛子易,你既这般愉悦,我不会再管你, 你好自为之唔!”


    阿宁被他扛在肩上,飞快地往通判府跑过去。少年的肩膀不知何时变得挺拔平直,硌在她柔软的肚子上,心中酸涩。


    剧烈的颠簸叫她身上难受, 语不成句, “薛薛子易,你放下我嗯!”


    “你找了别人, 我、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薛敖一顿, 额角青筋毕露,咬着牙往肩上的姑娘惩罚般一拍。


    “啪”的一声轻响, 夜鸟惊飞,婉转深长。


    阿宁羞愤欲死,臀上的触感清晰发麻,她费力地在少年身上挣扎,不敢置信地哭喊道:“你打我、你竟然打我那里?!”


    她红着脸拍薛敖的脊背,又被颠的哼出声。


    “闭嘴!”


    薛敖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眼下一听到阿宁的声音,就要被这股热潮折腾的想将人拆吃入腹,敏感的像枝初生的幼芽。


    他扛着人,疾奔在这片夜色里?,脚步慌乱,气息杂错,俊脸上一片月影与隐忍。


    等?到终于?跑回陆府的时候,薛敖觉得自己已然没了半条命。


    他将阿宁放下,来不及说什么就进?了房间,紧闭房门?。


    阿宁看?着那扇楠木门?在眼前“咣”的一声落下,也意识到今晚的薛敖有些不对劲。


    她轻扣房门?,没听到薛敖的回声,只有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微弱地传出来。


    “你怎么了?”


    门?内不语,只有埋在被褥间的闷哼声泄出。


    阿宁神色奇怪,心中生气却还?是扬声问他:“可是受伤了?”


    “唔并未。”


    杨柳舒展在蝉鸣里?,几颗星子大到好似坠落,缀在青色石砖与少年漆黑的眸子里?。


    束起的高马尾散落,薛敖动都不敢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房门?。


    铺天盖地的冲动他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心中不断强调外面?是阿宁。


    懵懂的阿宁,怕疼的阿宁,自己放在心上不舍得碰的阿宁。


    “阿宁,快走”,他闷哼一声,吃力地蹭着被子,求饶地小声叫道:“求你,快走。”


    阿宁一怔,没有再试图推开木门?,“你是风寒了吗?我去找个大夫过来。”


    “别!”


    薛敖咬牙切齿地阻止,要是叫别人知道他被蔺荣算计了这种事,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我我无事,明日再去找你。”


    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远,他猛地冲出去,腹下热浪逼得人如同千蚁噬咬,却在路过门?口时,嗅见清甜湿润的青梨子香,骤然发难。


    “他娘的”,薛敖捞出井中冰凉的水,自上而下的泼在身上。


    “蔺荣,我要你死无全尸。”


    一夜情潮,逃无可逃。薛敖以为自己要废了,身下的欲望逼得他几近发疯,却不敢离开井边半步。


    他怕自己一但被攻破防线,会立刻崩溃破碎到去毁灭自己最在乎的人。


    这药太过霸道,说是噬心之毒也不为过。


    “仙人笑?”


    蔺荣似笑非笑,嘴角弧度轻蔑至极,“我只是想看?看?,这辽东的世子,是否真是如世人所传的那般情深义?重?。”


    “可是侯爷,那薛敖素来张狂,这般被算计,不会狗急跳墙吗?”


    桌前谋士看?他隐在暗处的青面?,只觉周遭阴冷一片。


    “区区一个狗崽子,远不如他父亲那般魄力,有什么可怕的?”


    他转念问道:“晋县的东西?可收拾干净了?”


    暗影处钻出来一个影子,恭声应道:“侯爷放心,尾巴已清。”


    他眼珠一转,安然坐在座位上,看?着桌案上的纸条,眸色晦暗。


    真武踏雪,炳琅光祚。


    辽东最骄傲张扬的雪獒。


    薛启的崽子,当真叫人厌弃。


    他依稀记得多年前同胞兄长班师回朝那日,随行?的薛启一身铁甲凛凛生辉,额上红带随风猎猎,如火骄阳般叫人不敢直视。


    恶心。


    蔺荣只知道薛敖威名远扬,十岁徒手打死獒王,同年随父上战场,十四岁夺得神兵十三,十五岁打遍辽东再无对手,十七岁深入敌军,孤身摘得布达图一只眼睛


    他以为这是个被薛启养起来的家犬,却不知薛敖从未被豢养过。那是只野性未除的猛兽,碰之即死。


    陆霁云整治渝州是为循序渐进?,手段雷霆但有迹可循,有理可讲。可薛敖长自最蛮最野的辽东,他生来就不受束缚,连他老子都奈何不得,更遑论区区一个蔺荣。


    短短三日,他就将晋县掀了个底朝天。除却平民?百姓,他手底下的线人和暗桩几乎被揪了个干净。


    若不是及时出手阻拦,恐怕张家那桩略卖案就要被重?新翻出来。


    渝州大小官员苦不堪言,这人行?事野蛮,偏偏手执皇令,嘴上嚷着为君行?事,又无人打得过他,竟叫他闹的寝食难安。


    蔺荣一个脑子不太聪明的庶子去陆府找晦气,迎面?碰见阿宁出去办事,言语之间多有冒犯。


    阿宁生的纤弱娇气,嘴上却从不饶人。几番交锋下来这庶子被骂的头昏脑涨,面?红耳赤地提步上前。


    巴掌还?未扬起就被薛敖一鞭抽昏了过去。


    蔺荣被找上门?的时候还?在饮茶,他见亲子蠢的离谱,只好虚与委蛇地与薛敖作?托词。


    却没想右手刚搭至薛敖的肩膀,食指就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被掰到眼前。


    “侯爷!”


    薛敖眨了眨眼,急忙卸了力气,见食指软软垂下,露出一脸的惊慌无措。


    蔺荣忍住指节处传来的剧痛,面?色惨白地弓着腰。


    少年嘴角翘起,扶着蔺荣的臂膀,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侯爷的手指,好生清脆。”


    “不知道这里?”,他敲了敲蔺荣锁骨下方三寸处,“是否一样?呢?”


    蔺荣咬牙,额角都是冷汗,“竖子尔敢?”


    薛敖挑着眉,歪着头哼笑,大摇大摆地出了蔺侯府。


    “父亲!他竟敢如此放肆!看?我不”


    “住嘴!”


    蔺荣看?着软弱无能的嫡子此时才?敢忿忿怒骂,心中油然而生几分无趣。


    “别动陆家女”,蔺荣捂着被折断的手指,“那是条疯狗!”


    薛敖蹲在石阶上,看?阿宁仍旧跟他不假辞色,愁的眼尾都耷拉了下来。


    小姑娘一身嫩青湘裙,腰间绣着痴缠微垂的柳枝,盈盈如水,嫩生生地惹人怜。


    她俏脸含霜,偏偏眉眼间是动人的娇色,叫薛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整整三天了。


    三天不与他说话,不正眼看?他,便连岑连城都说是他做了什么伤天害地的恶事。


    “就是姓蔺的那个老贼,他给我下了仙人笑,可我真守身如玉了!”


    薛敖也顾不上在心上人面?前羞臊,一股脑地全吐出来,“我那晚神智不清,就怕伤了你才?将你赶走,你别气了。”


    他仰望着阿宁,懊恼地耳垂一片醺红。


    “真的吗?”


    小姑娘脸色并未好转,像朵蒙了霜花的海棠一般又冷又艳。


    阿宁眉心微蹙,疑惑地看?了眼薛敖身下,面?上都是寒峭的讽意。


    薛敖:?


    少女仙姿佚貌,圆圆的眼睛里?布满狐疑,“可你不是不行?吗?”


    薛敖:!!!


    他骤然窜起,一双圆眼瞪的好比铜铃,“谁他娘编排老子!”


    “从辽东传过来的啊”,阿宁有些怕,稍往后退,“大家都说你那个不行?的”


    她左右看?了看?,战战兢兢地小声问:“你后来是治好了吗?”


    修罗


    陆霁云似醒非醒, 几度睁眼都是昏茫茫的夜色,他披上?外袍,望向看不清的院落。


    泽州富庶, 更是早早被景帝清除弊端, 虽也遭遇水患霍乱的灾祸, 但在晏枭的雷霆手段之下, 如今已拨乱反正,恢复以往光景。


    恨吗?


    陆霁云问自己,说不怨恨是假的。


    他年少成名, 蟾宫折桂,颇受帝王青睐, 可如今却只能躲在清寂一隅里, 隐姓埋名。


    墨点滴在雪白的宣纸上?, 笔画中都是横在长?夜中的疏落枝影,杂乱无?序。


    陆霁云忽然不敢再看,只揉了揉痛痒的指节,信步走出房间。


    月色如洗, 大雨过后的夜空格外清澈,他起了些兴致,坐在长?廊上?赏看流萤星宿。


    “阿云怎的还不睡?”


    脚步声渐近,陆霁云抬起头, 皎洁月色下是一身劲装的晏枭。


    “你不也是一样”, 他拍了拍身旁长?凳,“含章, 来坐。”


    含章可贞, 以时发也。


    是为晏枭的表字。


    晏枭往他怀中放了一个木头娃娃,笑道:“这是苏苏叫人?送过来的, 说是怕你无?聊,找了个伙伴陪你。”


    陆霁云一怔,面上?显出些无?奈,“小姑娘心性?,倒是谢谢她挂念着我。”


    言语间微不可露地显出些宠溺。


    岑苏苏在上?京时便喜欢作弄他,那时陆霁云以为她是随着蔺锦书,才与自己说上?几句话。蔺家?嫡女心思?清明,胸怀大义,他二人?素来有些笔墨上?的来往。


    可他只听说过“酥手刀”的大名,想?来这等飒爽的姑娘不会与自己有什么交集,却?未曾想?竟在此?次落难后初见端倪。


    岑苏苏与阿宁交好?,至情至性?,性?子可爱。陆霁云初时只谢她病中相护,与自己谈天讨趣,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也察觉到这位姑娘的心意。


    何德何能。


    晏枭轻声问道:“明日便要行事,你身子可还行?”


    “我虽是文人?,但也算身强体健”,陆霁云冷漠的眉眼?晕开了一片澄净的星光,“你不必担心。”


    “对?不住。”


    陆霁云一愣,侧头看过去?,见晏枭低下头,薄唇微抿,“阿云,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母妃宫中的梨树?”


    “自然是记得。容妃娘娘花草性?灵,手上?东西无?一不鲜活,年幼总喜欢在娘娘处玩耍,顽皮时爬到那棵亭亭梨树上?,摔下来也不怕,总有你在身下垫着。”


    晏枭叹了口气,深宫日子枯燥无?味,但从记事起,他们二人?便黏在一处,以至于景帝如今将陆霁云画在他麾下。


    “母妃那棵梨树如今仍在云霞宫中繁茂如旧,前些日子你出事,总是梦到母妃责怨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少时你救我一命,如今又为了我被害至此?。阿云,我在想?如今的这条道是否可行?”


    陆霁云轻咳两声,抬眸看去?微凉月色。


    他拍了拍晏枭垂下的肩膀,“我是为了满心抱*七*七*整*理负才去?渝州,如今这般若能掰倒蔺荣也算幸事。况且年幼无?知时吃下的那块糕点本就是我的劫数,这与你无?关。你我之间再说这些,未免太伤兄弟情谊。”


    陆霁云不等晏枭开口,笑道:“含章,这条路凶险至极,你若不想?走便就此?停手,泽州山清水秀总是一个好?归处。”


    “你若不想?停,我这双废手也能执笔,山河难写,刀剑当着。”


    “可为君战。”


    吉祥蹲在墙角,叹气叹的一旁暗卫都忍不住皱眉。


    “阿达”,他耷拉着一张长?脸拽过暗卫,“你去?劝劝世子吧。”


    阿达一顿,面上?露出疑惑,“世子怎么了?”


    “他叫我去?辟谣,说他龙精虎猛,是全大燕最厉害的男人?!”


    吉祥满脸忿忿,小声嘟囔:“当时我就说不叫世子做这蠢事,他老人?家?不听劝,美滋滋地把?大燕晃了个遍,结果人?家?都在背后笑他不行。”


    他仰天长?叹,“我怎么辟谣,难不成在大街上?逮人?说‘辽东世子如狼似虎,有擎天之能’吗?”


    阿达看了看吉祥身后,默默后退。


    吉祥恍若无?闻,还在撇嘴抱怨:“我又没与世子试过,谁知道世子是不是在吹牛,到底能不能”


    风过无?声,吉祥后颈一凉,“世世子,哈哈”


    薛敖问他:“我能如何?”


    “能世子能!世子天下第一能!”


    吉祥哆哆嗦嗦地竖着大拇指,被薛敖一脚踢趴在树上?,龇牙咧嘴地求饶。


    薛敖懒得搭理他,看向阿达,“阿宁今日在做什么?”


