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小说 > 古代言情 > 寒酥不禁 > 30-40
    活色生香(修)


    纯然的日光映在少年的眸子上, 叫阿宁恍了神。


    良久,她笑了起?来,一对梨涡勾的薛敖胸口发痒。


    “我要?想想”, 正?巧小二喊她下来对账, 阿宁摸了摸蹲在她膝前的薛敖, “让开, 在这里等?我。”


    薛敖茶都喝空了也不见阿宁上来,正?百无聊赖之际却听楼下喧闹非凡,他?探头去看, 见一群人在岸边指指点点。


    ——运河里正?漂着一个人。


    薛敖揉了揉眼睛,见到水面的一处粉色衣角时, 浑身肌肉瞬间紧绷。


    他?顾不得多想, 双手发麻地跳了下去, 凌空踏着一个硬物?件就扑进了河里。


    正?带着人查案的谢缨只看到神出鬼没的薛敖眼睛发直的刮了过去,一声巨大的水响后就是一侧项时颂在破口大骂。


    “谁他?娘的踩老子头!”


    薛敖什?么都看不见。


    水里的人也好,那片黑沙坑也罢,他?再顾不得。


    河水从口鼻里淹进心口那个呼啸不止的大窟窿, 他?想起?五岁的小阿宁掉到了树下,是他?管街边的阿婆要?了饴糖,一颗一颗的塞到小姑娘嘴里哄她开怀。


    而?十五岁的阿宁埋进了雪里,他?用尽力气却只能?挖到一只断翅的草蝴蝶


    阿宁, 求你, 等?等?我。


    “这不是薛世子吗,他?发什?么疯?”, 项时颂摸着生疼的脖颈, 深觉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本来被禁军支使过来捞运河的浮尸就够憋气,谁想刚至岸边还险些被踩断了脖子。


    他?龇牙咧嘴地看向一旁脱外袍的谢缨, 惊道?:“欸?慈生你做什?么?”


    谢缨骂道?:“这混账不会水!”


    旋即飞身入水,将险些沉下去的薛敖拖了上来。


    运河边的百姓与北司人都围了上来,不知道?这两?位在闹什?么。


    “咳咳咳!”


    薛敖被谢缨抓上来时还在挣扎,他?力气大,手上还给了谢缨几下。口鼻处呛入的水叫他?止不住的伏地大咳,一只手还直直地指着水里的粉色衣角。


    谢缨揉着生疼的胸口,见薛敖这般心急不要?命,到底是知他?几分,明白过来这出是为的什?么。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一掌拍向薛敖的后脑勺。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浮尸不知道?漂了几天了,你这脑子让狗啃了吗?!”


    闻言薛敖缓了一口气,顾不上感谢这位幼时玩伴的出手相救,也不计较谢缨骂他?又打他?,只仰瘫在地面,湿了身下一片干土。


    他?看着头上煦煦的金乌,任由身上水汽蒸腾上旋,狂乱的心跳渐渐平稳。


    ——吓死我了。


    余光里瞥见阿宁焦急地朝他?们跑过来,薛敖连忙捂住后脑,咳喘不止。


    谢缨:“”


    项时颂:“这小子故意的吧。”


    阿宁见他?们两?人这样,吓了一跳。还没等?谢缨出口安慰,便见地上的薛敖坚强无比地爬了起?来。


    顺手抓了北司一个兄弟做靠背。


    他?生的那般出挑,又做出这幅可怜样子,直叫旁观的姑娘们心疼不已。


    都忘了这是孤身入敌营,摘下北蛮王一只眼睛的混世魔王。


    一旁捞人的北司也过来上报,说那浮尸应是从城外运河上游被抛下的,过了几日才飘到这里,尸体已是无法辨认,身上也没有留任何东西。


    谢缨皱眉,挡在阿宁与薛敖的面前不叫那尸体露出,又喊仵作验尸,吩咐人去运河一带挨户搜查。


    阿宁见那浮尸的衣裙,猜想应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心生不忍。


    谢缨回过头来时,她才发现这人瘦了些许,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冷厉,像是一枝危险肃杀的秋海棠。


    只是望过来的时候依旧温和的不成样子。


    谢缨好久没见到阿宁,甫一见到还未说话?又被北司的人匆匆喊走,他?叹了一口气,将怀中被打湿的棠花星角簪放到阿宁手里。


    他?一身湿气,站在骄阳下笑得英气昳艳,对身后虎视眈眈的薛敖视若不见。


    来日方长


    四月十五,被谢缨泼过酒的凌霄殿一片喧闹。


    应该说是殿试过后,满朝哗然。


    景帝在凌霄殿上拿到贡士们的策问后,龙颜大悦,显露出一些年少时的风采。


    御口一开,几炷香内便传遍,说是大燕开国两?百年来终于出了一位连中三元的少年俊才。


    丹犀对策,三元及第,朱服榴火,春风引路。


    景帝朗笑道?:“文无第一,但陆鹤卿这一手行书堪称世无其?二。”


    那张纸传下来时,文武百官才知什?么是字如其?人,一字千金。


    ——铁画银钩,心直笔正?。


    蔺锦书笑阿宁,说是捐的金身可算派上了用场,却见阿宁笑道?:“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奇才,哥哥是有天赋,但再大的天赋也需要?夙兴夜寐与好学不倦才得以出世。”


    “积一勺以成江河,累微尘以崇峻极。”


    “人人道?我好命,在于有如此出色的兄长。可对我来说,我的好命就好在我有一个能?告诉要?‘胡闹’的兄长,不囿于眼前、不盲于世俗,他?告诉我一辈子不嫁人也是快活的。你知道?吗锦书?从前从未有人这般与我说过。”


    蔺锦书失言,她看向鲜活明媚的阿宁,不由自主地萌生出了羡慕之情。


    她身为大燕世家之首的嫡女,自幼便被家中按照国母的标准教养,端庄贤淑、博古通今,可这般年纪的姑娘又怎会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这般持重?。


    世家的金玉锦绣泼天般砸在她身上,蔺锦书避无可避。


    阿宁支着下巴,面朝昨日骑马游街后遍布落花的街道?,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哥哥满腔抱负、志在碧霄,黎民?苍生需要?这样的鹤卿公子,大燕需要?这样的朝臣。而?他?教出的我,虽无甚长处,却也要?在这碌碌中引阶向阳,等?到有一日哥哥需要?我的时候,才好义无反顾,护住我在乎的人。”


    蔺锦书摸了摸阿宁的头,笑着应是。


    转头又笑了起?来,“咱们这位鹤卿公子啊,大概是大燕头一位游街时被花草瓜果砸伤的新科状元。”


    昨日游街时场面太过混乱,状元自不必多说,榜眼是一位半头华发的阿伯,探花郎却是西南那位声名远扬的才子赵沅。


    赵沅是位温润尔雅的年轻公子,光是看着面相便知这人被点为探花情有可原。但是陆霁云,未扬名之前便被誉为“小宋玉”,神仪秀朗,眉目潋滟,他?披红挂彩地坐在高头大马上,怎能?不赞一句郎艳独绝、春风得意。


    不说是姑娘们,便是围观的男子也将手中的香果掷向那身着朱服的如玉公子。


    广安门处掷果盈车的场面愈发收不住,若不是谢缨正?好在巡查,怕是陆霁云掉下来时就要?被马蹄踩断了手脚。


    阿宁抿嘴轻笑,“哥哥在养伤呢,脑袋上好大一个包。”


    两?人想起?陆霁云昨日一脸菜色地躲进茶楼,笑得愈发不可收拾。


    晚些时候蔺锦书离开,阿宁却迎来北司一行人。


    项时颂一进门便嚷着小二给上几壶凉茶,气势汹汹地坐在椅子上,一身怒意。


    “南衙这起?子货色真他?娘的熊人,活儿是我们干,功劳他?们领!”


    说完又看向一旁擦刀的岑苏苏,音量提高:“擦擦擦天天擦!你就在乎你那个刀,老子让气死了你也得先?擦那个刀!”


    “你发什?么疯?”,岑苏苏一把将布巾扔在桌面上,大声吼道?:“南衙有禁军蔺都督护着,你能?做什?么?让我提刀去宰了那帮也不是不行,你开口我就去,你敢吗?!”


    见两?人如此,其?他?人连忙上来劝,但越劝越叫两?人气焰越高涨,险些将茶楼的屋顶给掀开。


    岑苏苏个儿不高,气势上却压了对面的项时颂好几头,她嗓门大,狂拍桌子冲着对面吵嚷。


    “你俩拆楼,我卸你们。”


    谢缨淡淡扫向瞬间鸦雀无声的几人,他?抬起?重?黎枪放在长凳上,嗤笑道?:“急个什?么劲儿,你见过谁从我手上抢得过去东西?”


    项时颂这才顺下一口恶气,回身就见楼梯上笑意盈盈的阿宁,想起?自己刚刚闹人家的茶楼,顿生羞意。


    薛敖大怒:“你脸红个屁!”


    几人围坐在八仙桌上,听着项时颂讲了近日来南衙北司间的官司,深觉那位新官上*七*七*整*理位的五皇子吃相十分难看。


    岑苏苏下去后端上来一壶据说很难得的九转酒曲茶,阿宁看了一眼,记得自家茶楼里没这东西,又听她说是西北的稀罕货,带来给大家伙儿品品。


    阿宁抿了一口,发现确实酒如其?名,清香中带着一股酒酿味,齿颊留香。


    她给薛敖掌了一杯,被少年拦下,说是晚上喝茶会失寐。


    少顷,阿宁感觉眼皮上像是有两?个小人在跳舞,眼前的薛敖变成了两?个,谢缨在哪她都找不到。


    “阿宁?”,薛敖揽着坐不住的阿宁,“醉了?”


    阿宁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却趴在薛敖的肩上打了个嗝。


    薛敖顺了顺她的脊背,一抬头看见北司的一群牛鬼蛇神正?在作妖。


    项时颂吵着要?与在场众人义结金兰,拉着一位少年就朝着阿宁咣咣磕头;岑苏苏支起?提花贪墨拉了一曲无声的《赛马》,整个人被刀锋震荡的哆哆嗦嗦;谢缨低头不语,像是一桩风干的石雕。


    薛敖忙喊小二上来看顾这帮醉鬼,却见本来沉默安静的谢缨抬起?一张艳若桃花的脸。


    他?直直盯着这边,看的薛敖心里发毛,“你看什?么?”


    “给我耳匙”,谢缨走了过来,“老子要?挑耳。”


    谢缨醉酒后的样子很好看,少了些清醒时的乖张,多了几分友善和憨呆,像极了幼时总是照顾他?们的邻家哥哥。


    可薛敖太知道?这人发酒疯时是什?么样子,说一句猪狗不如都不为过。


    薛敖把阿宁挡在身后,大喊:“没这玩意。”


    谢缨眨了眨眼,慢慢回身,反手操起?重?黎就往自己右耳里面扎!


    “!!!”


    薛敖飞身扑上去,“住手!”


    薛敖费力地将谢缨的耳朵救出,又喊小二去各府找人,一回神却发现阿宁不见了。


    他?一瞬间冷汗湿了后襟,急的升天之时听茶楼的人说看到阿宁去了后院,薛敖抬脚跑去,果然听到小姑娘的声音。


    “阿宁?”


    薛敖近日流连茶楼,却不知这后面竟还有个小池塘。


    春日塘水温凉,煦暖的夜色下别有一番景致,樵月朗星下,他?找了许久的姑娘就坐在岸边。


    “你来啦。”


    阿宁拉长声音,给薛敖看她手上捧着的草蝴蝶。


    薛敖知道?她是醉了,支腿坐在一侧。余光里注意到阿宁偷偷爬过来,又在他?震惊的目光中软软跪坐在他?腿间。


    小姑娘凑首,唇齿间都是淡淡的香气,她指了指饱满的胸口,“你知道?,这里是谁吗?”


    “咣——”


    那轮不怎么完整的月亮掉进了塘中,叶下惊蝉水上微澜,搅的人烦躁不堪。


    薛敖眼睛发直,在这一瞬间萌生出要?把命给她的念头。


    阿宁的眼睛太好看,他?坐在潮湿的草地上,白裤银靴间是两?小无猜的姑娘。他?熟悉阿宁的一切,却从来不知她生来讨喜,偏偏眼尾醺红时会这般招人。


    无辜又残忍。


    她凑近,薛敖咽了咽口水,向后微仰,用手肘撑着身体与小姑娘。她却不懂见好就收,伸手摸了摸少年上下滚动的喉结,然后微凉的指尖一路滑到他?的锁骨上。


    阿宁摔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乱跳不止的心口。


    “薛子易,你好乖啊。”


    这句话?从他?的左胸开始吐息、游走、跳跃,像是火花一般从心脏炸开,顺着经脉麻痹手脚,纠缠全身的血液一起?躁动,直至脑门都开始发烫。


    薛敖呼吸微停,偏了偏头看不远处荡漾的水面。


    阿宁手中的草蝴蝶掉了。


    他?骤然翻身,居高临下地盯着目露好奇的阿宁。


    良久,薛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注意到那对傻乎乎的梨涡,再也无法忍受一般咬住阿宁红润香软的唇。


    他?单手圈住阿宁的双腕,拇指细细摩挲那道?疤痕,另一只手掐在她纤细的腰间,任由小姑娘在身下幼猫一般的挣扎。


    阿宁发出细弱的哭声,引来草丛中的几只萤火虫,微弱的光映出薛敖潮红的耳尖和眉梢眼角处生动的悸动。


    “可你不乖,阿宁”,他?摸着阿宁微湿的眼睛,语气不满。


    他?又低头舐咬,平日里叫她哭一声都不忍,现下却视若无睹的进攻占有。


    这是薛敖留给阿宁的凶狠与柔软。


    “阿宁,别哭了”,薛敖喟叹出声,拾起?地上的草蝴蝶别到阿宁头上。像是被月色融化?了一般,雪山巅的猛兽毅然决然将身下姑娘圈为己有。他?目光炙热,咬牙切齿,“你招我的。”


    这头北方的獒,素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背地里图谋着将人吞吃入腹,面上装着朗朗濯日的干净样儿。


    薛敖蹭了蹭小姑娘的下巴,直到身下的人发出撒娇一般的埋怨,才微微退开。


    “你在想谁?”


