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偏我来时不逢春(21)
◎她说:“你要不要试着将刀刃拔出来——”◎
郁清梧没有从先生买给他的宅子里搬走。
他依旧住在那里, 也依旧在翰林院见了先生就打招呼,笑着喊先生。
邬庆川瞧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既觉得他长大了, 总算是有了“外欲混迹”之气,没有撕破脸破。但又有一股酸涩, 只觉得郁清梧是在用自己教的本事对付自己, 颇有几分惆怅。惆怅来惆怅去,便来找寿老夫人谈心。
“嫂嫂,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端着茶怅然问, “清梧最后会想通吗?他这时候还年轻呢,再过几年说不得就要后悔了。”
他不就是后悔了吗?他就是后悔太晚了, 所以才蹉跎至今。
他叹息道:“我总是想, 若是当年我依旧是个纨绔该多好, 就不用想这些事情了。”
“这些话,我也没有别处可说去, 只有嫂嫂这里可以说一说。”
寿老夫人翻了个白眼。
送走他,又收到了朱氏的帖子,说要上门来拜访。
钱妈妈翻了个白眼。
她阴阳怪气的道:“哦呦,她来做什么?我看啊, 准没好事!”
寿老夫人最近的精神不好, 并不愿意招待, 但还是点了头,“到底是山君的母亲, 我总是要顾念些的。”
她想了想, 道:“清梧最近不来我是知晓的, 他如今哪里还有力气兼顾其他?但山君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今年又老了一岁, 寿老夫人总觉得自己的寿命快尽了。人到这时候,便格外喜欢合眼缘的小辈,也怕孤寂,尤其爱他们的年轻和热闹。
钱妈妈:“过几天不是宋国公府的赏花宴吗?她今年十七岁啦,正是说婆家的时候,朱氏肯定是要为她打扮一番的。”
姑娘家打扮,那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从头面,到衣裳,哪样不要花心思去选?花时间去做?”
寿老夫人笑起来,“我倒是忘记了这一点,我那里不是还有几套头面吗?便送去给她吧。”
钱妈妈眼睛转起来,“还是算了——这头面你以后再给吧。”
她坐下来择菜,“老夫人,咱们上回说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寿老夫人记着呢。
她叹气,“本是要问清梧的,但最近他跟邬庆川……这让我怎么问?”
钱妈妈:“再是天大的事情,娶媳妇这事也得排在前头去!”
她将菜叶子丢进篓子里,“若不然,错过了这么一两月,就没有这个人了,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山君孩子都有几个了!”
那该多遗憾啊。
她老人家想想都心酸。她道:“要是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就算了,但我瞧着,他还是有点心思的。不然又是送书又是送银子的——”
她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咯,刚拿的俸禄,都送来了,一文钱不剩,托我给山君送过去呢。”
还没娶媳妇,就已经交家用了。这让钱妈妈更觉得他和山君是相配的。
她掰着手指头算,“都是蜀州的,无论是说官话还是淮陵话都听得懂,身高也正好,清梧生得高,普通的姑娘家站过去就矮了些,但山君却高挑得很。”
“清梧带着一股书卷气,山君眉眼英气,嘿,还很互补。”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吃到一块去。”
寿老夫人笑着道:“你既然有心做媒人,便去说合说合。”
钱妈妈:“我自然要去的。”
但没等她去找郁清梧,朱氏来找寿老夫人做媒人了。
她道:“您老人家多掌掌眼,看看能不能与她说个好人家?”
她红着脸道:“若是当年,就是我不出门,也有无数人来求亲。但如今镇国公府是个什么光景,您也是知道的。且我娘家也落魄了,我想嫁个女儿回去都不行。”
寿老夫人安慰道:“姻缘二字,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还是要看山君喜欢什么样子的郎君。”
朱氏:“她一个没经过事情的姑娘家能知道什么?还得是您掌眼才行。”
寿老夫人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答应,而是道:“你让山君来我这里一趟,我问问她的意思。”
朱氏哎了一声,又羞涩道:“前阵子,她还与我闹脾气呢。”
寿老夫人活到这把岁数,哪里还不懂她的意思,道:“是嘛?我怎么不曾听说?”
朱氏心中便安稳一些,总算不觉得自己在寿老夫人跟前失了面子。回到府里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这回做的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是有底气的,便跟兰慧道:“叫你六姐姐过来吧?我有话跟她说?她这阵子忙什么呢?”
兰慧:“我刚刚从她那边过来,她正在睡觉。”
朱氏一颗心便犹如被冷水一泼,沉默道:“她这是躲我呢。”
慧慧笑着道:“母亲怎么能这样想?”
朱氏:“我这阵子过去,她都在睡觉!”
慧慧白了一眼母亲,“万不可这么想,我还担心呢。
她道:“六姐姐除去睡觉还是睡觉,还一直睡不醒,好像要把过去没睡好的觉补回来一般。”
这看起来就不正常啊。
但是六姐姐温柔的摸着她的头道:“慧慧,从来到洛阳后,我就一直没有睡好,但我现在能睡了,我想多睡一睡。”
兰慧长长的叹一口气,“六姐姐好惨哦。”
朱氏心中是有愧疚的,但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苛责她啊,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就是去寿老夫人府上,我也没有让她带着你去,就怕她为难,她为什么会睡不着呢?”
她越想越委屈:“我算了算,笼统也只吵了三次。第一次是因着你祖母,我是没有责备你祖母,但你祖母是长辈,我怎么去责备?她不愿意去认错,我也没有多说什么,还去你祖母那里为她说情。”
再有就是这两次,她道:“都是你三哥惹出来的事情!可我也没有一味的偏你三哥,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里能做到完全偏他,我这些日子也没有给好脸色给他呀。”
“且我想要与她修复关系,作为长辈,我主动低头,她却一直避着我——我还能怎么办?我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也只管睡着?我不是照样还要给她选女婿吗?”
朱氏:“我低身下气的求到寿老夫人面前去,谁又懂我的心,倒是没换来一句好!”
她说到这里也叹气,“慧慧,你说,我与你六姐姐是不是注定的没缘分?”
兰慧连忙道:“日久见人心,母亲别泄气。”
朱氏摇摇头,还是泄了气的:“人心难测,我以前听人说,也有亲母女反目成仇。我不愿意跟她闹到那般模样,以后只管做好了我应该做的,便跟她远着去,也就不会吵架了。”
慧慧闻言,目瞪口呆,而后大声道:“母亲说什么呢!”
她只觉得悲伤极了,“那样,她在你心中,跟一个上门来投奔的亲戚有什么两样?”
朱氏长吁短叹,“我这也是没办法。”
她说,“这话,我只跟你说。我只等为她找好夫婿,便也能安心脱手了。”
慧慧砰的一声站起来,“母亲还是别对我说的好!上次六姐姐还说为什么我这个年岁如此操心想得多,如今想来,就是因为母亲什么都跟我说!”
她怒火冲冲跑出去了,朱氏瞠目结舌,最后红了眼眶,“这小祖宗!又闹什么脾气呢!”
兰山君倒是不知道这些。她昏昏沉沉的从睡梦里醒来,艰难的起床,走到窗户边深吸了一口气。
赵妈妈过来道:“姑娘,方才夫人身边的人来传话,说寿老夫人让您明日过去一趟。”
兰山君点了点头,温和道:“也有一段日子没去了,是该过去陪陪她老人家。”
她本以为自己知晓老和尚的身份,大概揣测出自己被送淮陵的真相后,是惶恐不安的。但没想到,她没有忐忑,没有迷茫,她一直浮躁不安的心竟然还平缓了起来。
她开始想要好好睡一觉了。
从成为困兽那一刻起,她日日备受煎熬,揣测宋知味跟谁有染要杀了她腾位置,反省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得到这般的下场,从在洛阳跟人吵过一架到某日踩死过一只蚂蚁,她日日忏悔,于是日日不能安睡。
她还怕自己一睡就醒不来。
那多遗憾啊,她还想活着呢。
如今,她活着,一切都好,这实在是太好了。
她说,“我想晒晒太阳。”
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只想晒晒太阳。
她将头探出去,外头的太阳照到她脸上,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星星点点,像随风的水痕。
赵妈妈和秦妈妈瞧见了自然高兴。寿老夫人也觉得兰山君变得更好了。
她道:“是嘛,小姑娘家,就不要有那么多的心事。”
钱妈妈朝着寿老夫人使眼色,而后道:“山君姑娘,今日郁少爷也要过来,正好你们都在这里吃饭,你晌午想吃什么啊?”
兰山君笑着道,“妈妈,叫我山君就好了。”
钱妈妈不肯,“我就是一个奴婢!”
她老人家有自己坚持,又继续问:“你想吃什么啊?”
兰山君无奈:“想吃一个仔姜豆腐,一个煎炒五花肉。”
钱妈妈:“哟!郁少爷也爱吃这两个菜!”
兰山君:“是吗?想来都是蜀人的缘故。”
钱妈妈:“是,一个地方的能吃到一块去。”
她乐滋滋的走了。郁清梧来的时候,她也问,“你想吃什么啊?”
郁清梧笑着道:“一个豌豆炒肉,一个八宝豆腐。”
都是寻常菜,钱妈妈很满意——太麻烦了她可不愿意做。
为了做媒,她今日是亲自下厨。
她道:“哟,山君姑娘也爱吃这两个菜!”
郁清梧:“是吗?这也不是淮陵菜。”
钱妈妈:“不是淮陵菜就不能吃到一块去了?”
郁清梧好笑应了一声,“您说的是。”
他微微迟疑,“钱妈妈,那银子……”
钱妈妈马上从怀里掏出银子,“在这里呢,喏,你既然自己来了,就自己去给。我忙得很嘞。”
她急匆匆走了,郁清梧看看手里被塞的银子,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烫手。
他走到院子里,兰山君正在跟寿老夫人说笑,瞧见他来,她微微侧身,朝着他点了点头。
郁清梧蓦然想起,在白马寺的时候,她也曾经这般朝着他和阿兄点过一次头。
他心咻的酸软起来。
可能是因为这段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可能是因着即便是之前兰姑娘给的那两句话已经不足以扶平他现在的伤痛,想要多得一些安抚,竟有些迫不及待的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坐过去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将银子递过去,“兰姑娘,我发了月俸。”
兰山君婉拒,“这怎么好呢?我上回说了,你若是实在想给,也先放在你哪里,等往后我要的时候,再与你拿。”
郁清梧迫切她收下这笔银子,却在她神色里不敢多嘴。重一分怕她觉得自己固执,轻一分又怕她觉得自己假仁假义,只是做做样子。
他从未与姑娘家相处,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寿老夫人笑盈盈看着,心中舒畅,钱妈妈却要急死了!青瓜蛋子,连句话都接不上。她本是在厨房里面忙活的,又忍不住过来看,手里还拿着大葱呢,闻言立刻拿着大葱冲了过去,道:“山君姑娘,快接着吧,你不接,他怕是夜难寝寐。”
她风风火火,兰山君便有些盛情难却,只能拿着这十两银子,道了一句:“多谢。”
“但也够了。”
钱妈妈:“不够不够,他们当官的别看俸禄只有十两银子,但底下孝敬的不少呢。”
郁清梧不敢在兰山君面前做这个贪官,连忙道:“但是在蜀州,我也置办了田宅和铺子。”
钱妈妈:“哟,还有田宅和铺子。”
兰山君就不好说什么了。
郁清梧脸上讪讪的——其实他的田宅铺子也不多。
刚刚说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话音落了,心中又怕山君姑娘误会自己吹牛。
钱妈妈瞧不上他这副模样,冲着寿老夫人使眼色,“你昨日里不是说要带山君看看刀吗?”
寿老夫人闻音知意,“哦,是,我都忘记了。”
她站起来,“山君,你跟我去选一选刀吧?早前就说要给你刀的,结果后头一直没有顾得上。”
兰山君笑着道:“真有?那我可要无功受禄了,我是爱刀之人。”
她跟着寿老夫人走,郁清梧脚步跟随,虽没有人叫他,也情不自禁要跟着去看看。钱妈妈横眉竖眼,一手拿着葱,一手扯住他的袖子,恭恭敬敬的道:“郁少爷,你去与我砍下厨房的柴火吧。”
郁清梧遗憾点头。
钱妈妈等人走远了,这才道:“郁少爷,我一桩事情与你说和。”
郁清梧回神,恭谨问:“什么事?”
钱妈妈:“我想给你做个媒。”
郁清梧心就扑通扑通跳起来。
他本就觉得今日钱妈妈有些不对劲,只是没有深思,现在听见这句话,就马上想到了兰山君。
他舌头干燥,喉咙里似乎是要冒出火来,他枯涸一般的嘴巴里努力发出声音,“是哪家姑娘?”
钱妈妈眉开眼笑,“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指了指不远处扶着寿老夫人走远的兰山君,“你愿意吗?”
郁清梧耳边先起了嗡鸣声。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面空空荡荡的,又听见自己问,“这事,可曾问过山君?”
钱妈妈:“还没有呢,姑娘家面子薄,还要你开口才行。你一开口,我就去问问!”
郁清梧一颗心就要跳出来。
从前从不曾想过这些,但钱妈妈一提,他不假思索,只觉得自己心口软成一团,似乎就要化成地上的泥土而去,给山君姑娘甘心当一捧淤泥奉养她的花根。但一阵风而过,吹得他头脑清醒后,他又知晓自己是成不了婚的。
怎么敢成婚呢?
他应与先生一般,孑然一身,即便万劫不复,也不拖累任何人。
于是火烧泥土,势必要把自己烧成一个量大肚大的笑面菩萨。笑着道:“还是算了吧,我没有成婚的打算。”
钱妈妈也不是第一次做媒了,凭着一双利眼,她无往不胜,便不敢置信今日叫大雁啄了眼睛,反复询问,“山君姑娘的母亲可是上门来求老夫人给她做媒了,你可想清楚,你现在叫近水楼台先得月,等过了这村,没了这人,以后你就是哭也来不及了。”
郁清梧心中苦痛难言,却还要与她说笑,“怎么会哭呢?山君姑娘这般好,我是真心祝愿她能嫁一个如意郎君的。”
钱妈妈认认真真看他一眼,还是不肯觉得自己瞎了眼。
她的眼睛多利啊!
她剐了他一眼,“你说真的?”
郁清梧低头,“哎,真真的。”
钱妈妈冷笑,“郁少爷,砍柴去吧!”
郁清梧只能去砍柴。
午膳的菜肴也没有豌豆炒肉,八宝豆腐。
郁清梧自知理亏,不敢置喙,又心如火熬,还不敢露出破绽来,艰难得很。
吃完饭,他急急忙忙要走,却见兰山君笑着道:“郁大人。”
郁清梧脚下生根。
她说,“郁大人,我也正要走,咱们同行一段路。”
郁清梧缓缓迈步。
寿老夫人和钱妈妈瞧见了直叹气。
倒是兰山君没有察觉,两人并行在去大门处的廊下,谁也没有急着走,俱都慢慢的。
她有心要试探试探他,先笑着拉家常,给他看手里的刀,“这是蜀刀,方才老夫人给我的,你看,蜀刀上面都有一个环。”
郁清梧屏住呼吸,“是,我曾经也用过。”
兰山君又说了几句话,他都没有听进去。只看着前路,好似马上就要到门口。
路不多了。
兰山君:“我最近偶然得知,蜀州出身的大理寺卿徐大人好似对苏公子的案子一直拦着不给结案。”
提起阿兄,郁清梧瞬间清醒过来。
他沉吟,点头,“是。”
徐大人想要拉拢他,他也需要借助徐大人的助力,两人暗地里是来往的。
但这些事情也不敢跟山君姑娘说。
他刚要说一些场面话,就听她道:“下月春闱,要是用此事来造势——”
话刚出口,却见郁清梧摇了摇头。
“徐先生也说过这个话。”
他说,“很多人都以为,我会如此做。”
但他却不敢,也不愿意。
他说,“阿兄也不愿意。”
他郑重道:“蜀州学子寒窗苦读十年,用尽一生的力气来到这里争一席之地,不是被我们这般的人利用去做刀的。”
一个行差踏错,就会毁了他们的一生。
他怎么敢呢?