    “陆姑娘已经收了蔺侯的药材销卖权,如今各大药铺当家?与采山人?都在陆府,正在商讨集资开采四向河道一事。”


    市舶如今已提上?日程,大燕亟待活水涌入,陆家?便是第一个划桨人?。渝州人?杰地灵,这些年却?因着蔺荣的有意藏拙而不为人?知。


    阿宁意图是打开整个渝州通道,此?处四面环水,若想?彻底疏通渝州,必须开河道。


    蔺荣本意阻止,但晏枭不知怎的迫使中州刺史?写了一方?公文,目的便是叫中州五社拓延商线,开凿灵渠,以便日后运输货物。


    薛敖点头,跳上?等得不耐烦的乌云踏雪,他银鞍银鞭,眉目俊朗,勒缰扬蹄之际扬声道:“通知兄弟们待命,晋县撅得白骨百具,北司卫持械驾行!”


    吉祥与阿达脸色严肃,齐声应是。


    “吉祥”,薛敖喊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吉祥,沉声道:“你与岑苏苏带几个身手好?的守着阿宁,渝州将乱,不容有失。蔺荣若有意报复,阿宁当是他的第一箭靶。”


    “世子放心,属下定不会叫陆姑娘伤到一根头发。”


    与此?同时,失踪许久的陆霁云现身泽州,与七皇子殿下连献《善水》《居安》《平梧》三策,其中包含水利营造、律法军令、礼治户籍、稷业财政等国之基业。


    其中条款囊古括今,顺应大燕开国以来的动荡与发展辙道,将原有《治安策》的弊病公诸于世,并为大燕日后雄图铺路绘线。


    三策一发,举世皆惊。


    便连远在上?京的帝师都当朝慨叹,称此?三文实为大燕经世济国之良策。


    更让人?惊诧的是,陆霁云一封字字泣血的《陈渝书》,其上?言明渝州水患之时的种种,包括他被蔺荣迫害,如今双手已残,握笔吃力。


    泽州邻近上?京,庙堂之上?被这几道消息震的怔怔无?言,一方?面对?陆霁云心悦诚服,怜惜那手举世无?双的行书,另一方?面怒骂蔺荣养鹰飏去?,狼子野心。


    陆霁云被晏枭并肩而立,看向南侧渝州的方?向,心道此?时渝州必乱。但薛敖在此?地,想?来阿宁无?碍。


    整个晋县已经陷入了渝州卫兵与郡卫的包围,蔺荣一身青衣,站在平陵堰的岸渠上?,看着薛敖一身银甲呼啸而至,毫不惊慌。


    “日前薛世子折了我的手指,我便想?着这一日怕是要到了,可世子不接鄙人?枝,着实可惜。”


    他侧过青面,惋惜道:“听闻适才陆通判现身泽州,可惜文人?折了手,便如同苍蝇断翼,再弹劾我又何妨?不过是无?力的泄愤罢了。”


    薛敖身后是五百北司卫,而身前却?是近一万的渝州卫兵与郡卫。他一身银甲,遏住胯下骏马的骚动,“蔺荣,你涉身泽州张氏略卖一案,如今东窗事发,还想?做什么狡辩?”


    乌云攒动,暗影蔽日,薛敖策马直奔蔺荣而去?,身后北司卫如若狸虎,紧跟在银光后面奔去?。


    身着铠甲的郡卫急忙拥上?挡在前方?,蔺荣抽出腰间长?刀,发出清锐的摩擦声。


    他的刀法与大将军蔺争师出同门,虽是经年不用,但骨子里的杀意却?在刀出膛的那一刻彻底爆燃。


    刀剑交接,此?处是蔺荣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薛敖夹紧马匹,冲势不停,眸中都是野蛮的杀意,所向披靡。


    他扬起十三,犹如一条银色巨蟒般抽向前方?乌泱泱的卫兵,雪渠倒刺割喉饮血,艳丽地叫人?心折。


    “砰——”


    鞭尾卷上?长?刀,薛敖跳下马,以势不可挡的劲道直面迎向蔺荣。


    蔺荣手臂发麻,被薛敖的鞭风刮的面颊淌血,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拔山举鼎、蟠天际地。


    薛敖孤身一人?冲入敌人?团团围住的包围圈,他肩胛处不慎被刺穿却?视若不见,眸中野火越烧越旺。


    “蠢货!”蔺荣怒骂道:“区区五百人?便要来螳臂当车,薛启怎会有你这般蠢的儿子!”


    薛敖眉尾被划了一道,汨汨地流出血来,他忽然笑了出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爹只教我,擒贼先擒王!”


    “况且”,他舔舐那颗桀骜不驯的虎牙,“你怎知我只有五百人??”


    话音刚落,风吹雷鸣,大地被震的微微跳动,蔺荣面色巨变,咬牙切齿,“你竟早有准备!”


    处于劣势的北司卫闻声望去?,只见断壁残垣中尘土飞扬,虎狼之师轰鸣而来。


    震天的喝声扑面而来。


    “泽州府兵承诏而来,蔺氏逆贼束手就擒,渝州兵士缴械不杀!”


    局势大成,渝州卫兵郡卫纷纷丢下武器。蔺荣叛名已成定局,他们也不想?成为叛国的囚徒。


    只余蔺荣的亲信仍在死战。


    薛敖抽出靴间匕首,迎面逼近蔺荣,厉声道:“潼关、庆门关、雁尾古道,包括平陵堰和?黑水河道都已被禁军占领,蔺荣,你无?路可逃!”


    他脸上?露出森森寒意,眸色狰狞。


    “动了我的人?,你早便该死。”


    蔺荣口齿间都是外溢的鲜血,硬生生受了薛敖不遗余力地一拳,顿时如同崩断的琴弦般溅倒在血水里。


    如同那日金丹台上?的阿宁一般。


    他仰躺着,含糊不清地笑了出来。


    “想?我蔺荣宦海沉浮,手眼?通天,最后却?栽在一个狗崽子手里,哈真是死不瞑目!”


    薛敖踩上?他上?下鼓动的咽喉,垂下长?睫挡住眸中神色。


    “按照律法,我应当将你交与朝廷”,十三半截赤色,尾端滴滴答答地坠下腥雨,“或是看在蔺大将军的面子上?,叫你死的体面些。”


    蔺荣被他压制地呼吸困难,嘴里像风箱一般喷出血沫,“你敢在这里,诛杀我?!”


    薛敖脚下蓄力,猛地向下一踩。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阿宁逼迫到那般境地。蔺荣,奈何桥上?别喝汤,记得下辈子离她远点。”


    “杀你这件事,不计后果,我担得起。”


    她是薛敖的命。


    凄厉的尖吼声乍起,便连刚刚经过酣战的北司卫都浑身一冷。


    蔺荣的锁骨崩折,肋骨被踩断扎进肺里,他整个人?却?还不起断气,双目暴突地苟延残喘着。


    薛敖眼?中兴奋不减,血脉里叫嚣着把?所有伤害阿宁的人?毁了。


    北司卫这才知道辽东世子并不似面上?看上?去?那般朗朗濯日,这只雪野的獒兽,实在叫人?胆寒。


    “世世子。”


    薛敖猛地回头,脸色骤变。


    阿宁清凌凌地站在随雨而动的山茶花前,仙姿佚貌,恍若神女。


    薛敖一身肮浊,双手血腥,眸中杀意未褪,虎视鹰扬,貌若修罗。


    提亲


    利器交接, 腥气漫天。唯独山脚青丛中的那只山茶,开的艳丽,却?又被雨打的颤颤巍巍。


    阿宁就站在花前, 卷翘的长睫盖住眼底神色, 叫对面?薛敖看的有些慌。


    岑苏苏长刀入地, 大声骂道:“世子你猜的果然没错, 这老?贼派了不少高手去陆府,真下作!”


    薛敖被她喊的回神,在辽东的时候, 他总是一身伤痕地去找阿宁,叫小姑娘给他涂药。她最开始的时候总是哭, 后来习惯了, 便能熟练又温柔地给他包扎。


    他给阿宁看到的永远都是伤疤, 从未叫她注意?到自己也是一只恶狠野蛮的野兽。


    满身的凶性。


    可眼下,这双盈盈秋水的眸子无措地望过来,里?面?都是他血色的倒影。


    薛敖手上有那么多北蛮人?的性命,却?从未叫阿宁看过他杀人?。


    这是第一次, 他毫无遮掩地露出?被血染红的双手。


    “薛世?子。”


    前来接应的泽州府兵首领喊他:“如今蔺贼已伏诛,我等便在此地等七殿下与陆大人?前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死状惨烈的蔺荣,恭声道:“蔺贼慌乱之中?逃窜。死于?滚石之下,乃自作自受, 还请世?子放心。”


    闻言薛敖看了他一眼, 心道不愧是晏枭的心腹,行事果然妥当果断。


    “晋县城东一侧的百年槐杨林中?, 三块巨石之下, 带着你的人?去挖开,里?面?是张氏略卖案的结果”, 见这位泽州府兵首领脸色大变,他皱眉道:“就当做是你家?主子救了陆家?人?的回赠。”


    “多谢薛世?子。”


    吉祥抹掉脸上的血,待看清薛敖的样子后,心下一紧。忙站在阿宁身前,挡住她的视线。


    薛敖松了一口气,又没来由地燥乱起来。


    他摆摆手,吩咐沈要歧与阿达安排好渝州卫兵与泽州驰援的府兵。那泽州府兵的首领见薛敖对渝州的事并未有掌权之意?,倒是松了口气,带着人?前往晋县那处埋骨地。


    晋县短短两个?月内遭受太多,百姓惨死,又流离失所?,如今满目疮痍,叫阿宁忍不住随之叹气。


    她虽恨那日的人?性凉薄,但却?不能将整个?晋县的百姓都视作奸恶小人?。


    兄长在信上写道: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一句话点醒阿宁。


    她不愿与蔺荣之辈共沉沦,在大好的年华里?充斥着焦虑与怨恨。腐木枯松是败掉的蛀虫,而他们,是狂风,亦是青空。


    阿宁拨开挡在身前的吉祥。


    “陆姑娘”


    阿宁置若罔闻,脚步轻快地朝着银袍少年走过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傻子在想什么。


    生自战乱不绝的辽东,虽是生来病弱,但她并不是见不得血腥的菟丝花。


    洁白的绣鞋踏在血水中?,鞋面?的海棠花心溅上绯色一点,染上团团锦簇的瑰丽。


    阿宁握住了那双藏在背后的双手。


    她的手很小,又很软,抓着薛敖的时候,总是叫他担心会?弄伤小姑娘。


    似有似无的凉。


    “你在看什么?”


    薛敖周身血污,紧张地咽下口水,好像只消对方一句话,他就能溃不成军。


    阿宁微蹙秀气的眉毛。


    “在看——”,她忽然仰起头,晃动薛敖的手掌,“我的心上人?啊。”


    薛敖怔愣住,圆眼里?有些懵懂,更多的是在撒娇的阿宁。


    “我做了核桃糕”,阿宁贴上他,笑道:“不洗手,不许吃。”


    心跳鼓动耳膜,周遭嘈杂的一切都遏制不住滚烫的怦然。


    兵荒马乱,一片狼藉。


    雨停了,他的心里?一片潮湿


    蔺家?因着蔺荣险些落得个?被流放的境地,倒是蔺争在西南边关又立下战功,且蔺决拿着一早与蔺荣的割席书双手奉上,这才幸免于?难。只不过蔺家?上下被一贬再贬,便连一向?雷厉风行的蔺太后也收敛了起来。


    短短十几日,大燕的局面?便焕然一新。


    陆霁云因病告假,却?因那三策名声大噪。景帝念其立下大功,又怜他双手被折,一举将官职擢升为翰林院的天子侍讲,不日上京。


    赵沅擢升为渝州通判,掌管渝州水利,行监察一职。


    渝州损耗过大,北司众人?特?留此助百姓修筑房屋,重兴盛业。中?州五社?的市舶趁此建成,水道上遍布贸船,来往各地之间?。


    阿宁得知陆霁云手伤之后,险些大病一场,得知谢缨派人?将苍鹭山神医云翟送去后也没好转,更是郁郁。不过圣旨一下,将陆霁云的官职一升再升,竟是天子近臣,倒叫她又叹又忧。


    她本意?是去看顾兄长,无奈陆霁云一封书信,叫她好好待在渝州,行市舶之事,不可半途而废,阿宁只能留在这里?等着陆霁云。


    岑苏苏见不惯她不开心的样子,拉着人?跑去喝酒。渝州的黄酒向?来闻名于?世?,甘甜清美,回味无穷。


    几壶黄酒下肚,岑苏苏倒是没什么事,只扯着个?嗓子喊什么鹤什么云。倒是阿宁,软软地趴在桌子上,看到薛敖推门而进的时候还是混混沌沌。


    薛敖将阿宁抱起,拍她微颤下滑的脊背,又指着岑苏苏怒道:“你明日给我滚回上京!”


    一脚踹开酒楼的大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小姑娘走远。


    岑苏苏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薛敖竟把醉醺醺的阿宁带走了。


    她猛地一拍脑门,顶着五个?红指印哀嚎:“慈生,兄弟对不起你啊!”


    薛敖咬牙切齿地抱着阿宁回陆府,黄酒味甜,但后劲却?极大,喝了这般多想必第二日又要头疼。


    “陆霁宁,你就是来克我的!”


    他轻声训斥,趴在肩上的阿宁却?不满地哼哼了起来。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被薛敖抱在怀里?,横坐在他手臂上,嘴里?含糊地嘟囔:“薛子易你为、为什么怕我?”


