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陶娃娃在中午的时候就到了李华身边。
她见李华正在忙碌, 便安静蹲在角落，看着李华手中的动作。
李华余光一瞥，烧了一部纸手机。
女娃娃愣住, 掌心出现火光, 火光燃尽，留下一部亮着屏幕的手机。
李华笑容如清晨朝阳，青春标志。
［我可能在一两天后才需要你, 没地方去的话，玩会手机吧。］
李华想到女娃娃接触不到实物, 便又折了一个简易纸躺椅。
就这样，女娃娃靠在躺椅上, 新奇拨着手机，乏味了，拿起小桌子上的汉堡。
汉堡是李华想到李阳端后, 特意做了一堆。
除了汉堡、还有糖果、汽水等。
李华做了一大兜，于是分给了女娃娃几个。
李华自己由于订单太多, 匆匆吃过晚餐后, 继续折纸。
女娃娃转过脑袋, 问李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李华摇头，反倒是给女娃娃烧了一条小毯子。
因为天冷了, 就这样大大咧咧躺在躺椅上，容易着凉。
李华烧完后突然想起, 女娃娃已经是鬼魂了, 应该不会感冒了。
不过李华也没有过于纠结, 而是继续忙碌。
他没有看到女娃娃袖子下的手臂逐渐愈合, 身上的怨气也淡了许多。
傍晚。
李华拎着一兜纸扎物，又去往了李家老宅门口。
话费再次不够了, 李华召唤了最后一位Tom帮自己翻译。
李阳端相比于昨日，今日双目清明了许多，眼里含着浅淡的情绪。
他依旧是孩童模样，见到李华后，张了张嘴，念了个“的”音。
李阳端收声，又念出了“华”字。
他在称呼李华。
李华应声，笑眯眯问李阳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李阳端说话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流畅，他讲述完以后，李华又问他喜欢什么。
李阳端茫然："Study？"（学习）
李华摇头，问李阳端喜欢什么？
比如绘画、音乐、运动……
李阳端愣神，垂眸：［我没有尝试过。］
李华：［我可以教你。］
李阳端一顿。
李阳端以为李华会教自己一门特长，哪曾想他无论说个什么，李华皆是精通。
李阳端是真的呆滞了。
他不明白一个人样样都会，为什么语言能力这么差？
后面的几天里，李华抓紧时间做娃娃与娃衣。
李华做事向来不敷衍，他当初答应给阎王做一个棉花娃娃，可事实上却做了三个属性相同，但有细微差别的娃娃。
他用的是上好的棉花，用料紧实，针脚也密。
他在缝制娃衣时，先用纸糊了几套简易娃衣，娃衣燃烧，出现在了女娃娃的躺椅上。
李华特意烧了一个严实的更衣室，女娃娃一口气试了二十多套衣服，其中包括了洛丽塔简易版。
李华从中选择了十五套，随后对着图纸细化。
女娃娃捧着一堆衣服不知所措，李华却笑眯眯说衣服都送给她了。
女娃娃眼睛睁大，原本狰狞的面容变得和善，眼眸天真。
在最后两天里，李华发现女娃娃的胃口好像大了。
他装作没看见，只是给女娃娃投喂了更多的零食。
到了舅舅七七的那一天。
李华彻底离开了这间屋子。
副本该结束了。
女娃娃照常回到屋子，发现被子折叠整齐，地面也清干净，这才意识到李华要离开了。
女娃娃本身就是玩家的道具，她当然知道李华是玩家，他们身处副本中，而副本也到了尾声。
女娃娃怅然若失，来到了李华送她的躺椅前。
她眼睛瞬间睁大。
只见的躺椅上放着一堆物品，都是从阳间烧过来的。
有零食、书包、文具、玩偶，还有三套女童装……与三套男童装。
虚影在女娃娃身旁浮现，那是之前杀死约翰的男娃娃。
男娃娃不似彼岸河畔那般凶狠，瞳孔闪烁着惊讶与局促。
在男女童装旁边，分别放着两双新鞋子。
男童装上还放着小男孩喜欢的玻璃珠，而女童装上放着发卡皮筋日记本。
男女娃娃久久站在躺椅前。
李华这边。
他收到赵奶奶的消息后，来到了李家老宅门前。
一个小时前。
赵奶奶从车上下来，一头银发，气质恬静。
她似有所感，看向身后，只是那里空荡荡的。