    他?声音低沉,“嗯?陆霁宁。”


    岸上青草濡湿破碎,银袍之下活色生香。


    ——我对你,从来都不算清白。


    悸动


    薛敖在辽东的时候就听老兵说?过, 饿狠了的狼要吃人的时候不会生扑上去,而是会露出尖锐的獠牙,绷直脊脉, 在对峙中磨灭对方的勇气与生机。


    一击毙命。


    薛敖那晚把阿宁抱回房间, 除却在塘边时的荒唐失礼, 他再不?敢多做些?什么?。


    那是雪精玉怪一般的小姑娘, 哪怕再悸动燥热,却也被心中溢出的不忍与怜惜压了下去。


    薛敖叹出一口与年纪不符的长气,在阿宁房间的圆椅上枯坐了一夜。


    阿宁第二日睁眼的时候, 见到凑上来的少年还?有些?懵,彻底清醒之后便被翻涌的记忆湮红了双颊。


    她能?感受到嘴唇的肿胀红润, 昨夜的纠缠在她脑中流转, 再抬首时就是满脸的别扭与紧张。


    阿宁看着对面的少年, 抓紧身上的被子。


    “对不?住”,纵使他决意不?再退,可?看到小姑娘这般可?怜样儿?,不?忍再逼她, “是我没忍住,唐突你了。”


    阿宁长睫微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是欢喜的,这毋庸置疑, 心口那只张牙舞爪的猫叫她无法平复下来。


    薛敖挠挠头, 又?开口道:“醒酒汤我昨夜煮了一些?,在炉子上温着, 你一会记得喝。”


    阿宁小声应下, 薛敖又?嘱咐道:“吃些?易食化?的早膳,省得不?舒服。”


    明媚的晨光透过窗扇打下一片绮丽的晖影, 阿宁看到的,是熠熠的少年和满室春光。


    “我今日要?进宫,不?能?陪你”,薛敖蹲下身,仰望阿宁带着水气的眸子,“别生我的气,阿宁。”


    没人知道景帝打着什么?主意,照理说?辽东王军权在握,薛敖本?应被放在南衙五皇子手下为?皇家造势,而不?是与同样出身武将世家的谢缨共事。


    可?诏令已下,各部司都知道辽东王世子被景帝扔进了禁军总部,虽是禁军的副都指挥使,官阶比谢缨低了半阶,行的却是监察北司一职。


    薛敖这些?年在辽东生活,并未参加过上京的武选,这般被塞进禁军倒是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张幼栎就是其中最为?不?满的人之一。


    他出身中州五社最为?富庶的泽州,家中是泽州的百年望族,宫中的静太妃是他姑祖母,二皇子是他表哥。这般家世虽是比不?上蔺锦书,却也可?以在上京横着走。


    张家疼爱这个嫡幼子,费了力气才将他塞进禁军的南衙,流水般的金银砸进去,却也只能?叫他担了校尉一职。但只要?在禁军手下,便是这样说?出去,也够他比旁人傲上许多。


    可?是薛敖,这个藩王世子,甫一进京便讨得陛下欢心,迷人眼的赏赐自不?必说?,如今竟直接将人塞进了蔺都督手下,监察禁军北司神机。


    他早有耳闻这位北境世子的威名,身负神兵,天生神力,上京人传疯了说?他是莲白神山的獒王转世。去年冬日北蛮进犯,这位骁勇世子深入敌营的故事被传的神乎其神,更让张幼栎心生厌恶。


    与谢缨一般的让人厌恶。


    蔺都督下令,叫南衙北司一同查近日城内外?的男女无故失踪一案。可?南北两家明争暗斗多少年,谢缨上任之前,北司明里暗里吃了南衙太多的亏,这下一共事,也是针尖对上麦芒。


    虽是内讧不?止,可?南衙北司本?就是禁军的精锐,这么?一查下去,竟发现了一条从上京达至中州的略卖线。


    消息一上报,景帝下旨大查特查,城中许多官员的儿?女都被拐子弄走,更遑论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


    天子脚下,这帮人太过猖狂。


    薛敖跟着北司这群人忙的不?可?开交,查案子倒还?好,只是谢缨像是盯死了他,今日马厩坏了,明天兵器生锈,都要?找他过来掌眼。


    那人一脸欠揍,语气懒散,“副都指挥使大人监察北司,还?请尽职尽守啊。”


    薛敖险些?咬碎了后槽牙。


    他已有数日未曾见过阿宁,每次刚要?动身,谢缨就像是在他头顶安了眼睛一般的缠上来。


    听闻阿宁与蔺锦书的帮扶堂却在上京办的如火如荼,陆家的铺面在原有的基底上大肆扩张,正值缺人之际,而只要?拿着照身贴与公验,老弱伤兵就可?以进入陆家各铺面分到合适的活计,绿云山下连排的屋舍都是予他们的住处。


    这帮扶堂打着蔺家的名号,一经筹办算用,百姓口口相传蔺家高义,也乐得捧场陆家的商铺,成就善事。


    张幼栎有所耳闻这帮扶堂,听说?与蔺家挂上钩,他本?无意招惹,却听手下的人说?,这帮扶堂的东家是个北面来的姑娘。


    北面?


    张幼栎接着往下查,不?光查出这位东家是新科状元的亲妹,更获悉她还?曾与薛敖订过亲。


    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不?了了之,想必是辽东王府嫌人出身商户,薛敖又?眼高于顶,才这般作践人家姑娘。


    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这姑娘的兄长是皇帝新贵,又?身靠蔺家,他不?该招惹。


    这日他在略卖一案上受了气,一个拐子他盯了许久,本?是志在必得的事,在绿云山角抓人的时候却被突然出现的薛敖一鞭子卷走。


    他欲抢夺,却在看到那条长鞭时心生惧意。


    兵器榜首的十?三雪渠,光是看着都觉得冒犯此等真武。


    张幼栎敢怒不?敢言,带着人跑到路边的酒楼坐下,怒发冲天之时却迟迟不?见酒,他破口大骂小二与店家,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小二擦着额角的汗,端上一壶酒水,连忙安抚,嘴上说?着见谅。


    张幼栎一身的邪火正不?知如何宣泄,这家酒楼倒撞上了枪口。他一脚踢开店小二,冷眼看着人捂着胸口叫疼,顿觉痛快,正欲再补上一脚的时候,却被一个瘸腿的老汉推开。


    那老汉的力气颇大,净险些?将他推了个踉跄。


    小二嘴里叫着“安叔”,嘴都疼的发白,见状安叔忙喊人将他送入医馆,又?回头看向面色狠戾的张幼栎。


    张幼栎是什么?人?嚣张跋扈,膏粱锦绣,平生最恨有人僭越地直视他。


    他嘴里骂着“老不?死的”,喊手下人将安叔拖出来,安叔腿脚不?便,没挣脱开南衙这帮人,就被他们拖到了大街上,硬生生受了张幼栎的一马鞭。


    “贱民!你怎么?敢这般放肆,我今天就要?抽死”


    他嘴里叫嚷着,高高扬起马鞭欲给安叔第二下,围观的人敢怒不?敢言,皆掩目不?忍再看。


    薛敖和阿宁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他几?日不?见阿宁,好生不?容易地抽空接阿宁去看帮扶堂如何,未曾想见到这般光景。


    薛敖将阿宁推到随性?的北司人中间,抽出腰间十?三,朝着面目可?憎的张幼栎兜头挥下。


    “校尉!”


    气焰高涨的官大人躺在地上哀嚎,右脸上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痕。


    南衙人嘴上喊着,可?是看到面色冷厉、恍若天神般的薛敖时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薛敖叫人过来带安叔去医馆,路过时阿宁担心的望向这位瘸了腿的老兵,安叔朝她安慰的笑笑,一瘸一拐地被人扶走了。


    阿宁心窝气的发疼。


    薛敖俯视地上蠕动嚎叫的张幼栎,眼神冰冷,“你苟活在他们拼命打下的江山里,却能?心安理得地把刀尖朝向他们。”


    “南衙?张家?再显赫的家世就能?如此狼心狗肺?”,十?三凌空清越,重重抽在张幼栎的左腿上,“你该死。”


    张幼栎怎能?受住十?三的鞭势,饶是薛敖收了力,也被这一下打的险些?闭过气,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安叔在战场上瘸的那条腿,便是左腿。


    “你回家告诉你爹你娘你祖宗,我薛敖以牙还?牙,抽的就是你这孽畜!”


    张幼栎怕极了,他泪眼瞥见薛敖身后的姑娘,捂着腿无端的生了一些?委屈。


    “你以牙还?牙?”,他趴在地上,哭喊道:“可?我就抽了他一鞭子,你凭什么?抽我两次!”


    薛敖气笑了,抱着双臂晃鞭子。


    “有个词儿?怎么?说?的来着?”


    薛敖想了想,灵光乍现,他站在人群中故作高深,“我爹常说?我,一穷二白。”


    “”


    阿宁在身后小声叫道:“薛子易,这个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薛敖面上一僵,朝着张幼栎骂道:“打架还?得分个对等,你一下我一下的玩呢?!你爹是怎么?把你这废物塞进禁军的!”


    他不?再看地上的臭虫,回神问阿宁,“你想要?他怎么?个下场?”


    这事伤的是陆家的人,折的是阿宁的面子。


    阿宁摇了摇头,为?帮扶堂张目一事自有蔺家去解决,她只需要?考虑好安叔。


    “这位大人当街无故伤人,赔我家伙计白银五百两也就过了。”


    五百两?!


    这般价位够寻常人家好吃好喝几?辈子了。


    张幼栎急于脱身,自是满口答应,南衙的人搀他走时,见他一脸怨毒,心下一抖。


    他本?以为?这事就算过了,可?没过几?日,蔺家的一位御史大人当朝弹劾他殴打老兵、欺男霸女,七皇子冷声斥他以权谋私、为?祸百姓,谢缨带着北司一群疯狗死死追着他咬


    这还?不?算完,民间也流传他早年间干过的恶事,一时之间尘土喧嚣,他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他爹张太保见状当即请了家法,打没了他半条命,又?递上公文请罪,被景帝批了几?天才算完。


    阿宁给安叔放了长假好好修养,这日提着糕点药材去看过安叔一家后已是申时,出门后觉得吹过来的风有些?凉,她加快脚步,往巷口处疾行。


    这条巷子平日里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可?今日却静的出奇,阿宁心下发凉,脚步快的几?乎跑了起来。


    脚下树影交缠,纷纷杂杂踏在一堆暗色上,脚步混乱。


    身后有人在跟着她!


    阿宁想起近日禁军查的略卖人的案子,暗自后悔今日出门时没带随从。


    她心口乱跳,低着头拼命地朝前面临街的巷口跑过去。


    可?是一拐弯却是堆满物什的死巷头。


    阿宁避无可?避,心中如坠沉石。


    她双肩发抖,抿紧嘴唇,心灰意冷之际却听到熟悉的破空清鸣声在耳边乍起。


    是十?三!


    阿宁猛地抬头,巷头老槐树上站着白锦银袍的薛敖。


    阿宁劫后余生般地软了脚。


    薛敖将尾随那人抽翻在地,语气阴冷。


    “秦东来,你找死。”


    秦东来被暴怒的薛敖提回北司后只给了谢缨一句话:“他跟了阿宁一路。”


    谢缨没说?话,少顷用那双潋滟生辉的凤眼上下扫视被捆着的秦东来。


    秦东来蓦地想起去年秋日谢缨将自己折腾的半死,扯着嗓子喊道:“薛敖听不?进去我说?话,尾随的人不?是我!”


    “我是看到陆姑娘被人跟踪才追上去看看的!”


    阿宁到底是被吓了一场,虽然她俨时的身子康健无恙,但这般险事实打实地让她吓慌了,被薛敖好生安慰了一番才回神。


    薛敖见她好转,急言斥她出门不?带随从,低头见阿宁湿漉漉的眼睛,到底是没忍心再说?她。


    晚上入夜的时候他还?在想,阿宁今日都被吓成了这样,那日在黑沙坑的时候,她又?当如何?


    薛敖坐起身,摸住心口开始作怪呼啸的大窟窿,无声苦笑。


    少顷,他实在是放心不?下阿宁白日里的那个样子,胡乱穿上衣服,飞奔至苓术茶楼。


    陆霁云这几?日都在这里养游街时被砸出来的伤,故而阿宁也就在这里看顾。


    他敲了敲阿宁的窗口,低声说?要?带她去七星阁的房顶看春日朗星。阿宁在屋中没应,却能?听到衣服的摩擦声,薛敖放下心,告诉阿宁他在窗口等着。


    窗扇被轻轻推开,薛敖蹲下身,一脸兴奋。


    “阿宁阿宁!伸腿!踩着我,我接住你。”


    一条腿踩在他肩上,薛敖本?着正人君子的行事,也不?抬头看,只是怕阿宁摔下来,用手虚扶着,兀地他小声问道:“阿宁你这腿咋比追云还?长,梆硬!”


    追云是辽东最健烈的马儿?,踏遍雪山冰川,四条大长腿颇为?显眼。


    没人应答他。


    薛敖终于觉得不?对劲,抬头望向上方,见是面如冠玉的陆霁云,头顶还?缠着一圈白纺。


    他像看死人一般俯瞰薛敖。


    薛敖往后撤去,讪笑道:“原来不?是追云,是大哥。”


    他挠了挠头,“我说?怎么?摸起来不?对劲”


    “滚!”


    争抢


    春夜三?更, 月淡星浓,两个男子这般对峙着,怎么看都会叫人觉得这是在比斗, 亦或是你死我活的争执。


    饶是薛敖笑成了一朵花, 陆霁云眸中的冰碴也足以冻死人。


    “敢问薛世子深夜造访, 为的什么?”


    薛敖张了张嘴, 在陆霁云杀人的目光里到底是没说出“阿宁”两个字。


    陆霁云脸色苍白,面上露出的都是厌恶,“世子不说在下也知道是为的什么, 男欢女爱、两小无猜,说出来怕是叫不谙世事的姑娘心生?感?动, 就此献出自己单纯的心意。”


    “尤其是薛世子这般天潢贵胄, 为的一个女子能远赴上京, 叫人怎能不赞叹。”


    “堪称情深义重啊”,陆霁云嗤笑出声,素来悦耳的声音却薄凉如冰,“险些要了我妹妹的半条命, 如今又来讨些什么呢?”


    薛敖猛地站起,惊慌失措,他不能否认阿宁因着自己曾经遭受过什么,更不能出口顶撞疼爱她的兄长。


    他毫无立场。


    陆霁云闲信地坐在窗子上, “你以为你来到上京, 便?能将我妹妹哄回去?你也配?”


    “陛下的任命书几日后便?会?下来,薛世子可?曾去过渝州?”


    陆霁云不再寒着一张脸, 他淡笑着看向脸色骤变的薛敖, “听闻渝州毗邻大凉,山清水秀、盛产瓜果, 阿宁早就说过想去西南一面看看风土人情。”


    薛敖盯着坐在窗上的陆霁云,心中一块大石堵的他喘不过来气。


    他咽了一口口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霁云笑了,惨白的月色照在他的鼻尖,“任命书不日将下达,届时阿宁与我一同去渝州,鹤卿祝副都指挥使大人,前途无量啊。”


    清晨的日光照在檐顶,投出一片莹润的倒影,露珠沾湿了阿宁的鞋子,又被她堕在石阶上。


    “哥哥这扇窗子怎的坏了,还好昨夜没冻到。”


    阿宁坐在陆霁云的床前,听他笑着回道:“可?能是蝇虫作?祟,无妨,找人修一下也就好了。”


    陆霁云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面色严肃,“那秦家?二公子尾随你一事另有蹊跷,我已在七皇子那里借了几个厉害的侍卫,你切记出门?时带上他们几个。”


    阿宁点头,对日前发生?的跟踪心有余悸。


    她又将手中的书信摊开给陆霁云看,眼睛里都是溢出来的开心,“爹娘说这几日要来上京,哥哥去渝州前还能一家?团聚。”


    陆霁云前几日就已告诉阿宁景帝对他的打算,不是进翰林院,而是去了中州五社?之一的渝州任使渝州通判。


    渝州虽比不上泽州的富庶,但却地处要塞,西临大凉,下接西南,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如若不然?,蔺家?那位侯爷也不会?选择在渝州盘踞十几年。


    而陆霁云,便?是景帝挑破这条巨蛇七寸的一把利刃。


    见小姑娘欢欣,陆霁云也跟着缓和了面色,“是啊,我家?小妹如此聪慧,心思纯良,将帮扶堂建的这般好,不说是为兄傲之,便?是爹娘也与有荣焉。”


    阿宁扬了扬脑袋,“哥哥这般夸我,我也就受下了,毕竟小女子也是鹤卿公子教出来的,可?否求哥哥给我的铺面写?几个大字?”


    陆鹤卿的字,风骨俊秀,千金难买。


    “鬼灵精”,陆霁云摇头笑出声,“你要多少都给你。”


    自从茶楼与其他铺面都换上陆霁云写?的对联后,说一句迎客如云都不为过,阿宁被陆霁云的人护着,几日忙着商铺与帮扶堂的各种杂事,恍然?间反应过来竟几日都没见到北司的那群人。


    还有薛敖,少见的没有缠着她。


    阿宁思忖,莫不是北司现在真?的很?忙?


    她这日正在与茶楼的大掌柜对账,却见门?口走进来一个妇人,那妇人手里签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小女孩,面露难色。


    那小娃娃哭喊着要门?口糖人铺画的大马,咧开嘴哭的时候露出残缺的牙齿。


    一看就是吃糖吃多,致使她生?了坏牙。


    正值午时,上京陡然?变热,妇人一头汗,女娃娃又在与她哭闹着,她被茶楼里的人围观窃语,抬脚欲走。


    阿宁喊住她,走到两人面前蹲下身。


    “我是阿宁,你叫什么?”


    小女娃眨巴眨巴泪眼,躲在妇人身后怯生?生?地回道:“圆圆,我叫圆圆。”


    见她脖子上挂着海棠花包,阿宁又轻声问她:“圆圆喜欢花神吗?”


    小女娃点了点头,小小的幅度掩不住她的开心。


    “花神娘娘喜欢漂亮的姑娘”,阿宁懊恼地叹气,“若是牙齿都黑了没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圆圆一下子捂住嘴巴,大眼睛滴溜溜的转。


    见她这般着急,阿宁拉过她的小手,循循善诱,“像圆圆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最是招花神娘娘的喜欢了,对不对?”