    薛敖一怔,想着阿宁跟个?小猫一样荏弱娇小,自己何时怕过她?


    他嗤笑一声,颠了颠臂上的姑娘,见人?被颠的尾音发颤,又站定问她:“我怕你什么?”


    “怕我怕我不理”她打了个?酒嗝,不舒服地苦闹,“你就是怕我!”


    见薛敖不语,又伸出?手指狠狠戳他的右胸口。


    阿宁戳的认真,可这力道在薛敖身上仿若小猫挠痒,见小姑娘垂着卷翘的睫毛,一脸认真地在他身上捣鼓,薛敖低下头,欺近她的脸颊。


    微风吹过,一墙之隔的院落里?觥筹交错,纷纷杂杂,屏蔽了二人?闹出?的动静。


    “听闻那刺史大人?的嫡女看中?了赵通判,倒是郎才女貌,颇为般配啊。”


    薛敖知道这件事,这赵沅本就是当朝探花,又生的一表人?才,被贵女看上也不足为怪。


    “可惜啊”,那人?拉长了声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众人?忙追问:“怎么说?”


    “通判大人?说他心有所?属,不日便要提亲!”


    一片哗然,那人?继续道:“听说是原先那位陆通判的妹子,生的倾城色啊。”


    薛敖目淬寒冰,忍着掏出?十三抽人?的冲动。


    “又可惜,这位陆姑娘早前有过婚约,听说是那位薛世?子。”


    这转折打的一桌人?猝不及防,薛敖提步离开,只听到一行人?隐隐绰绰地问,薛世?子是谁?


    几缕热风吹了过来,阿宁被薛敖的马尾扫的眼皮上发痒,不耐地捶了他一下。


    “阿宁?”


    阿宁皱起眉,满脸不开心,“干嘛?”


    薛敖轻挑眉梢,露出?些在辽东时的乖戾,“薛子易是谁?”


    小姑娘低下头,纠结地搅动手指,在他怀里?东倒西歪。


    她大声喊道:“薛子易是王八蛋!”


    “”


    “都不陪我睡觉,就是王八蛋”


    薛敖被骂的怔愣,又听阿宁继续喃喃:“才不要喜欢他。”


    少年眸中?浮现恼意?,又颠了一下坐不稳的阿宁,疾奔回府。


    门口的吉祥见二人?这般形容,好信地凑上去,“世?子,这是怎么了?”


    阿宁“呜”了一声,吉祥不小心看见面?色不对的薛敖把人?放倒在怀里?,阿宁小腿乱动,又被他箍紧在怀里?。


    吉祥纳闷,这是怎么了?


    木门咣的一声被合上,又被撞的一动。


    阿宁坐在薛敖的手臂上,背后是将开不开的木门,少年仰视她,忿忿勃然。


    “凭什么不喜欢?”


    阿宁抓紧他衣襟上的神獒,把头埋进了薛敖的颈项里?。


    “只能喜欢王八蛋!”


    薛敖咬牙重复:“你只能喜欢王八蛋!”


    阿宁“哦”了一声,摸了摸少年的发顶,乖乖朝他笑了出?来。


    薛敖霎时就消气了。


    阿宁命令他:“你以后要听我的。”


    “是。”


    “不许惹我生气。”


    “嗯。”


    阿宁坐在少年的手臂上,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睛里?没有焦距,“你要亲我吗?”


    她嘴角都被酒水濡湿了,唇上是柔顺的粉润。


    薛敖喉结微动,艰难道:“好。”


    晚霞坠落,鼻息间?都是微醺的酒香和青梨子的甜味。恰好一只蝴蝶飞进房中?,落在阿宁肩上,又振翅飞上一头乌发,与鬓发间?的草蝴蝶依偎在一起。


    相得益彰


    八月中?旬,陆霁云终于?被云翟放了出?来。阿宁接到他时,见兄长神采熠熠,并无异样,一身温玉润泽,想是被云翟调养的极好。


    只是捧着兄长的一双手时,却?忍不住心中?酸涩,扑在他怀中?大哭了一场。


    陆霁云抚摸阿宁柔顺的乌发,轻声安慰她自己必有后福。


    又看向?一同?前来的薛敖,只不过几月未见,他竟觉得眼前的少年已经有了薛启的气势,只是那么站着,就能叫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陆霁云朝着薛敖长长一揖,正色道:“多谢薛世?子救小妹一命,今后若有所?需,当竭力相报。”


    薛敖一惊,险些跳了起来,忙将人?扶起,“大哥言重了,这我应该的。”


    “世?子慎言。”


    薛敖苦哈哈地打了个?笑声,心道我若是要你妹妹,你肯定会?翻脸,还说什么竭力相报。


    是夜,阿宁与陆霁云秉烛长谈,听到兄长近日在泽州很是自在,也跟着解了胸中?的闷气。只是谈话末后,陆霁云却?自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


    阿宁不解,听他轻声解释,说这是赵沅与她的生辰八字,找人?合算过,很是般配。


    “阿宁,爹娘均满意?赵沅此人?身家?清白,为人?端正,你可愿意??”


    阿宁不知道赵沅已向?她父母兄长提亲一事,更没想到连八字都已经对好,她有些无措的看着烛火下雪白的信纸,又猛地站了起来。


    “我不愿意?!”


    见陆霁云脸上神色不变,阿宁心下一凉,想到薛敖还傻呵呵地等着回辽东就提亲,心生不忍。


    她不想再欺瞒亲长,也不能辜负薛敖。


    “哥哥,子易是我意?中?人?。”


    “我心悦子易。”


    仲秋


    “我知道。”


    阿宁一怔, 看陆霁云秀朗的眉眼在烛火下弯成温和的?弧度,他让阿宁坐下,笑容清浅。


    “阿宁, 我知道你?二人一起长大?, 心意相通, 早在上京的时候我便知晓了。”


    阿宁粉颊泛红, 想来她一直死死瞒着爹娘兄长,怕是他们一早便清楚了。


    她?吸一口气,直直看向陆霁云, “哥哥,我不该瞒着你?们, 但我怕一旦说出口, 我”


    陆霁云深知她?一向果敢, 如今这般也多有自己逼迫的?缘故,他叹了一口气,抚摸阿宁垂下的?发顶。


    “阿宁,赵沅家世清白, 心思简单,且钟情于你?。最重要的?是,同?为文官,只要我在朝中一日, 他就不敢亏待与你?。


    但是薛敖, 此人各方面都太?过于出类拔萃。他身为辽东薛氏的?嫡系独枝,日后必是要挑起辽东边关的?重担, 与他在一起, 你?会很辛苦。”


    陆霁云虚握发软的?右掌,苦笑道:“薛敖是一头生?自雪野大?荒的?猛兽, 眼下他虽心悦你?,但若是兄长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你?。”


    烛芯发出“啪”的?一声,震的?阿宁回神,她?心中发酸,只“嗯”了一声。


    月色皎若水莲,笼络在兄妹二人身上,阿宁了解陆霁云的?苦心,依赖地靠在他臂上。


    “他不必予我荣华富贵,不必同?我海誓山盟,这些我都有,我不在乎”,小?姑娘蹭了蹭他的?肩膀,又?朝他露出俏皮的?笑容,“哥哥莫不是忘了,我也长自雪野大?荒。薛敖若有一日对不住我,我又?怎能辜负兄长教导,委屈自己呢?”


    陆霁云轻笑一声,称阿宁聪慧嘴甜,又?低声道:“赵沅那里我会处理,你?叫薛敖这几?日来找我一趟。”


    找他?


    阿宁抬起头,心道兄长最为讨厌薛敖,怎会找他?


    似是知晓阿宁的?困惑,陆霁云眼角微微扬起,在烛火下润润如玉。


    “他救过你?几?次,于情于理我都当谢谢人家。况且他若真想娶我陆霁云的?妹妹,哪能这般轻易的?许个诺就罢了?”


    闻此阿宁知道陆霁云的?意思,她?眼角眉梢都是心满意足的?笑意,脆声道:“哥哥说的?是。”


    再过几?日便是仲秋,赵沅前几?年都在上京求学,此次佳节倒是衣锦还乡,与赵母团圆。


    赵母早年间是书香门第的?女子,生?了赵沅后又?悉心教导,眼见儿子成材,为人端正正直,她?颇为欣慰。


    只是近来却?在发愁赵沅的?终身大?事,赵母知道儿子心悦一位顶好的?姑娘,这姑娘家世好,相貌好,心眼也好。赵沅当初求她?写信提亲,用了十足的?诚意,可惜还是被那姑娘家中亲长以年纪尚幼为由?拒绝了。


    赵沅虽是神色如常,但自己的?孩子她?又?怎会不了解,定是极为喜欢那姑娘,才这般的?挂念失意。


    “沅儿”,她?叫住转身欲走的?赵沅,温声道:“虽然与那姑娘没有缘分,但是仲秋佳节,你?带上些糕点去送到人家府上,也不算实礼。”


    赵沅脚步顿住,回身扶住站起的?母亲,恭声应是。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阿宁的?时?候。


    入目楼阁,春色潋滟,小?姑娘乌发如云,明眸皓齿,发怒的?样子生?动的?叫他心颤。那般妄语却?掷地有声,倒下的?那杯茶打湿了他的?心口,尽数倾慕。


    草木蒙青,人群熙攘,赵沅信步在渝州城的?大?街上,不禁慨叹这座城的?生?命力竟如此的?繁勃。


    不过月余,渝州便从蓬头垢面蜕变成如今商肆林立的?新象。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势与市舶的?建成,渝州各水道四通八达。水路贸易的?盛景,致使街上不光是大?凉人,便连许多西域人都闻名而来。


    赵沅费了一番力气才买到渝州城最地道的?玉桂糕,人稠物穰,等到挤出人群的?时?候,一身青袍早已被扯的?褶皱不堪。


    他苦笑着将糕点抱在怀里,心道不愧是最好的?糕点,竟有这般多的?人来抢。


    “砰!”


    赵沅被撞的?眼前一花,往后踉跄了几?步,怀中的?玉桂糕应声落地,被街上行人踩踏成一团烂泥。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急着赶路,没注意眼前有人”,沈要歧伸手去扶,连连致歉,又?瞪大?眼睛道:“赵大?人?!”


    赵沅知道这是那位鼎鼎大?名的?腰下剑沈要歧,也摆手示意无事,“原来是沈先生?。”


    见沈要歧行色匆匆,赵沅问他:“沈先生?可是有要事?在下无事,先生?请便。”


    沈要歧听薛敖说过赵沅与陆霁云提亲之事,虽是未果,但也被薛敖咬牙切齿地念叨了几?日。


    眼下见赵沅温和浅笑的?模样,他倒是知道为何薛敖会如此在意,如此温润尔雅的?书生?,最是得姑娘家的?欢心。


    沈要歧摇头,“只是一点小?事需得去世子那里一趟,倒是我鲁莽,竟将赵大?人的?东西撞坏了。”


    “无事,先生?不必自责”,赵沅看了看地上零落成泥的?糕点,低声道:“只是家母叫我去送些仲秋节的?礼。”


    他执意不令沈要歧赔这玉桂糕,转身离去的?时?候,沈要歧却?觉得这明明该意气风发的?探花郎竟如此沮丧,心下叹息。


    这薛世子,不容易,也真是好福气。


    沈要歧与薛敖禀报,景帝命他们仲秋后便回京述职,看薛敖满不在乎地应下,又?犹豫不决的?开口道:“我适才来的?路上,遇到了赵大?人。”


    薛敖眉头微微一皱,又?听沈要歧言语中透露着好奇。


    “赵大?人捧着城东街头那家的?玉桂糕,说是家中送人用,只可惜被我撞碎了”


    他大?喊道:“世子,你?别抓破了,那是圣旨!”


    薛敖冷笑,玉桂糕这种甜腻的?糕点素来为姑娘家喜爱,赵沅还能是为着什么?


    不过就是求佳人一笑罢了。


    “吉祥!”


    薛敖不耐地踹开房门,朝正蹲在树上啃烤土豆的?吉祥大?吼道:“爬那么高好叫别人看你?饿死鬼托生?的?吃相吗!”


    吉祥被他吓得噎住,翻着白眼跳了下来,“咳咳咳世子怎么了?”


    娘的?,险些被个土豆送走。


    薛敖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拍在吉祥的?脑门上,“去买玉桂糕,有多少买多少,全都给阿宁送过去!”


    吉祥一愣,看了看薛敖身后傻眼的?沈要歧,支支吾吾道:“那属下属下能吃一块吗?”


    薛敖不语,嘴角眉梢都是恶劣的?笑意。


    吉祥身上一抖,看他摸着腰间凛凛的?十三?,抓住银票跳着逃开。


    薛敖这才舒服地“哼”了一声,又?听身后沈要歧凉凉出声。


    “世子,还有一事没来得及说,北司近日来的?食用开销,我该找谁要?”


    “还有那几?个刺头,天天互殴受伤。渝州药材很是值钱,他们的?药钱,我又?找谁要?”