阿兄也不敢。阿兄似乎是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曾经笑着跟他道:“清梧,你要忍住,要克制住自己,不要让自己成为自己厌恶的人。不要为了我,沾染上别的人命。”
他能忍,也能克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总有一日也能让博远侯府和齐王哑口无言吃下林冀身死的苦楚,到那时候他们才知道,他是多艰难才熬过来。
但山君姑娘还念着阿兄的死,让他心里又涌起一股感激,道:“多谢你还想着他。”
能想着阿兄的人不多了。
兰山君久久没有回话。
她从前总想,他是怎么落到最后那一步的呢?
明明他完成了大部分的心之所想,最后却还是被推去了断头台。
她倒是从今日他的言行里窥见了几分真相。
她一面惋惜,一面难免要佩服他的梧形鹤骨。
她对他,起初就生出了几分利用心思。但现在知晓真相,知道前面不仅有宋知味,还有齐王这棵大树在,便知单单利用他去对付宋知味不够,便又生出要与他同行到最后的心思。
她自知犹如蜉蝣,不可撼树,但她也可如山中猛虎,伺机而动,一击毙命。
她的刀够快,却也要接近那些人才行。
她需要有人带着她在茫茫夜路里走一段。
她和他,应当能同一段路。
她有自己过不去的坎,他也有苏家兄妹两条命。
他们都在艰难的往前面走,她不怕前路艰难,不惧生死。她冷眼旁观,窥他心志,虽不知日后如何,但现在却也看得见他一身铁骨铮铮,依旧愿意负着风雪前行。
他这般走,是必死之路。
她这般走,也是必死之路。
他们都是六爻卦起,知却不避的人。
但他不像她,多活了十年。他依旧还如同上辈子一般,在这条路上跌跌撞撞,迷茫的走着。
她站在一片春光里,突然停下脚步,将手里的蜀刀伸过去,横在他们之间。
她握着刀鞘,将刀柄对准他,“郁清梧。”
郁清梧也随着她停下来,正眸看她。
她说:“你要不要试着将刀刃拔出来——”
她还记得,他在札记里写:我应如利刃,只等君王拔出刀鞘,让我明黜陟,抑侥幸,均公田,厚农桑。
他有宏图大志,也没有食言,多年以后,他确实是做到了的。
但也丢了一条命。
她沉声道:“你要不要试着自己拔出来,而不是让君王拔你出鞘。”
郁清梧讶然,不知道她怎么会如此说。但又突然在她生气勃勃的眸子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条道。
先生说,通两辆马车的是道。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这句话——而后觉得,也许他和山君姑娘,是可以并行的。
只是他这个人,哪里敢跟她同行呢?
他不认同先生其他的话,但却认同先生不娶妻生子的一生。
他们这种人,还是不要拖累好姑娘才是。
他伸出手,握住刀柄,将刀拔出来,笑了笑,“山君姑娘,我欠你不少,以后若你有所指向,我也敢挥一刀下去。”
兰山君几番与他周旋,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但此时此刻,她却蓦然生出一股郁郁之气来。
她紧紧盯着他,道:“郁清梧,你要活下去。”
郁清梧还以为她是想起了阿兄的冤屈,握着刀认真点头:“姑娘放心,我答应过阿兄要长命百岁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是15号零点,就是24-9等于15个小时后哈。感谢在2024-06-13 21:00:09~2024-06-14 09:0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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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偏我来时不逢春(22)
◎如此想一想,嫁给郁清梧竟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深夜, 兰山君研墨提笔,缓写札记。
“元狩四十八年二月初八,得银十两……”
她眸光在桌上的十两银掠过, 而后挪开目光,继续写道:“又窥其梧形鹤骨, 廊下拔刀, 君子潇潇——便觉世间公道,不该让杀妻证道者得道飞升, 而让为民请命者命赴黄泉。”
也忒不公了些。
她头一次撇开札记,不去看上辈子那个可悲的纸上挚友, 而是只看站在春光里活生生的郁清梧。
于春光熹微里,她看见了他与邬庆川割舍的踌躇和痛苦, 也看见了他背着阿兄之命前行却依旧不愿意沾染上无辜人命运的无愧于心。
他活生生的在这里, 让她觉得, 他这般的好人,本就该活下去的。
阎王生死簿上若是一命抵一命, 也应是宋知味去替郁清梧的命。
她重回一世,总想着要跟宋知味拼命,后面又想着跟齐王拼命,归根究底, 是她没有想着能够在大仇得报后还能好好活下去。
但今日蓦然生出的郁郁之气, 让她心头又烧起一团怒火, 恨不得一把烧掉困住他们的冬日大雪。
凭什么他们这些苦苦挣扎活?*? 着的人要被权贵愚弄至死?凭什么他们只是想要求一个公道,偿还一条命就连活着都不敢想呢?
静寂长夜里, 兰山君心中突然想替两人都求一条生路。
她和郁清梧, 都该活着, 都该要长命百岁才是。
因有了这个念头, 她气息微微急切起来,心口竟多了一份活气。这份活气让她难以适应,又像蝼蚁偷生般不踏实,逼得她在屋子里面团团转起来。
走来走去,眸光巡回之间,便看见了郁清梧送的十两银子。
她怔怔一瞬,取了一个盒子来,将这十两银子郑重放进去,才微微停下来喘息。
这是他的真心,他这个人,做事情总是真挚的。
她吁出一口气,又为世间有这样一个同行的人高兴起来
——
宫里,皇太孙夫妇带着一双儿女站在长乐宫外求见段皇后。十七年前,先太子和段伯颜去世之后,皇后就再没出过这座宫殿,也不愿意见人。就是皇太孙一家,她也只是在每月初十的时候见一次,有时候初十也不见得会让人进去。
小宫人便要照例先进去问一次,而后才出来欢欢喜喜对皇太孙道:“皇后娘娘请您和太孙妃进去。”
皇太孙便手里抱着女儿,牵着儿子,挨着妻子进屋给皇祖母请安。
皇后只比皇帝小十岁,也已经年老了。她正坐在床上喝药,见了他们也没有什么表示,只让人看座。
皇太孙已经习惯她这样的态度了。他温和的道:“皇祖母,您近日看着气色好多了。”
皇后淡淡的,“不死就行。”
皇太孙笑吟吟的,继续问她最近的事情,问了一圈,便看看左右,笑着道:“元娘,你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会。”
太孙妃诧异,但也站了起来,“好啊,他们早坐不住了。”
皇后沉默的看着,等人走了之后才道:“是碰见了什么事情吗?”
皇太孙笑起来,“所以说,孙儿若是有事,您还不是照样要帮?何必装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呢。”
皇后躺在榻上,“说吧,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皇太孙:“确实是有一件事情要问皇祖母的。”
他走到床榻边拿起一个香梨削起来,小声道:“我想问问皇祖母,当年舅祖父是不是没死?”
皇后本是懒洋洋的身子瞬间就坐直了。她一双利眼看过来,“怎么?”
皇太孙:“您先说是不是。”
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你见到他了?”
皇太孙手里的刀一顿,便什么都明白了,便也不要冒险派人去蜀州查了。
他舒出一口气,摇摇头,“没有见到,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五年了。”
皇后尽管已经做到万事不理会,万事不动情,但听见这话还是眼眸湿润起来,低声道:“你从哪里知晓的?”
皇太孙:“淮陵一位姑娘,带着他的戒刀来了洛阳。”
他道:“我也是碰巧知晓。”
他把事情说了一遍,感喟道:“舅祖父应该是不知道她身世的,所以把刀留给了她。谁知道她阴差阳错竟然进了洛阳。”
皇后久久不能言,而后轻声问,“那个小姑娘如何?”
皇太孙:“我还没瞧见,也不敢贸然打听,过几天宋家办赏花宴,她也会去,我便去瞧瞧看。”
一个香梨削好了,他递过去给皇后,“皇祖母,皇祖父知晓舅祖父活着的事情吗?”
皇后点头。
“知晓的……”
她喃喃道:“当年你父亲自戕而亡,临死之前,只求陛下放过你舅祖父。”
“陛下答应了。”
但她没想到,哥哥竟然活了那么久。
她说,“他临走的时候,意志消沉,并不愿意多活。我以为……他最多去看看阿明死前的地方就会离世。”
阿明是段伯颜的儿子,当年在蜀州战死。
她回忆道:“当年阿明去世后,哥哥一直没有梦见他。有和尚跟他说,那是因为阿明的魂魄就在蜀州,他不愿意回来,自然是不能托梦到洛阳了。”
结果这一去,竟然多活了十二年吗?
皇太孙心中有数了,他也是如此猜想的。便道:“依着皇祖父的性子,应当还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的事情。”
皇后点头,“知道也没有关系,他如今老了,倒是有些假慈悲在。”
当年杀儿子的时候倒是干净利落,如今老了,又开始怀念起从前的好来。
她说:“他如今对齐王倒是越发看不顺眼了——你最近应该还过得不错吧?”
皇太孙:“比起之前只能在东宫读书的日子,很是不错。”
皇后感慨出声,“你比你父亲沉得住气。”
她摇了摇头,不欲说起逝去的儿子,只叮嘱皇太孙:“小姑娘的事情,你就当不知道,万事不要管比较好。”
她道:“不然恐坏了事情。”
就像她也不能管皇太孙的事情,一管,在皇帝那里就有了罪过。
但皇太孙却不这么想。
他道:“总是咱们家的孩子,又是个姑娘家,管一管姻缘总是没错的吧?”
“舅祖父没有子嗣留下来,小姑娘就成了他唯一的血脉了。”
他说,“皇祖母,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皇后:“叫什么?”
皇太孙眼眸清亮,“山君。”
这个好听的名字,最终落到了她的身上。
他真是嫉妒啊。
他道:“孙儿知晓您的意思,不会管其他的,但她最近在找婆家,孙儿想着,还是得要为她找个好夫婿。不然知晓了却什么都不做,其实落在——”
他指了指御书房那里,“落在那位眼里,也是咱们的罪过。会觉得咱们是冷血无情之人。”
这话皇后也认同。她在皇帝身边几十年了,有些事情还是猜得准的,道:“那就悄摸着做,就当是不经意间,别把事情露出来。陛下不知道就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过是姑娘家嫁了个好门第罢了。”
皇帝这个人,喜怒无常,但也并不残暴。当年那么大的事情,以太子自戕结束,最终也没有波及太多人。
皇太孙,“您放心,孙儿懂的,只是一份香火情。”
他已经又削完一个香梨了,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包着,“这个给元娘。”
他站起来,“皇祖母,这也是好事,您听了开怀一些,别总是苛责自己,当年的事情,跟您一点也不相干。”
皇后撇开脸,“你快些走吧,小小年岁,操心这么多做什么!”
皇太孙就走了出去。他拢着袖子站在巍巍宫墙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才笑着呼妻唤儿,“走啦,咱们得回家了。”
太孙妃走过来:“你跟皇祖母说什么呢?”
皇太孙:“暂时还不能跟你说,所以我给你削了梨。”
太孙妃一点问的念头也没有,拿起梨就吃起来,道:“还挺好吃的。”
皇太孙:“我也吃一口?”
他一口就咬掉了半个,叼着梨哈哈大笑出声。
一转身,就见着了皇帝。
皇帝笑看他们闹,走过来牵着两个孩子,“从你们皇祖母那里出来?”
一家子人行礼后点头,皇太孙道:“今日带了孩子来,皇祖母总是给面子的。”
皇帝:“就该每次都来!”
皇太孙:“也不能这般想,她老人家有时候见了我就烦,我也不能当不知道。”
皇太孙长得很像先太子。越长大越像。
以前皇帝恨太子的时候,觉得皇太孙面目可憎,根本不愿意见到他,便一直拘在东宫读书。后来这些年怀念先太子,就觉得皇太孙这张脸真是生得好,实在是老天给他的恩赐,让他有弥补太子的机会。
皇帝叹气,“算啦,还是不要逼她的好。”
又问,“怎么阿狸和阿蛮一身的汗?”
皇太孙:“皇祖母的屋子里太闷,全是药味,他们坐不住,便跟元娘出来闹了一会。”
皇帝闻言沉默,好一会才道:“一年又一年,大家身子都差了些。”
阿姐的身子也越来越差,这个月还没有进宫看他。
皇帝摆摆手,“让他们母子先回去,我找你有事情说。”
太孙妃赶紧带着孩子们离开,根本不愿意多待一会。
皇帝有些不满,“元娘小时候见了朕就跟个猴子一样,怎么现在跟只老鼠一样啊?”
皇太孙:“您没瞧着?她嘴巴上有泡呢!”
皇帝哈哈大笑,“又偷吃辣子了吧?”
皇太孙无奈,“自小的毛病,我也不愿意她改。”
皇帝懂。
身边的人一个个变了,有个没变的,便比什么都好。
两人去了御书房。皇帝就跟他说起宋国公的事情。
宋国公一直是皇帝手里的人,跟东宫,齐王,魏王都不沾边。
但最近齐王和魏王却都向他私下伸了手。
宋国公也是老狐狸,就进宫跟皇帝哭,道:“这可怎么办呢?一共三个儿子,齐王世子看上了老大,魏王世子看上了老三。如果他们真被拉过去了,以后臣这个家还要不要?”
皇帝就笑起来,道:“那太孙去找你二儿子了没?”
宋国公:“臣让他坐在家里面等呢,结果太孙总不来。”
皇帝哈哈大笑,既对宋国公的忠心嘉许,又对皇太孙的慢性子不满,“小一辈的都开始有动作了,他怎么还是不急不躁的?”
宋国公:“要不您问问?”
皇帝摆摆手,“行了行了,别在这里给朕装了,你不就是来告状的。”
宋国公:“臣跟了您几十年,还不准告状了?幸而臣发现得早,不然那个家里还待得下去?偏袒谁也不是。”
谁说不是呢?皇帝觉得自己深受其害,“齐王,魏王两个人越发没有兄弟情义了,总说朕偏心。倒是小的几个关系好,不管老子们怎么样,他们总一块走。”
宋国公:“所以臣马上把孙子们都拢一块读书去了。”
皇帝很得意。他当年也是看几个儿子越来越不像话,所以把孙子们都集聚在一起读书,这才养成了如今的情谊。
但皇太孙作为一个小辈却要跟叔叔们斗,还是薄弱了些。
皇帝心里还是担心的,等宋国公走了之后,他就把皇太孙拉过来了,道:“你最近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跟着宋国公去户部历练历练?”
皇太孙露出错愕的神情,犹豫道:“也行?”
皇帝骂道:“什么也行,你该一口答下来才是。”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怎么还在犹豫?他问,“听说阿杨阿柏的动作挺大,宋国公家三个儿子被拉出了两个,你怎么不动?”
皇太孙:“动了的。”
他说,“最近就在拉拢邬庆川的弟子。”
皇帝诧异,“你拉拢他做什么?”
皇太孙,“他本事是有的。孙儿仔细看了,这么多年虽然在邬庆川身边长歪了,但人不错,最近也在悔改,调教调教能用。”
皇帝没有把郁清梧放在眼里,随意道:“那你就试试。”
皇太孙点头。
这就算在皇帝面前过明路了。
他站起来道:“既然要去户部,便要找宋国公问问路才行。”
皇帝现在看他是什么都好,笑着说,“去吧去吧,你身为皇太孙,更该多做事情才行。”
……
宫里的事情兰山君是不知道的。因要去宋家赴宴,她这几日心思都在宋家的事情上。
她并不避讳碰见宋家人,也不害怕碰见宋知味。
她只怕在她还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发生太多变故。
这个变故,她压在了皇太孙身上。
她想试试皇太孙对她的态度。
于是对这次的宋家赏花宴倒是期待的。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练习如果碰见皇太孙,应该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说什么做什么,正愁眉一点点描绘细微之处的漏洞,就听外头赵妈妈敲门,道:“姑娘,七姑娘过来了。”
兰山君犹豫一瞬,将门打开,便见慧慧一股脑钻进她怀里哭。
她忙问,“这是怎么了?”