    圆圆重重点头,“对!”


    她拉了拉妇人的手,摸到一层细汗,虽是年纪小,也知道自己在这般热的天气胡闹是不对的。


    “娘亲,我们在这里喝壶凉茶吧。”


    “好”,妇人松了一口气,摸摸圆圆的脑袋,轻声向阿宁道谢,“多谢姑娘。”


    阿宁抬起头安慰她,却被映目的这张脸惊到。


    妇人长得并不惊艳,只不过神色温柔,举止文雅,叫人看着舒服,但她左脸上那连成一条线的三?颗小痣叫阿宁吸了一口气。


    ——这不正是薛敖托她帮忙留心,遍寻无果的人吗?


    她听薛敖说过那十七封家?书背后的故事,一方面心疼乔三?一家?的遭遇,另一方面也不免担心这位十几年前便?远赴他乡的姑娘家?,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阿宁的铺面占了上京的各个坊间,薛敖便?托她帮忙寻人。乔三?画不出自己的夫人,只能说出一个好辨认的特征,就是这女子左脸上有三?颗小痣,笔直的在同一丈量线上。


    阿宁暗惊,见这女子气度从容,手上又牵着这般小的女娃娃,想是早已有了自己的活计,她不好打扰。


    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她的名字,说是叫青娘子,又问她住处,还没等人回答就听门?口处有人娇笑出声。


    “青姐姐,你带着圆圆买个胭脂怎么买到茶楼里来了。”


    她擦拭额角香汗,“鬼天气真?反常,五月初就这般炎热,这儿?倒是清凉。”


    回头看几个盆子里放着井水,被置于风叶子旁扇风,想来屋内清凉无比也是因着这个,倒是感?叹主?人家?的用心。


    青娘子笑着朝她招手,阿宁这才注意到适才出言的是一位何等的绝色佳人。


    桃花面,柳腰身,羞云蔽月,玉颜美人。


    阿宁从未见过这般妩媚多姿的女子。


    不光是她,茶楼里的客人都低下头,偷偷看这位少有的佳人。


    “枭娘”,青娘子喊她,又与阿宁笑道,“这位是春风楼的东家?,云枭轻。”


    ——帝阁鸾楼双子枭。


    能与龙子凤孙的七皇子晏枭并称的云枭轻,如今正笑意盈盈地坐在阿宁对面,同她说话。


    不知为何,阿宁总觉得,这位名满大燕的云枭轻,像是与自己特别熟稔一般,言谈举止都是不设防的亲近。


    便?连青娘子都开口问她怎的这般。


    艳冠春花的云枭轻只是笑,又说是因为阿宁生?的好看,她便?喜欢逗小姑娘讲话。


    临走之时还邀阿宁去春风楼玩耍一番。


    阿宁怔了一瞬,点头应下。


    春风楼在大燕皇城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据说早年间是大燕的密探阁,背靠那位早逝的元后母族,颇为惹眼。


    后来母族遭难,元后薨逝,这处阁楼也随之没落,被云枭轻接手后做成了一个半俗半雅的乐坊。


    这些年虽是因着楼里全是姑娘,或多或少会?遇到些动手动脚的男人。但那确是少数,姑娘家?受了气,跑到衙门?一顿哭,官兵当即就会?去拿人,管你喝没喝多。


    久而久之,就成了上京城人尽皆知的春风楼。


    阿宁望着三?人远去的身影,找人写?了一封书信给薛敖,告诉他再不来的话以后都别来了


    薛敖鲤鱼打挺,直直地在地面上蹦了起来。


    项时颂擦着脖颈上顺着流下来的汗,抱怨道:“我说薛世子,你前儿?个叫兄弟们抓拐子,昨日又喊我们巡外城,今儿?更离谱。”


    他指着北司比武台下的一群学生?,“你叫这帮小崽子看我们耍猴呢!”


    自打谢缨折腾了薛敖好些时日后,这被耍的人就像是开了窍一般,使命用着手段逼着谢缨离不开北司,就像项时颂嚷着那般离谱。


    谢缨自然?是懒得理他,可?他前脚刚走,薛敖就把消息透露给南衙那边,五皇子正瞪直了眼睛抓他的错处。


    薛敖正好就是送枕头的那个人。


    五皇子一上报,景帝就找谢缨谈话喝茶,谢缨冷着一张脸不得不跟着薛敖瞎折腾,心下记挂着阿宁,咬牙切齿地盯着装傻的少年。


    薛敖这几日没敢去找阿宁,一是他不敢确认阿宁是否真?的要去渝州,而是陆霁云与晏枭的人围着阿宁转,他不好接近。


    不过,他不能去,谢缨也不能去。


    凭什么这玩意儿?能趁虚而入?


    薛敖身兼监察北司一职,便?想着法儿?的阻挡谢缨,这日正好轮到武子堂的人说想来看看北王敖与南侯缨的神兵,薛敖脑子一转,就将人带过来扔给了谢缨。


    “这可?是你的旧日庠序,指挥使大人不得亲自上场指导一番?”


    说完自己翘着二郎腿躺在了长凳上。


    谢缨恨不得扎死他,挥挥手叫人给这帮武子堂的学生?演武。


    可?这帮学生?真?就初生?牛犊不怕虎,围住谢缨要看威名赫赫的重黎枪。


    薛世子的十三?雪渠他们已经见识过了,就差这炳长枪,慕名已久却从未得见。


    谢缨冷着脸,吓得一旁的项时颂连忙招呼人去别的地方见识。


    灼热的日光下,薛敖躺的惬意,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见到阿宁,却见门?口守卫给他递过来一封带着香气的书信。


    是阿宁!


    薛敖读过信中的三?言两语,蹦起来奔出门?去,急匆匆地冲着谢缨嚷着:“这是陛下的意思,叫我们多操练下一期的学生?,我去看阿宁,这就交给你了!”


    项时颂目瞪口呆地看着薛敖跃出去,扒拉了一下身侧擦刀的岑苏苏,问道:“他说他要干什么?”


    这句话她听懂了,大声回道:“去看阿宁了。”


    项时颂手一抖,险些戳下岑苏苏的眼睛,他扫向台前的谢缨,见那人一身红衣满脸黑气,握紧了拳头看着薛敖离开的地方。


    完犊子。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心中感?慨着,却听武子堂的学生?在底下议论?纷纷。


    “那位薛世子的性子真?是跳脱,令人难以招架。”


    “谁说不是呢?还是小谢侯更胜一筹,俊美风雅,沉稳持重。”


    “沉稳持重?”,项时颂打断他们,笑的意味不明。


    他瞥了眼不远处一张脸逐渐涨成猪肝色的谢缨,轻声笑道:“那就看看咱们这位谢君子给各位登演一出上京脸谱。”


    “练练练!冬天练夏天练,老子媳妇儿?让狗叼走了还他娘的练!”


    项时颂言语未罢,整个北司就响彻了谢缨的骂声,声势之浩荡,震得满司的人险些摔了碗。


    他们不是没见过谢缨发火,或阴冷,或轻蔑,虽是知道他已怒火冲天,但这般失态真?是从未见过。


    武子堂的学生?们心下仰慕谢缨,适而将门?庭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整日听着师傅与长辈们夸小谢候多么的惊才绝艳,武才冠世,早就想见识一下南候缨那杆闻名天下的重黎枪,只是枪还没见到,却看到这少年天骄如此发疯。


    可?素闻,小谢候不是最冷心薄性,卑以自牧了吗?


    “就硬要这时候教,早不教玩不练,那憨货一走就拖住老子,*七*七*整*理什么毛病!什么东西!”


    众人听谢缨骂人早已目瞪口呆,又见谢缨一脚踢飞一根长驻几十年的梅花桩,绕着新?鲜出炉的小深坑开始圈骂。


    谢缨快要把自己气的升天,项时颂正欲上前劝阻一番,便?听谢缨疯的开始骂自己。


    “这孙子耍我?!老子让薛敖那蠢货给玩的团团转,蠢货!我在这儿?耍什么?耍什么!”


    谢缨长吐一口浊气,继续骂道:“这就去宰了”


    项时颂及时按住:“谢哥,不至于,真?不至于。”


    另有所图


    谢缨踢开抱住他的项时颂, 提着枪冲出了北司的大门。


    项时颂捂着生疼的胸口,大喊道?:“慈生!你别这时候发疯啊!”


    门口只余围观众人,不?见谢缨的踪影。


    阿宁在茶楼的二楼窗口坐着, 她?猜不?过一炷香的时候, 那个傻头?傻脑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茶楼的下边。


    她?在这等着, 等到茶都凉了也没见那个银袍少年出现。


    阿宁冷着脸将茶倒在地上, 任由水珠溅到绣鞋上,湿了鞋面上娇艳欲滴的海棠。


    薛子易,你自找的。


    她?起身招手, 小二连忙跑上来,“东家有?何吩咐?”


    “问下乌衣巷的那几家, 给我表姐备的几件衣裙怎样了?”


    孙群芳定于下月的十五日成亲, 齐国公府大姑娘的嫁衣自然是由国公府找了最好的绣娘早早就备好, 但阿宁那几家成衣铺的绣娘是她?不?远万里从辽东接过来的,甫一引进上京便备受欢迎。


    阿宁感激孙群芳自她?进上京以来便受其?关照,特此安排几位妙手的绣娘做了不?同花样的各色春衫,另外予一处成衣铺子的房契作嫁妆, 聊表心意。


    小二应声回好,匆匆跑开。


    阿宁接着又安排铺面诸事,等闲下来的时候才?觉得肩头?微疼,想是许久没活动, 有?些经络不?通。


    正?揉捏肩膀的时候, 却见门口红色衣角隐现,继而露出谢缨那张英丽夺目的脸。


    “阿奴哥哥!”


    阿宁惊喜地看?着他, 见人一脸薄汗, 忙招呼人端上凉茶。


    “阿奴哥哥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你们北司不?是公务繁忙吗?”


    谢缨笑了笑, 坐在阿宁的对面,看?到小姑娘娇憨如雪的脸,顿时全?身都舒服了起来。


    “还好,看?你的时间?总归是有?的。”


    谢缨并不?提公事的繁琐与否,他进北司已有?将近两个月,虽是有?着永安侯府做依靠,但若真想让北司这帮刺头?心服口服,他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更别提现在还有?薛敖这个祸星的搅和。


    只不?过,谢缨想了想薛敖现在的处境,挑起眉毛笑得畅快。


    “阿奴哥哥笑什么?”,阿宁看?着他像是解气的笑意,心生疑惑。


    谢缨摇头?,只看?向阿宁的乌发,见那上面没有?棠花簪,抿了抿嘴角,未多言语。


    他没有?与任何人说?,近日时常做的一场梦。


    香烟缭绕的清净寺里,地上的四支下签与一支上上签,跪在他身边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和失神的自己,还有?一直悲天悯人的菩萨,俯视芸芸众生与自己那不?可言说?的感情。


    谢缨问阿宁为何不?给自己求一支签,明明姑娘家都最在意这些。


    阿宁拽他衣角,笑着答道?:“因为我没有?可图的东西呀。”


    烛芯“啪”的炸开在他耳廓,谢缨清晰无比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所以他才?敢做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


    “若我另有?所图呢?”


    谢缨步步逼近,将阿宁抵在观音像前,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阿宁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双眼。


    “若我不?再瞻前顾后,将心下隐藏的东西给你看?到,你当?如何?”


    阿宁嗫喏不?语,眼中都是不?解与惊诧。


    “别这么看?着我”,谢缨苦笑,修长的手指覆上小姑娘的眼睫,眼底满是破碎痛苦的光。


    “陆霁宁,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心悦于你?”


    身前姑娘懵懂无知,头?上菩萨笑瞰众生。


    ——我从此不?敢拜观音。


    谢缨觉得口中发苦,猛地灌了一杯茶,更觉得苦到了心里。


    阿宁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只忙着问他每日做些什么,或是有?没有?危险。


    二人许久未见,说?起话来也是你一言我一语接的默契。


    少顷,她?听到楼下一群人喧闹而过。


    她?随意往下看?去?,倒在人群中见到一位熟人。


    光禄大夫家的嫡幼子,孙群芳的未婚夫婿,穆柏。


    阿宁见过他几次,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这人年纪轻轻便靠着自己考取了官名?,每次见到她?们也都是有?礼有?节。


    阿宁皱眉,看?着穆柏身侧拥着的赵沅,凝神思索。


    这位形貌温润的探花郎也是奇人,拒绝了蔺家与二皇子的高枝,只跟着帝师养花弄草,为人淡泊,也算是陆霁云的半个师弟。


    只是眼下怎会与穆柏在一起。


    那几人走进闹市,不?知为何忽然你推我嚷了起来,倒不?是打斗责骂,只是推着穆柏像是在笑话他些什么。


    阿宁心生好奇,盯着几人,却见桥对面走来一个绰约的姑娘。


    是春风楼的兰香。


    阿宁皱眉,见几人将穆柏拥至兰香面前,笑着打趣起来。


    她?站起身,眸色沉沉地看?向楼下,穆柏婚期将近,怎会与旁的女子做这般姿态。


    这人以往面对孙群芳时总是辞色平淡,怎么像如今这般面红耳赤。


    穆柏拦住正?巧路过的兰香,支支吾吾地同她?说?话,可兰香虽然出身风尘,却也不?是什么人都理。


    她?毫无波澜地屈膝行礼,正?欲穿过这一行人的时候,却被穆柏抬起双臂拦了下来。


    “穆公子这是为何?”


    兰香脸色冰冷,听眼前面色羞红的男子急切回道?:“在下并非想要唐突姑娘,只是心中真意需得叫姑娘知道?。”


    他咬紧牙关站在桥上,大声道?:“我心悦姑娘已久,不?敢求姑娘与我一般,但也想要叫心上人知道?,在曾经的日子里。也有?一个男子满心满眼都是她?。”


    兰香并未因他的所谓真情所打动,只是脸色愈发难看?。


    楼上的阿宁早已掐着绣帕,听这道?貌岸然的君子如何巧舌如簧、叫人厌恶。


    河岸旁的百姓纷纷指点,有?知道?些许的人在说?这穆家二公子与齐国公府的大姑娘早就定下了亲事,如今这般与一个风尘女子表露心意,与打齐国公府的脸相差不?差,莫不?是亲事有?变?


    穆柏见兰香不?为所动,心中急燥,又听周边百姓对他下月的亲事议论纷纷,没来由的对无辜的孙群芳生出怨气。


    兰香冷声道?:“上京人皆知穆公子下月即将成亲,那孙大姑娘最为良善端庄,穆公子何苦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将小女子架在火上烤。”


    “不?是的!”,穆柏急声阻止,“孙大姑娘是很好,但她?木讷刻板,温良懦弱。不?似姑娘一般身怀绝技、风骨清秀。”


    为了叫兰香更信服,他又补充道?:“世间?女子千千万,孙大姑娘只愿屈居后院,不?去?看?看?这辽阔山河,她?没有?主见也没有?心胸。这样的女子太?过无趣,叫我无法心生欢喜,在下唐突,却不?愿将肺腑之言囿于心口。”


    话音刚落,穆柏身侧鼓动他表明心意的男子们高呼他赤子心性,重情重义。


    身旁赵沅抖了抖眉毛,想起那人的命令,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上空穿来一道?清润绵软的嗤笑声。


    “真是可笑,公子求娶我表姐时,世人赞你几经历练,情深义重;与旁人推心置腹之时,你又说?是我表姐懦弱无能,留不?住人心。”


    “阁下好本事,不?光伤了我表姐的心,更蒙了我们这帮人的心。”


    阿宁容貌过盛,上京的水土养人,叫她?惊心动魄的漂亮灵秀起来。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一行人,娇憨讨喜的脸上另有?不?容冒犯的威严。


    “穆公子,你与我表姐,是她?低嫁,你高攀。”


    阿宁直直看?向他,“如今这般恶心人,你也配?”