    沈要歧清晰地看见薛敖身子越来越僵,补上最后一击。


    “陆姑娘说你?没钱的?话,她?有。世子写个欠条就行,日后慢慢还。”


    薛敖僵住的?身体抖动,倏而抽出腰间蓄势待发的?十三?雪渠,怒气冲冲朝北司卫的?屋舍而去。


    暮色四合,火树银花,这是阿宁第一次没与爹娘在一起过仲秋,难免想念。


    不过看着桌上的?美食珍馐,窗外寒桂飘香,人声鼎沸,倒也不觉得孤独难过。


    薛敖握着筷子,对面是一脸笑意的?陆霁云,紧张地不知道夹些什么。


    “怎么不吃?”,阿宁用胳膊肘撞他,“看着我哥哥发什么呆?”


    自打前几?日陆霁云与薛敖促膝长谈后,薛敖对陆霁云的?害怕好似更上一层楼。阿宁虽好奇二人说了什么,但看着他们讳莫如深的?样子,也不打算多问。


    阿宁今日一身鹅黄色绡纱绫裙,双髻上各别着青黄精妙的?草蝴蝶,肩上是撒桂花纹,袖口绣了只栩栩如生?的?捣药玉兔。


    娇憨鲜嫩的?让人心疼。


    阿宁皱了皱鼻子,“你?前些时?日叫吉祥送过来的?玉桂糕实在是多,我吃腻了。”


    “所以我今日也做了一些桂花糕,好叫大?家一起,也能应景。”


    陆霁云俊雅清朗的?笑容微微一僵,对面的?薛敖也瞳孔一震,面色奇怪地瞥向桌上那形状可爱的?糕点。


    阿宁什么都好,生?的?好性子好,心灵手还巧,就连做的?吃食都是绝顶的?好


    毒药。


    陆霁云抢先道:“云翟神医叫我不碰甜腻的?食物,倒是糟践了阿宁的?心意。不如薛世子品尝一番,也算不辜负如此月色。”


    薛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心想:他嘴上说着不拦着亲事,可分明就还是想搞死我。


    他叹了口气,目露惋惜,“可惜我也吃腻了,我看就让沈大?哥试试,他还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


    沈要歧不明所以,但看着二人的?异常,本能觉得危险,张口就来:“真是不巧,在下有桂花廯,不可食用。”


    阿宁俏脸生?寒,看这三?个人推来推去,分明就是嫌弃她?。


    “我来!”岑苏苏拍下筷子,伸手就去勾那盘子桂花糕,大?声骂他们几?人:“几?个大?男人吃饭还让个没完,又?不是药。”


    阿宁泪盈于睫,感动到想扑她?怀里。


    还得是姐妹。


    陆霁云脸色大?变,忙阻拦道:“苏苏,不可”


    岑苏苏眼疾手快,咀嚼的?动作?不停,她?垂着头,轻声叫道:“阿宁。”


    “嗯?怎么了?”


    岑苏苏双目瞪大?,一脸痛苦地指着阿宁,“你?竟竟然药我!”


    说完便垂直往后倒去,幸好被身旁的?陆霁云接住,又?急急忙忙地带她?去医馆。


    阿宁傻眼了,她?看向想偷偷跑走的?薛敖,高声发问:“你?以前不是说好吃的?吗?!”


    沈要歧偷走了一块桂花糕,想着回剑派后叫师兄弟钻研一下,说不定还能创一门新毒。


    阿宁揪着地上的?杂草,知道岑苏苏只是被*七*七*整*理噎晕了后就闷不做声地蹲在月亮下。


    花香潋滟,明珠玉盘,小?姑娘蹲在暮色中,气馁的?身影叫薛敖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我!”


    阿宁一双杏眼润泽明亮,瞪着他的?时?候,又?带着些鲜活的?憨气,薛敖忍不住去招惹她?。


    恰逢一阵风吹过,秋桂飘落,坠在阿宁发髻上颤颤的?草蝴蝶。


    “坏蛋。”


    小?姑娘噘着嘴,打了一下薛敖的?小?腿,忿忿地别过头,就给他一只白玉般小?巧可爱的?耳垂。


    薛敖咽了咽口水,觉得这块白玉糕定是鲜美异常。


    他也跟着蹲在阿宁身边,凑首用自己的?马尾发梢扫阿宁的?脖颈。


    阿宁脖子上都是爱笑肉,被薛敖这么一弄,挣扎着笑倒在他怀里,又?搂住薛敖的?脖子,撒娇着求饶。


    一把要命的?明月弓。


    薛敖掐她?的?腰,饮了酒的?声音有些低沉和喑哑。


    他哄诱道:“娇气包,嫁给王八蛋吧,好不好?”


    归家


    疏落的海棠枝打在花冠, 将一片繁复华丽搅动?三分,随侍宫人?见?这死物不长眼色,惶恐地垂下头, 等少女发?落。


    宫腔深瓦, 秋色深深, 谢缨拱手辞罪, 又转身朝大内深色走去。


    四公?主咬牙,开口喊他:“谢慈生,你站住!”


    谢缨狭长凤眼中露出一丝不耐, 只站在树下,留给她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


    “我问你, 为?何躲着我?”, 少女眼中蒙上一层不甘, 她拂开上前搀扶的侍女,扬声质问:“父皇有意将我下嫁于你,你为?何拒之?还是如传言那?般,你为?了一个商户女, 愿将荣华富贵抛诸脑后,与辽东世?子争风吃醋?”


    谢缨嘴角微挑,回身看向一脸怒气的金枝玉叶,声音像是淬了层薄霜般凛冽。


    “殿下, 此事与旁人?无关, 是臣不愿。”


    四公?主一怔,没有料到?谢缨一点托词都没有, 直接当面说出他不愿与皇家成事。


    “你”


    谢缨无视她的怒意, 话锋一转,“公?主殿下高贵典雅, 大凉西域那?般异族民?风彪悍、地偏山远,殿下不喜是情理之中。只是臣生性寡情,行事张狂,便是作为?退路,也怕是要颠簸殿下的马匹,不是吗?”


    四公?主瞳孔微缩,脸上怒意变成错愕,他竟然洞悉自己的打算。


    大燕皇室公?主稀缺,而她作为?今上最受宠的皇女,日后必定是要行公?主之责,与异国?和亲。可堂堂公?主,生自锦玉金绣,受尽帝王疼爱,又怎甘心远赴他乡,终生不见?亲友呢?


    但大燕世?家大族中,唯一能与皇室抗衡,又得景帝信任的,只有谢长敬的嫡子,那?位年少成名的小谢侯谢缨。


    四公?主装了这许多年,便连她父皇都信她情根深种,却被谢缨识破。


    她失语,见?谢缨闲散一笑?,“臣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园中的金桂开了,与这边寡淡的海棠分立两侧,二皇子走?近时,正巧一瓣桂花落在手心,又被他反复捻碾,留下一团水渍。


    晏靖瞥过呆住的四公?主,神色淡淡,转身朝着谢缨的方?向而去。


    景帝大病一场后伤了根本,即便还是那?个不怒自威的帝王,但寝宫内经久不散的药味却都在向众人?宣告,这位一言九鼎的帝王,已经老了。


    仲秋刚过,念及水患霍乱景帝并未大肆操办,只将一干事务交给谢缨处理。晏靖暗忖,自从谢缨将云翟带进宫中除疫后,此人?便成了天子近臣,颇受景帝信任,俨然是下一个永安候谢长敬。


    只是谢缨这人?素来漠然乖张,满上京再也寻不到?如此出类拔萃的人?物,晏靖不确定这样的人?若是转身扶持晏阙或是晏枭,高座之上又该是谁。


    他绕过水色潋滟的池塘,见?前方?是太后寝宫,脚步微停。


    自蔺荣伏诛后,蔺太后便深居简出,鲜少露于人?前,谢缨怎会与她有交集


    “唔——!”


    晏靖双眼暴突,重重砸在巨石壁上,脖颈被谢缨狠狠扣住,面色青紫交接。


    “敢问二殿下跟着臣意欲何为??”谢缨欺身凑近,见?晏靖面露痛苦,冷笑?道:“还是该叫你为?——静公?子呢?”


    晏靖瞳孔骤缩,略卖一案从他母族张家查到?了蔺家,但他一早便将自己摘了出去,任是谁也想不到?,这位温润儒雅的二皇子,便是那?拐人?害命的静公?子。


    可谢缨怎会知晓?


    晏靖翻出眼白,伸手胡乱去抓谢缨,却被轻而易举的拨下。谢缨眸中杀意有如实质,见?晏靖渐无气息才?松开手,冷眼看这位素有贤名的二皇子伏地喘息。


    “谢谢缨你竟敢、竟敢辖制大内!”


    话音未落,谢缨脚尖踩上他抽动?的嘴角,仿若碾踏一只不知轻重的蚁虫。


    “殿下,你动?了最不该动?的人?,每次见?到?二殿下还活于人?世?,臣就在想,人?人?称赞的二皇子若是被扼紧了咽喉,该是什么样子”,他压低声音,脚尖用力,听着晏靖胸口?的闷裂声,笑?道:“是不是也跟那?些被抓走?的人?一样?”


    “呵你是为?了为?了那?陆氏女堂堂北司指挥使,竟、竟也会为?个女子发?疯”


    他话说的断断续续,面上却露出讥诮的神色。


    谢缨抬起脚,未等晏靖爬起又踢向他的肩头,踩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所以殿下是哪只手碰的她,又是用哪只手给她画痣点墨呢?”


    谢缨脚上用了力,晏靖哀嚎一声,又听谢缨慢声道:“你在画谁?亦或是,你在觊觎谁?”


    晏靖凄厉的声音变了调,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双眼,嗓中气息一重一轻,像是要立即毙命的牛羊。


    谢缨,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谢缨像是觉得好玩,抬起黑靴靠在石壁上,一派懒慢。


    “杜鹃,将人?带去密室,传信给蔺争,叫他堵了张家的路。鸟落网了,先别?急着捏死,慢慢玩才?好。”


    中州五社合建京北运道,在水上筹了四通八达的贸易船运,自南向北,直同西南河道与辽东的黑玉江。渝州作为?四面交接的枢纽,自然是首当其冲,又有禁军北司与陆霁云在此坐镇,更是声势浩大。


    树大招风,陆家作为?不折不扣的市舶北商,更是惹眼。这日陆家商队与一家西南茶商因着行进顺序起了冲突,言语间你来我往,肢体上也起了冲突。


    阿宁是日正巧在岸上看一些大凉的玉石,见?两帮人?寸步不让,上前调停之际被搬货的人?撞到?了肩头。


    薛敖赶到?时就见?阿宁正训斥动?手的几个陆家小厮,又一脸严肃地与那?位南商探讨解决的法子。


    小姑娘纤细荏弱,清凌凌地站在那?里就觉得是一番惊心动?魄的颜色。只是薛敖看着她微耸的左肩,神色一凛。


    他剑眉星眼,气度出众,胸口?上张牙舞爪的神獒叫人?不敢直视,只晓得这是那?位挖了北蛮主眼睛的北王敖。


    阿宁侧目,见?岸边青草微动?,濯濯日光照在少年身上,格外生动?。


    小姑娘不再是一脸肃重的样子,提着裙摆跑到?薛敖身前,仰视着他漆黑明润的眼睛。


    河岸一带有很多人?,见?一队小儿女站在一起,像是金童玉女般引人?注目,也都相视一笑?,带上些喜闻乐见?的笑?意。”你也在这!”,阿宁歪头,盯着薛敖娇声道:“怎么不开心?”


    “你肩膀怎么了?”


    阿宁一顿,伸出右手拉着薛敖走?远,见?薛敖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小声抽气,“薛子易,好疼呀,好像撞青了。”


    阿宁又摇他衣袖,“你帮我揉揉”


    话音未落,就被薛敖打横抱起,阿宁惊呼一声问他做什么,却听薛敖吼道:“带你去医馆啊,小祖宗!”


    阿宁揉着左肩傻笑?,薛敖恨不得咬她一口?,只小心的搂着人?,阔步而去。


    “陆小善人?,受伤可好玩?”


    他见?阿宁疼的小脸发?白,又怜又气,咬牙道:“再受伤,就把你拴在身上,跟十三作伴。”


    阿宁这伤养了几日,被陆霁云和薛敖按在府中不得外出。薛敖公?务繁忙,也有几日没来看她,只遣了吉祥换着花样地送些小玩意。


    这日阿宁正倚在美人?塌上把玩一串薛敖送来的红玉珠子,门?外脚步声急促,岑苏苏推门?而入。


    她素来开怀的一张脸却遍布焦急,看着阿宁急声道:“阿宁,北蛮大肆进攻,辽东王迎敌时失踪——”


    “辽东乱了。”


    阿宁一震,手上红玉珠坠落在地,劈里啪啦地挑落在地面上,砸的阿宁面色惨白。


    她猛地站起,又听岑苏苏神色肃重,“辽东王妃叫世?子立刻回去,如今圣旨已下,薛世?子此时应已出发?,他叫我来告诉你不要担心,他”


    阿宁再也听不下去,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去。


    她眼中不止是惊慌,更多的是担心。辽东王只有薛敖这一个孩子,虽是平日极为?严苛,但为?父者的苦心却是明晃晃地昭告天下。薛敖嘴上常顶撞王爷,但她知道少年最是敬重自己的父亲。


    王爷就是辽东的房梁,如今他失踪,独子又不在,辽东怎会不乱?