兰慧垂头丧气:“我跟母亲吵架了。”
兰山君就不好置喙了。亲母女之间的事情,别人是不好劝不好说的。劝了说了,别人和好了,你就是天下头一遭的挑拨离间嘴。
她曾经吃过这般的亏,便也养成了不开口的性子。
外头下起了雨。
兰慧虽然有伞,却还是淋着了一些,衣服湿漉漉的。兰山君便让人去烧热水过来给她擦洗身体,又叫兰慧的丫鬟回去取衣裳。
随后把门关上,让她先穿着自己的衣裳去床上包着被子坐好。慧慧听话的穿了衣裳,发现六姐姐比自己高大很多。她羡慕的说:“我以后会不会长得跟你一样高啊。”
兰山君摇了摇头,“可能不会。”
慧慧出嫁的时候比她矮了一个头。
她拿出厚厚帕巾给慧慧擦头发,道:“待会还要用暖炉烤一烤。”
热水还没来,干坐着没话说,她又问,“你要不要看书?”
慧慧摇摇头,“不看,我现在哪里看得进去。”
她看看六姐姐,很想她问问自己为什么跟母亲吵架。但六姐姐好似老僧入定一般,到一边拿着本书翻,就是没有回过头。
慧慧嘟嘴道:“六姐姐!”
兰山君侧头,无奈道:“怎么?”
兰慧恨恨道:“母亲想让我嫁给宋家三少爷。”
兰山君这才诧异的合上书。
母亲竟然有过这般的心思吗?
她迟疑道:“恐不可能,宋家三少爷比你大四岁呢,正是说亲的时候。”
慧慧年岁太小了。上辈子宋三娶的是折将军家的嫡长女折黛,如今还没有从云州回洛阳。
兰慧也觉得不可能,她道:“母亲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但却想让我去试试。”
怎么试?无非是在宋国公夫人多奉承奉承。
母亲自己去寿老夫人面前替六姐姐求个说和都觉得是低声下气,如今好了,却要她去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她裹着被子,打了个喷嚏:“洛阳夫人姑娘们哪个不是人精,你动一步,别人就知道你的打算了。我才不去,我宁愿不嫁人也不愿意丢这样的脸!”
兰山君递给她一杯热茶:“那就不去,你不去,那么多人看着,母亲要面子,也不会为难你。”
兰慧:“母亲就是太想要脸面了!可是要脸面,逼着大哥哥和三哥哥上进做官啊,别逼我们。”
她捧着茶,抱怨道,“六姐姐等着吧,母亲也应要与你说个好人家了!”
好人家三个字咬牙切齿,试图跟兰山君找到认同感。但兰山君却对于这种姐妹一块私下说母亲的事情颇为陌生,想了想,道:“是说过一回,但母亲跟我说,宋国公府跟咱们家到底是有差距的,门不当户不对,我嫁不了,让我别生出别的心思来。”
兰慧闻言一愣,颇为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母亲让她去高攀宋家,却又觉得六姐姐高攀不上。
这算是个什么事!
她闭了嘴巴,不好继续说话,兰山君总算得了清闲,安抚道:“这些都是小事,姻缘之事,船到桥头就行。”
慧慧也只能这样想了。但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她问,“六姐姐,寿老夫人准备与你说一个什么人呀?”
兰山君一下子没听懂,“什么?”
慧慧:“母亲前几日去找寿老夫人说媒了,想让她帮你说媒呢。”
“寿老夫人不是也把你叫过去问了吗?”
兰山君摇头,“她没有说,只是送了我一把刀。”
但话刚落地,她就想起了钱妈妈当时有些怪异的动作和神情,以及后来郁清梧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神。
她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跟他周旋下去。如今想来,却是处处有些奇怪。
她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姑娘家,还曾经帮别人说过媒,略微想想就懂了,便啼笑皆非起来,觉得两个老人家乱弹琴。
看郁清梧当时急匆匆要走的模样,他应该是没答应的。
且她记得,他上辈子直到死也是没有娶妻生子的。
曾经也有人这样说他好:“孑然而立之人,舍得一身剐,也不祸害妻女,实在是让人敬佩。”
不过等慧慧走了,她一个人坐在窗边晒太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光太暖的缘故,她的念头也是暖阳性的,于是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一遍,又觉得如果郁清梧一辈子都没有成婚,那跟她成婚也不错。
他们都没有心思谈情说爱,都在一味的披星戴月赶路,自然顾不上风花雪月。
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爱意,但又可以同行一段路,可以互相扶持。
那做对明面上的假夫妻也是极好的。
且她若是想要成事,也不能一直不嫁人。
若皇太孙是从这次的戒刀事件认出她来,想来她跟宋知味的婚事不会太远。
她肯定是不愿意嫁的。那就需要一个借口。
如此想一想,嫁给郁清梧竟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退一万步说,像他们两这样的人,如果老天不眷顾,最后真的没有活下来,那也可以约定为彼此收尸埋骨。
总有一个人是可以有坟墓的。别像上辈子,他没有全尸,丢去了乱葬岗。她呢,估摸着也不会有人进去收拾,说不得连捧土也没有盖在身上,算不上入土为安。
这样一想,只觉得连身后事都安排妥当了,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只是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答应,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又不好贸然开口,只能记在心里,以后请钱妈妈再去试探试探。
她当天晚上在札记上苦中作乐写道:“两个沾满晦气的人,因碰了面,倒是像重生出一根骨髓一般,日子开始有期待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删掉了两个无用的情节,重新写了下,晚了两小时。马上夹子了,下次更新是16号晚上11点,到时候给你们放两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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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霁及笄那年,晏家派媒人上门替世子晏长凌提亲,同是武将之后,也算门当户对,父母一口答应,她也满意。
十七岁白明霁嫁入晏家,新婚当夜刚被掀开盖头,边关便来了急报,晏长凌作为少将,奉命出征。
一年后,传回了死讯。
对于自己前世那位只曾见过一面,便惨死在边关的夫君,白明霁对他的评价是:空有一身拳脚,白长了一颗脑袋。
重生归来,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白明霁打算帮他一把,把陷害他的那位友人先解决了。
至于害死自己一家的姨母,她不急,她要钝刀子割肉,她万般筹谋,等啊等啊,却等到了姨母跌入山崖尸骨无存的消息。
白明霁双目蹿火,“哪个混账东西动的手?!”
—
晏长凌十六岁时,便上了战场,手中长矛饮血无数,二十岁又娶了名动京城的白大姑娘,人生美满,从未想过自己会英年早逝。
枉死不甘,灵魂飘回到了府中,亲眼看到自己的结发妻子被人活活毒死。
重生归来,他打算先履行身为丈夫的责任,替她解决了姨母。
而自己的仇,他要慢慢来,查出当年真相,揪出那位出卖他的‘挚友’他一番运筹,还未行动,那人竟然先死了。
晏长凌眼冒金星,“谁杀的?”
—
得知真相,两人沉默相对,各自暗骂完对方后,双双失去了斗志。
晏长凌:重生的意义在哪儿?
白明霁:重生的意义到底在哪儿?
既然都回来了,总不能再下去,晏长凌先建议,“要不先留个后?”
白明霁同意。
就当晏长凌一心扑在了风花雪月上,自认为领悟到了重生的意义时,白明霁‘跌’入悬崖的姨母到了白家,昔日背叛他的那位‘友’人,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晏长凌:“”玩我呢?
小剧场:
穷尽一身本领终于荡平一切,晏长陵如愿搂住了自己的夫人,本以为今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风花雪月
半夜突然被踢下床,“你闺女哭了,去哄一下。”
“你那好大儿,又把先生气走了,有其父必有其子”
“老二写的一手好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为人父,你总得管管。”
晏长陵:曾经有一段清闲人生摆在面前,我没珍惜
“晏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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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 偏我来时不逢春(23)
◎兰山君笑着道:“我想请妈妈帮我做一做媒。”◎
二月十六, 宋府赏花宴。
一大早,朱氏就眉头紧锁,一副甘于认命的架势, 长吁短叹。
慧慧见了,便扭过头不看她, 听得烦了, 干脆当面用手捂住耳朵。朱氏气急,偏要叹得更大声。
母女两个头一回吵架, 两天了,还在打着官司。
兰山君垂目敛眸, 并不说话。四夫人和三少夫人今日是不去宋府的,于是俱都瞧着两人为难, 生怕她们在路上吵起来。
三少夫人劝慧慧, “母亲万般不是, 也是为着你好,今日半个洛阳的人都去宋家, 你且退一退,别惹母亲伤心。”
四夫人劝朱氏,“慧慧自小就懂事,你舍得她伤心?本是高高兴兴的赴宴, 你去哄一哄, 别让彼此都下不来台面, 她才多大呢?”
这般劝和,不过一刻钟, 果然两人又和好, 高高兴兴的坐上马车出门。
因要讲究国公府排场, 即便今日只出门三个人, 但依旧有两辆马车。慧慧本要来跟她坐的,但刚刚跟母亲和好,很有些话说,便歉疚地看着兰山君。兰山君笑笑,摸摸她的头,“无事的。”
她一个人正好松快些。
一路上思绪杂乱,一会想宋知味,厌恶地拧起眉头,一会想皇太孙,又怔怔出神。
她上辈子没有见过皇太孙,只是见过皇太孙妃。那还是她成为宋家大少夫人之后的事情了,她在宴席上被皇太孙妃握着手,笑着道:“你名山君?这名字是极好的,可见为你取名的人很是疼爱你。”
但也仅限于此,再没有其他的话。
从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皇太孙妃。但在宴席上常常听见皇太孙夫妇的名字——倒不是因着其他,而是皇太孙这么多年都只有太孙妃一个人,一儿一女也都是太孙妃所出,没有其他的妾室和子嗣,夫妻恩爱,很令人羡慕。
众人都说皇太孙是个痴情种。
后头太孙妃去世,他也没有再娶,直到她被送去淮陵的时候,也没听说他东宫进妃的事情。
且如今仔细想想,若是宋知味因着皇太孙娶她,因着齐王杀她,那最后皇太孙应该是败了的。
这辈子可不能再败了。她跟皇太孙如今是站在一条船上。她眸光微转,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宋家。
三人下了马车,朱氏难免要再叮嘱几句,“你们都乖巧些,万不可生事。”
兰山君和兰慧都应是,朱氏才安心,带着两人款款进门。一进门,兰山君的手便情不自禁的攥在一起。
这里的一草一木她皆熟悉,她曾经在这个宅院里过了八年。
嫁进来的时候风风光光,她也得意过,后头发现再风光的日子里头还是含着无数的坑坑洼洼。
婆母嫌弃,妯娌难缠,妾室不安分。
好在她也不怕,她不曾怕过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只要没有挨饿受冻,什么都好说。于是别人都在宴席上羡慕皇太孙夫妇形影不离,只有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制住宋老太婆的人。
人活一世总有敌家吧?她对付不了老太婆,定然有其他人能够对付。
后头她在兵书瞧见自己这一招也是有名字的:借力打力。
八年后,婆母去世,她又周旋着妯娌分家,而后将妾室送去庄子几个,剩下的就老老实实了。
点兵点将,后宅之中,也有无数的计较。
她磕磕绊绊学以致用,还算是赢了。
于是什么都很好,她都准备过好日子了。
所以说,命之一字,真是难说得很。兰山君感喟一声,将帕子挡住手心攥出来的指甲痕迹,道:“今日人确实很多。”
纭娘今日没来,她家还收不到帖子。纭娘写信跟她说,“我不爱去热闹的地方,这般正好,我留在家里还能多看几本书。若是宴席上有什么稀奇的事情,下回咱们聚的时候,你说与我听就行。”
于是,兰山君在宴席上便没有人说话了。她今日也不是来寻人说话的,她坐在席面上,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直直的,不愿意给老和尚丢脸。
她觉得,皇太孙应该会来的。
今日是赏花宴。但宋家三个儿子都没有说亲,说是赏花宴,其实更多的是相看姻缘。单说是给自家三个少爷相看肯定不妥,于是又广发宴贴,请了半个洛阳显贵。
为了避嫌,今日是男女分席,但两边相隔不远,中间用扶疏花木隔出来影影绰绰的屏障,清雅得很。
镇国公府在这席面上如今并不显眼,今日各家都忙着搭讪,也没有人来她们这里。朱氏心里不痛快,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带着慧慧去宋国公夫人面前说说话才是。
她小声对慧慧道:“你瞧,多少人过去,我带着你去,并不显眼。”
兰慧扭开头,朱氏无奈,又看兰山君,“你要不要跟我去四处看看?”
兰山君摇头,“母亲,我还是坐着喝点果子酒吧。”
朱氏恨铁不成钢,只能作罢,又闷闷的喝起酒来。而后羡慕地看向宋国公夫人那里。
那里人山人海,跟她这里的寂寥倒是完全不同。
她看了一会,突然眉头一皱,看向兰山君,小声道:“虞国公家的小女儿跟你平常动起来说话的时候很像。”
兰山君本是在等皇太孙,闻言一愣,朝着人群里看去。果然看见了虞玉。
这时候,她还没有成为宋家二少夫人,也没有跟自己斗心眼,此时正一派欢喜模样跟宋国公夫人说话,言行举止,爽利得很,又大大方方的,很让人喜欢。
兰山君温和的模样是学着母亲的,利索的模样是学她的。
两人虽然不对付,但兰山君很喜欢她的性子。
她就学了。但没学到精髓。
她别开目光,笑着道:“许是性子相似。”
朱氏觉得稀奇,“这可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她是两姊妹呢。”
兰慧不高兴了,“我跟六姐姐才是亲姊妹。”
朱氏好笑,“又没说你们不是。”
不远处,皇太孙和齐王世子魏王世子一块来了宋家。
他是“被”拉着过来的。
齐王世子看中了宋知味,魏王世子看中了宋三少爷。他们都愿意来给宋家脸面。但两人单独来未免明显,便都找他做借口,让他跟着一块。
皇太孙笑吟吟答应了。他们这般的身份,又是成家了的,却不好往底下去,宋国公便恭恭敬敬的带着皇太孙和齐王世子去楼上歇息——魏王世子没有成家,拉着宋三去底下凑热闹了。
这座小楼隐隐约约缀在宴席后面,并不起眼,但打开窗户,却能将席面上的点点滴滴看清楚。
等宋国公出去,齐王世子齐柏小声对皇太孙道:“大哥哥,听闻你在招揽郁清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郁清梧……怕是不会受皇祖父重用。”
这话的意思很是明显。郁清梧是邬庆川的弟子,邬庆川曾经说出他继承了自己所有的志向后,这个人在陛下那里就已经不清白了。
皇太孙笑笑,他有时候也不太懂阿柏是怎么想的。明明他和齐王叔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阿柏却又有时候隐隐站在自己这边说话,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但你要说他什么都不争,真的站在自己这边,他又四处拉拢朝臣,毫不避讳。
皇太孙便道:“我看过他的策论,即便非良木,却也绝非庸才,又做事勤恳,处事不死板,我瞧着还算是好。”
又道:“再者说……”
他也做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道:“总归是邬庆川的弟子,与我……邬庆川与我不亲近,但是能拉他的弟子一把是一把吧。”
齐王世子就不说话了。他听父亲说过当年的事情,知晓先太子一心变法,最后被陛下厌弃。
父亲还说:“好好的皇太子不当,我是不懂他怎么想的。还变法——变什么法?天下本就是太平的,本就是盛世,他偏说不好,要搞出许多事情来,你皇祖父能高兴?”