    穆柏生来便被爹娘兄长溺爱长大,虽是素日里看?着温和有?礼,但骨子里的傲气却不?可忽视。


    他带着身边的狐朋狗友,齐齐言阿宁刁蛮惹事,言语之间?离经叛道?。


    几人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二楼窗口的光影下、那个极漂亮的小姑娘身后,出现一个红衣少年。


    看?清楚谢缨似笑非笑的笑脸后,一干人等霎时鸦雀无言。


    谁敢同这位混世魔王争锋,即便他如今进了禁军敛了性子,可也仍是那个打遍上京的小谢侯。


    城中早传谢缨接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牢牢护在身边,他们本来还不?信冷漠薄性的小谢侯会干出这种事,但现在看?来,这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阿宁站在光下,身后的红色鲜艳无比,睫下瞳色莹润生辉。


    “温良如何,怯懦如何,勇敢如何,离经叛道?又如何?这到底是对我表姐的偏见,还是对世上女子的要挟?”


    阿宁虽是觉得好笑,却还是逐字逐句道?:“可你们是看?不?到的,看?不?到辽东女将冰天雪地苦守边关,看?不?到中州女商为民为国散尽千金,也看?不?到后院女子为了生计隐忍前行。”


    “因为最后史?书上记下来的就只有?寥寥数人,然后人们又说?,女子有?如此成就多么难得。”


    “男子对妻子说?,父母对女儿说?,子女对母亲说?,你为什么不?能做成那样?可你们从不?敢扪心自问,如若不?再逼迫、不?再拔高,放任她?们的禀赋和野心。”


    她?眼睛明亮,像是懵懂的小动物一般疑惑发问:“那么这些女子们,还会如此这般被你们作为笑谈轶事,随意羞辱吗?”


    所有?人都在想这堪称出格的言语,赵沅忽然知道?,陆霁云放在心尖上的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就是现在这般,时有?稚言,心自清茂。


    这才?是真正?的赤子心性,如此一番话实在是振聋发聩。


    阿宁知道?自己的言辞是有?悖于常人的,但她?不?得不?说?,她?还这般年少,便是说?错了做错了也有?改正?的机会,总好比年华老去?再悔恨来的强。


    她?并没有?注意到,一侧墙角下拉扯打斗的两人。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按住薛敖的胳膊,见这横冲直撞的少年盯着楼上的小姑娘,揶揄问道?:“咋的?看?上人家了?”


    薛敖脸色爆红,反手扭回去?,用发麻的胳膊顶住男人的咽喉,语气得意又凶狠。


    “那是小爷的媳妇儿。”


    夜行


    薛敖满脑袋都是汗, 整个人像头蛮牛一样骑在了男子的身上,骂道:“你这人有病吧?!没事阻我做什么!”


    那男子虽是处于下风,但脸上却挂着笑, 他已过而立之年, 却能轻而易举的将薛敖掀翻, 像头凶猛精壮的豹子。


    “你小子先惊了老子的马, 还敢问我!”


    薛敖咬牙,下意识提住裤腰。


    他本是急于去找阿宁,刚至天街的时候就被谢缨追了上来。那人青着一张脸提枪就刺, 他的鞭子缠不住重黎,只好跃起到?两侧商铺的檐顶上再攻。


    薛敖足下?生力?, 在谢缨杀人的目光中向上一跃, 可腰间?一紧, 薛敖心生不妙,俯首望下?,果然见那柄长枪扎在了自己白?裤的一边上。


    他欲飞上,内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可那枪尖刺的过于巧妙,一沉一蹬,险些给他下?身扯了个精光。


    薛敖赶紧跳下?,他实在是不敢想, 若今日光着屁股在天街上飞, 他那远在辽东的老父亲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气?死。


    阿宁也要嫌弃死他。


    “谢慈生!你耍赖!”


    在一群围观百姓的哄笑声中,薛敖拽住松动的裤子一脸羞愤。


    谢缨哼了一声, 转头就跑。


    薛敖一只手抓紧裤子, 另一只手甩出十三?,直直抽向那道红色的身影。


    天街上人流踵至, 薛敖不能如在北司一般放肆横甩,只能从上至下?的朝着前方劈过去。蓦地却见谢缨灵敏一闪,十三?狠荡在青砖上。


    神兵清鸣,惹得前方的高头大马受惊,打?着响鼻地左右乱踩。但好在背上的主人御马得当,没叫乱动的马儿再做些什么。


    薛敖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事又抬脚追去。他本意再次跳到?房顶上,好追不远处疾行的谢缨。


    可刚离地七尺,臀上一勒,那倒霉的裤子再次受害。


    薛敖险些摔了下?来,他死死拽着不懂事的裤腰,看向马上笑得放肆的男人。


    就是这人,刚刚拽着他不放。


    银袍少年鼻尖通红,眼睛瞪的滚圆,若是仔细看还能发现那双乌黑圆眼里闪着羞辱的泪光。


    “别扒我裤子!”


    薛敖与那男子一路打?一路跑地终于到?了阿宁这里,这男子一身功夫不知师承何处,拳拳到?肉,捶的他浑身生疼,最?可怕的是这人打?斗间?竟像是在逗他玩一般,毫不费力?。


    这样的年纪与内力?,薛敖暗忖,应当就只剩那威名赫赫的蔺门双星了。


    他正?得意地扬着下?巴说?阿宁的时候,又被这人抡了一拳。


    薛敖闷哼出声——好大的拳头。


    阿宁不知道不远处薛敖的官司,她只端起身后的茶朝穆柏的方向泼过去。


    让人惊讶的是,穆柏身旁的兰香拍着手笑出了声,“这位姑娘说?得好!”


    一盏茶倒下?的功夫,不过几?息,她却看到?那年轻公?子的脸色骤变,像是再无?顾忌一般朝阿宁吼道:“巧言令色,胡言乱语!小小年纪就抛头露面,你的道理都是谁教的?!”


    阿宁也不恼,淡淡一笑,“新科状元,陆鹤卿。”


    想比靠山,她也有。


    众人哗然,就连气?焰高涨的穆柏也无?力?的蠕动唇瓣。


    “就、就算如此”,他僵着脖颈喊:“这是我与孙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干系,轮得到?你在这里插手!”


    阿宁深知国公?府上下?对孙群芳的态度,国公?府的这一辈只有两个女?孩,孙群芳身为长女?更是受尽宠爱。在上京的世家大族里,嫡长女?一般是家族联姻的利器,象征着一个世家教养儿女?的能牍,譬如蔺锦书。


    而孙群芳,却是由国公?夫人千挑万选且是问过本人心思,才定下?来了穆柏。


    一品官员家的嫡幼子,家世不低,也不用肩担家业。况且穆柏生的清秀,除却人比较轴外,没有什么大毛病。但国公?夫人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挑遍上京的男子竟会这般糟践她的女?儿。


    也正?因此,阿宁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为孙群芳张目。


    今日若无?人敲打?穆柏,来日他说?孙群芳“怯懦无?能,无?主见无?心胸”的言语传出去,便是再做补救寻责,对于孙群芳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


    “我表妹为何不能为了我仗义执言?”


    阿宁睁大眼睛,抻头向下?望去,见一侧的胭粉铺里走出来的姑娘竟是孙群芳。


    “表姐”


    孙群芳抬头与阿宁安慰一笑,她转身看向慌张的穆柏,朗声道:“穆公?子今日所说?,我已听的一清二楚。既然公?子瞧不上我齐国公?府,那便劳烦回?去与穆大人说?一声,你我两家撕了婚书便好。”


    穆柏今日小饮了几?杯,被狐朋狗友撺掇着拦下?兰香,又口吐狂言,现下?看到?神色无?异的孙群芳,才算知道害怕。


    “我不是”


    他话音未落,却见孙群芳看向他身后的兰香,笑道:“这位姑娘看着像是要回?家,穆公?子该让路的。”


    兰香一怔,她本以为这位国公?府的大姑娘会横眉冷对,却不曾想如此豁达,她微微屈膝,绕着穆柏走开。


    穆柏眼里是冷淡从容的孙群芳,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真了解过她。


    这般知书达理的世家贵女?,怎会为着一个男子,失了气?度


    等到?运河两岸的人都散尽了,薛敖与那男子才气?喘吁吁的停手。


    那人望了一眼天,忙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推开薛敖就要跑。


    见他如此,薛敖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往他大腿上来了一脚。那人没躲,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指着薛敖骂他:“狗崽子,你等老子回?头好好收拾你。”


    薛敖身上被揍的生疼,满心都是委屈,也就没留神听那男人嘟囔:“跟你爹一个死出。”


    他跑到?成衣铺里把那条受尽磨难的裤子换掉,踩着刚刚阿宁泼过的地方,满心沮丧地迈步走进茶楼。


    就连店小二看见薛敖时,都觉得这人浑身上下?就两个大字——委屈。


    尤其是在看到?雅室里对着阿宁笑得一脸荡漾的谢缨时,他的天灵盖都在叫嚣。


    薛敖抡起拳头就砸了过去。


    他愤愤道:“无?耻之徒!”


    阿宁笑这句“无?耻之徒”足足笑了有两天,想是薛敖这等意气?风发的少年天骄,一天之内险些被扒了两回?裤子,说?是飞来横祸也不为过。


    更何况,薛敖当时像足了被恶霸欺负的姑娘家。


    咬着嘴唇、红着眼角,脸盆般大的娇拳捶到?了谢缨的脸上。


    谢缨在阿宁面前硬生生接了这一拳,还没等分辨些什么又被北司的人喊走,说?是禁军派人来说?有什么大人物?来了。倒是薛敖,死乞白?赖找蔺都督看他身上的伤,然后告了假,在阿宁这里呆了几?天。


    阿宁给了薛敖几?天冷脸,但架不住这人故意扒开衣服,可怜兮兮地露出青紫的锁骨,仰着张傻乎乎的笑脸跟在她身后。


    “你过来”,阿宁提着木匣子,站在楼阶上看薛敖笑得两眼发光。


    薛敖“欸”了一声,像从前那样坐在角凳上,等着小姑娘给他擦药。


    清凉的触感抵在脖子上,薛敖虚握了握手心,鼻尖处氤氲着的青梨子香几?乎要将他溺毙在里面。


    他想起年幼时的那棵枳树,小姑娘乖巧坐在树下?,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再去惹祸,话语间?的稚嫩与她指尖一样绵软,将膏药的苦涩与枳酸醺成了身上的甜香。


    “我前几?日遇到?你要找的那位故人了。”


    “什么?”,薛敖猛地站起,又被阿宁掐着后颈按下?,他急急问道:“可是脸上有三?颗痣?”


    阿宁点头,接着道:“知道你急着找人,我叫他们打?听好了。她确如你所说?叫程青,认识她的人都唤她青娘子,十几?年前去了平阳,几?年前辗转来了上京,在春风楼里做些采买的活计。”


    薛敖听她说?,不住点头,又听阿宁迟疑道:“不过她有个六岁大的女?儿。”


    女?儿?


    薛敖顿了顿,想起那十七封书信,苦笑道:“我来之前三?叔千叮咛万嘱咐,说?是若这位故人已有家室且安生尚可,叫我务必打?扰。可我看着三?叔那副样子,知道他难过的很。”


    他不是胡思乱想的人,可乔三?与他妻子的故事叫他不免与自己和阿宁联想起来,若是他们这样


    薛敖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懦弱胆小的人,他连想一想这种事会发生在他们身上都觉得浑身发冷。


    “阿宁”,薛敖窝在椅子上仰望阿宁,眸中都是毫不掩饰的依赖,“我该如何做?”


    阿宁叹了口气?,她蹲在薛敖身前,轻声道:“不要急,我的人没查到?青娘子是否已经嫁人,我们再看看,嗯?”


    薛敖盯着这双澄澈美丽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心软的一塌糊涂。


    “好。”


    夏夜蝉鸣不止,这几?日天气?逐渐转热,上京挨了几?天毒辣日头后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是夜白?月高悬,万里无?星,一看便知明日又是个闷热的雨天。


    “快!主子不是说?今晚必须把猫弄到?手吗?”


    “可恶,若不是禁军这几?日咬的紧,我们怎会这般捉急,城门的猫舍都被捅了出来。”


    斑驳树影打?在路上的水坑里,如镜水面上略过几?道疾行的身影,行动之快,竟像是永夜恶鬼一般,连院里养的大黄狗也没有发现端倪。


    “这次要弄哪只猫?如今的情况还会有无?常令,实在怪异。”


    无?常令,名如其名,便是时机一到?,阎王难挡。


    “别废话”,在最?前处疾行的男子低斥道:“国公?府守备森严,还有皇家的暗卫驻守,都给我小心着点!”


    几?人越跑越快,拂过繁茂花树时刮掉艳丽的一片,杳无?声息。


    “不对!”


    为首那人惊呼,忙执起武器置于胸前,浑身紧绷。


    风过叶挲,像只鸟羽一般吹向月色最?明亮之处。


    “大人!快看那人!”


    身着夜行衣的几?人齐齐抬头看向齐国公?府的墙头,只见昏暗夜色下?,银鞭凛凛,炳烺生华,站在上面的那人宛若一头被激怒的雪獒。


    薛敖磨着牙,恶狠狠道:“你们还真敢来。”


    自从上次审过秦东来后,他便知道欲对阿宁不利的另有其人。禁军对这帮拐子抓得紧,难免会有狗急跳墙的,他不放心阿宁,把人送回?了齐国公?府住着,又在这儿的墙上呆了几?天。


    几?人只露出眼睛,对视一眼后掉头就跑。


    临行前主子说?过,若是遇到?那位辽东世子,只有一个法子应对。


    跑!


    跑的越快越好。


    薛敖眼神一沉,飞身追上去。


    他没有抽出腰间?的十三?雪渠,这东西的声音过大,难免会惊动许多人。不过,这几?个人,还用不上十三?。


    薛敖双手成爪,抓住两人的肩头就狠狠向后一抛,被抓住的人反身用力?,拧身用匕首刺向薛敖肘间?。


    伴随着骨裂的“咔嚓”声,这两人的手腕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软软垂下?,薛敖一只手抓住一人头顶,抬脚狠狠踹向另一人。地面被砸的发出闷响,被踹那人重重喘了几?口气?后便躺在地上,心口处赫然一个陷进去的深坑。


    薛敖右手使力?,将另一人的头颅拧到?眼前,见人口鼻处都是外溢的鲜血,又跳上去追剩下?的一人。


    刚追过去,便见一身红衣的谢缨提着重黎,身后是项时颂几?人,枪尖滴下?来的血隐入地面,地上那人软软躺着,生死不知。


    “这人没死透,我带回?去先审”,谢缨说?完,深深看了一眼薛敖,“大半夜不睡觉,有病吧。”


    薛敖看他骂完就走,背影极其潇洒,暗暗咬牙。


    几?个身着朱雀云服的暗卫对视一眼,又默默退回?了原位。七皇子叫他们在这守着,只不过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银袍少年攀着树干跳到?了墙上坐着,北司的人喊他一同走,他不耐烦地挥手,仰躺在墙头上。


    这帮人为什么会盯住了阿宁?一次不行又来一次,冒着被国公?府侍卫发现的危险,也要将阿宁偷走。


    薛敖皱起眉毛,这事处处透露着蹊跷,他与谢缨都觉得这帮人抓阿宁不是为了略卖,但阿宁又有什么会招惹到?这帮人呢?


    他想,阿宁生的好看,笑起来好看,骂人的时候好看,哭起来也好看


    “啪!”