赵奶奶的目光移到了对门的门槛上，在司机的搀扶下，靠近门口。
一道虚影出现在门槛前。
不知怎么着，赵奶奶明明距离门槛还有一米，她却停了下来，正好停在虚影之前。
她应该是看不到虚影的，可她望着空荡荡的大门，眼前却起了一层雾气。
李华来时，赵奶奶转身，路径李华，轻声道：［走吧。］
他们进入了李家老宅，穿过走廊。
李华抬眼，看到了院子里一身戾气的方爷爷。
今天是舅舅的头七，也是舅舅最后一次来到人间。
方爷爷深知这一点，他的杀意比以往浓重数倍。
院子里响起了数道脚步声，一道苍老的女生问：［是不是这里？］
所有玩家不敢踏入花园，却有人明晃晃走入其中。
方爷爷僵住，转身时，看到了一个老人。
老人俯视着土壤，撇头，眼皮红肿，沙哑道：［挖出来。］
方爷爷颤栗，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凶地，怎么有人敢在这里动土！
他哆嗦着，却不是因为愤怒。
他看着赵奶奶的面容，透过这张脸，他好像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恍惚间，小女孩在亲昵喊着他“爷爷”。
方爷爷流下两行血泪。
尸骨埋得极深，专业人员挖了近两个小时，才将尸骨挖出来。
他们不像百年前那般粗鲁地将尸体揉做一团，塞进土里。
这一次，他们带着精密的工具，小心翼翼扫去残骸上的土壤。
赵奶奶沉声：［找最好的入殓师。］
很少会有人为残骸找入殓师，赵奶奶却不惜花大价钱，找十个！二十个！
赵奶奶颤了颤，缓缓道：［再让人捏造一套假体，将尸骨装入假体中。］
方爷爷从始至终站在原地，他身上的怨气仿佛凝固住了。
若是仔细观察，他身上的怨气减淡了几缕。
赵奶奶让人拿来平板，她坐在小凳子上，轻轻在屏幕上划过。
她声音浑浊：［曾奶奶在离世之前，一直说着她与天爷爷的过往。
［她不知道天爷爷葬于何处，她担心自己老了会遗忘，便一遍又一遍将知道的事情记录下来。］
赵奶奶不知对何人说，而方爷爷的魂魄却在此时站在赵奶奶身旁，俯视着平板。
赵奶奶划出一张照片：［这是曾奶奶曾经手绘天爷爷的画像，到时就用这幅画像为天爷爷重塑身体。］
［这张……］赵奶奶又滑出一张图片：［这是曾奶奶曾经旅游时的照片。
［这张，曾奶奶为国家作出贡献，这是她的勋章。
［还有这一张，这是曾奶奶留下的字迹……］
赵奶奶一遍一遍说着，直到两个小时后，图片划到了最后一张。
李华目睹全程，在正常人的眼里，那是一张干净的平板。
而李华开了阴阳眼，只见那件平板已经淌满了血泪。
赵奶奶顿了顿，保镖奉上一个古朴的盒子。
赵奶奶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泛黄的笔记本。
赵奶奶：［这是曾奶奶想对天爷爷说的话……］
火焰燃起，古朴的笔记被火焰蚕食，倾刻间化作灰烬。
方爷爷的手中出现了那本笔记。
方爷爷将笔记贴在胸口，身上的血肉同怨气一起掉落，空中只剩下一套变形乱拼的骨架。
只是那套骨架干干净净，再无一丝杂陈。
李华问保镖要来另一个箱子，他要去处下一件事。
李华来到曾经的卧室前，伶人们在白日浮现。
李华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张曲谱的仿制版。
他点击平板，原本暂停的视频播放。
第一个视频是社会新闻，海城博物馆终于找到了当年的残曲，在此要感谢热心公民李阳端。
伶人们齐齐抬头，打量着这片宅院。
他们想起来，这死者之子正是李阳端。
李华又播放下一个视频，那是著名的戏剧团正在演绎当年的戏曲。
有时代感的戏腔在院落回荡，乐器完美伴奏。
戏曲是中文，而李华也用中文讲述着李阳端的遭遇，包括了对方的死因与埋葬处。
这个世界是听不懂中文的，可伶人们却一阵恍惚。
李华讲述完毕，伶人们一边跟着唱曲，一边绕着李阳端的埋尸处旋转，直到最后伶人们消失在了李家老宅中。
此时，天色已晚。
李家人也开始准备起了舅舅李正魁的头七。