邬庆川是背弃了从前的自己才回到洛阳,那郁清梧呢?
他作为邬庆川的亲传弟子,可曾背弃了自己的志向?
齐王世子很是担忧,“你别被他骗了。”
皇太孙忍俊不禁,拍拍他的肩膀,“阿柏啊阿柏,我能被谁骗?”
齐王世子叹息。
“他那般的人,不过是蚍蜉撼树。但他这般的人,一旦走近了,许就能发现些许好处。”
先太子难道是一出生就要跟皇祖父对着干吗?他也是被身边的人一点点影响的。皇祖父高高在上,看不起一个郁清梧对读了二十多年圣贤书的孙儿影响,但齐王世子却身处洛阳之中,见过了太多先例。
他说,“大哥哥,别为了一只蚂蚁而弄脏了自己的鞋底。”
皇太孙:“我知晓的。”
齐王世子又想起郁清梧跟林冀不对付。
大哥哥会不会为了郁清梧去对付林冀呢?
但这句话他却不敢问了。
他小时候一直试图在父王和大哥哥之间把一碗水端平,长大后自己也添了野心,便又想在三个人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他叹息道:“如今还不比小时候快活。”
皇太孙闻言,只微微一笑,?*? 并不说话。
他的小时候可并不快活。
他至今再没有铸出一把刀来。
但……
他最后铸出来的刀却回了洛阳。
熙熙攘攘富贵花丛乡里,他坐在高楼之上,拿着窥筩透过扶疏花木看向坐在人群里的小姑娘。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脸色平静,带着一股天生的英气,慢吞吞地打量着周围。她的脸上并没有来自微末的自卑,反而带着一种我自泰然的气势。前头的人群热闹,她似乎没有去沾染几分的打算,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像……像一个年长者。
这倒是不像舅祖父。舅祖父四十多岁的时候气性都不算是稳重的。父王常说,那是舅祖父看得开,知足者常乐。
因隔得远,再细致的皇太孙也看不清,但她周身气度并没有辱没了舅祖父的门庭。而后带着些偏爱在,总觉得她确实像林中虎,蓄势待发,眉眼之间没有高低,只有一股往前的活气。
这又是像舅祖父的。
皇太孙看兰山君,哪里都是好的。又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后的模样,亭亭玉立,正在花期。
下次去见皇祖母,便可与她说一说了。这个小姑娘,不愧是舅祖父养出来的,是他们段家的孩子。
正要放下窥筩,便见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朝这边看过来。皇太孙一怔,再看过去时,就见她骤然扬起来的头又低了下去,好像只是抬头看了眼天上的飞鸟。
他愣了愣,齐王世子好奇,“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皇太孙笑着道:“看阿杨呢。他还小,咱们带他出来的,今日人又多,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齐王世子:“他跟宋三在宋家能出什么事情?”
又问:“他们在那里干什么呢?”
皇太孙:“正跟阿冀说话。”
齐王世子听见阿冀两个字就不太喜欢。他抱怨道:“父王总说我没有他身上的气焰。”
但他要这股气焰做什么?他又不是刽子手!
皇太孙把窥筩给他,“你自己看看。”
齐王世子不愿意看,他对这些人也没有兴趣,他今日是为着宋知味来的,道:“也不知道宋国公要给他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他感慨道:“宋知味这般的人,底下这群姑娘们怕是要打破头了吧?”
皇太孙不爱宋知味身上那股清冷,道:“估摸着是要娶个家世一般的。宋国公是个拎得清的人。”
如此权势滔天,哪里还能受得另外一门权势滔天的亲事。
齐王世子:“那就真是配不上他了。他这个人,不仅面上像个老学究,骨子里也像个老学究,听闻屋子里面只有一个伺候的,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姨娘,这对于妇人家来是顶顶好的事——就跟你和大嫂嫂一样。”
却也愁道:“且他这个人,实在是难以亲近。我这般礼贤下士了,他也不曾热络几分。倒是他家那个三弟——你瞧瞧!阿杨一来,他就巴结上去,恨不得当日搬到阿杨的府里做幕僚。”
皇太孙:“宋知味要是他这般的模样,你也不会花心思,且受着些吧。”
他有意无意的感慨,“有能之士嘛,总是要傲气一些的。”
齐王世子便道:“再是有能之士,在咱们面前傲气什么呢?”
皇太孙笑笑,“你啊,还是这般,既然要拉拢人家,就好好的去做,何必要心里有埋怨?”
而后就不肯再多说话了,做出一副困顿的模样,“咱们什么时候走?”
齐王世子:“再等等……”
他还想跟宋知味说几句话。但宋知味却一直不上来。难道要他下去?
那他的面子也太不值钱了。
齐王世子当着皇太孙的面有些难堪,道:“等……等阿杨上来再说,他还没有说亲,说不得今日真能找个媳妇。”
皇太孙笑着点头,“也好,那就再等等。”
……
宴席之间,兰山君手捧着一杯茶,心里有了数。
她本以为皇太孙会到对面席上说说话,以他的身份,她们这边也要拜见。如此便也见到了。若是能在偏处碰上,她也想说上几句话,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一条船上的人,他沉船,她身死,要是能够彼此帮上几分,也算多一分活路。她虽不才,却多活了十年,说不得有什么事情是用得上的。
别的不说,只说太孙妃。
太孙妃是老和尚妻子的娘家侄女,听闻小时候极得他喜欢。
兰山君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去世的,但知晓是得了急病,但皇宫里的事情,是疾病还是“急”病,谁又说得准?
她知道太孙妃去世大概的时间,若是相识了,说不得能化解几分。
可皇太孙还是如同上辈子一般,并没有出现。
那就是不愿意跟她见面,要一直隐在暗处。
兰山君不免叹气。
她苦苦思索,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阁楼,无奈地拿了一块糕点正要吃,便见对面似乎是吵起来了。
兰慧好奇的对她道:“六姐姐,似乎是魏王世子跟谁吵架呢。”
兰山君闻言看过去,恰好瞧见魏王世子一巴掌扇在一个少年人身上。那头就开始推推嚷嚷,顿时几个桌子倒在地上,魏王世子压着人打,那人不敢还手,只用手护着脸。
兰慧皱眉,“怎么能这样打人?”
好歹是宴席上,就是不给被打的人面子,也是要给主人家面子的。
兰山君想了想站起来,牵着慧慧跟随几个小女娘一块走近去看。朱氏本在出神,一个不小心就见人跑远了!她心急如焚,只能跟过去,“快回去坐好。”
兰山君笑着道:“母亲别慌,你瞧,她们都来了。”
人人都爱凑热闹。
洛阳的妇人尤其爱。虽然说如今是有宵禁,但宅子离得近,难道还不准人家出门了?
各家夫人姑娘们就喜欢在宵禁之后抱着酒坛子约好一块喝喝小酒,说说闲话。
兰山君就曾经跟住在对面的安乐伯夫人喝过几次——宋老太婆对上安乐伯夫人也要折戟沉沙,两人在一块就要暗暗阴阳怪气几个回来。
朱氏见众人果然都来了,这才心安,小声道:“怎么说?”
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爱看热闹的。
兰慧:“应该是王侍郎家五少爷说话得罪魏王世子了……但即便如此,也不该当众打人。”
朱氏叹息,“那也是他倒霉了。谁对上魏王世子都倒霉。”
兰山君也认可这话。魏王世子就是这么个毛病,好大喜功,喜欢抢东西,滥杀人命,碰见事情了谁也不让,还曾经被御史台参过——因为他打了林冀。
太孙,齐王,魏王这三家明面上和气,但暗地里,谁下手也不曾轻过。尤其是齐王,听闻就是陛下也曾骂过他行事狠辣。
魏王对上齐王有些棘手,但是魏王世子出生之后,魏王府已经在争帝宠了,皇帝又偏宠小儿子一些,连带着小孙子也宠爱得过,于是魏王世子还没怕过谁,更不怕嚣张惯了的林冀。
她记得两人似乎是在集贤堂里面抢东西,林冀说了句狠话,魏王世子就动了手。但其实远远不止。
两人曾经就有过梁子,在杨柳巷子里头养过女人。
同一个女人。先是魏王世子养的,后头林冀去偷。
似乎给魏王世子头上戴了绿帽子便赢了一头。
兰山君知晓这事情还是因为当年魏王世子打了林冀后,宋国公对宋三少爷用了家法。
宋三彼时已经是魏王世子的人了,自然也是在场的,嚷嚷道:“我也是没办法了,他的女人被睡了这么多年,如今要去打人,我还能不跟着吗?我也劝过的!”
宋国公气极反笑,亲自捆了人去博远侯家,将人丢在大门口就走,博远侯反而不敢把人怎么样。
当时宋家三少夫人折黛在家里喜气洋洋的道:“哎,这招叫不叫负荆请罪?”
折黛是从云州来的,并不爱读书,成语更是用不好。宋三自认风流倜傥,跟她很是合不来,两人时常有争吵。
宋老夫人正哭呢,闻言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快收起那副不堪嘴脸吧!”
折黛一点也不恼:“母亲放心吧,他也该挨揍了。揍一顿是好的。就是父亲不揍,我也是要揍他的。”
兰山君就很喜欢她身上的万事不往心里搁的性子——但她学不来。
她这个人,已经养成了多想的性子。
前头的闹剧已经平息,众人往回走,宋国公夫人笑着道:“少年人,就是一时兴起就打起来,过几天又和好。”
就有夫人附和,“是,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扯过头花吗?”
一群人笑起来。朱氏落后几步,跟前头隔着些,显得自己并不愿意攀附——慧慧死活不过去,既然没了里子,面子还是要维持住的。
兰慧还在路见不平,“就这般粉饰太平了啊?”
她握紧拳头,看向兰山君,想要找找认同。结果就见她怔怔发愣。
兰慧摇了摇她的手,“六姐姐?”
兰山君回过神,她摇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在看见宋老太婆之后,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借力打力。
她对宋老太婆做过,难道对林冀做不得吗?
世间万般道理,该是相通的。世间兵法,也应是相通的。
当年魏王世子只是打了林冀一顿,听闻打断了一根肋骨,那打断了天灵盖呢?
有些事情,是不能开一个头去想。
就如同她杀猪一般。
刚开始也不敢杀,但因想吃猪肉,心里有了念头,便就控制不住了。
别人杀得猪,她凭什么杀不得?
夏日里,外头下了雨,老和尚坐在一边给她扇风打蚊子,鼓励道:“想杀就杀嘛,做什么要犹豫?山君,有些事情没做之前觉得难,做了之后就会觉得很简单。你不要怕,你有刀,难道还愁杀不了猪?刚开始就算再差,也只是技法上不娴熟罢了。”
兰山君心里热切起来,却不敢莽撞。
林冀和魏王世子争女人的事情,她这时候知道也没有用,她使不上力气,但可以告诉郁清梧。若是这时候林冀已经喜欢给人戴绿帽子了,完全是可以利用的。
兰山君深吸一口气,又舒出一口气,发觉自己这十年,还是不曾白活。
兰慧好奇看了眼,“六姐姐,你在做什么?”
兰山君笑着道:“花很香。”
“洛阳花似锦,名不虚传。”
——
寿老夫人宅子里,钱妈妈瞧了眼正在帮着挖地的郁清梧,轻声哼了哼,阴阳怪气的道:“今日宋家的人那么多,青年才俊几乎都去了,也不知道山君有没有看对眼的。”
郁清梧握着锄头的手一顿,换了个方向继续挖,背对着钱妈妈。
钱妈妈便提着一桶水过去浇,站在他的对面,“哎呀,郁少爷,慢点挖,别挖太深——那么用力做什么!又没有人来偷你的土!”
郁清梧无奈苦笑,“好。”
钱妈妈瞧见了,倒是不忍心,又提着水走,坐在寿老夫人面前骂人,“都怪邬庆川,好的不教,要教坏的!教人家做和尚做什么?一辈子的事情呢。”
寿老夫人揶揄,“你不是奴婢嘛,怎么还敢说邬阁老的大名?”
钱妈妈瞪她一眼:“我心里着急得很,你就别说风凉话啦!”
她说,“两个孩子都苦,又彼此能说得上话,要是能活一块,说不得就能高兴一些。”
她老人家几十年的智慧了,“山君呢,嫁高门也是好的,但她那个性子啊,嫁进去后就太累了,忙活来忙活去一辈子,说不得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
“若她喜欢富贵乡也就罢了,我也不说什么,偏生她这人好,苏少爷死的时候,她本可以不来的,但依旧诚心诚意的来了,我瞧着,她心中有数得很,并不一味爱那富贵。”
既然如此,其实郁清梧就是一个好夫婿。
但也要两个人同意才行。
寿老夫人倒是看得开,“年轻人的事情,老人家还是不要掺和得好。”
正说着话,就听小丫鬟过来笑着道:“兰六姑娘来了。”
哎哟喂!钱妈妈马上站起来,大声道:“山君来了!我去迎一迎!”
等她走了,寿老夫人笑着对一身汗水的郁清梧道:“钱妈妈就是爱操心你们的事情,你别怪她。”
郁清梧摇摇头,“我自小无父无母,得了先生的恩待才能……”
如今先生也不亲近了,有个人关心着,他心里是高兴的。
他心中也不好受,艰难的道:“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便不能停下,害人又害己。”
寿老夫人并不安慰,只是道:“人生有由己去,问心无愧就好,你若是坚持,那就坚持,只要你不后悔。”
郁清梧刚要说不后悔,就见对面兰山君随着钱妈妈而来,她今日似乎高兴一些了,眉眼间带着笑,走近了一瞧,似乎是因着匆匆而来,脸上冒出了丝丝汗水,显得红润又水灵灵。
那三个字就说不出口了。又见兰山君跟寿老夫人行过礼后朝着他走来,他的心一时之间就提了起来,呼吸一窒。
他甚至茫然四顾,顾地上的泥土有没有撒在鞋子上,顾刚刚挖地的时候脸上有没有沾染上灰尘,顾方才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地里,挖的地并不是那么平整,最后等兰山君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来得及顾周身的汗是不是在发臭。
男人的汗是臭的,他当然知道。
郁清梧懊恼一番,微微后退一步,将衣裳扯了扯通风。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他尚且不到情深似海的地步,却也因有了欲望二字,而显得拘束又局促。
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好一些的。
他低头道:“山君姑娘。”
兰山君笑起来,“郁大人。”
钱妈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思又转起来,笑着道:“山君姑娘,你今日不是去宋家赏花了么?”
兰山君:“是去赏花了,但人很多,我也没赏到什么花。”
她轻声道:“还看见了一场热闹。”
钱妈妈:“什么热闹?”
兰山君:“魏王世子打人了。”
寿老夫人皱眉,“他又欺负谁呢?”
兰山君:“不知道,不认识,但应该是个小官之子。”
寿老夫人叹息:“这个阿杨啊……”
兰山君就没继续说了。她道:“我好几日都没有来了,正好从宋家过路过您这里,马车又够,我就跟母亲说来瞧瞧你。”
寿老夫人:“好得很,在这里吃了晚膳再走,我叫人送你回家。”
钱妈妈在一边高兴道:“我亲自做。”
兰山君就站起来,“可不能只吃不做,我去帮着挖地吧?”
哎哟喂!姑娘家的,挖地做什么。但看看杵在地里跟个愣瓜的郁清梧,钱妈妈又点了点头,“别累着!”
兰山君:“累不着,我在淮陵的时候,庙里的地也都是种上了的。”
钱妈妈:“自己种地不愁吃,免得想吃什么还要出去买,谁知道那菜叶子里有什么啊?我就爱自己种着吃。”
兰山君:“是这个道理。”
她过去挖地了。
郁清梧不敢将锄头递过去。
兰山君:“我力气许比你大呢。”
郁清梧坚决不敢给锄头。他说,“你浇水?”