    清脆的拍击声乍起,几?处暗卫偷偷瞥向自言自语的薛敖,心想这辽东世子怕不是刚刚被打?了脑子。


    薛敖抽了自己一巴掌,告诫自己打?住,只怕要弄清楚原因还要看谢缨审的如何。


    云淡月浓,皎皎生辉,他就在这里守着。


    阿宁,睡得好些。


    惊慌


    阿宁醒过来的时候, 橘意正?好端着早膳进来,见她眨着一双尚带睡意的眼睛,笑着将人拥在怀里。


    “国公夫人说今早燕窝熬的好, 叫姑娘喝一盅。”


    阿宁看了看白瓷碗里一片晶亮粘稠, 皱了皱眉。她嘴巴挑, 从?小被家里养的又刁又娇, 燕窝一类的补品素来是不进嘴的,只是齐国公夫人一片慈爱之心?,阿宁不好辜负。


    橘意熟练地往盅里倒了些羊乳和杏仁, 这才端给阿宁。


    她小口?喝着,问?橘意关于穆家的婚事, 国公府作何打算。


    “说是退了庚帖, 穆家还带着人过来赔罪, 想寻转圜的余地,只是还没等国公爷和夫人说什么,老国公就摔了茶盏将这一家人撵出去了。”


    橘意接着道:“老国公说,孙家的女儿比儿子值钱, 便是养在闺中一辈子也不怕,还叫几位少?爷发誓说要看顾几位姑娘。尤其还提到姑娘,说您身子弱但性?子赤诚,要孙家真的将人放在心?上照顾。”


    闻言阿宁笑了笑, 她外祖一向?疼爱她, 虽是脾气暴躁了些,但看人看事却?厉害得很。


    巳时刚过, 阿宁与国公夫人报备后便带着人出了府, 陆家商线刚有起色,有些事她必须得去看着。


    甫一进茶楼, 小二?便跑过来告诉阿宁,说是那位世子爷一大早就来了这儿,茶都灌了好几壶。


    阿宁一怔,猜这人怕不是有什么要事,一进雅室,就看薛敖自来熟地招呼她坐下。


    “你今日怎的来这般早?”


    薛敖见阿宁一张小脸粉嫩剔透,想是昨夜睡得好,心?下高兴了几分。


    他伸手在怀里掏了片刻,又好像没找到,只与阿宁讲他昨夜抓了几个拐子,没提这几人是冲着阿宁来的。


    不必叫她害怕。


    阿宁觉得衣领下有点痒,耸了耸肩膀道:“也不知那帮被拐走?的人现在在哪里?”


    “泽州”,薛敖压低声音,“禁军查到,这帮人最后都被卖到了泽州。”


    阿宁喝茶的动作顿停,竟然是泽州,中州五社最为富庶之地,也是离上京最近的一处。


    薛敖凑首,盯着阿宁明润的眸子,“阿宁,你一定要小心?。”


    见人点头应下,他才将怀中那红艳艳的花拿了出来,兴冲冲道:“阿宁,你看这是木棉花,我们辽东没有这种东西,好看吗?”


    虽是已经过了木棉花的花期,但是不知道薛敖如何办到的,竟叫这株花鲜艳盎然。


    阿宁身后的橘意脸色大变。


    她一把将阿宁掩在怀中,急急出声:“世子,快将这东西扔了,我们姑娘会起花藓!”


    薛敖猛地将一捧扔向?窗外,手足无措地站在阿宁身侧,见橘意查看阿宁露在外面的肌肤,羊奶般的后颈上一片泛红。


    “阿宁,我”


    橘意喊人拿来谢缨上次送的药膏,细细地将外面发红的肌肤涂抹,万幸薛敖只拿了一点,没有什么大碍。


    阿宁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倒是薛敖,眼睛发直地看着阿宁后颈,见状她安慰道:“没事,这么一点没什么感觉的。”


    薛敖还是那副做错事的无助样子,听阿宁出言宽慰正?要开口?,却?被小姑娘打断。


    “薛子易,真的没事,你别?这样。”


    薛敖一开口?,阿宁就知道这人要说些什么。


    她从?小身子不好,同龄人喜欢玩的东西阿宁都碰不得,可就是这么难养的一个小姑娘,是被薛敖背在背上、抱在怀里哄大的。


    阿宁是养在深闺的娇女,薛敖是鲜衣怒马的骄子。他们就像是辽东入冬后江面上的薄冰与冰面下肆意游动的鱼。鱼为了冲破冰面,日日徘徊,被渔民捕捉到也不在乎,他只是渴望冰下的亲密与冰上的日光。


    状若普通的干系,却?是彼此的障缘,只要有薛敖的地方,不管多难,他总是会护着阿宁。


    他见不得小姑娘难过。


    “对不住”,薛敖喉结滚动,见那泛红的花藓渐渐消失,才看向?阿宁温软鲜妍的脸,“我不知道”


    阿宁给他添了一杯茶,笑道:“我也与你一样,但是这花确实?开得美丽。”


    她有意打趣,“可惜你把它扔掉了,否则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薛敖垂下脑袋,留给阿宁一个头顶。他马尾高高竖起,明明年少?意气的好年纪,却?显得整个人丧气极了。


    阿宁忍住摸一摸的冲动,正?要开口?却?听薛敖道:“这是第一次,我不知关于你的事情。”


    她连癸水都是他第一个发现的,怎么会对这种关乎性?命的事一概不知。


    薛敖抬起头,清亮的茶汤里倒映着他欺霜赛雪的脸,少?年恳切的眼睛里装的都是那个两小无猜的姑娘。


    “所以,你要去渝州,我也是不知道的。”


    阿宁失言,她没打算瞒着薛敖,只是父母不日便要抵至上京,她不想叫薛敖多想。


    半晌,阿宁叹了口?气,“爹爹就要来了,陆家的生意可以交还到他手上,我是要去渝州看一看的。薛子易,我不是想要故意瞒着你。”


    见她这般说,薛敖眼角骤然上挑,满脸都是欢欣,“意思就是你还回来?”


    被人这样看着,阿宁忽然觉得薛敖像是又长开了一点,就像此刻溢于言表的明媚,实?在是让她喜欢的很。


    “嗯”,阿宁点头,笑道:“送哥哥过去后我便回来。”


    “薛子易,你开心?一点了吗?”


    薛敖从?来不知,自己也会为楼下小贩与孩童的欢笑声陶然。


    他明目张胆地在这春光里沸腾着,心?中的波涛汇聚成静谧潺潺,流向?对面不知情的姑娘


    回国公府的路上,阿宁想起薛敖走?时欢快的样子,暗暗发笑。


    这人如今在禁军里,虽是来找她的时间少?了许多,但每次见到她还是像讨*七*七*整*理要骨头的大狗一样,摇头晃尾的,叫人想要摸一摸他毛绒绒的头顶。


    阿宁不知道,她心?里这头温良可爱的大狗,却?是要提着岑苏苏的提花贪墨刀去寻上京的木棉花树去。


    从?茶楼到国公府,要经过两条街与一个巷子,在甘露街的时候,车夫猛地“吁”声停马,险些将阿宁甩了出去。


    橘意扶好阿宁,斥声问?道:“怎么了?”


    “表姑娘,前方有人在争执,小的担心?惊了马,不好过去。”


    闻言阿宁掀帘望去,见是一个布衣女子在与一个彪汉在争吵,地上还有散落的瓜果,阿宁皱眉,叫车夫等上一会。


    少?顷,这边声音还不停歇,阿宁喊他换另一条路回去。与甘露街不同的是,这是在北司管辖范围内,可现在要换的秋水巷却?是归属于南衙。


    秋水巷的人流不似甘露街那般多,马车驶在其中也算畅通。


    只是阿宁在车轮的“骨碌”声中,好像听到了女孩的哭声,这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清晰地传进阿宁的耳朵里。


    “救命!这里有拐子!”


    阿宁心?下一惊,正?要掀帘一探究竟时,却?见帘子从?外面被紧密拉下。


    “姑娘别?动,属下去看看。”


    是七皇子留下来的暗卫。


    今日其余几人有旁的任务,只剩他守着阿宁,本想着光天化日不会有碍,没曾想竟遇到略卖的事。


    阿宁在车上等着,回想起甘露街上争执的布衣女子与彪汉,北司的人一向?蛮横,很少?见有百姓当街起争执的,而?这秋水巷一向?人少?,却?有拐子在这里抓人


    阿宁眼神一凝,正?要喊车夫快走?的时候,却?听车外兵器相撞,暗卫大喊:“姑娘快走?!”


    车夫用力挥下马鞭,拉着阿宁在并?不平坦的小道上疾行了起来。车内橘意紧紧抓着阿宁的手,护着她不叫碰到车壁。


    暗卫咬牙暗骂自己大意,眼前这哪里是什么小姑娘,分明就是个头不大、极擅口?技的男人!


    这人一对弯刀使得诡异,像是大凉的金赊刀法,步伐飘忽,直奔命门,竟能与他打的不相上下。他趁人不备扯下腰间的响箭,朝上陡然放出。


    阿宁被这马车晃的头晕,靠在橘意的肩上也不言语,任由经验老道的车夫将马车驾的几近飞起。


    少?顷,车子骤停,周遭尽是盔甲与兵戈的摩擦与撞击声。


    “车上何人?为何在巷道内疾行!”


    车夫见此大喜,忙道自己是齐国公府家的。


    阿宁掀开门帘,见门外是几个身着狸虎青云服的守卫,腰间齐齐挂着黑铁令牌。


    是南衙的人。


    阿宁言明情况,说身后有拐子,她的侍卫正?在与其搏斗。闻此几位南衙卫对视一眼,派出几人前去查探,又看了阿宁马车内只有她主仆二?人,“嗯”了一声。


    为首那人跳下来,朝阿宁道:“我等护姑娘回国公府。”


    阿宁点头,转而?又像是惊慌失措一般,怯声道:“多谢大人。”


    她生得娇弱,又做足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怪我家兄长说要将肉铺里顶好的羊肉留给南衙,原来是大人们克己奉公,值得这般对待。”


    那南衙卫怔了一下,皱眉回道:“嗯,天色不早,还请快些动身吧。”


    阿宁握紧手心?里谢缨留给她的棠花簪,小声告诉橘意一会跳车的时候不要同她在一处逃。


    薛敖早就与她说过,南衙新上位的副都指挥使,那位极受帝宠的五皇子,沾不得一点羊膻,便是闻到都不行,怎会任由属下在营中食用。


    从?一开始的布衣女子,到那个小孩,再到眼下车外的南衙卫,都是给她设的圈套,为的就是叫她一步一步跟着这帮人、毫无反抗的走?!


    到底是什么人,会为了抓她这般大费周章?


    橘意手心?里都是汗,听阿宁这般说,蓦然发觉车外已没有车夫驾马的声音,她看着阿宁,心?中决意死都要护着她。


    不知何时车厢内都是一股淡淡的熏木香味,这香气足以叫她二?人昏昏欲睡,阿宁用簪尖刺破手心?保持清醒,又摇醒橘意,冲着她摇了摇头。


    橘意眼里都是泪,抱着阿宁欲要跳车,却?见阿宁将她推下车,继而?猛地扑向?前方帘外。


    车外风景陡然变换,车夫已不见踪影,驾车的是之前那位回话的男子。


    阿宁手中的棠花簪狠狠扎向?他的脖颈,那人也是没有料到本应昏倒的小姑娘会猛然暴起,一时之间没躲开,竟被她用簪子扎透了颈下三分处。


    他捂着伤口?掉下车,见阿宁白着脸驾车朝前跑,又被突然出现的其他人用浸了药的帕子捂住口?鼻,软软晕倒。


    见鬼,竟险些折在货猫儿的手里


    薛敖抱着圆圆,将人悄悄放在了春风楼门口?,摸了摸她的头。


    “回去之后别?说遇见我,也别?再自己一个人偷偷出来玩,知不知道?”


    圆圆的大眼睛里还蓄着泪,她年纪小,险些被适才的拐子吓丢了魂。


    她点点头,一步一回头地进了春风楼。


    薛敖身形一闪,见青娘子抱着圆圆焦急的说些什么,嘴角上扬。


    他虽是与阿宁说好先?不去打扰青娘子,但同在上京,他总归是惦记,想着偷偷去看下也好。却?没曾想,这一去竟救了圆圆一命。


    薛敖脸色变沉,暗骂这帮拐子的手段高明又下作,竟利用人的同理心?,找些身负齐辙的人来假扮小孩子,借此不动声色地将人骗走?。


    他到这儿的时候,就看到圆圆正?牵着个哭唧唧的奶娃娃往僻静处走?。他在军营里长大,一眼就看出来那所谓的奶娃娃脚跟不沾地,分明就是多年习武之人。


    本想着回去把这情况与谢缨说一声,好叫禁军以后多查探平日里不在乎的小孩子,可在秋水巷口?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橘意脑袋上一个血洞,脸色惨白如纸,见面前是薛敖,她猛地跪下。


    “世子!姑娘姑娘被拐子带走?了!”


    一枕槐安


    柳叶条拂过脸上, 因着?跑得快,在脸上抽下一道红痕。


    阿宁眼睛和嘴巴都被掩住,只得闷哼一声。


    一个女声低骂:“小心点, 主子说这张脸万不可损伤!”


    背着阿宁那人肩上有着什么硬物什, 扛着?她疾速飞奔时, 硌的她肚腹生疼。


    男的应了一声, 女声接着?道:“也不知老三那里怎么样了,这丫头身边竟跟着?大内暗卫,若不是你?下手?快, 险些跟先?前几人一样折在?这。”


    “他技不如人,该死。”


    两人带着?阿宁左拐右拐地不知跑到了哪里, 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了出来, 想要吐偏偏嘴巴也被堵住, 一时之间难受的要命。


    阿宁听到耳边是湍急的水流声,那声音不似一般河流的动静,自上而下的灌击声震得阿宁头皮一紧——这是城郊的挂月瀑!


    两人见阿宁软趴在?地上,以为是药效还没过, 又把她拎起来走动,少顷扔到了一片绵软上。


    阿宁翻了个身,猜这应当是一处屋舍,临近水边, 潮湿的气息吹在?她脖颈上。


    有人解开?压在?她嘴上舌尖的布巾, 又细致地擦了擦她的颏颌。阿宁因这动作,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怪异感。


    “呦, 醒了”, 女人见阿宁张嘴,以为她是要叫喊, 笑道:“那么多的猫儿都在?喊,声音越大跑的越快,你?猜他们现在?在?哪?”


    阿宁抖了一抖,女人继续道:“好了小可怜,你?运道好不用走,就在?这等着?主人,乖乖的别闹啊。”


    棠花簪子就藏在?她腰间,阿宁拱起腰,不叫两人发现。


    万幸的是这二人接手?她时不知道,那个假冒南衙卫的男子就是被阿宁用这只簪子刺伤。之后或许是看阿宁一副娇弱的样子,并未去仔细搜她的身。


    阿宁觉得自己在?这里应当是等了两个时辰,期间有人过来送饭,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里。她故意擦向?喂饭之人的手?,觉得指腹柔软、上面一层薄薄的茧,再?联想身上的皂角香气,猜想这人应当是附近农户的女主人。


    既然如此,这里便?有机会将?消息递出去。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木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阿宁猛地清醒,却听门?口脚步骤停。即便?眼上蒙着?黑布,她也能感觉到门?口那人钉在?她脸上的目光。


    如有实质。


    脚步声微起,一股檀香的味道由远及近。


    “起来。”


    阿宁双手?被缚住,听他这般说忙往后退,却将?褥子蹭的凌乱。


    那人似乎是以为阿宁想起却起不来,轻笑一声后坐在?塌边,将?阿宁扶了起来。


    “真像”,他呢喃着?,阿宁能感到他的鼻息在?自己下颌处煽动,阿宁忍不住向?后躲,却被他狠狠压住肩膀。


    冰凉的触感激的阿宁下巴一抖,她被人掐住脸颊两侧抬高。


    阿宁看不到自己此时的样子,极黑的布蒙在?雪白的脸上,圆润细腻的下颌微微颤抖,颈上曲起荏弱的弧度,极致的天真与诱人。


    那人叹了一口气,摩挲着?适才点上的一处极小的墨点,轻笑叹气。


    阿宁被他掰的脖颈僵疼,“你?”


    还未说些什么,那人声音却沉了下来,“禁言!”


    阿宁闭上嘴巴,心中却是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这人怪异的很,一举一动就像是为了她的颏颌而来。刚刚那般情况下,阿宁竟然觉得这人虔诚无比。疑窦丛生,阿宁被他袖间的香气熏的瘫软躺倒,自然没有听到这人的自言自语。


    “那日?在?宫中看到你?,便?觉得姑娘生了一个好下颌,与她那般相似,可独独缺了这颗小痣。现下我?与你?画上,便?多陪我?几日?吧。”


    “那两条疯狗护你?太紧,杀了我?好多人,你?这般的废力?气,可要拿自己来抵。那日?运河里的人你?也看到了吧,不要怕,只要你?听话,总能好好活段时日?的,陆姑娘。”


    “慈生,你?可知近日?传言,说是西南那位大将?军就要回来了”,项时颂懒洋洋地靠在?楠木桌上,翻了个身看向?正看案牍的谢缨,“这位可与永安候当年是不相上下的武将?,你?可曾见过他?”