李华跟着赵奶奶走出李家老宅。
而门外，黑无常牵着方爷爷与伶人们，他言简意赅，说自己要带着冤魂回归地府。
而白无常……则带来了舅舅。
黑无常拉着冤魂们离开，而白无常放下舅舅后，则前往李华这几日的住处，去取他与阎王的订单。
舅舅目光仓皇搜寻，最终聚集在对门的门槛上。
只是李阳端仍旧躲了起来。
舅舅踉踉跄跄跑向门槛，一根哭丧棒挡在了他的面前。
舅舅停住脚步，看向阻止他的李华。
这是李华第一次在副本中拿出哭丧棒，他面无表情道：［既然他不想见你，又何必逼着他出来？］
舅舅僵住，六神无主转身，进入了李家老宅。
他如普通死者，麻木去看阳间后代最后一眼。
而在舅舅进入老宅后，李华的身旁出现了魂魄。
李华回头，小孩模样的李阳端隔空揪着李华的衣角。
李阳端双目晶莹闪烁，他嘴唇哆嗦，似乎想说什么。
李华虚晃摸李阳端脑袋，平声道：［没关系，你要是不想见，可以一直都不见。］
李阳端如一柱石像，在阴冷的街道站立。
他手臂一用力，想要抱住李华，却穿过了李华。
李阳端呆滞，茫然目视前方。
就在这时，温暖的怀抱抱住他，小声道：［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孩子。］
李阳端回头，看到李华身上贴着两张符纸。
舅舅出来时，李阳端双手握着李华的衣摆，哑声道：［我想起我叫什么了。］
［——李阳端。］
李阳端松开李华的衣摆，转身目视舅舅。
这一刻，舅舅浑身哆嗦，涕泗横流，快速向前两步，却想起孩子不待见他，只能停下。
阴风吹起李阳端的发梢，他的个子渐渐拔高，也变为了19岁青年的模样。
李阳端对着舅舅李正魁鞠躬，起身时，笑容忽然爽朗。
［爸，谢谢您生养之恩。］
这一刻，李阳端身形透明，他临走前先看了一眼李华，而赵奶奶也从李家走了出来。
两人一老一少，一阴一阳，隔空对视。
片刻后，李阳端消散于世间。
舅舅情绪崩溃至双眼空洞。
白无常拿到货物后回来了，他见到这一幕，有感道：［李阳端当年魂魄损伤太重，若不是执念成者，早就魂飞魄散了。］
他看着李华微红的眼眶，叹息：［对了，当年李阳端的魂魄散成了一块一块，这老宅的其它尸骨上应该还附着着他的残魂。］
天亮了，舅舅没有离开。
他花了一晚上，将李阳端的魂魄拼在一起。
那魂魄已是残影，神志不清，一看到他就在哆嗦，缩在角落说：［爸……不要看我……我很笨……］
李正魁一边摇头一边流泪：［不，咱们不管这些……］
懵懂的孩童一退再退：［我很笨……我不是大人了……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我的……］
孩童跑开，李正魁在后面追逐，一遍又一遍重复，说对李阳端不会再有任何要求，他只希望李阳端稳固些。
孩童却是哆嗦着不信，他在害怕。
他好不容易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怎么就退步成了一个孩子！
爸爸会生气的。
孩童惊恐。
黑白无常守在李家老宅外，李华塞给黑白无常一大箱金元宝。
这是李华自李阳端魂飞魄散后，一夜没睡，守在李家老宅外折的。
李华诚恳希望在他走后，黑白无常可以照顾李阳端的残魂。
黑白无常答应了。
孩童李阳端从李家老宅跑出来，撞进了黑白无常怀里。
孩童本在惊恐，直到一个布娃娃出现在孩童眼前。
孩童仰头，拿着布娃娃的手臂上贴着符纸。
孩童接过布娃娃，心情总算是平静了。
就这样，孩童在白无常右侧，李正魁在黑无常右侧，他们走向地府。
李正魁时不时去看孩童，原本激动的情绪因孩童乖巧抱着布娃娃而平静下来。
李华目送四道身影远去，而推土车与记者媒体也来到了李家老宅门前。
记者似乎在说这老宅下埋藏着历史。
李华的视野逐渐漆黑，世界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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