兰山君本就是有话跟他说,做什么无所谓,她道:“好。”
郁清梧去给她提水,将勺子洗干净了给她。
只是这般一来,他挖地的时候难免有所顾忌,生怕土溅到了她的鞋面上,生怕灰尘沾染到脸上,生怕她出太多汗。
当然,女人的汗是香的。
他只是怕她累着了。
他心思百转千回,兰山君没注意到。走了一段路,离寿老夫人远一些了,她这才低声开口道:“郁大人。”
郁清梧闷闷嗯了一声。
兰山君:“今日我在宋府的时候,看见了一件事情。”
郁清梧以为她说的是魏王世子打人的事情。他说,“我刚刚听见了。”
兰山君摇头,“我看见林冀了。”
郁清梧猛的抬头。
他看向她,“林冀?”
兰山君:“是。”
她小声道:“我看见他和魏王世子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
郁清梧何等的聪慧,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了她的意思,心都漏了一拍。他的手轻轻按在她拿着的勺子上,“你没有做什么吧?”
兰山君摇头,“没有。”
“我只是因着苏公子的事情格外注意林冀,见他跟魏王世子有矛头便多了几眼,但魏王世子今日惹出来的事情大,不少人看过去,我混在其中也没事。”
郁清梧不知道怎么的,一颗心又滚又烫,一双手按在勺子上颤了颤,道:“山君姑娘,有什么事情,该我担着,你与此事无关,不该牵扯进来。”
好好的日子,却因他那日慌不择路见了她一次,她刚要过富贵的日子又多了一份沉痛。
这个傻姑娘。
他想,他是还不清她恩情的。
但因她这句话,让他知道竟然还有一个人想着让林冀还命,时时注意着,帮衬着,让他知晓自己不是一个人,心中又不免开怀一些。
兰山君知晓他此时的心。她看他,也是如此。
她说,“我之前听过一句话。”
郁清梧的声音都快要柔出水来了,“什么话?”
兰山君:“一件事情想要完全成功,不是看自己多厉害,而是要看对方犯了什么错。”
“这个错势必是要致命的。”
她说,“林冀嚣张,魏王世子也嚣张。两个人剑拔弩张,肯定是有一个人要受伤的。”
她一边浇水一边说出这些话,让郁清梧不经愣了愣。他想,她肯定不是第一次想要林冀的命。
她肯定是盘旋过许多思虑,日日推敲,才有了如今说这句话的平静。
但他却不敢让她插手,他走过去,轻声道:“我心里有数,我有法子——”
但他肯定失败了。
因为她在多年后还是见到了林冀。
兰山君笑着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我知晓了此事,肯定是要告诉你。”
她说,“林冀那般的人,平日里再是不合,肯定是装一装的,他这次为什么不装?”
兰山君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说,“这里面,没准有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郁清梧的手越来越紧,他屏住呼吸,“我一定会去查一查。”
不为别的,只为她这颗真心。
她这个人,最是真挚,可爱。
两人有来有往,你锄地我浇水,叫端着菜过来的钱妈妈心花怒放,她拍拍寿老夫人的肩膀,“你瞧瞧,瞧瞧,多般配啊!!”
她老人家这颗心哦,真是比他们自己都要激动。
结果更激动的事情还在后面。
吃完饭了,兰山君特意留下来,道:“钱妈妈,我与你端着碗去洗。”
钱妈妈刚要拒绝,就见她有话要说的样子。
她道:“好!”
两人刚走了一段路,她就忍不住,“山君姑娘,什么事情啊?”
兰山君笑着道:“我想请妈妈帮我做一做媒。”
钱妈妈脚步一顿,心里苦哈哈:难不成今日去宋家碰见了什么人?
她臊眉耷眼的:“谁呀?”
兰山君:“郁大人。”
钱妈妈手里的碗就摔了下去,满脸生花,“郁清梧?”
兰山君:“是,郁清梧。”
她轻声道:“我敬佩他的为人,便有了心思。”
她不好意思的笑,“蜀州女子,对这些没什么大避讳,妈妈别见怪。”
钱妈妈嘴角一边咧去了西方佛祖,一边咧去了东方道祖,两边飘飘然都想要成仙,谁也不肯让嘴巴合拢。
她只好用手捂住嘴巴,牙齿一张一合:“我也觉得你们般配呢!”
兰山君便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笑起来。
这好像确实是一桩喜事。
很久没有好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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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 偏我来时不逢春(24)
◎她说,“我很怕你出事。”◎
钱妈妈春风得意。但也有顾虑, 道:“此事,你母亲不知道吧?”
兰山君摇头,“不知, 要是知道准得生气了。”
钱妈妈左右为难。说媒的时候一路高歌,但是这会儿有希望说成了, 她就注意到这门婚事的艰难之处。
兰山君:“所以, 我才来找您帮着先问问,若是郁大人也有念头, 不若就请老夫人做主?老夫人做了媒,母亲也不好多说的。”
钱妈妈点头再点头:“你放心, 此事包在我身上。”
郁清梧那样子,明显是春心动了的, 之前山君没说, 他拒绝了, 钱妈妈不好再提,但是山君都开了口, 他要是再拒绝,便是真的要遗憾一辈子了。
也许过几年的郁清梧还是会拒绝,但现在他才二十一岁,正是动/情的时候, 少年人哪个经得住这个遗憾呢?
他们比年老的人还怕遗憾!
但她没说成的时候想着两人好, 现在却又怕两人过得不好。
钱妈妈犹豫:“你母亲想给你说个高门, 其实也是没错的。山君,你还太小, 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兰山君便轻柔的道:“我心里有数的。”
她顿了顿, 道:“前几日慧慧就跟我说母亲来过老夫人这里。”
钱妈妈点点头, 而后略带后悔的问:“你母亲没跟你说啊?”
兰山君摇摇头, “她以为老夫人会跟我说。”
结果两头没说,还是慧慧说的。
钱妈妈有私心,不敢说实话,支支吾吾道:“这事情是我们做错了,那日应该跟你说一说。”
兰山君却笑着摇摇头,“说不说,我心里都不愿意。”
她道:“高门固然好,但我自小生活在乡野之间,哪里接触过世家妇人要做的事情?再者说,我的身世,您也是知晓的。”
“年前,我去博远侯府赴宴,母亲和庆国公夫人碰见了,庆国公夫人话里话外都谈及了猪之一字,可见也是知晓了我的身世。那就是说,这也不难查。”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我倒是不因过去而自卑,但是有句话说,姻缘两字,最应门当户对,我觉得很对。我与他们对儿媳妇的要求本就是差了十六年,镇国公府的门第与他们而言也是差了十六年。如此,何必要去补齐呢?还不如活得松快一些。”
这话是有大智慧在的。钱妈妈懂这个道理是因为她年岁大了,但是兰山君说出来,她却心疼道:“你这是经过事情了。”
兰山君笑起来:“抛去这些,我是极为敬佩郁大人的。这些日子看着他,我就想,与他同……与他一块过日子应该是不错的。”
钱妈妈拉着她的手道:“你如此想好了,我是放心的。”
兰山君感激她:“劳烦您帮我问一问。先帮我问了,无论他肯不肯,我都想见他一面。”
钱妈妈大包大揽,道:“今日你还在这里,我不好问,且天色已晚,再不回去不好。”
“等你走了,我与他好好说一说。”
兰山君回去跟寿老夫人告辞,“等来日再来看您。”
寿老夫人笑眯眯点头。她看看钱妈妈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依着对钱妈妈的熟悉,心里竟然猜出了几分,便道:“清梧,你帮我送一送。”
郁清梧这几日都住在寿老夫人这里帮衬着做事。
她老人家如今犹如惊弓之鸟,知晓郁清梧跟皇太孙见过面,便胆战心惊的,一定要他来住下。
两人肩并肩走。如今夜色已晚,郁清梧手里提着一盏圆灯笼照路。
赵妈妈想拿在手里,他也没有让。兰山君便让赵妈妈和几个丫鬟退了退,轻声道:“郁大人,你有话说?”
郁清梧点点头,轻声叮嘱道:“山君姑娘,你万事不用管,要先护着自己。”
顿了顿,又道:“无论是此事,又或者是其他事情,你都要先护着自己才行。”
这话其实已经有些逾越了。他生怕她生气,但没想到点了点头,也叮嘱他,“你也要如此,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别莽进,别急。”
因着她一句“我们的日子”,等人走了之后郁清梧都是高兴的。
钱妈妈早在廊下等着,拿腔拿调的:“郁大人。”
郁清梧老实走过去:“钱妈妈。”
钱妈妈:“高兴吧?”
郁清梧不敢说。
钱妈妈揣着手:“郁大人,我有一桩事情要跟你说。”
郁清梧却想到了兰山君跟钱妈妈走时的眼神,明显她们是有话说的。
他紧张起来,“什么事?”
钱妈妈慢吞吞的:“山君姑娘的婚事。”
郁清梧呼吸一屏,“婚事?”
钱妈妈故意吊着了他的胃口,又压着话头不肯继续说。非得要他恐慌恐慌,记住今日此刻的惶恐,免得以后不懂珍惜。
等他脸色煞白起来,她才拱了拱手:“你跟山君姑娘的婚事。”
郁清梧眼眸慢慢扬起来。
钱妈妈得意,“我今日又忍不住跟山君姑娘说了一遍,本是不抱希望的,结果她竟然点了头,说钦佩你的为人。”
她说完就等着郁清梧继续扬眉毛,扬嘴角。
但他实在是教她失望。
只见他的眼眸竟然落了下去,眉毛嘴角动都不动,继而轻声道:“一身囫囵,不敢误佳人。”
——
钱妈妈气得在家里砸寿老夫人的鸡毛掸子。
鸡毛一顿乱飞。
寿老夫人坐得远远的。钱妈妈不懂,“他到底怎么想的啊?”
她道:“邬庆川在决定不娶之前,也算是历尽千帆了,青楼歌坊,他哪里没去过?可是清梧是没有的——”
她唉声叹气,“我以为他会忍不住,结果人家倒好——”
她学起来,捏着嗓子,“一身囫囵,不敢误佳人。”
说到激动的时候,鸡毛又掉了几根。
寿老夫人笑起来,“算啦,别折腾啦,他既然不愿意,就不愿意吧。”
钱妈妈不满:“刚开始你也是赞成的,怎么现在看戏了?”
寿老夫人便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钱妈妈:“看出来什么?”
寿老夫人:“山君那孩子,看清梧的眼神,没有任何爱慕的意思。”
钱妈妈:“啊?可她说敬佩清梧的为人……”
寿老夫人:“她也没有说谎。”
“只是啊,敬佩是敬佩,爱慕是爱慕。”
钱妈妈诧异:“那她怎么跟我说这个?”
寿老夫人摊手:“我不懂呀,但孩子们的事情,我还是那句话,咱们还是别太掺和比较好。”
钱妈妈闻言沉默,好一会才点了点头,“如今这些孩子啊……”
第二日,郁清梧本以为又要被骂几句的,却见钱妈妈从他身边过,还朝着他笑了笑,“郁少爷,上值啊。”
郁清梧受宠若惊。但等钱妈妈走了,他站在原地,竟然又带着些失落。
那股失落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只能努力笑了笑,而后大步朝外走去。
钱妈妈亲自上门跟兰山君说了此事。
她说,“他死心眼得很,觉得自己不好,配不上你。”
兰山君并不意外,她笑着道:“这是从何说起呢?还请妈妈让我跟他见一见。”
钱妈妈心就凉了半截。唉声叹气起来。
寻常爱慕男子的姑娘被人这般拒绝了,伤心是有的,哭泣是有的,遗憾是有的,但独独不是山君这般的反应。她还是第一次碰见这般的姑娘。
当然,也是第一次碰见郁清梧这样的男人。
她说,“那我就去问问他。”
但连着好几日都不见人,更不回寿府了。
钱妈妈只好跟来做客的兰山君道:“不知道是不是避着你呢!”
兰山君却觉得不像是。只是一个人若是想避着你,实在是太容易了,她来了几日,钱妈妈都摇头摆手,兰山君只能道:“也无事,我等他闲下来。”
结果一等,就又是半月,春闱都过了。
洛阳城里整日放鞭炮是有的,哭哭啼啼要跳河的也有。
在一片吵闹声里,郁清梧照旧上值,依旧是那些事情,唯一不同的是,他问同僚,“哪里的宅子便宜一些?”
同僚稀奇的看他,“我怎么听闻你住在寿老夫人家里,邬阁老也给你置办好了宅子,你还要买?”
郁清梧看了看四周,轻声道:“之前,我在醋鱼胡同买了一个宅子,买的时候不过八十两,现在才过去两月不到,竟然涨到了八十五两。”
他伸出手,“我总觉得,这是了不得的。”
同僚自然知晓洛阳的宅子一直在涨,但是涨得这般厉害吗?他倒吸一口凉气,“当真?”
郁清梧:“当真。那边偏僻,但租赁出去却不便宜,这次来洛阳赶考的学子没什么钱财的,大多住在那里,竟然水涨船高,贵了起来。”
他道:“但南城还是远了些,涨得少,东城这里肯定涨得多。只是我来洛阳不久,不知道东城哪里的宅子便宜。”
同僚也是清?*? 贫人家出身,闻言道:“我也不太懂,但咱们可以一起去各坊问问?”
郁清梧笑起来,“如此真是多谢了。”
同僚心里很满意,觉得他会做人。这般事情,郁清梧其实不用来问他,但他来问了,便知晓他对自己清贫的出身并不嫌弃,且精打细算,俨然一副过日子的模样,无形之中,便让两人有了共同的话说。
他道:“最便宜的莫过于边边角角,但边角也不是哪座宅子都是不好的,毕竟是洛阳城里呢。咱们这般买来赁出去,每个月也有不少银子的进项。”
郁清梧连连点头,跟他约好了日子,跑了三天,买下了杨柳胡同里的宅子,第四天,林冀死了。
郁清梧坐在屋子里,身子发凉。
太快了。
他闭上眼睛,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再一次感受到权势的力量。
——
东宫。
皇太孙身子不好,又咳嗽了几声。他压着声音,起床去外间喝水,一口水呛下去,翻天覆地的咳嗽起来。太孙妃咚咚咚踩着步子过来:“你肯定没睡!你要是睡足了,就不会咳嗽!”
这是他从小的毛病。
皇太孙小声的道:“元娘,饶恕我吧。”
太孙妃这回打定主意要问到底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上回这么咳,还是四年前。
皇太孙握着她的手,“没有。”
太孙妃勃然大怒,“那你就别咳成这样让我担心!”
皇太孙就温柔笑着道:“其实真没有什么,就是……第一次办成了一件大事情,还挺高兴的。”
太孙妃:“那你怎么还忧愁成这样?”
皇太孙摸摸脸,“是吗?我觉得自己挺高兴的。”
太孙妃叹息,伸出手捧住他的脸,而后轻轻将食指按在他的眉头上抚平,“这里,都是皱巴巴的。”
皇太孙笑起来,“我这是替别人担心呢。”
他做了前面的事情,替郁清梧除掉了林冀。郁清梧就要做后面的,替他也清一清齐王的臂膀。
只是他做前者容易,郁清梧做后者怕是不易。他摸摸妻子的脑袋:“其实,邬庆川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太孙妃:“嗯?”
皇太孙轻声道:“至少,他养出了一个很像父亲和舅祖父的人来。”
——
兰山君知晓林冀被魏王世子误杀在杨柳胡同的死讯后,第一个念头就是郁清梧做的。她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这些日子他的避而不见也有了道理。
她没想到能这般快!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整个人都颤了颤,对赵妈妈道:“快,咱们去寿府。”
朱氏和慧慧刚到院子门口,就见她直直的走了过去。朱氏皱眉:“这又是怎么了?我正要跟她说一说管家的事情呢。”
慧慧:“瞧着是去寿老夫人家。”
朱氏:“又去?”