    谢缨摇头,“儿时见过一面,此人的谋略与功夫均不在?我?父亲与辽东王之下,若不是被蔺氏全族拖了后腿,大燕唯一的异姓王怎会落到薛家头上。只是陛下召他进京是为何?这我?一直未想通。”


    谢缨暗忖,北蛮去年冬刚刚战败,大凉与西域一直蠢蠢欲动,若说蔺争是为着?蔺太后这个姑母来此,也不对,他一向?与蔺家本族争锋相对


    谢缨捏着?湖笔,正凝神思索时却被门?外?的声响惊醒,笔尖黑墨湮晕了已做半纸的公文。


    遽然树影凌乱起来,谢缨站起身听人禀报,“大人不好了!”


    “陆姑娘被拐走了。”


    谢缨眼中一片厉色,“什么?!”


    “是齐国公府的人来找大人,叫大人帮忙找人,他们对外?只说是陆姑娘去了城外?玩耍。”


    “通知城门?守卫,全城戒严!广安门?等卡口一律只进不出,北司沿六街九巷挨家挨户的搜,务必把人找到”,谢缨抬脚就走,“把之前那几个抓到的提出来,老子亲自审!”


    项时颂见他这般,也不敢拦,只想着?北司大狱里的那几个想必是过不去今夜了,不过这帮拐子确实该千刀万剐。


    “等等,慈生,你?的枪没拿!”


    “薛敖呢?”谢缨回头厉声问:“他跑哪去了!”


    项时颂皱眉,“今日?还未见过他。”


    谢缨操起重?黎,枪尖红缨簌簌如火,“派人去找他,告诉北司上下,掘地三尺也要这帮瘃虫全都给我?挖出来!”


    “我?要他们求死不能。”


    薛敖拖着?半死不活的男人,手?掌微微用力?,只听到骨节处“咔擦”一声脆响,地上那矮小的男人发出难以忍受的嚎叫。


    “世子,陆姑娘是在?秋水巷被带走的”,那位先?前被拖住的皇家暗卫捂住胸口,“属下赶过去时只见到地上的血迹和几道车辙,再?无其他发现。”


    暗卫顶着?薛敖杀人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属下定会找到姑娘!”


    薛敖只咬牙骂了句“废物”,拖着?半死不活的人便?往秋水巷的弯道走去,指节泛白,目露狠戾。


    他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到落于下风的皇室暗卫,阿宁的马车杳无踪迹。他将?这伪装的拐子折腾的半死,却也没从他嘴里翘出半个字。


    又是死士。


    先?前在?黑沙坑中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席卷他的大脑,刺目的白色与飞沙打得他胸口镇痛。薛敖阔步跃起,没人发现他微微跳动的眼睑。


    必须尽快找到阿宁,薛敖知道,禁军查了近一月的略卖线都是去往泽州。既如此,他便?在?通往泽州的官马道上,一个一个的找


    静公子。


    那男子叫阿宁这般唤他,阿宁捏紧残缺不堪的指甲,嗫喏着?应下,心下发慌。


    她眼上一直蒙着?这布条,分不清白天黑夜,只知道每日?除了这男子过来与她说话,便?只有第一天送饭的那个妇人。


    果?然不出阿宁所料,妇人是这附近农户里的人,被抓到这里伺候他们的饮食,阿宁几日?下来与她威逼利诱都没有用,倒是有一日?哭湿了眼前的黑巾,引起这妇人的恻隐之心。


    阿宁告诉她只需要在?外?出采买之时将?这只棠花簪扔到驿站即可,这簪子上镌刻的花心被她抠平了些许,现下应当是有一个月牙形状的豁口,若是禁军的人看到定会上报,可若是被别人捡走阿宁只能赌这一把。


    “陆姑娘可曾听过一枕槐安?”


    静公子的声音在?耳边乍起,阿宁脖颈一带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想来状元郎是与姑娘说过的,倒是在?下班门?弄斧了”,他笑道:“她那时与我?讲这故事,我?只觉得好玩,当时年少笑故事里的人昏了头在?白日?做梦,现在?想来却是我?自己空花阳焰,可惜总是天不从人愿,想求的求不来。”


    阿宁不知他言语中的另一人是谁,但?却明了自己被抓怕是与其脱不了干系。


    少顷,静公子眼神一转,看到阿宁指甲上的异常,猛地扼住她的咽喉,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阿宁心下一冷,佯装不知,哀哀问着?他在?说什么。


    “你?的手?指,为何会这般?”


    阿宁仰起头,故意把形状优美的下巴抬起,好叫那人看个清楚,“我?、我?手?腕被麻绳捆的痛痒想把它解开?。”


    静公子看向?阿宁的手?腕,发现粗长的麻绳上被抠的起絮,他松开?手?,转而摸了摸阿宁送到眼前的下颌。


    “来人”,木门?被推开?,他沉声吩咐,“现下就启程,不必再?等。”


    “陆姑娘做了什么,在?下不想追究,但?猫儿不乖,就换个地方养吧。”


    不知何时,车外?已经下起了雨,雨水下坠,又被风吹进车帘内,打在?阿宁的脸上,冰凉入骨。


    他们在?带着?她逃跑。


    阿宁缩在?角落里,暗自摸索着?车厢内的物件。那位静公子并未同他们一起,只叫一个女人看住了阿宁,不与其他人放在?一处。


    她上车之前叫那送饭的妇人松了绳子,给了她自己身上的全部家当,好让她远远逃走。


    阿宁确定了车厢内无人后,磨得左右手?血痕遍布才解开?这麻绳,她活动了下僵疼的手?腕,扯下眼上的布巾。长久遮掩下,她缓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夜阑月淡,不见天日?。


    果?然是在?夜行,这样大的雨天,便?是再?多的车辙也会被雨水冲刷的杳无痕迹。


    车前的两人在?小声交谈。


    “就这么放她一个人在?里面行吗?”


    “怕什么?”,女人嗤笑了一声,“被娇养大的货猫儿,能兴起什么风浪,也就老三会被个姑娘扎伤脖子。”


    两人笑着?骂了几句,声音逐渐变小,阿宁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马蹄踏在?水坑里,载着?人悠悠的朝前跑,阿宁偷偷掀开?帘缝,见外?面倾盆大雨分不清身在?何处,心下一凉,又陡然意识到,雨声如此之大,更易于她跳车。


    一念之间马车骤停,将?阿宁甩到车厢壁上,她伸手?一抓,摸到个浑圆的硬东西。


    “阁下何人?”


    声音顺着?雨声传进来,阿宁听到一个清冽低沉的声音,“区区不才,一个进城的剑客罢了。”


    剑客又问:“敢问二位,如此乘雨夜奔,又是为何?”


    阿宁蓦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深知此时正是逃跑的好时机,她忍痛掀开?车帘,朝着?外?面月光被遮掩的地方跳了下去。


    响雷乍起,掩饰住她摔落的声音,只有前方马匹躁动地来回踩在?水中。


    阿宁滚爬起身,顾不上身上摔的生疼,心中庆幸这剑客和惊雷的出现。


    又一道雷声响起后,两人觉得不耐烦,怒斥那位剑客速速离开?,剑客倒也没有多加拦阻,驾马侧身避让,看着?马车摇摇晃晃的驶走,眸色变沉。


    阿宁跑到了树林里面,她身上被浇的湿透,又看不清脚下,只能摸索着?往前逃。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已经不见,她必须再?快一点,刚才借着?犹如巨蟒的闪电,她看清这里应该是某处官道,又想起薛敖曾与她说过,略卖线最终都去了泽州。


    陆家商队的线路阿宁再?熟悉不过,既然是通往泽州的官道,她记得这里是有一处驿站的。


    云层上的雷像是在?耳边炸开?,阿宁顾不上剧烈跳动的心口,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奔命。


    阿宁衣物狼狈不堪,她眼眶红了一圈,踉跄着?被树枝绊倒,磕破了手?心。


    不能停,要跑


    大雨倾盖在?树叶上,又顺着?叶脉滴到阿宁的脸上,她忽然听到,身后折枝被踩碎的声音。


    阿宁脸色骤然惨白。


    “好脏的猫,真可怜。”


    他们发现了。


    阿宁趴在?地上,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手?指紧紧抓着?地上的泥土。


    女人低下身抓住阿宁的肩头,正感叹她身体单薄的时候,却见那弱猫一般的姑娘将?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她颞颥之上。


    “咣”——她眼前一红,倒地之前看清了跌落在?地上的玩意。


    一只形状可爱的香炉。


    “老五!”


    剩下那人目眦欲裂,急急跑了过来,探清女人几近没有的鼻息后,死死盯着?浑身颤抖的阿宁。


    他扬起匕首,双目赤红地朝着?阿宁扎了过去!


    遽然剑声嗡鸣,便?是上空的雷声也盖不过这清越的呼啸。


    黑衣肃立,玄剑如斗,适才那位剑客提着?剑站在?阿宁身前。


    阿宁眨了眨眼,是沈要歧。


    “你?是”,剩下那人捂着?震痛的手?臂,看清楚沈要歧手?中巨大的纯钧剑,脸色大变,“你?是腰下剑!”


    他往后退了两步,恨恨道:“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们”


    白光一闪,剑气波动,滔绝吞云。


    那人张大嘴巴倒在?地上,脖颈涌出来的血混在?雨水里,转眼又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沈要歧漠然道:“阁下死于多嘴多舌。”


    他回身往下看去,瞳孔兀地变大,惊道:“陆姑娘!”


    如雪是上京往泽州处驿站驿长的独女,生的清秀娇美,又家世尚可,是附近乡里小伙子们最想娶的姑娘。


    她眼光高,看不上来求亲的人,只想找一个如意郎君安度一生。


    她爹要她说的详细些,如雪掰着?手?指头数道:“相貌堂堂,武功盖世,性子明朗,守节自重?。”


    老驿长笑骂:“你?这怕不是要找个皇子。”


    如雪撇了撇嘴,从驿站鼓楼往外?走,嘴里嘟囔着?,说我?一定要找个盖世英雄给你?看看。


    或许是老天听到她的决心,如雪捂着?被撞疼的额头抬起头时,蓦然失语。


    剑眉星目,明亮张扬,一身银袍在?日?光下濯尽所有的阴霾,只剩澄澈与意气。


    如雪想揪住她爹,谁说必须得是皇子,他就可以。


    少年看了她一眼,抬脚走入,不一会就见她爹毕恭毕敬地将?人迎进了最好的左厢房,还郑重?地告诫她不可招惹这位大人。


    如雪嘴上乖巧答应着?,心里却活络起来。


    少女心思总是叫人难以捉摸的,便?是驿长也没有料到,自己素来乖巧的女儿竟会半夜偷偷摸进薛敖的房间。


    其实如雪没有别的打算,只是薛敖昼伏夜出,她找不到人,就亲手?准备了些糕点在?他房间里等着?他。但?薛敖是什么人,这些年来能让他另眼相待的也就是那个陪他长大的小姑娘,旁的他怕是看都懒得看。


    薛敖把人扔了出来,如雪垂头丧气地被驿长撵回家闭门?思过。


    薛敖第二日?又是一大早便?出了门?,临走前将?左厢房的钥匙放到了驿长的桌子上,说他晚些时候回来再?拿,驿长自然满口答应。


    已经过了三日?,究竟在?哪?


    薛敖眼睛熬的遍布血丝,攥紧十三在?官道上兜巡,他并不知道,在?他刚离开?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一男一女进了驿站。


    见二人如此狼狈,驿长心生疑惑,却又见沈要歧腰间别着?长剑,手?上拿着?皇室的令牌。


    驿长哆嗦着?手?将?一串钥匙递到沈要歧手?中,余光瞥了一眼被他揽着?的阿宁,暗惊这姑娘竟生的如此殊色,又被沈要歧冷冷看了一眼,低下头告诉二人往哪里走。


    沈要歧感受到阿宁浑身发烫,心道不妙。阿宁身子弱他在?辽东时便?知道,昨夜被大雨浇透,只怕此时正在?发热,他暗道一声失礼,将?人拦腰抱起。


    阿宁烧的有些糊涂,嘤咛着?什么沈要歧听不清,他急着?去找大夫,可这附近哪里有医馆。


    他捅了捅驿长指的房门?,未果?,转头将?钥匙插向?隔壁房门?,见门?被打开?,嘟囔了句“奇怪”又抱着?阿宁匆匆而入。


    “陆姑娘,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找大夫”,沈要歧将?棉被盖在?阿宁身上,急道:“你?不要怕,我?在?此处设了机关,不会有人过来的。”


    阿宁觉得眼前发黑,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鼻翼间都是被子被阳光晒过的气息。


    竟是少有的安心。


    阿宁“哎”了一声,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恍然间好像看到了那只许久未见的大雪獒。


    大狗舔了舔阿宁的脸,阿宁不耐烦的翻过来身,将?烧的微红的脸埋在?被褥里。


    “烦人。”


    薛敖一进驿站就没找到驿长,想起钥匙还在?他那里就坐在?门?口的长廊上等着?。他皱着?眉,眸中的戾气要将?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他找到一台空马车和树林中丧命的一男一女,浑身发颤地搜遍周边,发现没有阿宁后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再?找不到阿宁,他就不能在?这里等着?拦人,需得跑去泽州才好


    思索间,屋内传来女人的嘤咛声,薛敖脸色一变,怒火从脚底烧到头顶。


    那驿长的女儿竟还敢再?来?!


    薛敖一脚踹开?房门?,果?不其然,塌上鼓起一个小包。薛敖几步迈过去,却不知绊到什么东西,头顶骤然射过来几只短箭。


    薛敖当机立断的跳上床,见那箭羽齐刷刷地倒在?地上,按住被褥下露出来的脑袋。


    他恶狠狠道:“你?找死。”


    阿宁只觉得那大雪獒颇为恼人,一会舔她,一会又坐在?她身上。


    薛敖见人在?手?底下挣扎,但?是没有什么用,少顷身下传来一声小小的呜咽声。


    薛敖如遭电击。


    阿宁哭了起来,被褥间的青梨子香搅乱了薛敖,他喉咙像是被这香气哽住一般,低垂的长睫掩住眼底声色。


    小姑娘喘着?气,撒娇般呢喃:“好沉呀。”


    喜欢


    昨夜下过雨, 潮湿的风顺着窗棂吹了进来,混着一点春泥青草的味道,瘙痒了薛敖的鼻尖。


    他没敢再动?作, 过了几息才不敢置信地张口。


    “阿宁?”


    阿宁烧的迷迷糊糊, 嘴里?还在哭嚷着:“别压我、别压我。”


    薛敖连忙撑起上身, 见小姑娘费力地转过头, 露出?一张哭的湿漉漉的脸。


    像是被蹂在手中的海棠。


    水光潋滟。


    阿宁恍惚间见到一片银光,以为是薛敖将那头大雪獒撵走了。她双手掩在衣袖下,只露出?小巧的手指抓着枕头, 粉润的指尖曲起招架不住的弧度。想要朝人笑一笑,便扬起勾心动?魄的眼尾。


    “薛子易真厉害”, 她眼尾红润, 乖顺的要命, “最喜欢你。”


    窗子遽然被吹开?,连着床幔也受到波及,轻飘飘地打在薛敖潮红的眼角。


    “你再说一遍。”


    薛敖死死盯着阿宁,见她闭着眼睛抿嘴, 又像是不舒服般假哭了两声,侧过脸去蹭被褥,露出?一小节雪白纤细的颈子。


    送至嘴边。


    他看的目不转睛,蓦地, 咽了咽口水。


    小姑娘似是不舒服, 娇气地“嗯”了一声。


    “喜欢薛子易。”


    薛敖眉眼都?像是被阿宁身上的红晕染了一般,仓皇站起身。


    椅子轰然被拖拽地倒在地上, 身下热流汇聚一处。


    他握紧拳头, 像是自惭形秽一般,不敢再看那活色生香的姑娘。


    厉不厉害不知道, 但是要薛敖的命,足矣。


    他想亲亲阿宁,但到底是不舍得欺负她,只把一只刚编出?来、还带着露汽的草蝴蝶放在阿宁枕边。


    “等你醒过来,问个清楚。”


    薛敖揉着头发,有些语无伦次,“这次才不会放过你。”


    上次醉酒,她说他乖,这次又说最喜欢他。


    薛敖磨牙,深觉得阿宁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不对!