    万幸的是渝州比邻辽东,若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赶路,不过两日便可到?达辽东。可薛敖届时面对的将会是什么?


    阿宁不敢再想,只跑的喉咙里都是血腥气,爬到?城楼上时就见?一队人?整装待发?,为?首的少年银甲长鞭,英气挺拔,满身都是勃勃怒然的秋色。


    薛敖翻身上马,与身后的吉祥吩咐些什么,又扬鞭策马,悬缰欲出。


    “薛子易!”


    阿宁嗓子都喊劈了,眼中被萧瑟的秋风吹的落下泪来,她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大喊:“薛子易——”


    城门?处的薛敖一顿,吉祥沉声问道:“世?子怎么了?”


    薛敖又听到?阿宁声嘶力竭的声音,他回头望去,果然看到?城楼上娇小的身影。


    他想起那?时在上京送阿宁,也是站在城楼上互相望着,恨不得将阿宁抢过来。只不过,这次换他的小姑娘来送他了。


    薛敖深深看了一眼阿宁,想要将她刻在骨子里,叫分别?与思念都碰之不得。


    “无事,出发?!”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阿宁挥着手,看少年银鞍白马,关山秋风,一路向北。


    巍峨山川掩住了他的身影,长空江海滔滔汲汲,都在与她目送少年归家。


    辽东的獒,终是要奔赴雪荒沙场,为?万千黎民?斩断荆棘,披露天光。


    手上塞过来一方?帕子,阿宁转身,见?是神色严峻的沈要岐。


    沈要岐叹气,解释道:“世?子叫我将陆姑娘护送回上京,再去辽东助他。”


    他见?阿宁哭的可怜,正欲出言安慰,手上却被塞了方?才?的帕子,又多了一方?小巧精致的白玉印章。


    阿宁看着他,闷声道:“此乃陆家在渝州商线的信物,执此物即可与陆家分股共事。”


    沈要岐怔住,只觉得手中白玉烫的吓人?——陆氏点石成金,与陆家分股共事,那?可是泼天的金银啊。


    又听小姑娘温软的声音想起,将他激的浑身发?颤。


    “我知沈先生的师门?一直以来都在为?钱所扰,这印章我予沈先生。此后陆家在渝州的进项,五成归于苍南剑派。”


    “还望沈先生带我回辽东。”


    风起


    寒峭的?松枝铺满清雪, 黑玉江面上结了一层厚冰,江对面的?雪山高耸入云,其下遍布北蛮鳞次栉比的撮落。


    铁胄寒甲淬着冰, 在?霜天雪地中朔上凛凛日光。高大英武的?将军头顶金盔, 看万人?山上的?野兽隐没无踪。


    一根红额带缠绕北风, 萧萧乱舞。


    薛启笑树上落了满头雪的小童, 抱着胳膊看他在?树干上踌躇不决,几息后又哇哇大叫。


    “臭小子,成?日里吵着要杀蛮子, 如今带你来了,你闹个?球!”


    薛启抓住薛敖的?后领, 一把将人?抓了下来抱在?怀里。十岁的?小童眨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 伸手去抓薛启头上鲜艳的?红带。


    “诶, 别碰”,薛启往后仰头,骂他:“再?乱动给你扔蛮子窝里!”


    薛敖不服,在?他怀里站起来挣扎着要去勾他老子的?脑门。薛启嫌他麻烦, 将人?自上而下的?插进雪堆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凉!我回家告诉我娘,你欺负我!”


    薛敖只觉得?冰凉的?雪顺着脖子往里灌,冻的?人?脑子都“嗡”的?一声炸开。


    薛启踢了雪块一脚, 见?迸溅的?雪花蒙了薛敖一脸, 蹲下身看着薛敖白嫩的?小脸。


    “儿子,第一次杀蛮子, 怕不怕?”


    他刚下现场, 身上盔甲尚未拭净,担心十岁的?薛敖第一次见?到战场的?血腥场面会惊慌失措, 就将人?带到了黑玉江边散味。


    可稚嫩年幼的?男孩却是满脸兴奋,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带着股虎头虎脑的?傻气?,倒让薛启心头一松。


    薛敖吐出去嘴巴里的?雪,大声叫嚷:“我才不怕,爹说过我是辽东的?大将军,大将军什么都不怕!”


    薛启嘴角都已经干到起皮,他笑道:“好?样的?,敖儿知不知道做大将军都要干什么?”


    薛敖顿了顿,圆润的?眼睛盯着薛启,他词汇量有限,憋了半天也只有一句保家卫国?。


    积雪松软,薛启将薛敖拔出来,拍落他膝盖上的?堆雪,盯着懵懂的?小儿,目光锐利。


    “敖儿,这?条红额带薛家传了五代。从几百年前、改朝换代之前,薛家就在?这?雪野中守着边关,从未放任异族侵占,残害百姓。”


    薛启摸薛敖冰凉的?脸颊,叹了一口气?,“这?红带是薛家先祖的?精魂,是辽东将士的?军心,更是黎民百姓安身立命的?依靠。爹终有一日要将它给你,当你成?长到足够强大、当你能在?这?片雪域守护家国?时,薛家的?红系于我儿一人?。”


    薛敖听不懂,但却知道薛启一定是在?同他说很重要的?东西。


    “以祥和赋黎民,以盛世通安宁,以已身报太平。”


    “我儿,是辽东的?守关獒,是为父的?骄傲。”


    薛敖策马狂奔,眼皮被越来越冷冽的?秋风打的?逐渐红肿。


    乌云踏雪日行千里,脚力之强盛难寻敌手,但在?薛敖这?种不要命的?御驰中也渐渐重了鼻息,打着粗气?。


    他感到周遭割过来的?山风逐渐寒冷,心知就快到辽东,可是薛敖犹嫌不及。


    辽东的?形势远比想象中恶劣,他父王在?丘耋长沟上的?莲白山脉处失踪,辽东军群龙无首。文?枫勉强维持了几日,但还是掣肘不住军中的?各个?将领。


    最后还是辽东王妃拖着病体出来稳住大局,可布达图趁此机会穷追猛打,一路破过三关长河,直逼辽东城的?最后一道关卡,神獒关。


    辽东军死守在?神獒关下,日夜厮杀,却在?薛启数日不见?的?惶恐中渐渐焦躁不安。


    军心将散,兵家大忌。


    薛敖咬紧牙关,他需得?再?快一些,如今辽东的?局势除了他没人?能辖制,辽东军中的?悍兵猛将都是薛启费了大力气?才收服编军,他娘能控住一时,却不能做长久之计。


    更何况,她?还为了薛启失踪之事大病一场。


    接到消息说父亲失踪,薛敖在?不敢置信之余,更多的?是恐慌和担心。


    薛启是大燕北境的?一座大山,作?为薛家这?一代的?家主与大燕唯一的?异姓王,他几乎战无不胜。可如今无故失踪数日,薛敖只觉得?反常,他早已吩咐神獒军大肆搜寻父亲的?踪迹,可至今未有来报。


    他想起薛启前些日子送过来的?书信,心中酸涩。


    在?信中,薛启说叫薛敖将阿宁带回辽东,自己年纪已大,早已上旨请封薛敖为新王。他还备下了聘礼,只欲将二人?的?婚事办的?风光。


    信的?最后,威猛高大的?辽东王难得?扭捏,竟与成?日抽来抽去的?儿子倾诉思念之情。


    ——吾儿,辽东天高地广,等你我策马而行。


    薛敖扬起十三,凌空抽下,乌云踏雪察觉到主人?的?焦急,嘶鸣一声后又披风踏水,向?北而行。


    身后的?吉祥等人?早已被他甩的?不见?踪影。


    薛敖目光如冰,艰涩地动了动双唇。


    “爹,一定要平安无事。”


    阿宁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如火烧一般疼痛,她?没有乘沈要歧准备的?马车,而是坐在?沈要歧的?身后,一声不吭地忍着颠簸。


    “陆姑娘,可还受得?住?”


    沈要歧的?声音被风吹的?断断续续,阿宁分辨了一会才懂他的?意思,忙大声回道:“无事!”


    北行之路异常辛苦,沈要歧自己都有些受不住这?般不停不歇的?赶法?,更遑论素来都是被小心将养着的?阿宁。


    他叹了一口气?,暗道这?二人?都是一样的?固执和倔。


    只是在?不经意间稳住马头,叫它跑的?稳当一些。


    阿宁不知道薛敖此时在?哪,或许还在?疾奔的?路上,亦或是已赶到辽东,一头扎进了大营和沙场。


    辽东的?存亡压在?薛敖肩上,边关的?雪和恶狼也在?薛敖周围环绕。从前这?只幼兽有强大的?父亲守护,可若薛启不在?,这?只刚成?年的?獒又该如何应对?


    她?想起那个?血色的?梦,梦中薛敖浑身血色的?与阿隼对峙。


    银袍少年跪地恸哭,满军缟素,乌云密布的?天仿佛压到了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来。


    阿宁咬住下唇,眸中带着股义无反顾的?执拗。


    她?明知自己跟着回辽东并没有多大用?处,却收买沈要歧,不顾一切地跑了回来。


    阿宁太了解薛敖,少年骄傲恣意,生来就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他看起来对旁的?事毫不在?乎,实际上最重情。若辽东真有变故,她?必须陪在?薛敖身边。


    哪怕是摸摸他的?头。


    阿宁手指紧紧攥着沈要歧的?衣襟,骨节和面色一样苍白。


    “沈先生,还请再?快一些。”


    薛敖在?第二日的?下午赶到了辽东城。


    天黑沉沉的?往下坠,压的?他几近窒息。那两扇瑞兽大门紧紧闭上,像是在?昭告世人?,城中的?人?有多害怕。


    乌云踏雪转着圈吐粗气?,不过两日便瘦了一圈。它背上的?薛敖更是狼狈,银袍褶皱,眼中遍布血丝,嘴唇上都是白涩的?死皮。


    只少年的?脸与胸口神獒一般神采熠熠,不怒自威。


    “是我,开城门!”


    薛敖厉声朝上喊道,少顷过来一个?人?在?城墙上探头探脑地观察,待确认是薛敖后惊喜地朝后大叫:“是世子!是薛世子!”


    城墙上霎时趴上来许多人?,见?是薛敖险些喜极而泣。


    他们只知道,辽东薛家只要还有一人?在?,北蛮的?狼永远进不来。


    “薛世子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开门,快开门!”


    百姓们欢呼雀跃,泪盈于眶地看着门口风尘仆仆的?薛敖,恨不得?立刻就叫人?飞起来进城。


    “且慢——!”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薛敖猛地抬头,射向?满面笑意的?魏弃。


    魏弃目光阴鸷,俯视城下银袍长鞭的?薛敖,暗恨自己派了那么多人?去绞杀,却还是没有得?手。


    “世子,许久未见?,很是思念啊”,他朝后望了望,笑道:“世子没把陆姑娘带回来吗?”


    薛敖眼眸漆黑,眉眼都是勃然焕发?的?锐利,他甩出森寒雪白的?十三雪渠,鞭尾倒刺反画成?花。


    “魏弃,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同我说话?”


    魏弃抠弄掌心的?伤疤,任由污血顺着指尖滴落坠地,一双还算秀气?的?眼中是全然不顾的?恨意。


    又是这?般目中无人?,又是这?般骄傲自负真是叫人?忍不住将他毁掉。


    魏弃嘴角微挑,扬声道:“王爷将辽东军的?虎符交给了我,世子说属下配不配?”


    薛敖一怔,看魏弃手中那块墨黑的?虎符在?日光下凛然生辉,眉宇紧锁。


    他爹自然是不会将这?般重要的?东西给一个?罪臣,那魏弃从何得?来?


    吉祥等人?赶上时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辽东军无人?不识那虎符,见?此众人?面色难看,心生疑窦。


    薛敖眸如寒星,身姿挺拔,厉声道:“偷鸡摸狗的?东西!快开城门,老子没工夫跟你废话!”


    魏弃像是极为可惜一般叹了口气?,“若我不开呢?”


    周边百姓一片哗然,大多都是吵着凭什么不叫薛家人?进城,却又顾忌魏弃身边的?卫兵而不敢再?进一步。


    薛敖三指虚握,凑近嘴边凌空吹响,魏弃脸色大变,忙后退至卫兵圈中。


    长空深处传来一道尖锐的?戾啸声,随之飞来一只巨大无比的?海东青。这?鹰隼极为凶猛,踩着薛敖的?肩膀冲向?城楼。百姓见?这?凶兽纷纷仓皇逃窜,可海东青却撮雷劈云,直直朝着魏弃而去。


    ——是剜出布达图眼睛的?那只海东青!


    见?状一圈卫兵忙提刀劈斩,却见?这?威风凛凛的?天空霸主利爪如霆,抓的?魏弃伸前抵挡的?手臂血肉模糊。


    海东青长鸣一声,像是极为雀跃一般又飞到薛敖肩上,苍苍而立。


    薛敖摸了摸它的?翅羽,又抬头看向?一脸愤恨的?魏弃。


    “开,还是不开?”


    神獒


    “砰——!”