前头是希望她去的,但现在她去得勤了,朱氏心里也不痛快。
她抱怨道:“到底谁是她的母亲啊!”
“她刚刚没有跟咱们打招呼吧?”
慧慧:“六姐姐心事重重的,你就别问这么多了。”
朱氏叹气再叹气,“我真是管不了她!”
她道:“只求寿老夫人给她说个好人家,不然我心里怎么安心?”
兰山君方才是真的没有瞧见她们。
她的心里和脑海里都在想郁清梧。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一门心思,只能装下一件事情。
她也不懂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是害怕?惶恐?
但心里的话是不可能骗人的,她想得做多的一句便是:他做到了。
他做到了。
他走在了前面,替她开了一个好头。他告诉她,事情是可以改变的,那些看起来艰难的事情是可以做到的。
他们可以改变。
下了马车,她一路疾走,穿过重重游廊,经过座座假山,最后站在拱桥中间最高处,就看见了对面正在挖地的他。
他弯着腰,一锄头一锄头的挥,很是认真。
但今日的他似乎终于松缓了筋骨,让他浑身看着有劲。晚春的日头洒在他的身上,仿佛是水在他身上游荡,让他整个人也飘忽起来。
他显然也看见了兰山君。
他低着头,先看见的拱桥下的水中倒影。
今日无风。水面上,她风尘仆仆,似乎是从远方而来——但专门是为他而来。
他心里便免不了要欢喜起来。
但此时的他也无法说一声,“多谢你为我而来。”
有些话说出来了,不免要伤人伤己。还是不要给人念头比较好。
他只能站直了,抬起头说,“山君姑娘,你来了啊。”
又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平淡了。
他终究还是开口道:“我在等你。”
兰山君闻言,提起裙摆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仰头看他。
不用她开口,郁清梧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他笑了笑,“是。”
一个字,让兰山君眼眶红起来。
一种莫名的情绪让她心中酸涩不堪,说不清是愧疚,希冀,还是激动,她低头,道:“我很怕——”
她说,“我很怕你出事。”
“因为我的一句话出事。”
她终于发现,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怕的。犹如她帮自己圆谎的时候,也会说自己因为一个妇人临终前一段话而愧疚终究成了执念,她这个人,其实生怕自己害了人。
郁清梧就笑起来,“不会。”
他说,“若不是你一句话,我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他眸子亮亮的,跟她说,“我已经等了将近五年。”
这四五年里,他日日煎熬,不敢忘记莹莹所活不过十三年,阿兄说要百岁县令。
皇太孙问他怕不怕,“单独杀一个林冀是没有用的,还要借此扳倒博远侯。”
“但此事还需要用你来做局,你随时可能会没命,你怕不怕?”
郁清梧怎么会怕呢。
他就等着这一日。
他跟皇太孙道:“我之前听说过一句话,但是一直没有懂,今日突然懂了。”
皇太孙温和问,“什么话?”
郁清梧:“人必有终,古无不死。”
他说,“若是能因为这个死,我是愿意的。”
皇太孙不知为何,突然看着他说了一句,“郁清梧,你已经有前人之风了。”
但是现在,郁清梧看见兰山君,他又觉得他肯定能活下来。
皇太孙实在是不会说话。
他怎么会没有命呢?
兰山君声音低沉,“接下来呢?”
郁清梧:“我前些日子去了杨柳胡同买宅子,人是死在那里的,我又跟林冀有众所周知的仇,博远侯自然要来拿我审问。”
说到这里,他朝着她笑了笑,“可是,他没有证据,人是魏王世子杀的。他只能对我严刑拷打了。”
他是邬庆川的弟子,是皇太孙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的,在陛下日益怀念先太子的时候,博远侯这般做,陛下会怎么想呢?
他说,“皇太孙要试试我的刀锋利不锋利。”
兰山君一瞬间,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又知晓自己要说什么。
她认真的道,“那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与你说。”
郁清梧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他想,他现在就可以拒绝她。
但他开不了这个口。
山君姑娘实在是对他情深义重,她现在已经够难受了,要是再拒绝她,他怕得很,怕她会直接哭出来。
他听见自己说了一句:“好啊,那就等我回来再说。”
【📢作者有话说】
欠五千字QAQ,我还要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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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 偏我来时不逢春(25)
◎“哦,臣在想,十两月俸,怎么娶佳人。”◎
林贵妃哭着跪在宫殿外求见皇帝, 却久久不见人请她进去。她的心越发难受起来。
齐王世子奉命进宫,看见这一幕连忙扶起她,“您年岁大了, 哪里还受得了跪,快些回去吧, 这里一切有孙儿呢。”
林贵妃恨恨哭道:“你进去可要好好问问你皇祖父, 为什么死去的人横尸摆在棺材内还没有入土为安,杀人凶手却在里头可以当堂辩解了!”
此话一出, 齐王世子脸色变了变,“祖母!”
这可是大不敬之话。
林贵妃这般年岁了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哪里肯善罢甘休:“可是阿冀死了啊!一条人命,难道就这么轻轻过去了?”
齐王世子闻言, 面色突然复杂起来。他想到四年前。
彼时林冀为了证明自己的聪明才干设计杀了一个蜀州民女, 引得寿老夫人进宫面圣, 她老人家也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她说:“阿柏,你是个正直的好孩子, 难道你也觉得杀人凶手可以肆意辩解自己的罪行,而无辜枉死的人却不能瞑目?”
齐王世子彼时还年轻,直羞愧得脸红。
老夫人便摇摇头道:“帮我劝劝贵妃娘娘吧,别死揪着郁清梧打了林冀的事情不放。既然已经杀了人, 占了便宜, 便宽宽手, 这是给自己积德的时候。否则举头三尺有神明,焉知哪天就到了自己身上?”
他便去劝祖母, 林贵妃却道:“人有尊卑, 这是生出来就注定了的。既然到了洛阳城里, 便要按照咱们的规矩来, 别说只是一个蜀州民女,就是蜀州府尹的女儿,闹到陛下面前去,也不能把阿冀给杀了偿命吧?”
如今,才五年不到,事情好像就真的倒转了一个轮回——世上确实有尊卑。
阿杨是陛下宠爱的小孙子,从小就娇惯着,阿冀只是博远侯府的世子爷,这么多年惹出了不少麻烦,陛下心中已经不喜,如此,阿杨怎么可能因为阿冀的死被杀呢?
他叹息一声,隐隐知晓今日陛下不叫父亲进宫,不叫博远侯进宫,是因为自己好说话,不会死咬着阿杨不放。
他临来的时候,父亲还说:“既然事情已经如此,阿冀的命不能让魏王倒台,就去用用他死后的其他价值。”
父亲一番话让他觉得心头不舒服。平日里,父亲看起来好似最喜欢阿冀,但阿冀死了,父亲却又像不在乎一般。
齐王世子叹气,好劝歹劝把林贵妃劝回去,又急急进了内殿。
殿内,魏王世子被魏王拿着鞋子抽,正被抽得在地上打滚,哀嚎道:“皇祖父,我真不是故意的!是他偷我的女人,是他想给我难堪,他还说过以后等齐王叔荣登大宝要杀了我呢!”
魏王厉声道:“瞎说什么!就算是阿冀再多不是,你也应知晓他是你自小的玩伴,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
魏王世子哭道:“我也没想啊,是他想要打我,我才还手的。”
谁知道用力了些,一打就死了。
皇帝冷笑一声,“人都已经死了,你说些什么都死无对证。”
魏王便要训斥儿子,被皇帝呵斥住:“好了!在朕这里做什么严父的样子,若你平日里真是这般教导他的,他敢杀人?他敢在这时候还攀扯?快想想如今要怎么了结此事吧!等你们走了,齐王和博远侯怕是还要来朕这里要公道!”
魏王大义凛然道:“一切但凭父王处置。”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拿起一封折子就砸过去,“那朕就杀了阿杨给阿冀报仇!”
魏王世子大哭出声,“皇祖父,我真是不小心的。”
他那日跟人一块喝醉了酒,酒桌上说了些淫词秽语,便想去杨柳胡同里温香温香,结果一进去就听见里头男人女人做那事的声音,他怎么忍得住呢?
他道:“旁边有凳子,我就顺手拿着凳子砸过去了——”
齐王世子在一边听着,到底还是站在阿冀这边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却又碍于在皇帝面前不好开口骂人。
皇帝便瞧了他一样,叫他过去,缓缓道:“阿柏,你来,朕问你,你要如实回话。”
齐王世子赶紧点头,“孙儿知晓。”
皇帝笑了笑:“朕如今最信得过的就是你了,你自小是个正直的孩子。”
齐王世子:“孙儿不敢说谎。”
皇帝点头,“朕问你,阿冀为什么要去……”
他脸色难看,连觉得说这个字都恶心,“为什么要去偷阿杨的外室?”
齐王世子在来之前就被齐王教过了,他说:“陛下想要和稀泥,咱们就不能逆着来。”
齐王世子便实话实说:“孙儿之前也不曾听闻过,但是昨日审问阿冀身边的奴才,这才知晓阿冀性子乖张,因跟阿扬平日里有些小恩怨,便想……便想报复回去。”
男人报复男人的手段,其实有很多,但是偏偏阿冀选择了最差的一种。
齐王世子都觉得此事实在是荒谬。但阿冀这个人向来如此,行事鲁莽,不顾后果,如今却因碰见了硬茬子丢了命,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帝确实想要听见这个回答。但齐王世子真说了,他又觉得不对劲,心里不舒服。
他神色不变:“如此一看,便是各打五十大板。”
齐王世子点头,知道此事暂且这般过去,接下来就是怎么赔偿博远侯府了。
魏王神色终于松缓了一些,道:“还是阿杨的错更大些,父皇该狠狠罚他才是。”
皇帝毕竟不想杀了孙子,但也不想伤了齐王和博远侯的心,先发了话定下刑罚,“罚阿杨去庙里为阿冀修行赎罪吧——为期十五年。”
魏王世子惊恐十五年的刑罚,魏王却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道:“还不快谢过你皇祖父!”
现在是十五年,以后就是十年,五年,一年。
他道:“多谢父皇。”
皇帝现在一点都不想瞧见他,只问,“阿柏,你父亲呢?”
齐王世子这回迟疑起来,而后终究不敢说谎,道:“正在洛阳府审问犯人。”
皇帝皱眉,“这种时候审问谁?”
犯人不是在这里吗?
他看了阿杨一眼,道:“还有谁?”
魏王世子今天被吓怕了,连忙猛的摇头,“不知道啊,我一个人过去的,没有同伙。”
魏王两眼一黑——他怎么就生出这么个蠢东西!
齐王世子便道:“是翰林院侍讲,郁清梧。”
皇帝一时之间都没有想起这个人是谁。齐王世子便把郁清梧和林冀的纠葛说了一遍,“前几日,他在杨柳胡同买了一座宅子。”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你父亲是什么意思?”
齐王世子瞧着皇帝的眼神不太对,却又无法察觉出他是什么意思,只能低头恭谨道:“父亲觉得,如此凑巧,偏偏阿冀也是死在杨柳胡同的,说不得阿冀的死就是他谋划的,阿杨不过是替罪羊。”
魏王世子一喜,魏王皱眉,心中隐隐不安。
皇帝就想到了皇太孙。
阿柏去拉拢宋家老大,阿杨拉拢宋家老三,只有皇太孙没有朝着世家出手,而是看中了邬庆川的弟子。
皇帝懂他的意思。他是在给邬庆川面子。
犹如皇帝这些年渐渐的对太子怀念起来,皇太孙也对太子颇为怀念。他不怀念其他的,只道:“其他人还得了,孙儿都不记得,只记得邬大人常来东宫。父亲去之前还常常念叨他。”
“但他如今已经进了内阁,孙儿帮扶不上,便且拉一把他的学生吧。”
对于皇帝来说,扶起一个郁清梧起码要五年的时间才可以跟世家相比,皇太孙应当确实是为了太子留的香火情。
皇帝很感动。他觉得这个世上也只有太孙似他一般记得太子了。
皇后总说他现在是假惺惺,但谁知道他如今日日梦见太子呢?他是真心实意在后悔的。
皇帝便总想着护住皇太孙几分。犹如十七年前,他总想护着齐王几分一般。
而现在,阿冀死了,齐王不来杀阿杨,还让阿柏为阿杨辩解,明显是轻轻放过的意思。
但他转手却抓了郁清梧。
皇帝心里就起了心思——这是要给魏王人情,跟他一起打压皇太孙?
他心中微微有些不痛快。
他问:“有证据吗?”
齐王世子在他越发威严的眼神里弯下腰去,终究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证据。
没有任何证据,就抓了人。
——
大理寺牢狱里,黯然不可见天日。一层一层旋绕而上的油灯犹如鬼火,让这阴司里更显得凄惨几分。
邬庆川面色愠怒,大步朝前,急下阶梯,便看见了趴在地上周身没有一块好肉的郁清梧。
尽管得到消息就已经赶了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脚步一停,恐要晕厥过去,干脆闭上眼睛扶着墙,深吸一口气才痛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狱卒带着人出去,留出地来给他们说话。郁清梧遭了一顿打,去了半条命,眼前模模糊糊的。他努力抬起头,便看见先生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
郁清梧一愣,倒是没想到先生会来。
他还以为先生不会来。
他轻声道:“先生要是不来该多好。”
邬庆川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颤抖的伸出手去触碰他破破烂烂的皮肉,眼睛一湿,“说什么傻话!你好歹是我养大的,我岂可不来?”
郁清梧却艰难的抬手挡住他的碰触,而后慢吞吞扶着墙坐起来,痛得脸上更惨白了几分。
他小小的喘了几口气,摇摇头,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邬庆川沉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郁清梧就慢慢抬头,突然道:“——莹莹死时,先生不接信。”
“阿兄死时,先生藏下证据。”
他一字一句:“如今,我不过是被打了一顿,先生却哭着来探望了。”
“先生一来,我皮肉倒是不疼了,却又有剜心裂胆,切骨之痛——我觉得羞愧难当,即便死了,也难以有面目去见阿兄和莹莹。”
邬庆川伸出去要触摸他的手就慢慢落了下去。
他静静的道:“谁告诉你的?皇太孙?”
郁清梧坐得直直的,嘴唇越发颤抖,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不用谁告诉我也能想得到。我只是不敢想。”
“我是真的从来没想过……”
“四年前,阿兄跟我说,你不是没接到信,你只是不愿意管,我还觉得阿兄是因为莹莹去世迁怒于你,为此还跟他吵过。去年,阿兄去世,我第一个想的也是请先生去找——我确实是先生养大的,我不敢质疑先生一分,我以为,先生如我父,总不会骗我——”
邬庆川扭过头,打断他的话重重道:“我确实做错良多,但我确实把你当做是亲儿子。”
郁清梧闻言,一口气没上来,顿时咳嗽起来,好一会儿呼吸平缓后,他才怔怔道:“这回,不是了。我若是大仇得报之后还与先生往来,那我怎么有脸去给阿兄和莹莹祭拜?”
邬庆川气得拍墙,“你这是又倔上了,我再有诸多不是,也没有害过你!你气我,我也不能多为自己辩解,只求你有朝一日走到我这个位置,能够谅解我两三分。”
郁清梧便也大声道:“不是我要谅解先生——我哪里配谅解先生。”
他声音慢慢来低下去,“我一切都是先生给的,宅子是,衣裳是……”
“书是,笔是,学识,志向——通通都是。”
他咬牙切齿,“就是因为都是,我才不能痛痛快快的去恨先生!”
“但做人,为人,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是吗?这是先生教我的,先生怎么能忘记呢?”
“先生还记得当年在断苍山,您病着,我一个人伺候不来,便写信给阿兄,让他带着莹莹过来帮扶的事情吧?”