    薛敖伸手摸了摸阿宁的额头,眼中欲色一干二净。


    怎的才发现,阿宁明明在发热。


    “冷”


    薛敖额头都?冒了一层汗,他来不及想阿宁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三?下五除二地就要脱掉外衫。


    “诶?这门怎么开?了?”


    门外传来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薛敖顿住,拾起十三?护在床前。


    沈要歧还记得自己在房间里?布下的机关,见门开?着倒不担心阿宁的安危,苍南剑派的燕尾箭也不是一般人能抵挡的来。


    “陆姑娘,在下买到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做出?躲避暗器的姿态。


    沈要岐弓着腰进来了。


    他看见站在床前宽衣解带怒目而视的薛敖,以为走错了房间。


    沈要岐撅着腚出?去了。


    薛敖黑着脸:“进来!”


    等沈要歧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后?,薛敖几乎将椅把捏碎。


    就差一点,他的小姑娘就要被带走。


    “我昨夜在密林中见到陆姑娘时,她的手上都?是伤,明明就是吓坏了的模样,却还告诉我其余的人被关在哪里?,叫我快些去通知官府来救人。我在辽东与陆姑娘也是打过几次交道的,那时她就是一个不谙世事、善良娇弱的姑娘,但炸山那日后?,属实教我忍不住狠狠唾弃之前的自己。”


    见薛敖沉思,他继续道:“我自剑派长?大,以往总以为女?子生来柔弱,便是要好好爱护,却忘了男女?之分,比不过心中所向。女?子生来就要比男子艰难许多?,却总能脚下荆棘、头顶春棠,譬如那位练刀的岑苏苏,譬如心怀大义的陆姑娘。”


    “世子,你能来上京找她很好”,沈要歧笑道:“我之前未与你说过,陆姑娘很好,你需得在意,放在心上珍惜,莫要错过。”


    薛敖点头,心中附和,他的阿宁本就是这世间最好的。


    能有她,再欢喜不过。


    只是,薛敖想起沈要歧所说阿宁手上的伤,眸中怒火亮的惊人。


    “为民,我要他们死;为阿宁,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见他这般凶狠的样子,沈要歧倒是笑了。


    蛮野而生的獒本就是极凶之物,能指望着他们仁善到哪去呢?


    薛敖暗忖,走到窗边吹了一声响哨,将写着“挂月瀑”的纸条系于鸽子腿部,看它飞向北司。


    沈要歧去熬药了,他守着失而复得的阿宁。


    他望着前方远山上飞过的对燕,许久才回神。


    “薛子易。”


    薛敖停住,继而同?手同?脚的回身,俊朗的脸上一片惊喜。


    小姑娘支起身,眉间微蹙、唇色发白,指上掐着一只不大不小的草蝴蝶。


    “刚才的人,是你吗?”


    少年脸上轰然绯红


    巴掌大的窗口透进来一簇白光,照在男子血肉模糊的肚子上,他费力喘息着,黑红的血顺着残缺的腿滴了下来。


    啪嗒——


    溅到谢缨的长?靴上,项时颂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这血色红,还是谢缨的红衣更艳一些。


    “你是最后?一个。”


    谢缨走进男子,无波无澜的说着,那张昳丽俊俏的脸在男子看来却是修罗恶鬼一般可怖。


    男子口齿不清地挣扎着,眼中浑浊掩盖不住他的惊恐。


    谢缨懒慢的看着他笑,“我的意思是,你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不是最后?一个能开?口的。”


    短短三?天,谢缨不眠不休地把抓到的拐子*七*七*整*理审了个遍。


    其中不乏又硬骨头的,谢缨叫人生生抽了他们的腿骨与手骨,扭曲而死。剩下那些嘴不是很硬的,被北司大狱的刑罚吓破了胆子,刚想招供时,谢缨却不想再听?了,只叫手下人豁开?这些人的肚子,看看里?面的心肠是什么颜色。


    北司大狱从来没有这么惨烈的热闹过,项时颂整整吐了三?天,现在一看到谢缨跟他笑就浑身都?疼。


    审到最后?,几十人里?就剩下这个薛敖提溜回来的矮小男人。


    这人被拎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气了,不知谢缨哪里?搞得法子硬生生叫男子挺了这许多?日子。


    却不晓得他后?不后?悔没有早早就死了。


    “他们都?不知道的”,谢缨捻了捻盆中的辣椒水,“只有你知道。”


    “所以我叫他们先下去等你。”


    谢缨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用沾了水的手,轻柔抚摸他烂掉的肚子,“最后?问你一遍,她在哪里??”


    “啊!”


    项时颂捂住耳朵。


    “我说我说!”


    他嘴里?都?是血沫,眼珠几乎爆出?,撕心裂肺地喊着:“在城郊里?”


    谢缨听?不清,侧过头听?他言语。


    矮小男人像是终于解脱一般,费力道:“城郊五十里?外”


    他说着,又想死前看一眼折磨自己的人是谁,做了鬼也好讨债,却在看清那一小簇日光照耀下的谢缨时浑身一颤。


    那双潋滟生姿的眸子,琥珀与黑色交杂,像是上等的琉璃珠子,振振蝶翼重叠起来一般。


    男人骤然睁大眼睛,嘴里?一扇一合,“你是重”


    “唔!”


    话音未落,他像只渴死的鱼一般瞪大双眼,垂下了头。


    “死的开?心点”,谢缨甩了甩湿红的手,厌恶道:“倒是长?了一对好招子。”


    他回过神,用那只艳丽至极的手指着项时颂。


    “传令下去,城郊五十里?,北司神机全?体出?动?。兵武先行,驾帖后?至,此次务必一网打尽!”


    湛青的官道上,岑苏苏嘴里?叼着根青草,手脚不自然地左右乱放。她跟在谢缨身后?,抓耳挠腮地想说些什么。


    谢缨懒得理她,倒是项时颂真怕她把自己给?急死,白着脸大声问:“你做什么?”


    岑苏苏瞪着一双大眼睛,怒道:“薛世子前些日子借了我的刀,说是要去砍树,一直也没还我!”


    “你不是最宝贵你那长?刀吗”,项时颂疑惑地看着她,“怎的借了旁人?”


    岑苏苏一脸耻辱,“我没打得过他。”


    “活该。”


    几人说着,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北司卫,路过一处茶驿时,见里?面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往外走,兀地像是踩到什么东西,“咣”的一声摔倒在地。


    他一侧的小厮连忙将人扶起,看男人爬起来后?一脚踢翻适才踏过的地皮,大声地骂骂咧咧。


    谢缨骤然停下。


    项时颂凑上前,“怎么了?”


    谢缨死死地盯着男人脚下,眸中利刃将这男子与小厮惊的连连后?退。


    他蓦地翻身下马,几步跑上前去,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弯腰捡起一团东西。


    像是铁丝球,又像是废铜。


    只有谢缨知道,这是他前些时日送给?阿宁的棠花簪。


    可眼下却扭结在一起,花心被抠的不成样子,一片破碎。


    阿宁


    谢缨目光一紧,注意到那花心被抠平的地方竟像是一轮弯月。


    城郊五十里?附近、关乎月亮,那就只有


    项时颂忽然抓着一张纸条大喊道:“挂月瀑!薛世子传信过来说是在挂月瀑!”


    “世子”,沈要岐大喊,“今日便回城吗?我们可以——”


    薛敖一身单薄呼啸而过,卷起沈要岐的斗篷一角,他张着嘴,看着薛敖怀里?抱着个大布包目不斜视的飞奔。


    沈要岐牵着两匹绿耳马,眨了下眼,面无表情道:“骑马进城。”


    阿宁高热已?退,但身上仍是烫。


    此等情况薛敖再熟悉不过,阿宁年幼时便时常这般,明明一起贪玩着了凉,薛敖洗个热水澡就好,但她却要大烧小烧轮流来,烧的人没了精神气才罢休。


    他今早一探阿宁额头,便知这发热还没结束,等不得了。薛敖脱下外衣将人裹住,又管驿长?要了个干净的大布巾,兜头兜脸地把她罩了起来。


    来不及追问阿宁,他只想抱着小姑娘赶快回家。


    阿宁藏在棉布下,瓮声瓮气地问他:“沈先生刚刚同?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他?”


    “嗯?”


    薛敖回头看了一眼,但以他的脚力,几息之间便跑的没影,身后?哪还有沈要岐的踪迹。


    他疑惑道:“沈大哥在哪里??”


    两只绿耳马轮番蹭着牵着他们的剑客。


    沈要歧木着脸,一向持重冷峻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龟裂。


    耳蜗一动?,侧身看去是大批身着狸虎紫云服的守卫策马过来,他急忙避开?。


    只见一行人风驰电掣的跑了过去,为首的是一个容色惊人的红衣少年,后?面跟着个娇小的身影。


    小身影跑了过去,又转了个圈跑了回来。


    岑苏苏大声喊他:“老沈!”


    沈要歧一怔,也跟着抬高了嗓门,“小岑!”


    两人一刀一剑,乃西南剑宗与西北青刀的传人,说是不认识没人会相信。但大概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明明二人性?情相差甚大,却是难得的交心。


    沈要歧与岑苏苏言明自己为何在此处,想着她与阿宁定是没有交集,也为了维护阿宁的名声,便略过阿宁,只说了薛敖在这里?。


    岑苏苏狠狠掐他胳膊,“薛世子在哪?”


    沈要歧不解地指向与北司相反、而是去进城的方向。


    岑苏苏劈头盖脸的抢了他一匹绿耳马,势若脱兔地赶了过去。


    “”


    沈要歧揉了揉被掐疼的手臂,与剩下的绿耳马大眼瞪小眼。


    薛敖正抱着阿宁快步流星的往城中赶,期间时不时地问阿宁感觉怎样。少顷,却察觉到身后?雄浑流动?的内力涌了过来。


    薛敖心下一沉,抱着阿宁回身看去。


    “世子!”


    岑苏苏跳下马来。


    “我刀呢?”


    她忽然俏脸生寒。


    岑苏苏本来看到薛敖还有些开?心,想着自己的提花贪墨终于能寻得,但却在看清薛敖的样子时脸色大变。


    这厮不着外袍,正衣衫不整地抱着个被裹起来的人。


    一看抱着的就是个小娇娘。


    “你偷人了?!”


    “阿宁至今下落不明”,岑苏苏声如雷霆,目若铜铃,颇为姐妹不值,“你小子水性?杨花!”


    薛敖哽住,暗恨自己嗓门没她大,“你有病吧。”


    他抱紧阿宁,踏着湿润的土地就往前跑。


    身后?岑苏苏紧追不舍,自马上飞下去抓薛敖,“还我刀!”


    薛敖没有手去应付她,只将阿宁掩在怀里?,那布却被岑苏苏的掌风煽下。


    阿宁正从里?面朝着她笑。


    岑苏苏掌势顿收,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谢缨他们又是做什么去。


    薛敖一把撞开?她,将阿宁放稳在马鞍上,旋即跳坐在她身后?。


    他沉声御马,蹄声不停,只留岑苏苏在原地凝成一坨望宁石。


    绿耳马一向性?子烈,颠簸的阿宁不舒服,薛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问:“为什么朝她笑?”


    阿宁被布包着,风簌簌刮过,她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人怎的跟岑苏苏还能吃上醋?


    “阿宁”,少年猛烈的心跳一下一下击打在阿宁后?心,“你最喜欢谁?”


    我心悦你


    大燕的今年春末实在是热闹, 茶楼里?的说书人都在感叹,说今年瓜果茶叶的价格且要翻上一番。


    先是病重的蔺太后据说吃了什么仙师练的丹药,病愈如初, 身子康健。再是禁军与大理寺查了许久的略卖案告破, 让人悚然的是始作俑者竟是泽州世族的张家, 那位低调的二皇子之母族。


    张家之于泽州, 便如同陆家之于辽东,且士农工商,张家女成?了帝妃, 张氏更是比寻常的氏族高上一等。


    泽州作为中州五社的膏梁之地,惊人的富贵, 可想而?知张家的事一经败露, 有多叫人诧异。


    北司浩浩荡荡地杀进挂月瀑时, 御史的折子险些摔到的景帝的脸上?。


    挂月瀑是天险水壑,自古便是皇陵的帘幕。饶是谢缨再神机妙算也想不到这帮贼人胆子会?这般大的将人藏在皇陵附近。


    谢缨被?皇家守卫拦在外面的时候,重黎正蠢蠢欲动,枪尖寒光指着一排守卫。


    为首的人怒喝:“都指挥使, 冒入皇陵,你谢家是想反吗?”


    谢缨冷嗤,心想若真是以律法论之,言此者才是当诛九族的大不赦。


    他冷声?道:“北司奉帝命办案, 阁下拦在禁军面前, 是在公然违抗陛下吗?”


    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十三雪渠的清唳声?撕破长瀑, 薛敖一人一骑, 打马而?过,少年扬鞭悬蹄, 逼的一行皇家守卫龋步后退。


    长鞭之下,无?人可挡其势。


    薛敖怒道:“凡益之道,与时偕行。陛下命我等严查略卖一案,人命关天,北司只管进去抓人,诸般后果有谢指挥使担。”


    他扬起十三抽翻地上?翘起的方砖,摔到为首那人面前,自上?向下地俯视:“你敢拦我吗?”


    真武踏雪,威威神光。


    他们不得不让。鸟兽之囿,怎敢比肩图鲲之渊?


    谢缨顺藤摸瓜,从上?京摸到了泽州,从贩夫走卒摸到了秦楼楚馆,这才知道,张家行此事已不是一年半载,便是中州五社,近年来无?故失踪地少年少女也不在少数。中州各地年年上?报,却每每被?区州的节度使拦下,一查,方知道张家的手身的如此之长,栽养的家臣与买官的案例层出?不迭。


    世家蠋虫,大国僵土,莫过于此。


    景帝龙颜大怒,天子之怒,浮尸百里?,张家涉猎此事的男丁均被?斩杀,女子则流放至岭南与辽东一带。静太妃不堪受辱,自尽于先帝墓前,被?景帝草草操办后事,京中的张氏一族也受到波及,张幼栎伤势未愈便被?发配岭南氍毹的蛮荒之地。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张家繁茂百年,便是大厦将倾,也尚存反扑之力,张氏本家的一位幼子在流放途中逃了出?来,埋伏了些时候,终于在一日逮到了报复的机会?。


    当今帝主最宠爱的五皇子,当是首当其冲。


    五皇子抱着血流如注的二皇子时,便知道这位素来低调沉稳的二哥终是逃过了此劫。


    果不其然,景帝念着父子之情,在此次事情发生过后终于相信晏靖对于略卖一事是不知情的。毕竟没有人会?选择在满身碧玉的时候铤而?走险,他的儿子更是如此。


    张氏抄家那日,没人知道那誉满上?京的小谢侯握着一卷泛黄的画轴,在静室中足足呆了一下午。


    画轴半卷,露出?残缺的一角,锦面上?卷起毛边,纹理之下是一张国色天香的美人面,黯淡画纸上?却有端庄矜贵的笑?意,美人面的下颌上?,一颗小小的黑痣叫画中人张扬稚气起来。


    谢缨将画轴卷起,重新藏于暗格中——他们一个逃不掉。


    但?这些都与阿宁无?关,她当日是听清了身后少年扬在风中的发问,可甫一张嘴,便头昏脑胀地晕了过去,阿宁甚至能想到薛敖当时咬牙切齿的样子。


    再一醒过来便是在春风楼里?,身侧坐着妩媚生姿的云枭轻。


    云枭轻与她道明,她兄长与齐国公府已经知道事情原委,为着阿宁的名声?考虑,叫她先不要回府,与城外的清净寺避一避风头。不过谢缨担心寺庙清贫,阿宁又发着热,便将人藏到了春风楼里?。


    虽是兵行险着,但?有他在这,没人敢造次。


    阿宁这才知道,云枭轻的云,竟是苍鹭山神医百年云氏的云。


    屋内的云枭轻打量阿宁,总觉得小姑娘讨喜又荏弱,心中喜欢。


    “你尚在襁褓时来过上?京,我那时还抱过你,可你太小,吐了我一身还像小猫一样的哭。”


    阿宁心中疑惑,爹娘从未说过自己来过上?京,就连哥哥也从未吐露过这件事,可云枭轻说的煞有其事,难道是幼时爹娘抱着自己来求医?