    景帝将今早快马加鞭的折子扔到堂下, 正巧落到谢长?敬的脚边。他撇过一眼,只?见?上面“失踪”“虎符”的字眼极为醒目。


    景帝脸色涨红,低头?咳喘出?声, “咳咳北蛮举兵进犯, 辽东王失踪, 如今连失三关若神獒关失守, 北境不保。”


    凌霄殿下一片哗然。


    去年冬时辽东那般境地?下,北蛮大肆进犯,被薛家两父子轻而易举地赶了出?去。可如今兵强马壮, 北蛮怎会屡屡挑衅,骁勇善战的辽东王又怎会无故失踪?


    “朕已命薛敖赶回, 想来此时已经回了辽东, 只?是”


    景帝顿住, 喊堂下凝思的谢长?敬,“永安侯悉知,当年大燕兵力分散,先帝为防止兵权分裂, 坼了虎符与?各地?守备军的首领。调兵遣将,只?认虎符。”


    谢长?敬恭声应是,又听景帝沉声道:“可辽东虎符至今未交,辽东王失踪, 虎符下落不明, 大军如何认帅?”


    堂下的谢缨位于武官前列,闻言也是眉宇紧锁。


    虎符于大军而言就是另一个统帅, 但此物贵重, 即便是落于旁人之手,也不敢拿来生事?。


    谢长?敬向前一步, 朗声道:“陛下不必担忧,薛氏征战北境沙场多年,神威已久。若辽东世子已回,想来不必担忧大军群龙无首。当务之急是陛下的诏令,予薛世子统帅之职。”


    景帝凝神闭目,良久才沉沉开口,“如此也好,只?盼辽东王能早日现身。”


    百官也跟着三言两语地?附和?应是,心里想着却是只?怕人已经凶多吉少


    “世子!”


    “真的是世子,世子回来了!”


    城楼上骚动片刻,少顷拱出?几个脑袋,急匆匆地?朝着薛敖喊着什么。


    是文英等一干小将。


    他们?见?薛敖跨坐在一匹极高大的骏马上,肩上落着那只?凶名远扬的海东青,神情激动,几欲跳下。


    薛敖未回声,只?握紧了十三雪渠,凉凉地?看?向面色难看?的魏弃。


    “我薛敖今日回家,你敢拦我?”


    魏弃嗫喏着嘴唇,手臂上的伤口泛着火辣的痛楚。


    城中的诸位上将也收到薛敖归来的消息,眼下见?真是薛敖,顿时喊人大开城门,齐齐下楼迎了过去。


    薛敖离家数月,身形却是窜了一大截,高直劲瘦,挺拔英立,俨然?已有一方霸主的气势。


    文枫率先带人跪了下去,声如洪钟:“恭迎世子回城!”


    她嗓音中都?是颤抖的波动,辽东如今危机四伏,主帅失踪,布达图步步紧逼。可大军只?认薛家,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城门处众人呼拉拉地?跪了一片,魏弃却眼神阴鹜,冷眼看?银袍少年被众人跪拜,神情倨傲。


    薛敖跳下马,伸手扶起文枫,“文姨,如今情况如何?”


    文枫摇头?,只?大声道:“还望世子接下辽东大军,迎战北蛮,我等唯世子马首是瞻!”


    薛敖一怔,深知文枫这是在与?他造势,告诉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辽东军只?认姓薛的。


    “我”


    “且慢——”


    文枫皱眉看?向打断他们?讲话的魏弃,斥声道:“魏校尉,王爷将你从丘耋长?沟捞出?,只?让你守城门,你怎敢将世子拦于门外?!”


    魏弃冷笑一声,迎向薛敖明亮锐利的眼睛,未受伤的那只?手臂提着墨黑的虎符。


    文枫脸色大变。


    魏弃道:“王爷早将辽东军虎符传与?我,你们?又怎能自拥新帅?”


    薛敖死死盯着魏弃,握着长?鞭的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文枫深吸一口气,扬声发问:“王爷素来将虎符视为重中之重,怎会给你?魏弃你可知偷盗军令是死罪!”


    魏弃低下头?,肩头?颤抖。


    他兀地?长?叹一口气,直直看?向文枫,“文将军可知二十五年前的黑玉江一战?当年有一北蛮孤女救了文将军,还与?将军义结金兰,她叫——”


    文枫浑身一僵,双眼瞪大,听魏弃慢慢吐出?两个字,“兰缇。”


    “你你是?”


    魏弃脸上露出?笑容,“兰缇是我母亲。”


    薛敖不解地?看?向文枫,发现不止是她一个人,身边上了年纪的老将都?面露惊诧。


    二十五年前?


    薛敖拧眉,那时他爹娘还未成?亲,可眼下这帮人的反应


    “想来世子不知道”,魏弃走近,“我母亲虽是北蛮人,但曾是王爷的贴身侍女。世子怕是不知道,属下今年二十有五啊。”


    薛敖浑身一震,继而怒火中烧,直直踹向身前的魏弃。


    “少在老子面前不人不鬼地?拿乔,你敢侮辱我爹,找死!”


    魏弃被他踹的飞了出?去,捂着胸口咳喘不止,懊悔自己竟忘了薛敖是个无法无天的。


    薛敖怒意不减,反手扬起十三,朝地?上的人抽过去。只?是文枫却先跪在魏弃身前,痛声道:“世子手下留情!”


    “文姨,你拦我?”


    薛敖不敢置信地?瞪着一脸悲伤的文枫,手中长?鞭却是挥不下去。


    文英也在一旁叫嚷:“娘你是在做什么?难道真信了姓魏的的鬼话!”


    文枫垂下头?,心下愧疚,不敢抬眼看?薛敖。


    辽东王在成?亲前确实与?兰缇交往甚深,他们?当时极力反对,可兰缇智勇双全,又救过自己的性?命,久而久之便与?这北蛮女子交好。


    只?是后来兰缇无故失踪,他们?猜测她是回了北蛮旧部,薛启也下令不再提这人,便抛诸脑后。


    可魏弃所说,又分毫不差,仔细看?来他样貌还与?兰缇有几分相似。再加上虎符与?他的年纪,文枫只?能护住。


    她咬牙,艰难道:“世子,魏弃身世亟待确认,属下”


    “文将军,你逾矩了。”


    人群中一道清越平静的声音传来,文枫猛然?抬头?。


    “娘!”


    薛敖惊喜地?看?向前方,几步迈过跪在辽东王妃的身前。


    她摸了摸薛敖的脑袋,将人扶起来护在身后,又俯视跪下的文枫与?魏弃。


    一派雍然?。


    “敖儿?身为辽东世子,要处置污蔑他父亲的人,于情于理都?没有错,文将军为何要拦?”


    文枫一怔,额头?上都?是汗,正要开口却听王妃继续道:“想来是魏校尉的身世,将军担心他是王爷的孩子,是吗?况且薛家人丁单薄,魏校尉手持虎符,将军为整个辽东考虑,是吗?”


    两番直白的疑问压的文枫脊背越来越弯。


    辽东王妃出?身西北青刀,早年间在战场上也是所向披靡。之后与?薛启情投意合,生了薛敖后才退了下来,可一身的气势仍旧不减当年。


    “那如今各位又要拥护谁成?为辽东军统帅呢?”


    城门处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文枫汗如雨下,可仍旧挡在魏弃身前丝毫不动。


    还未等文枫与?其他上将开口,文英等一众小将先大声嚷了出?来。


    “自然?是世子!世子十岁就上了战场,杀敌无数,战功赫赫,我们?才不认别人!”


    “王爷今年初在斗鬼场教世子主帅之道,大家伙都?是亲眼目睹。怎么可能会将虎符传给姓魏的!”


    “想接辽东军的大旗,就先把布达图的眼珠子抠出?来,做不到的有什么脸带兵打仗!”


    魏弃听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想不明白,薛敖此人嚣张跋扈,怎会得到众人拥护?


    文枫深吸一口气,恭声道:“王妃放心,王爷早有交代,世子是辽东大军的掌权人,此事?绝不会变。只?是魏弃身世存迷,属下不得不如此。”


    辽东王妃轻笑出?声,不可置否*七*七*整*理。


    “辽东的诸位父老乡亲,我与?王爷夫妻多年,深信王爷为人,绝不会欺瞒于我。眼下实为奇怪,还望各位嘴下留情,一切等王爷归来再行商讨。如今大敌当前,三关失守,既然?我儿?已回,必将失地?讨回,驱逐北蛮!”


    百姓数日来的恐慌都?被这番话说的烟消云散,只?要薛家人在,北蛮永远杀不进来。


    薛敖看?着眼前清瘦的背影,心中酸涩,却见?温柔贵气的女人转身握住他的手。


    “敖儿?,我们?回家。”


    当夜,神獒关下血流成?河,腥气卷着秋风飘到了几十里外的辽东城内。鹰吼马蹄,兵刃相接,关下盘踞数日的北蛮兵被杀的几近殆尽,余下的连忙跑回去报信。


    ——辽东世子回来了。


    文枫等人看?薛敖银甲浸血,提着鲜红的长?鞭走进来时,面色说不出?的奇怪。


    薛敖被心头?火烧的整个人快要炸开,当夜就带着阿信和?一千神獒军冲入了神獒关下的北蛮大军中。


    布达图带着人守在云御关中,久攻不下的神獒关外留了五千北蛮将士,却被薛敖带人杀得片甲不留。


    想必消息传出?,北蛮各部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见?众人神色有异,薛敖面无表情道:“我的兵,编号神獒。”


    神獒军小试牛刀,却叫人不得不感叹这是实力颇为恐怖的一方奇兵。以少胜多还伤亡甚微,奇兵利器层出?不穷,且精通阵法,实乃两军交战的大杀器。


    薛敖将他们?藏了这么久,如今辽东内忧外患,实在不必继续藏拙。


    文枫长?叹一口气,声音低不可闻,“神獒军假以时日必将取代辽东军,薛家人,真是天生的武曲星。”


    第?二日一早,神獒关被薛敖肃清的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的飞传出?去,辽东城中欢欣一片,一扫前几日的阴霾。


    关内薛敖站在边防图前,皱眉看?向商讨收服寒福关的几人。寒福关易守难攻,虽然?在四关中不显眼,却是极难攻克的一处。


    吉祥推门而入,朝薛敖恭声禀报:“世子,沈先生来了?”


    薛敖一怔,陡然?起身迎去,亮银铁甲泛出?清越的碰撞声。


    “沈大哥?!”,见?沈要歧风尘仆仆,他满脸惊讶,“怎么这么快?阿宁回上京了?”


    沈要歧拱手行礼,再挡不住他身后的人影。


    薛敖脚步骤停,看?那个蒙着黑斗篷的人影动了动,心中微颤。


    黑缎掀开,一张娇弱玉质的脸震的他大脑轰鸣。


    “你回来做什么!”


    薛敖快要气疯了,他叫沈要歧将人送回去就是担心辽东形势严峻。若是以往倒还好,可如今暗箭冷兵,内忧外患,在辽东阿宁就是他过了明面的妻子,那些人怎会放弃这么个活靶子。


    阿宁被吼得一颤,眼眶里快速蓄满了泪水。


    她赶了四天的路,大腿内侧已经被磨得麻木,行动间疼痒难耐。早知道薛敖的用意,也猜测到这人会发火,可阿宁还是忍不住委屈。


    “你知不知道如今北蛮倾巢出?动,我爹失踪,为什么不乖乖回上京?!”


    沈要歧没料到薛敖会发如此大的火,他心中不安,跟着解释道:“世子,是我带陆姑娘”


    “闭嘴!”,薛敖虎目圆瞪,“一会再跟你算账!”


    阿宁抽泣出?声,少年忍不住一顿。


    薛敖扼住给她擦眼泪的冲动,咬着牙关看?低头?垂泪的小姑娘。


    “薛子易”


    薛敖不语,又看?她扬起一张苍白娇嫩的脸,一双眸子像是水洗过后的星星,可怜的看?过来。


    “我腿疼”,阿宁想抓住他的袖子,只?是一身盔甲冷硬如冰,她又缩回了手,绞着斗篷的襟边,“怎么办啊?”


    薛敖胸口起伏,看?向讪讪的沈要歧,“你带她骑了四天的马?”


    见?一向沉着冷静的腰下剑满脸心虚,薛敖正欲发作,阿宁却凑了上来,青梨子香按住他所有的火气。


    “是我逼着沈先生骑马赶路的。”


    她捉住薛敖的手,晃了晃,“可疼可疼了。”


    薛敖无可奈何,认命地?弯下腰,在一干辽东上将的注视下将小姑娘抱起。


    “陆霁宁,你就是来磨我的。”


    串珠


    薛敖铁青着脸, 抱着人穿过长廊,卷起阵阵瑟缩的秋风。


    阿宁被他身上的铁甲硌的难受,小幅度地扭动, 嘴里还嘟囔着放她下去?。


    “别动!”


    文英与一位小将正要找他禀报军中事?务, 却见薛敖卷着个人, 眼神都没?给一个, 直喊了这么两个字。


    二人站的?笔直,看薛敖擦肩而过,怀中姑娘不住的挣扎, 只余下惊鸿一瞥。


    文英揉了揉眼睛,“阿宁?!”


    等她缓过来神的?时候, 薛敖早已走的?没?了踪影。


    一侧小将看向惊诧的?文英, 小声问:“咱们能不能走啊?”