他手攥得越来越紧,“先生难道就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吗?就是莹莹,也是因为阿兄为了帮你说话而得的迁怒。”
郁清梧实在是不明白,当年教他礼义廉耻的先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说,“所以先生,您不用得到我的谅解。只记得在午夜梦回之间,在阿兄带着莹莹来质问的时候,求得他们的谅解。”
邬庆川恼羞成怒,又心如刀割,他难道就愿意做这样的人吗?
当年陛下把他扔去蜀州,便人人都可以来踩他两脚。他过了将近十年这样的日子,终于熬不住了,这才想着往回走。
他低了头,就好像太子和段伯颜低了头,陛下高兴,让他回了洛阳平衡朝局,于是他被众人耻笑,说他忘恩负义,背叛了自己的过去。
可陛下呢?当年的人是他杀的,他现在后悔了,怀念起太子的好,竟然责怪他对不住太子。
昏君当道,他只好多顾念自己几分——这有什么错?
他气急败坏,“若你觉得我错了,若你觉得你什么都是我的,那就还给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那些书,那些字,那些学识,志向——你怎么把这些还给我?”
郁清梧就笑起来,道:“这些,确实是先生教给我的。”
“但佛家有一句话说,阅尽他宝,终非己份……先生教我的,我都记在心里,但我想,从知道我跟先生有歧路开始,先生的一切道理,都不再是我的道理……”
他摇头,努力撑着墙站起来,“若我能从这里出去,我就去探寻自己的道理了。”
“从此,我与先生,形同陌路。先生与我,再无瓜葛。”
邬庆川气得甩袖而走,郁清梧怔怔出神,良久之后,阶梯处,皇太孙走了过来,温声问:“你在想什么?”
郁清梧就笑着慢吞吞擦了擦脸上的血,“哦,臣在想,十两月俸,怎么娶佳人。”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还有一更。
26 ? 偏我来时不逢春(26)
◎“哎哟,小苦瓜,你变甜瓜啦!”◎
郁清梧从未想过在这种时候, 他会想到兰山君。
但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
仔细想想,也许人在了却心中大事,抛却过往之后, 终究会想着明日朝阳初升之时,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于是便觉得, 他在这时候想到她, 实在是不奇怪。
他又想起他在寿府被带走的时候,她无声的跟着走了一段路。
那一瞬间, 他不免觉得,也许这就是家了。
出行有她送, 回去有她等。
他感喟一声,认为自己实在算得上是得老天青睐的人, 所以在失去了一个家后, 便有她来到他跟前说:“那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 我有一件事情要与你说。
郁清梧靠着这句话,想着她要说的那句话, 熬过一遍又一遍的刑罚。
他纵横交错,破破烂烂的皮肉之上,因有山君两个字填进去,竟有了一丝别样的欢喜。
至少, 他待在昏昏暗暗的牢狱里, 在看不见天光的时候, 并不觉得痛苦难堪,反而生出一种希冀来——若是她真的愿意, 那他们两个成家, 也是极好的。
这么一想, 日子就有盼头多了。周身的皮肉不再疼痛, 剜心剖肝不再生疮,她就如良药一般,让他在这般鬼火森森的牢狱里,想出许多风花雪月。
就是太穷了。
他笑了笑,忍着痛站直了对皇太孙道:“恐以后殿下要加些俸禄银子才是。”
皇太孙还是敬佩他的。若是他自己,必定是虚与委蛇跟邬庆川相处着,受着他的好,吃他的饭,住他的宅子,在他死后接管他的一切——皇太孙对皇帝就是这般做的。
何必要反着来露出自己的傲骨呢?人哪有装不出来的笑脸。他的父亲都被皇帝杀了,他不是照样笑着陪皇帝回忆当年吗?
但郁清梧是这般的性子,他用起来才放心。更要他跟邬庆川恩断义绝才能继续用。
他温和道:“放心,等你出去,便应能挪一挪地方。”
他也开玩笑一般道:“快些挪吧,今日陛下欢喜我,明日就不知道了。”
欢喜你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厌恶你的时候,就是为自己辩白两句都是错的。
万幸,陛下现在欢喜的是他。
所以才要这般快的做下此事,否则时机不再,便要后悔莫及了。
他瞧瞧郁清梧,道:“陛下宣召你进宫,还能走吗?”
郁清梧点点头:“能的。”
他问,“宫里如何?”
皇太孙就朝着他笑了笑,宽慰道:“可见举头三尺有神明,世事皆无常。”
“上回,你没有证据。这回,他们没有证据。”
……
兰山君连着三日没有回镇国公府,一直住在寿老夫人这里。钱妈妈亲自去镇国公府送的口信,道:“老夫人身子不好,山君姑娘得她的心意,便不愿意她走。”
朱氏即便心里不满,也不敢露出来,只道:“老夫人的病要紧。”
又叫人去取兰山君的衣裳,问:“住几日啊?”
钱妈妈:“小半旬吧?”
朱氏:“……哦。”
钱妈妈回去就跟寿老夫人小声道:“她的脸色很不满,藏都藏不住了。”
寿老夫人哪里有时间想他的事情,她看着日头,算着时辰,道:“再有一刻钟,便叫我进宫。”
钱妈妈:“你进宫做什么?”
寿老夫人便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在一边插花瓶的兰山君。
兰山君便笑着道:“郁大人是在寿府被带走的。陛下爱重老夫人,这里算是他看着建起来的——但他们无凭无据的,竟然敢到这里来抓人了。”
仗的谁家势,想欺的是什么人?
这是一件可小可大的事情,只看在什么时候加入一把火。
寿老夫人就是进去添一把火的。
她道:“是这个道理。”
兰山君插好花,想了想,轻声问,“郁大人也算是利用您了。”
寿老夫人就拍拍她的手,“我这把老骨头,若是还能为你们做点事情,便也算是老当益壮。”
谁的心里都有一把称。寿老夫人也不例外,她道:“苏家两个孩子去世,我豁不出去跟博远侯府斗,也斗不起来。但如果有人愿意站出来,我跟着站一站又何妨呢?”
最难的是那个站出来的人。
兰山君鲜少这般跟老夫人谈心,也少听她说这般的肺腑之言。她便问出了一个自己想不通的问题,“您为什么会厚待我呢?”
寿老夫人就哈哈笑了几声,摸摸她的头,“不知道,就觉得很投缘,像是自家的孩子一般。”
“你与清梧,我见的第一眼,都有这般的感觉。”
她站起来,道:“山君,你在家里等着,我这就去把人给带回来。”
兰山君点了点头,跪坐在地上,将手叠放在腰身之下,“多谢您愿意顾念我和郁大人。”
……
寿老夫人没有带钱妈妈去。
她怕兰山君一个人在家里出事。
兰山君让小厮给郁清梧晒被子,她端着刚刚插好的花瓶进了里间。
她左右打量了一会,发现这个屋子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件衣裳几本书,根本没有其他的东西。
好似随时准备要走。
钱妈妈进来擦洗桌椅板凳——她根本就闲不住!
闲下来她就想哭,“哎,你说这是什么事情啊。”
小苦瓜哦!
再看看兰山君,想到她母亲的模样,又叹气一声,“两个小苦瓜哦!一根藤上栽哦!”
兰山君好笑,将花瓶后最终放在了窗户旁边。
钱妈妈不喜欢花,她喜欢菜。但即便她再喜欢菜,也不得不承认花在窗户口竟然比菜还要显得生机勃勃。
她说,“山君,待会给我屋子里也放一瓶进去。”
兰山君,“好啊。”
钱妈妈就看着她,道:“老夫人说你像故人,我也是同意的。”
兰山君手一顿,“嗯?”
钱妈妈说,“段将军——就是以前的镇南将军段伯颜,他就喜欢这样将花插进花瓶里放在窗户下面,有时候兴致来了,能放好几十瓶过去。”
兰山君身子一僵。
她已经在搬第三个花瓶过来了。
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破绽吗?她没有再动,而是坐在窗户口将花慢吞吞的都收起来拿在手里。
钱妈妈不曾注意。她本来就伤心,又提起了死去的人,还是忍不住哭起来,“我当时就说,陛下的封号不好不好。镇南将军,真难将军,这不是晦气得很吗?”
她谈起以前,“有一次,他跟陛下,老夫人,还有邬大人——就是老夫人的丈夫一块去庙里求签。”
“他的签文便是终身不过六十,流离失所半生。”
兰山君闻言沉默了一瞬,道:“确实是晦气的。”
老和尚死的那一年算一算,便是五十九岁。
但他看起来跟七十岁一般。
她便宽慰了一句,“那您就在他面前加一个不字吧。不真难将军。”
钱妈妈被她哄得笑起来,走到窗户口一瞧,“哎哟喂,回来了回来了,快,咱们去帮一把。”
兰山君闻言赶紧站起来,因离门口太远,她便先跟着在窗户口看了眼。
她遥遥看去,便看见了一个血人。
她心口一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站定在他的面前,总觉得他这一身的血,有自己的一半责任。
她问,“痛吗?”
郁清梧摇摇头,“只是一身血罢了。”
钱妈妈高声喊起来,“别倔啦!骨头都要出来啦!”
于是一阵兵荒马乱,钱妈妈恨不得将人抗起来就走,郁清梧却突然回头看向兰山君手里的花。
他问不出口一句话:这花是给我的吗?
兰山君也怔怔没回神——她看见他衣裳下的皮开肉绽了。
钱妈妈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于是一把扯过兰山君手里的花,一手扯着郁清梧就走。
“天杀的,快叫大夫来!”
大夫和药是早就请好了的。
郁清梧在里头咬着牙清洗伤口治病,寿老夫人和钱妈妈带着兰山君坐在廊下等。
兰山君问,“后头怎么样了?”
寿老夫人:“陛下看见他这一身的伤,倒是生了气——但生的是齐?*? 王和博远侯胆大妄为的气。”
陛下认定了两人是在合计杀皇太孙。
博远侯痛哭流涕,“陛下,死的是臣儿子啊,臣怎么会用儿子——”
陛下怒不可遏之下说出了一句话:“死的是你儿子,又不是齐王儿子!”
齐王和齐王世子脸色都煞白了。
皇太孙跪在地上一直没说话。
而后,陛下又问郁清梧,“你为什么要去杨柳胡同?”
郁清梧:“回陛下,也不是只去了杨柳胡同,只是那里的宅子便宜,臣便想买一座住,以后上值也方便。”
他摇头道:“臣刚来洛阳,去的也是穷苦之地,真的不曾知晓魏王世子和林家少爷会去那里。”
皇帝:“你买什么宅子?”
郁清梧抿唇,而后道:“不敢瞒陛下,臣与邬阁老……并不算和睦。臣要自己买座宅子。这期间,各大胡同都去过,也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皇帝就发现,郁清梧这个人,将自己主动放在了一个孤臣的位置上。
这倒是好事。以后皇太孙用他的时候没有顾虑。
这个人,可以留下来。
寿老夫人进宫的时候,事情已经差不多了。皇帝好久没见她了,还挺高兴的,“阿姐怎么来了?”
寿老夫人,“从我宅子里带走的人,我不放心啊。”
皇帝的脸色就更差了。
虽然事情还没有定,但郁清梧被她带回了家。
兰山君问,“这一关过了,陛下那里得了恩典,应该没事了吧?”
寿老夫人点头,“没事了。”
只是……
她叹气,“只是,他以后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她问,“山君,你怕不怕?”
兰山君知道她问什么,她没有犹豫的摇头,“不怕。”
她轻声道:“虽然不知道他最终会走向哪条路,但我确信,他要跟我走的路,现在是同一条。”
“那日,锄地的时候,他跟我说,邬阁老曾经跟他说过,三辆马车同行的才叫路,两辆马车同行的是道。”
她笑了笑,“我就想啊,我和他,便也算是道了。”
但是……
“我们淮陵,也有把路叫做大道。”
屋子内,郁清梧听见了兰山君的话。
他知道,老夫人是故意问的,兰山君也不怕他听见。
他看看放在床上的花,心中那股暖流又出来了,终究没忍住,道了一句,“钱妈妈。”
钱妈妈冷着脸走过去。
郁清梧,“钱妈妈,我想跟山君姑娘说一说话。”
钱妈妈轻哼一声,“她都这般说了,你别不识好歹!”
郁清梧:“嗯。”
钱妈妈刚要骂人,等发现他说的是嗯字之后,顿时大力夸道:“哎哟,小苦瓜,你变甜瓜啦!”
【📢作者有话说】
男主:想有一个家。女主:想要形婚。
最近开文的小朋友有点多,加更推个文,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折春枝》/白芷芷
先婚后爱|婚内宠妻
清冷腹黑少师VS落魄小娘子
皇城一朝动荡,温家从衣食无忧到沦为阶下囚不过眨眼的功夫,全家唯有住在祖父家的温云姝堪堪躲过搜查。
那晚,有人冒雨前来提亲,毕竟外嫁女不受牵连。
隔着屏风帐幔,温云姝瞧见正座上的人低眉垂目喝茶,气质清冷矜贵。
正是前几日刚刚破格提为京中翰林院学士,太子少师——陆启渊。
京中无人不知陆启渊自幼成孤,幸得陛下疼爱养在宫里,却偏偏一场祸事跛了脚,至此性格阴狠暴戾,做事狠辣,手段残忍。
满京城名门闺秀得知他娶亲,纷纷松口气的同时,都在等着看那位罪臣之女的笑话。
春日宴上,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瞧着门外,等着看温云姝被折磨成何等模样。没成想却等来了她容颜更甚以往清艳,比成亲前更惹人怜。
席间陆启渊主动帮她斟酒夹菜,体贴照顾无微不至。
哪里来的什么受尽磋磨,遍体鳞伤,倒是要看她脸色行事还差不多。
后来父亲冤案大明,温云姝了却心愿,开开心心地将和离书放在自家郎君桌上。
素日冷漠克己的陆启渊难得有了其他神情,脸色阴沉得可怕。
*
陆启渊期初成亲不过是各取所需,为掩人耳目。
婚后觉得夫人乖巧温顺,温柔知礼,日后这样的日子倒也合适。
直到那日瞧见温云姝挽起袖子露出白皙娇嫩的小臂,笑盈盈地同青梅竹马的小世子聊天。
当夜却递给他一封和离书。
他心里就莫名有火,怎么压都压不住。
友人调侃他这是后院着火,小心火势蔓延烧着自个儿。
陆启渊冷笑一声,撕了和离书,站起身步步逼近将人困在墙角。咬牙切齿地开口:“原来是为夫碍着夫人看别家儿郎了。怎么,这是想和我离了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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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 偏我来时不逢春(27)
◎即便不谈风花雪月,想来这一辈子,只说柴米油盐,也能让沉闷的日子里快活许多。◎
胸有说媒意, 脚底能生风。
钱妈妈几乎是瞬间就到了门口,扒着门框朝兰山君道:“山君姑娘,郁大人请你过来一趟!”
兰山君早有预料, 站起来点头:“好。”
她进了屋,钱妈妈踏出门槛站在门口做门神, 朝着寿老夫人挤眉弄眼, 得意道:“别管爱慕不爱慕的,只要有个人染了春意, 能够下得了力气,最后结果总不会错。”
“烈女也怕缠郎呢!”
寿老夫人却眉眼之间担忧起来, 最后叹息一声,朝着里边看了一眼, “随他们去吧。”
她慢吞吞转身, 而后突然回头, 看着外间窗户口摆放的几个花瓶一怔,问:“这是你搬过去的?”
钱妈妈摇头, “我哪里会做这个,是山君摆弄的,瞧,好看吧?明明是随意一摆, 就摆得如此好看, 她的手可真巧。”
寿老夫人恍惚道, “这种摆法,层层叠叠, 倒是有趣。”
钱妈妈:“谁说不是呢, 待会儿让她给我也摆弄摆弄。”
寿老夫人沉默点头, “走吧。”
也许真的快要死了, 才看见什么都像旧日光景。
她走着走着突然道:“茉娘,等我走了,你就跟着山君吧?”