    云枭轻叹了口气,摸了摸阿宁素来冰凉的手,“说来也是我伯父的错,你这些年身子可好?你父母对你又可好?”


    阿宁听的越发云里?雾里?,自己身子不好是世人皆知的事,可爹娘对自己一向疼爱有加,这位春风楼的东家怎会?这般问。


    见阿宁神色疑惑懵懂,云枭轻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止住话头勉强笑?道;“是我喝多了酒,说了些胡话,别吓到你才好。”


    阿宁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放在心上?,又见对面的云枭轻熟络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眸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你若无?事,可来寻我玩,但?上?京不比辽东,最近瘟疫四起,你切记要看顾身体?”。


    门口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就听到薛敖那刻意压低但?没什么用?的在骂声?。


    “谢慈生,你他娘的搞偷袭!”


    阿宁无?语,沉默着看向窗纸处那两个不太聪明的剪影。倒是云枭轻瞥了眼门外吵闹的薛谢二人,靠近阿宁偷笑?道:“不过,有他们俩在,应是无?碍的。”


    她喝了几日汤药后才逐渐好转,听着薛敖与她说那些少年少女均已获救,心下轻松。倒是薛敖,因着私闯皇陵被?景帝发了十杖,叫他抄写?了十遍大燕律法才算完。


    但?他却仗着屁股上?那点不足轻重的伤势,赖在春风楼里?养伤,将烂摊子扔给了谢缨。


    略卖与张家一案兹事体?大,谢缨忙得人都瘦了几圈,又见薛敖悠哉地赖在阿宁身边,恨不得剥了他的皮。


    便是连阿宁都有些看不下去,但?也深知薛敖在上?京这般行事的原因。


    辽东王是大燕唯一的异姓王,边关数十万大兵更是认准了薛家旗。而?薛敖作为薛家唯一的传人,本就身负盛名,若是眼下太锋芒毕露,不免叫帝主猜忌,他需得全身而?退。


    上?京城风声?鹤唳,薛敖却并?未受到影响,他兴致勃勃地与阿宁说着谢缨现在的丑样子,喊都喊不停。


    “薛子易,你吵得我头疼。”


    见阿宁白他一眼,薛敖忿忿,但?还是小声?嘟囔着:“他眼下乌青,面色惨白,像是叫项时颂吸了精气一般。”


    阿宁摇头,及时打住他越来越离谱的形容。


    “你怎的总与阿奴哥哥过不去?”


    “自然是因为”,薛敖声?音慢了下来,“他不是好人。”


    薛敖抓着阿宁垂落至桌面的发丝,绕来绕去。


    阿宁不管他,轻声?问他:“你发没发现,青娘子近日总是在躲着你。”


    青娘子本是与阿宁有过交集,她人又心细,便自告奋勇地照顾身体?不适的阿宁,只是明明她们相处融洽的时候,若是薛敖赶了过来,她总是神色浅淡地悄然离开,叫薛敖想说上?几句话也不行。


    闻此薛敖面色正经起来,乔三的书信还在他这里?,可他明明找到了故人,却不知如何是好。


    阿宁继续道:“我这边已经查明,青娘子自北面过来后从未成?过亲,圆圆是她捡的弃儿。她生得好看,从前有过许多人想要求娶她,但?她总是说自己身子不好,不想拖累了别人。”


    她以为这般说薛敖会?开心一些,若是能将信送出?去,叫两人互通心意,岂不是美事一桩?


    可薛敖面上?的哀痛之色却叫阿宁知道他不是自己想的这般。


    窗外落日晚霞,人声?暄暄,便连吹进来的风都是要人舒服一般的轻柔。


    小姑娘身上?的青梨子香揉碎了他的思绪,薛敖靠在窗边,望着阿宁出?神。


    “我在想”,他忽然垂下眼睛,“青姨定是知道我在寻她,也知道我找她要做些什么,她避而?不见,定式恨极了我们。可她又年久一人,不再寻白首偕老?。三叔说过,她年幼时最是喜欢这些。”


    薛敖话语间的波澜不惊叫阿宁以为他是很?平静的,但?是阿宁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最了解这个骄傲的少年,薛敖心有丘壑却坦荡干净,但?越是澄澈的人却容易用?平静掩盖自己。


    他什么都懂。


    “怎么了?薛子易。”


    阿宁走到他身前,看薛敖抬起一双不那么明亮的眸子,满眼都是自己的倒影。


    “三叔与青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像你的话本子里?讲的那样,有了一个完满的话尾,成?亲生子。可最后三叔那般厉害的人还是叫青姨受了伤,离了他。”


    “我总说要护着你,却叫你在黑沙坑中险些丧命,又总说要陪着你,却叫你被?拐子带走,阿宁我”


    薛敖眼尾都是潮湿的少年气,有些艰难道:“我薛敖必竭尽所能做到所承诺的那般,可阿宁,我不是完人。相反,就像我爹说的那样,我身上?有太多弊病。若我真的有一人护不住你”


    他咬牙道:“你不要学青姨远走他乡,只管用?十三抽死一个失言的废物。”


    阿宁怔住,她印象里?那个固执骄傲的少年竟也会?有患得患失的一天。


    她见薛敖紧张地看着自己,叹了一口气。


    “那日你问我最喜欢谁,我没应你,你现在可想听?”


    薛敖屏息,心口的窟窿忽然如山催海,肆意翻涌。


    阿宁一步步逼近,将人高马大的少年抵到退无?可退。她眉眼弯弯,嘴角的梨涡推翻了一盏醉人的春酒。


    “我不爱东海扶桑树,不爱蓬莱桃李花,不爱天上?月,不爱西方莲。”


    “我爱的,是一场雪,一场自儿时便下到心里?的北方雪。”


    她的心


    把陆家的小女儿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


    “我才不要呢”, 小薛敖嘟着肉乎乎的脸,一脸傲娇,“她那么?娇气。”


    阿宁听他这么?说, 登时跑到谢缨的怀里嚎啕大哭。


    谢缨小时候就长得高, 见薛敖也一脸慌张地往自己怀里扑腾着哄阿宁, 他一把抱起小姑娘, 给了薛敖一脚。


    薛敖倒在地上?怒目而向,却见谢缨摸着阿宁哭的湿漉漉的脸,对?一旁看好戏的谢长敬说:“爹, 我娶阿宁,我以后一定让阿宁做皇”


    谢长敬青着脸捂住逆子的嘴, 抱住抽抽搭搭的阿宁, “好丫头, 不哭了哈,谢伯伯带你跑大马。”


    阿宁小时候是极喜欢他的,谢长敬作为大燕赫赫有名的儒将,一张脸生的俊美无俦, 不说是年华正好的姑娘家,便是阿宁这种小丫头也喜欢黏着他。


    阿宁抽了抽鼻子,“嗯”的一声?,指着薛敖大声?道:“你长得那么?丑, 我才不要嫁给你!”


    小姑娘气鼓鼓的腮帮与眼?下阿宁微红的脸颊奇妙的重?合在一起。


    薛敖惊觉, 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竟已?经这么?大了,趴在他肩头望着他时, 叫他不敢直视那张软糯的脸颊。


    他们相识太早, 好像一出?生便是命中注定的良人,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亲, 相伴一生。但是争卑那日说的话?奇异地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说他们缘断路尽,强求只得空欢喜。


    阿宁继续逼近,几乎将薛敖逼至嵌在墙中。


    “我心悦你呀,薛子易。”


    薛敖瞳孔骤然放大。


    他想起年幼时他娘问他,把阿宁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


    少?年欢喜点头。


    他握住阿宁纤细柔软的腰,翻身将人按在墙上?,他说:“好。”


    他的阿宁是最漂亮的姑娘,坦荡干净、如珠似玉,直消看上?那么?一眼?,他就能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骄傲的少?年低下头颅,近似虔诚地亲吻那双盛满自?己倒影的眼?睛。


    “阿宁阿宁”,他耳鬓厮磨,想要把所?有的锋芒与意气抵给他,“我也是。我会?向陆家提亲,此生只你一人,我要叫我的阿宁做世上?最欢喜的女?子。此后青山白雪,皆不如卿卿一笑。”


    他像是醉了酒一般,耳垂都是醉人的霞色,腻人的情话?不要命般地说与小姑娘听。


    “我要做陆霁宁的大将军。”


    华灯初上?,八仙桌上?皆是上?京最具特色的各色珍肴,陆父看着端坐在对?面的谢缨,不知多少?次感叹永安候的儿子生的也太好看了些。


    二老想念儿女?,阿宁又传信与他们严明陆家商线的近况,陆父虽是满意阿宁小小年纪就能将经商琢磨的如此通透,不骄不躁、不贪不怯,此等天赋便是连他也自?愧不如。


    只是他终是怜惜阿宁年纪尚小,也深知阿宁本性天真烂漫,被陆霁云带出?去几次后便心朝纵情山水。陆父与陆母商讨过,觉得还?是要来一趟上?京。


    凛冬散尽,春和景明,他们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见到了嫩芽般鲜活的阿宁。


    饶是养在膝下的女?儿,二老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闺女?如今的颜色,说句冠盖京华也不为过。


    阿宁身后的两道身影,一红一白,争抢在陆霁云这个正经儿子面前要扶二老下车。


    “薛世子也在这?”,陆父笑呵呵地半下不下,看着自?家儿子一脸无奈地被挤在身后,心中顿生得意,“慈生都长这般高了?”


    一家女?,百家求嘛。


    阿宁给陆家新买的宅子就在百花巷后十?里内的地界,不算闹,但也绝对?不算人少?,眼?下路过的百姓就好奇看着这新宅门口僵持的几人。


    谢缨脱去一身官服,露出?劲瘦修长的腰身,又因着几日流连在要案中,人也被磨砺的多了几分锐气稳重?。


    “许久不见陆伯父,伯父风采依旧。父亲日前还?在与我讲,说伯父伯母怎的还?未到,想着与二位长辈酌酒叙旧一番。”


    这话?一出?口,陆父更加开怀,倒是陆霁云蹭到阿宁身边,高深莫测的附耳道:“花言巧语,不可信。”


    状元郎说完人家坏话?,还?是一派光风霁月的清高模样。


    薛敖不甘落后,跃跃欲试地要接下来陆父。只是陆家人因着之前的事对?他有些郁气,虽是知道薛敖无辜,但总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薛敖不禁暗想,若他们知道自?己背地里与阿宁互通心意,不说别的,便是这位新科状元也要用他那金贵的手宰了自?己。


    陆父一时之间有些犯难,却转眼?间天旋地转,他一个七尺男儿竟被薛敖打横抱了下来。


    陆霁云连骂都忘了,又看着薛敖伸手去够车上?地陆母。


    阿宁一把扯住薛敖垂落的马尾,急匆匆的脆声?阻止——


    “薛子易,你别动我娘!”


    薛敖讪讪地收回手,却听不远处一道急躁的马蹄声?传来,人影未至,吉祥的叫嚷声?就贯穿了薛敖的耳朵,“世子!我想死你了!”


    等到陆家人团聚一堂,薛敖带着大包小裹的吉祥回了旧王府。吉祥本不必来,是薛启念着路上?不太平,叫他一路保护陆老爷与夫人。


    薛敖问他辽东近况,吉祥皱眉凝思,弊退左右后才低声?回道:“魏弃被王爷扔到了丘耆长沟。”


    “怎么?会??父王不是一向最器重?他?”


    吉祥咬牙恨恨道:“世子您不知道,当日北蛮归来,您身上?的乌头便是他与一位北蛮的小孩一同下的。王爷总觉得此事蹊跷,便叫衡钺阁一直暗中查探,前些时日密探才查明情况。”


    “王爷那日提审他,这姓魏的却说是世子自?讨苦吃,偷了他该有的一切”,吉祥嗤笑,“问他偷了什么?又不说,真是猪油蒙了心。”


    吉祥还?在不依不饶的斥骂,一旁的薛敖安安思索,魏弃这人是他爹从战场背回来的,他爹怜他身世凄苦,放在身边细细教养。位高权重?的辽东王对?着稚子极尽细心,甚至于幼时的薛敖曾一度认为魏弃才是薛启的亲儿子。


    薛敖自?问不曾欠过魏弃什么?,故而不解他二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魏弃至此地步。


    “吉祥”,薛敖忽然开口打断他,“通知神獒军噙羽卫,把魏弃抓回去,细细盘问。”


    “务必问的一清二楚,尤其是当日阿宁现身北蛮大营一事,至于这个人,留条命就行。”


    为什么?魏弃守城之时,阿宁会?被轻而易举地偷出?城?他本以为是北蛮阴险狡诈,现在想来不止于此。


    少?年眉宇间一抹渗人的冷意,若真是魏弃,他不会?让这个人活过三更。


    烛火摇晃,油纸透过的影影绰绰打在薛敖晦涩的脸上?。


    吉祥不知为何竟有些怕现在这个薛敖。神獒军是薛敖手下的一只神兵,不归属于辽东军麾下,只认薛敖这个主人。


    薛敖暗中培养几年,搜尽天下奇能异士,便是薛启也只知雪域中藏着一支杀伤力惊人的兵马,却不知现下如何。可吉祥身处神獒军中,深知这只有三万人的神獒军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假以时日,定是薛敖问禀天下的一支利箭。


    “叫阿信他们小心行事,切记藏锋。”


    张幼栎终于知道,薛敖谢缨之流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天宽地阔,荒草纵生,长空青鹰络绎尖啸,吓哭了一行妇孺。


    “走!愣着做什么?,还?以为自?己是那金贵的世家少?爷呢?吃了那么?多民脂民膏,就吐在我们这丘耆沟中,养养花草!”


    粗猰的长鞭抽在他身上?,叫张幼栎在张家人惊恐万分的目光中滚落至山角碎石上?,痛的爬不起来。


    他什么?时候受过此等欺辱,双目怨毒地盯着站在上?方的狱卫,狱卫见他如此怒火中烧,正欲再给他一击时,却被一位身着牢服的男子伸手拦下。


    “混账,你”,狱卫破口大骂,却在看清这人一张脸时戛然而止,他卸下蛮力,摆了摆手,“散了散了,都赶紧干活去!辽东不养闲人!”


    张幼栎看着与自?己同样衣物的人缓步走到自?己面前,眉清目秀,身姿挺拔。


    “你是谁?”


    男人并未回答,只是自?然地扶起瘫倒的张幼栎,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凝视着他,像是看着一块死物。


    他笑道:“南候缨,北王敖,这两位一同折了泽州张氏,饶是在下身陷囹圄,也知道两位天骄如斯异于常人。您说是吗,张公子?”


    张幼栎抠住他的臂膀,恨道:“你到底是谁?”


    “鄙姓魏,浮萍之弃,一个无甚紧要的人罢了。”


    魏弃接着道:“这两位幼年长自?辽东,生来便是山上?的獒与海内的鲲,幼时在下时常感叹上?苍不公,竟叫这种人现世碾蔑我等,生来就没?有弱点,难以制畴。”


    “可是他们终究是人,不是神仙,对?吗?”


    张幼栎心下一惊,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辽东陆家,点石成金,富可敌国,这些年潜于辽东,被辽东王掩在羽翼之下,互惠互利。陆家泼天的富贵却养出?了一位惊人的骄女?,炸山埋矿,叫数不尽的珍宝,埋于雪石之下。”


    埋矿?


    张幼栎险些没?惊叹出?声?,矿产在四国境内是谈之色变的事,那个办了帮扶堂的小丫头竟涉猎此事?!


    “莲白山,雪渠花,雀灵石”,魏弃笑道:“现下,都是陆姑娘的心窍。”


    蔺太后醉心于大凉炼丹术,为了景帝长生不老的大业寻遍大凉丹师,但最终都说只有雪渠花的花心才可入药,而后乘风问仙,与日月同辉。


    张幼栎只觉得冲击过大,每一桩单拎出?来都是叫天下大乱的东西,竟安安稳稳地藏在一个姑娘身上?。


    “而这位陆姑娘,却是这两位的心。”


    海东青盘旋而过,咬住一只惨叫不止的乌鸦,撕扯的一片碎肉血雾,腥臭的叫人窒息。


    魏弃状若可惜地擦了擦落在眼?皮上?的血色——


    世子,你可要护好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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