    梨花木门?“咣”的?一声被踹开, 阿宁被薛敖丢在床上时磨到了大腿内侧,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吉祥!”,薛敖蹲在阿宁身前,没?好气地回头喊:“拎个大夫过来, 要女的?。”


    吉祥站在门?口?,看清屋内的?景象后愣住,“陆陆陆姑娘!”


    茶盏碎在脚下,吉祥吓得浑身一抖, 不敢看薛敖吃人的?样子, 匆匆转身跑去?医馆。


    阿宁缩腿,软软地埋怨, “你怎么这般大的?火气。”


    薛敖咬牙想好好教训她, 却在抬头撞见阿宁水洗过的?眸子时偃旗息鼓。


    “很疼吗?”


    阿宁脸蛋泛红,别过头不看少年专注的?眼睛, “还、还好。”


    “阿宁,明日?我让人送你去?上京,辽东局势不稳,你不能”


    薛敖本来笃定的?话语戛然而止,被小姑娘温凉的?指尖摸着脸侧,骤然失语。


    阿宁抚摸少年棱角分明的?轮廓,恍惚间觉得薛敖与以往相比,多?了些冷硬与说?一不二的?威严。


    “薛子易,你不要担心啊。王爷智勇无?双,定会平安无?事?的?。”


    薛敖一怔,艰涩道:“我知道,可?是我找不到他。”


    知道父亲会平安,知道如今辽东要他坚守,知道再大的?担忧都不能吐露人前,因为他是薛家的?人。


    但是阿宁,逆着寒风刺骨,跋山涉水来到他身边。娇弱的?姑娘不在乎危险,不过是为了亲口?告诉他“不要担心”,不远千里,义无?反顾。


    薛敖捏紧手心,虎口?都在微微颤动。


    在阿宁面前,他不必强迫自己做运筹帷幄的?一军统帅。从小到大,小姑娘都是最懂他的?人。


    阿宁抖动小腿,踢薛敖淬锋的?铁甲,“王爷与岑姨的?感情,这些年下来我们有目共睹,如今多?事?之秋,不免一些心怀叵测之人出?来生事?,为的?就是扰乱你。若你也跟着魔怔,那辽东将万劫不复。”


    “你听说?了”,薛敖目光变冷,双手撑着阿宁两侧的?床沿上,“不论魏弃身份如何,我定要取他狗命。”


    阿宁不解,却也没?有多?问。薛敖虽然性情乖张,却不会草菅人命,魏弃行事?诡谲,想来是有不妥。


    “辽东如今遇险,陆家祖业皆在此处,我不可?能放任我家的?奴仆在这里干等。况且岑姨待我不薄,去?年临走时言语间伤了她的?心,眼下王爷不在,我要去?看看她。”


    “最紧要的?是,我想陪着你,寸步不离。”


    薛敖喉结上下滚动,看着阿宁弯弯的?眉眼,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风打着滚拍在窗扇上,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聋。


    “但你若是执意?要我走”,阿宁垂下长睫,眼睑嘴角都是怜人的?委屈,“那我就与阿奴哥哥修书一封,叫他来接我好了。”


    少年猛地起?身,带倒了身后的?凳椅。


    薛敖跳脚,大声反驳:“不行!那厮贼心不死,绝对不行!”


    阿宁因着身上的?伤,被薛敖困在身边养了两日?才放她进城。


    神獒军如今已被薛敖编入辽东大军中,用于奇袭前锋,阿信等人跟着薛敖偷袭了几次寒福关,将北蛮的?守关主将割了头颅悬在城墙上,倒是摄住了关中蛮子。


    薛敖暗忖,想来布达图快要坐不住,他们必须早些将寒福关夺回来。


    阿信拱手道:“世子,魏弃这些日?子并未有所异常,只是听闻陆姑娘回来,在陆府周围徘徊过几次。”


    薛敖眉梢凉薄,看向对面的?一位女将,“金绮,你去?探一探他。”


    “是。”


    言罢看向一身银白的?薛敖,嘴角不自觉扬起?喜悦的?弧度。


    她原本是上京一位高官养的?杀手,后来机缘巧合遇见薛敖,被收入神獒军中。这些年来隐姓埋名,甘愿在北境做一枚利器,也是为了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即便知道他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又?怎样,雅室不惹风雨的?娇花又?怎能与雪野高山的?獒王并肩。


    金绮偷偷瞥向少年,见他挺拔峻峭,眉眼澄澈,心中乱跳不止。


    吉祥推门?而入,恭声禀报,“世子,王妃来了,就在廊下。”


    薛敖起?身,大步走向门?外,一身淬银铁甲铮铃作响。


    “敖儿。”


    薛敖忙回身去?扶,见他娘左边站着的?阿宁满脸乖顺,心下一软,“娘,怎么过来了?风大,你和阿宁在府中多?好。”


    辽东王妃笑笑不语,阿宁解释道:“岑姨说?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薛敖点头,护着二人站在避风的?廊下,刚要开口?,却被手上清凉圆润的?东西打断。


    “这是什么?”


    一串乌黑滚圆珠子躺在薛敖手上。


    “去?年冬时争卑大师曾给过你一串贴身念珠,不过被你摔的?四分五裂”,辽东王妃笑得有些难过,“后来你爹找了许久才将这些佛珠找齐,又?重新?串了起?来,等你回来后好交给你。”


    薛敖一怔,几乎不敢想薛启这般顶天立地的?汉子会一颗一颗地串珠子。


    她拍了拍阿宁的?手,将人推到薛敖身侧,“以后还要阿宁帮我看着这小子,不要一时冲动就乱摔东西。”


    阿宁心中一沉,只觉得辽东王妃这般说?像是在托付些什么。


    她扑进笑容慈善的?女人怀中,软声道:“薛子易脾气这般冲,岑姨和王爷才能治住他,阿宁管不了。”


    “岑姨,你别这样”,阿宁埋在她颈侧,小声哽咽,“我害怕。”


    辽东王妃叹了口?气,抚摸阿宁的?后脑,看向高大俊朗的?少年。


    “敖儿,今日?当着辽东军的?面,娘有些话要同你说?。我已经备好书信与聘向陆府求亲。阿宁是你自己求来的?姑娘,你若日?后犯浑不珍惜,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薛敖怔愣地看着他娘,就连阿宁都呆呆抬起?头,看向面容肃重的?辽东王妃。


    “你运道好,遇见这么好的?姑娘,之前撒泼打滚地求,怎的?现?在傻了?”


    薛敖蓦地跪下,朗声道:“孩儿省得,日?后定以性命爱重阿宁。”


    闻声出?来的?阿信等人几乎看傻了眼。


    薛敖在军中时,几乎是不要命的?凶兽,狠戾乖张,冷情薄性。若说?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小姑娘俯首帖耳,发誓赌愿,打死他们也不会信。


    虽然早有耳闻,辽东世子有位从小护到大的?青梅,可?若非亲眼所见,谁会想到这位骄傲骁勇的?少年,也会红了耳尖,赔上情深义重的?承诺。


    阿信捅了捅金绮的?手肘,低声道:“如今死心了吗?”


    金绮抿紧嘴角,心中的?所有思绪在看见阿宁的?脸时戛然而止。


    辽东陆家的?小女儿,仙姿佚貌,灵秀娇憨,生的?仿若菩萨仙童般惹人怜爱。


    阿信“嘶”了一口?气,嚷道:“天爷,这世子是讨了个仙子做媳妇儿啊!”


    嫁你


    阿宁有些不知所措, 骄傲的少年正单膝跪在面前,言辞凿切,瞳色清亮。


    他们?身处军营之中, 当着军中无数将士的面, 薛家是堂而皇之地昭告世人?, 这是薛家亲自求来的姻亲。


    薛敖起身, 拉过阿宁微凉的手,触及到她手腕上的长疤时,指尖轻颤。


    再好的药膏也抹不掉她手上的这处痕迹。


    他转头瞪向一旁看热闹的众人?, 怒骂:“滚滚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阿信与?他相?熟, 一看就知道这是害臊了, 带着人?路过时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 惹得薛敖抬脚就踢。


    捂着屁股跑开的时候还笑话薛敖的大?红脸。


    “我先回王府,你带着阿宁在关中逛一逛,别欺负她。”


    薛敖点头应是,着人?送辽东王妃回城后, 拉着阿宁跑到了河边青街上。


    阿宁右手被他牢牢圈住,落后薛敖半步,看他高马尾被风吹拂,又垂落肩头。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 “我明年?就可以嫁给你了。”


    少年?骤然停住脚步, 阿宁撞上他的背,鼻尖生疼。


    “唔你做什么??”


    “明年?”, 薛敖喃喃, 转身看向揉着鼻子的阿宁,“可我等不及了, 阿宁。”


    梧桐落叶,漂浮在河面上,顺着水纹打了几个?转,荡涤阿宁的心口。


    薛敖伸手手指,触摸她发红的鼻尖,“还要?好久啊。”


    阿宁眸子里都是他委屈又得意的倒影,她觉得少年?傻的可爱,皱了皱被他摸得发痒的鼻子。


    “傻子,下聘过礼这些流程走下来,明年?算快的了”,她眼睛被河面的粼粼水光闪的眯起来,跑向青黄交接的草丛中,看宽阔无垠的护城河。


    “以前你来我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里的好风景。你看这水色像是与?金乌接壤了一般!”


    薛敖闻声望过去,果然见山苍青萍,滔浪微澜。万千日光蹦在这条广袤的河面上,又可赴凌云,横槊天下壮志。


    眼前是上等的风光和他举世无双的姑娘。


    胸口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金辉下的阿宁一头如云长发随风曳动,眉眼弯弯,像是天上的秋月。


    他皱眉,问道:“怎么?没戴草蝴蝶?”


    薛敖一开始便注意到阿宁乌发上不染装饰,虽是出水芙蓉般美丽动人?,但他却见不得人?这般素。


    “来得有些急,都还在渝州”,阿宁鼓起腮帮子,“那你再给我编几个?。”


    薛敖阔步走向草丛中,扯了几根坚韧的青草,手法熟稔地缠绕勾织了起来。


    阿宁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手,不消片刻就见一只栩栩如生的草蝴蝶应运而?生,又被少年?别在她的发髻上。


    蝶翅在风中微振,大?手顺着柔软黑发滑至小?巧白嫩的耳垂,薛敖只觉入手是珍珠暖玉,滑腻到不可思议。


    他忽然捻了捻,惹得小?姑娘惊叫一声,软倒在他怀中。


    “你,你做什么?!”,阿宁咬着嘴角,根本控制不住敏感的身体和悸动的心,“你混蛋”


    薛敖抓住阿宁,直直盯着那片绯红的耳垂,胸口有着什么?在撺掇着他去放肆和逞凶。


    辽东王妃嘱咐他不要?欺负阿宁。


    薛敖将人?扣在怀中,凶狠地咬她嘴角,又猛烈地在唇齿间放纵进攻。


    阿宁含糊地喘息求饶,鼻息间都是少年?的意气?与?爱意。太过了,她被吻得受不住,眼角潮红,朝后仰去,又被薛敖扣住腰,避无可避。


    几声呜咽从唇边溢出,但被他吃的一干二净,只能仰头承受这翻涌的情动和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伸手环住薛敖的脖子,少年?的马尾垂落下来,挡住她惊心的艳色。


    薛敖停了下来,抵着阿宁的额头,又慢慢亲吻她潮湿的眼睛和翕动的鼻尖,他贴着小?姑娘漂亮动人?的脸,轻声吐息。


    “阿宁”,那只凶兽蜷缩在她脸侧,仍觉不足,“阿宁阿宁”


    阿宁被他亲的太狠,跟发间的草蝴蝶一起颤颤巍巍地躲在薛敖胸前,尾音里都是欢愉。


    等阿宁终于平复下来,薛敖将她按在怀中,一脚踢上身前的梧桐树干。


    落叶纷纷扬扬坠地,从上面摔下来几个?人?,哎呦哎呦地捂着屁股叫疼。


    阿信反应快,看薛敖要?抽腰间的鞭子,抬腿就跑,剩下的几个?神獒军中部将被发怒的薛敖抽的哭爹喊娘,追着阿信的背影逃窜。


    阿宁脸颊一红,几乎将头埋进了薛敖的身体里。


    “金绮等一下”,薛敖忽然开口,对着面色微白的女将沉声吩咐:“你带着阿宁在这里走一走,早些回去,别让她吹到风。”


    “是。”


    薛敖握了握阿宁的手,嘱咐她早点回去用膳,见小?姑娘乖巧地点头应下,笑得虎牙都露了出来。


    他翻身跨上乌云踏雪,迎着山风与?重?峦,策马远去。


    阿宁望着烈日下驰骋在原野上的少年?,望着他十八岁的恣意和锋芒。


    望着不可一世的北境猛兽,年?少歌狂。


    “金将军,我们?在这里坐一坐吧。”


    金绮艰难地从薛敖离开的方向移开目光,撞见阿宁般般入画的脸时,面色一白。


    她想起适才窥见的亲密,那素来莽撞乖张的少年?竟也有如此动情的一面,势要?将人?拆吃入腹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脸红心跳。


    “好。”


    阿宁坐在河岸青草上,吹过来的山风拨动她头上的草蝴蝶,翩翩风致。


    “听他们?说,金将军的长枪使得出神入化”,阿宁笑着看向坐的僵直的金绮,“我也有一位故人?擅长使枪。”


    金绮没有办法对她心生恶意,这样?乖顺柔软的姑娘,她连说话都要?压低声音,“只是习得一招半式。”


    阿宁凑近,眨了眨眼睛,“文英说将军是不世之材,她一向只服薛子易,如今这般夸赞,定?是将军极为厉害。”


    金绮没跟小?姑娘打过交道,被她身上的青梨子香浸的发怔,又听阿宁脆声道:“神獒军是顶级的奇兵,只可惜我不争气?上不了战场,看不见将军的飒爽英姿,真是可惜。”


    金绮不知道的是,阿宁天生对英姿勃发的女子抱有好感,可能是因为曾经自己体弱,所以对她们?极为仰慕。


    阿宁见金绮身形颀长,腰肢劲瘦,通身都是英气?十足的盎然,心中喜欢,凑的愈发近。


    “将军的眉毛真好看,像是春日的弯月。”


    “将军的鼻子挺翘笔直,比画上的还生动。”


    “将军穿这身盔甲也比他们?合身,像是天上的青鸟!”


    金绮浑身绷直,被凑到脸前的阿宁搅得心神大?乱,听她一句句的夸赞逐渐削薄神智。


    原来世子每天都这般快乐的吗?


    她摇了摇头,把不合时宜的想法驱逐出去。又见阿宁眼睛晶亮,言语间虽是夸捧,但全然的真诚,只得任由羞意盘旋轰鸣,不住地往后退。


    阿宁看她像是被自己吓到了,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小?声道:“对不住啊,但我真的很喜欢将军。”


    金绮再一次被阿宁的直白唬住。


    从记事?起,没有人?对她说过“喜欢”,只有任务完成后的“尚可”,亦或是失败后的斥罚。


    金绮心中苦笑,暗道这样?率诚明媚的姑娘,别说世子受不住,连她也忍不住亲近。


    阿宁垂头看见她刀痕遍布的手背,小?心地碰了碰。


    金绮暗道,她怕是觉得难看,或者有些害怕。


    阿宁见她不反感自己的触碰,轻慢地将这只手捧了起来,“将军要?多爱惜身体,省得以后留下病根。”


    “这只手杀过很多人?”,金绮的手指微微蜷缩,“上面都是洗不掉的血腥味。”


    阿宁双手合拢,将它圈在小?小?的手心里,笑道:“辽东的山花烂漫,百姓的安居乐业,都是它拼命争过来的。”


    “将军与?薛子易和无数将士一样?,手上沾染的不是血腥,而?是辽东朝阳之红和疆场上斩出来的太平盛世。”


    金绮失语,脉搏里都是跳动的滚烫。


    莲白山的雪獒凛凛巍然、骄傲恣意,雪刃霜刀不及其一身铁骨,铁骨铮铮下是柔软温热的肚腹。


    那片不为人?知的温暖,独属于与?他一同长大?的姑娘,那般好的姑娘。


    再无他人?。


    欺负


    上京满城尽染秋桂香, 街肆琳琅,陆家的茶楼依旧宾客满座。


    陆霁云捻起飘到桌子上的花瓣,尚未凑近便清香扑鼻, 指尖用?不上力去拨弄它, 少顷叹了口气?。


    春困秋乏, 岑苏苏本就在打盹, 听陆霁云的叹息声?,忙直起身来醒神。


    “又是在挂念阿宁?别担心,慈生在她身边留人?了, 情况不对?便会带她回京”,她扁了扁嘴, “你们兄妹二?人?, 一样的固执。”


    陆霁云知道她会错意, 但也没?过多解释,只笑着?从她头上取下花叶,不出?意外地瞥见姑娘一张羞红的脸。


    岑苏苏迷迷糊糊地盯着?陆霁云,想着?怎么会有人?生的这般如松如玉, 完全长?在她心尖上。


    “回神。”


    岑苏苏眨了眨眼,控制住骚动的爪子。


    “岑女?侠,禁军如今忙的脚不沾地,您老人?家倒有时间品茶。”


    雅室房门被推开, 岑苏苏猛地一惊, 躲在陆霁云身后看着?冷笑的谢缨。


    陆霁云脸上笑意骤减,拱手道:“谢统领今日怎有时间过来?”


    蔺荣一事败露后, 蔺家顺势藏拙, 蔺决上书辞去禁军统领一职,景帝作势挽留几次无果, 便顺之任之,转头便把它安在了谢缨头上。


    永安侯府历来便是孤臣,禁军统筹皇城,天子自然要攥在手心。


    只是,听着?大内监语焉不详的解释,都说是小谢侯谢缨神似当年的元后萧青棠,故而得了帝王青眼。


    谢缨今日并未着?官服,只是一身英气?秾艳的红衣。少年身高腿长?,腰肢劲直,凤眼中流光暗转,即便是懒淡凉薄的样子,也是风姿无双。


    他打了个哈欠,“也是许久未见陆大人?,我今日休沐,过来看看伯父伯母。”


    岑苏苏想起谢缨和项时颂忙得面色惨白,蓦地心虚,“我明天就?回去了,催什么催”


    声?音在谢缨冷薄的视线里越来越弱。


    陆霁云拦住她,引谢缨坐在对?面,“是我叫岑大人?帮忙,翰林院进了贼,京兆尹的人?抓不到,这才惊动了禁军。”


    谢缨看岑苏苏躲在人?家身后,红的脖子和脸一个模样,笑了笑不再追究。


    “陆大人?近来可收到阿宁的信件?”


    谢缨看向他,一向散漫的凤眼里是毫不作假的急切。


    “未曾,辽东如今情势复杂,收不到也属正常”,陆霁云看了眼谢缨,眉梢微挑,“不过,家父家母倒是收到了辽东王妃的信件。”


    谢缨一顿,死死盯着?笑意清浅的陆霁云。


    “阿宁任性又心软,跑回辽东后我便猜到会有这结果,怎么谢统领却像是不可置信般?”


    陆霁云继续道:“求婚书,说的是百岁之好,两姓之谊,辽东王府半数身家都允了阿宁,可我陆家何曾在乎过这些东西。”


    谢缨掰着?桌角的右手青筋微凸,指节泛着?透明的苍白。


    “你们答应了?”


    陆霁云抬头,意味不明地短笑出?声?,“呵谢统领不是时常同鹤卿说阿宁是你带出?来的姑娘吗?你怎会不知她的性情,若她不愿意,举家又有谁能拗的过她。”


    岑苏苏听的云里雾里,但却清楚地看到谢缨面色晦暗和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骛。


    “说的是,只是眼下辽东危险,在下以为是时候将阿宁接回来了。”


    陆霁云放下茶盏,皱眉看向对?面的红衣少年,“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谢缨拂去桌角被他捏碎的木屑,笑得有些轻狂。


    “张家略卖案被薛敖翻出?了蔺家,蔺荣身死,张氏流放,独独有一人?被忽略,至今逍遥法?外。”


    谢缨避而不答陆霁云的疑问,倚靠在圆椅上闲散开口,“阿宁口中的静公子,想必陆大人?也猜到是谁了。”


    陆霁云眉梢眼角都是冷意,不欲与谢缨拉扯,直言道:“那人?置身事外,担着?仁义的名声?,当真可笑。他如今在青州办事,也不知会不会重?操旧业。”


    岑苏苏本能地闭紧嘴巴,直觉这定是一桩石破天惊的大事。


    “不会”,谢缨起身,俯看陆霁云,“明日皇家猎场,还请陆大人?详看,我谢缨给陆家的第一份聘礼。”


    他几步迈向门口,又骤然顿住,背影冷峻。


    “日后我予阿宁的,必是世间第一尊贵。”


    世间第一?


    陆霁云心下暗惊,暗道谢缨这人?比狐狸还要狡上几分,怎会说出?如此大不敬之语。


    他心思陡转,一个诡秘的想法?在心头萦绕,骇人?惊心


    “什么?!”


    薛敖虎目圆瞪,吓得吉祥缩成一团,嗫喏道:“金绮将军带着?陆姑娘跑马去了,说是晚膳时候再回来”


    “混账!”


    薛敖卷起十三?就?冲门口而去,如墨的双眸中满是气?急败坏。


    自打上次金绮与阿宁单独相处过后,两人?就?像是鱼和水一般搅在了一处。这几日他忙着?筹谋攻打寒福关一事,没?空出?手收拾金绮,没?曾想这人?竟敢在他的地盘,截他的姑娘。


    “世子,世子”吉祥忙扑过去抱住薛敖的腿,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这副样子,陆姑娘又要怨你暴躁冲动,况且金将军本就?是女?子,又不会做些什么。”


    薛敖甩开他,气?的在门口转了几圈,“你去找金绮,告诉她去城中守着?王府,后日出?兵前赶回。”


    吉祥应了一声?,跑出?去时正好撞在阿信和神獒军的另一位部将流风身上。


    “这吉祥着?急忙慌地做什么?”,阿信奇道:“怎的几日都不见金绮?”


    流风横了他一眼,默默闭紧嘴巴。军中谁不知金绮带着?世子的未婚妻子漫山遍野地跑,就?这个傻子往刀尖上送。


    薛敖靠在桌案上,缠住凛凛银光的长?鞭,“你找她?找她拼酒还是跑马,再去摘花逗姑娘欢心?”


    “吃饱了撑的,大敌当前还在这勾搭,纯纯找抽!”


    阿信被他骂的一怔,想不明白哪里惹到这位爷,又看薛敖俊朗英毓的脸上都是烦躁,聪明地没?去接话。


    流风推开阿信,看向薛敖,恭声?道:“世子,寒福关如今有六千蛮子,布达图稳坐云御关中,想来是不会轻易离开。”


    薛敖眼底闪过一抹厉色,“这瞎子如今也老了,不敢冒进。云御关在四关中最是重?要,上方就?是莲白山,他也只能守着?。”


    “呵”,少年嗤笑出?声?,“废物。”


    流风正要接着?禀报,却听门外传来不太清晰的叫喊声?。


    “薛子易”


    阿信和流风看向薛敖,却见他直起身望着?门外,又伸出?手指了指屋中一处屏风。


    二?人?对?视一眼,认命地躲了进去。


    “薛子易”,阿宁跑了进来,小口喘着?气?,“金将军去城内了,我来找你用?晚膳。”


    薛敖不满,想戳一戳阿宁冒着?汗的额头,骂她是个小没?良心的。


    阿宁歪头,髻上的草蝴蝶栩栩如生,“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饿了?”


    “好啦好啦”,她踮脚捏薛敖的下巴,“小气?鬼。”


    薛敖握住阿宁作怪的手,把人?扯到身前,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她额头上的细汗。


    “再跟别人?乱跑,就?把人?和十三?一起缠起来。”


    少年面上没?放晴,但神情专注地叫人?心颤。阿宁被他的样子蛊惑,胡乱应了下来。


    “我有正事与你说”,阿宁看着?他,清澈润亮的眸子里都是他的倒影。


    “市舶已开辽东方向的车马道,我已经与兄长?说好,一切物资以辽东为紧。粮食倒是不缺,但中州有能匠世家造了一批弩箭,我叫陆家的管事定了下来,不日送往辽东。”


    薛敖眼中一亮,弩箭杀伤力巨大,形状轻巧。远程近程皆是难得的利器,只是造这么一台东西实在是废人?废力,故而难以引用?在大军中。


    “有多少台?”


    阿宁伸出?雪白柔嫩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五千。”


    “什么!我靠五千台弩箭!”


    “神獒军先锋两翼有此物保命,至少能减一半伤亡!”


    薛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不远处的屏风轰然倒地,阿信和流风两眼放光地冲了过来,嘴里发?出?高亢的喜声?。


    阿宁被二?人?吓得埋在薛敖胸前,心口扑通扑通地乱跳,眼里都蓄上一层水雾。


    阿信拍着?流风,大笑道:“世子嫁给陆姑娘真是嫁对?了,哪家有如此实力,弩箭啊那可是弩箭!”


    流风脸色涨红,在一旁补充:“五千台。”


    阿信接着?拍凌乱的流风,“如此实力,如此大义。陆姑娘,要不我也嫁给”


    “滚。”


    薛敖搂着?被吓到的阿宁,单手抽出?蓄势待发?的十三?雪渠。


    阿信看他竟然放出?来后三?节,冒着?寒光的倒刺激的人?头皮发?麻。


    “风紧,扯呼!”


    他兜头撞开了窗子,一猛子跃了出?去。


    流风眨了眨眼,同手同脚地踱步而出?,脸上都是讪讪的笑意。


    薛敖骂两个蠢货,又顺着?阿宁的脊脉安抚,一下又一下地轻拍。


    直到小姑娘抬起头,鼻尖蹭上他的脖颈,泛起温热的微澜。


    “我厉不厉害?*七*七*整*理”


    薛敖抱着?人?不放手,轻“哼”了一下,小声?嘟囔:“这还不厉害?我的兵都说是我嫁给你,以后还不得天天欺负我。”


    “就?欺负你”,阿宁笑得在他身上乱抖,“只有我能欺负你,陆薛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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