钱妈妈正为自己做成一桩媒而欢喜,骤然听见这话顿时急眼:“好好的日子偏要说这个!”
寿老夫人笑笑,“我就是觉得,你跟山君和清梧相处得很好,他们也听你话,知道你是个良善的,懂得你的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最多就是明年了。在离世之前,她近几年最大的遗憾就是苏家兄妹死在眼皮子底下却无法报仇雪恨,如今这个遗憾没了,茉娘的去留就成了最大的遗憾。
她拍拍钱妈妈的手,“别哭,我只是说一说。”
钱妈妈不肯说话,扭过头去。
她生气了!她这辈子最讨厌在欢欢喜喜的时候说生死的人了!
——
屋内,兰山君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担忧的看向郁清梧,“痛吗?”
又是这两个字。方才在门口她就已经问过了。
当时说的是不痛,很显然她不信。如今再问,郁清梧就不能继续说谎了,委婉道:“当时是痛的,但刚刚上完药好多了。”
兰山君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刚刚在外头听老夫人说,你在陛下面前断了跟邬阁老的关系。”
郁清梧抿唇,手慢慢的蜷缩起来,道:“是。我与先生……已经割袍断义。”
他苦笑一声,“从今之后,我的名声怕是不好听。”
兰山君就想起上辈子听见他背弃恩师,贪权谋利的话。这话,本应还要过几年才会流传出来,成为他这一辈子永远也洗脱不了的罪名。
这辈子想来是因为杀林冀而提前了。
他跟邬庆川提前决裂,于他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但应该是好的。
他现在看起来很是轻快——就跟他在断头台那日一般轻快。
这话很是晦气,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当日模模糊糊的记忆竟然就这般不合时宜的清晰起来,她甚至记起,他赴死的时候,嘴角应该是带着笑意的。
许是因为那一幕实在是诡异而凄凉悲壮,所以她驻足看了许久。
当时不懂他的笑意,此时相处,倒是懂得了几分。
想来他当时是没有遗憾了。想来也是大仇得报了。
她怔怔抬眸,就见他的嘴角又出现了那种释然的笑。
兰山君情不自禁的跟着笑了起来。
她懂他。
懂他这一刻的如释重负,她说,“名声这种东西,无足轻重的。唯一重要的是,你知晓自己真正在做什么。”
她甚至说起邬庆川来,“我在寺庙里听师父说经书,曾经听他说过一句话,叫做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句话很好,她一边宰下猪肉脑袋,一边狠狠点头记住。但后来她长大再去看经书,才发现老和尚隐去了后面一句没有教她。她道:“原来经书上还有一句,叫做初心易得,始终难守。”
“世人只知前面一句,少听后言。但我想,后面一句话,才是人世常态。”
邬庆川没守住自己的初心,并不奇怪。
郁清梧便想,山君姑娘这是不知道先生背地里对阿兄和莹莹做了什么,只以为他改了初心。初心易改,他并不怨恨,他怨恨的是先生变成了帮凶。
可这话不能对她说。他咽下这份恨意,又轻轻感喟一声,“也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变。”
他看见先生,便总怕自己以后也会变。
兰山君却坚定的道:“没有。”
郁清梧嘴角的笑意大了起来,他眸光亮起来,期艾问:“为什么?”
兰山君:“我看见了。”
她笑了笑,“我看见了,你没有变。”
她宽慰道:“郁清梧,你的一生还长着呢,若是你过去二十年算是一个坎,那这个坎你已经迈过去了,往后余生,只过你自己的日子就好。”
郁清梧的心又为她的话滚烫起来。
他担心她不懂前朝之事,仅仅因为这几个月的相处而钦慕于他,等走到日后艰难的时候,难免会心生后悔。谁知道她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她比他想得更加坚韧而聪慧。
窗外拂风犹送暖。
他抬头看她,只见她坐在被窗棂截断的碎碎细细光熙之中,煦煦春满袍,便连他也沾染了满堂晚来的春意。
他与她,虽然相识不过半年,但她却好几次于他跌入低谷的时候来寻他。就好似前几日她风尘仆仆站在拱桥之上,即便是未见着她的人,但瞧着水中倒影,便已经为惊鸿。
他不免要说起之前的事情。说起他在牢狱里面一直悬着的事情,轻声道:“山君姑娘,上次离别之前,我曾说,等我回来,有话要与你说。”
兰山君:“大人记错了,是我要有话要与你说。”
郁清梧摇头,刚想说这事情应该他来说,结果就听她道,“我知道大人心中只有天下山川与黎民百姓,没有儿女私情,更没有想过成家,娶妻生子。”
郁清梧继续摇头,他有的。
他很有。
但话未至嘴边,就听她说,“我也与大人一般。”
郁清梧心口一窒,犹如当头一棒,被打得晕晕沉沉抬头,“什么?”
兰山君笑着道:“我与大人一般,也无儿女私情之心。”
她此生所行,戾气横生,从不曾想过风花雪月四字。她道:“所以当时大人拒绝钱妈妈做媒之后,我就想,大人不愿娶,我也不愿嫁,我们这般的人,倒是可以成为一对假偶。”
假偶——
郁清梧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喃喃道:“假偶?”
兰山君点头,“是,假偶。”
她道:“世上佳偶难成,但想来假偶更加难成。可我跟大人,竟好似天生的假偶一般,就如此相遇了。”
郁清梧滚烫的心便颤颤巍巍的藏进了冰雪之间。
他就说,他这般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的好事。
他又忍不住抬头仔仔细细看她——那双眉眼之间确实不曾含情。
曾经他以为的钦慕,在她言语之间碎成一地,荡然无存,应该是他想出来的一场梦。
他便庆幸自己不曾将心思说出口。
——若是说出口了,难堪倒是其次,恐她会去找别人。
这个时候,他竟然庆幸比哀愁多。
他被打了一棒子的头终于在庆幸里面清醒了许多。但也久久不能言。
要说什么呢?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他只能迎着她明亮而希冀的眼眸里喃喃问,“你为什么会这般想呢?”
“为什么……想着要找一个假偶?”
兰山君却不愿意说得太透。他实在是聪慧,说得多了,便要揣测出许多缘由来,她只能含糊道:“世人都是顺着前路走,大人却逆流而行。我与大人一般,无心风月,便也只能反路而行了。”
她笑了笑,认真问,“郁大人,你可愿意娶我?”
郁清梧艰难的陪了一个笑意,“我怕你后悔。”
才多大的年岁呀。
想来是她自小艰难,又在寺庙里长大,恐沾染了几分佛心,于是以为自己不愿意踏进俗尘。可日子还长着呢。
他颤声道:“你总劝我,今日我倒是也劝劝你,你才只有十七岁,哪里好现在就随意找个人嫁……”
兰山君便道:“不是随意找。”
“若没有碰见大人,我也不会说出这句话。”
“因有了大人,所以才有这个念头。”
“我只信得过你。”
郁清梧便又忍不住心生出几分希冀来。这般的话,何尝不是一点一点揪着他的心意呢。但他看她,清清白白的眉眼依旧带着那股杀意。
——他曾调侃那是猪兄的功劳,今日便受到了惩罚,倒是把他凌迟了。
可见不能在背后嘲笑人家,就算是一只猪。
如此算起来,他比猪兄更加苦一点。
他自苦一番,再抬头,又见她看他,仍如初见一般。
似是遇故人,却又不是故人。
他苦笑一声:罢了。
到此时,此处,此种地步,他便只有一句话要问了。
好似问出来,他的心就能好受一些。
他轻声问:“为什么会是我呢?”
“姑娘选我,便多了一路的荆棘。若是选别人,说不得还能安宁一生。”
兰山君就想,这个问题,倒是不用说谎。若是连这个都说谎,那便更加愧对于他了。
她认真道:“说来也怪,我与大人,不知何时开始,似乎……总有牵绊。”
同是蜀州人,却直到十年后生死之间才见过一面。但从那一刻开始,老天便开始为他们两重合了许多宿命。本该是过客的,她却被困在了他的旧宅,于有天光之时,看见了他的札记。
也算是相伴过吧。
所以她生出嫁给他的心思,愿意与他同行一路,才那么的自然。
她说,“时日久了,即便总以为是过客,但因有牵绊,便在想起此事的时候,只想到大人。”
她笑了笑,最后道:“如果非要说得更细一些,那就说不出来了。”
但这些,于郁清梧而言已经够了。
他想,他和她,都像是两个爬山涉水的人,因在途中相遇,便有了志同道合。
即便不谈风花雪月,想来这一辈子,只说柴米油盐,也能让沉闷的日子里快活许多。
——就当自己是个太监吧。
太监一辈子,有个知心人就已经极为不易了。
何必要求更多呢?
他就哎了一声,他说,“好啊……那就彼此,约定了。”
——
钱妈妈站在院门口等。
没等到。
钱妈妈站在廊下等。
没等到。
钱妈妈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进去听,兰山君就出来了。
她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意,钱妈妈根本不用问就知道事情成了!她双手合十,“天神菩萨!”
兰山君笑着给她行了一礼,“到时候我们要给妈妈送猪头的。”
在蜀州要给媒人送一个猪头做谢礼。
钱妈妈不懂这个,但是她看见了兰山君的欢喜,便还想沾沾里头的喜气。她拍拍兰山君的手,大声道:“我去找他要!”
她欢欢喜喜进门,“郁大人!”
本以为会看见一个得意的未来新郎官,结果一瞧,她大吃一惊,“郁大人,你怎么又变成苦瓜了?”
哦哟哟,苦瓜脸要不得啊。她问,“不是成了么?你这般神色做什么?”
郁清梧勉强笑了笑,“我在高兴。”
钱妈妈叹息,“那就笑一笑,你这样,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就是邬庆川死了。”
郁清梧闷声嗯了一句,“如丧考妣。”
钱妈妈:“对对对。”
她老人家看出些不对劲来,“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我和老夫人也好给你出主意。”
郁清梧不敢跟人说。这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只能说,“我在愁怎么对她好一些。我如今……如今什么都没有。”
这倒是个问题。钱妈妈道:“山君可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姑娘,此时嫁给你是低嫁。但不要紧,老夫人早替你想好了。”
她笑着道:“老夫人说,她跟山君姑娘投缘,到时候就出钱与她买座宅子和陪嫁一些庄子铺子,等你们成婚之后搬过去,便什么都有了。”
她安慰的拍拍他的背:“郁大人,榜下捉婿就是这个道理,捉住你,便是想要你将来飞黄腾达的。此时你不好,但我和老夫人都看好你,也知道你将来一定会好,所以才选了你。”
“来日你好了,记住今日她的不离不弃,一定要对她更好啊。”
郁清梧哎了一声。
他说,“我记住了。”
钱妈妈相信他,乐呵呵走了。
兰山君正在跟寿老夫人说此事,“等过几日,就请您过去一趟,跟我母亲说一说。”
寿老夫人笑着问,“怎么不是明日就去?”
兰山君:“还要给他几日想一想。万一后悔了呢?”
她道:“做事情,必然要留些余地的。”
寿老夫人一听,心绪更加复杂,她将手轻轻的放在她的头上抚摸,“山君,你之前到底是受了多少苦啊。”
兰山君一愣,而后眼眶一湿,“您看出来了?”
寿老夫人:“我也是经过两情相悦的,从不曾有过留有余地四个字。”
但她道:“既然已经想好了,就去做吧,清梧是个不错的孩子。也许走到最后,发现现在的抉择也是对的呢?”
她说到这里,小声道:“我与你陪嫁了一些东西,就算是他将来不好,你也能自己过日子。”
她感慨起来:“毕竟是我将你从宴席上带到这里来的。”
两个孩子走到今日,她也要承担一部分因果。
还望这因果是好的。
……
兰三少爷回府,先问妻子,“六妹妹还没有回来么?”
三少夫人转身,“是。”
兰三少爷被丫鬟伺候着脱了鞋子,而后抱怨道:“祖母和母亲生病的时候她不见人影,好嘛,现在寿老夫人病了,她一去就是这么久。”
他撇嘴,“她还说母亲偏心我和慧慧,她自己难道不是见着高枝就攀上去了么?”
三少夫人:“……”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低头看账本,不肯说话。
兰三少爷却以为她在忙,好心好意的道:“这么晚了,看不完的账本就不要看了,那么累做什么。”
三少夫人以前听见这番话肯定会高兴的,但是今日却觉得厌烦。也许是新婚久了,也许是她看他,再没有之前的情意,只觉得他有些蠢。
她心里蹭的一下带出来一股火,将账本摔在桌子上,“但是这个账就在这里,我今日看不完,明日还是要看的。难道你要帮我看吗?”
兰三少爷委屈,“可是我又不懂管账。”
三少夫人,“你不是在户部吗?你连家里的账目都不会,你去那里做什么?”
兰三少爷更加委屈了,“我也是为你好才说的,你怎么这般说话啊。”
他每天都在户部跑腿罢了!他根本接触不到什么大事。
三少夫人便觉得自己可能做得过了些。他这个人,虽然愚笨了些,但从不曾与她生气,嚷嚷,便消了一些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兰三少爷便开口抱怨起来,“你不知道,我最近倒霉透了。”
本来齐王世子对他看不上,恰好魏王世子对他另眼相待,他便要去投靠魏王世子的。结果,博远侯府大少爷被魏王世子杀了!
好嘛,这下子魏王世子正关在魏王府里等待陛下的惩处呢,他的靠山就没了。
他心有戚戚,正心神忧虑,户部又来了一个皇太孙坐镇。
皇太孙喜欢办实务的人,户部的人便一个个夹起尾巴做人,整日日忙个不停。他一个小喽啰,自然更加不敢偷懒,活生生累得瘦了几斤。
他喋喋不休,三少夫人闭上眼睛,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算了,他还是有好处的。
兰三少爷说了半宿的怨言,终于满足了。他高高兴兴的睡过去,第二天又开始忙得脚底生风。
他捧着一堆陈年旧账走到了上官那边,道:“这是元狩十八年蜀州的账目。”
上官看也不看他,点点头,“好,放在一边就行。”
兰三少爷走了。他不愿意回去,便站在廊下透风想偷偷懒。
屋内,皇太孙笑了笑,指着他对宋国公道:“国公不是愁家中儿子姻缘么?”
他说,“如镇国公府般的人家就可以。”
“既是世家,又落破了,恰好合适。”
宋国公经过皇帝的点拨来投靠皇太孙,便有意无意提起家中三个儿子未曾婚配的事情。
儿女姻亲是投诚的最好法子。他已经打听过了,太孙妃家里还有姊妹未曾出嫁。
他想替三儿子求一求。
结果就见皇太孙并不答话,笑眯眯的随意指了指外头,指了个人,“太孙妃家就算了吧,你要替你儿子求人,不如求到镇国公府。”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还有一更。
28 ? 偏我来时不逢春(28)
◎【宋家,无男女主】宋知味配山君两个字,倒是配得上的。◎
宋国公回到府里, 一脸的低沉。
宋国公夫人正好从外头回来,笑着道:“谁惹你了?”
宋国公无奈极了:“谁能惹我?我谁也惹不起!”
他道:“叫老三来找我。”
宋国公夫人:“怎么?又要打他啊?”
上次魏王世子杀林冀的事情,因老三跟他走得近了些就遭了一顿打, 如今都走不动道。
宋国公夫人劝诫道:“他如今知错了,知晓不能参与那些事情里, 你别怪他。”
宋国公:“这回不打他。”
顿了顿, 又道:“叫老大老二也一块来吧。”
宋国公夫人提起大儿子就发愁,“他跟个老僧一般, 我说了好几家的姑娘都不同意。”
宋国公摆摆手:“你不懂这些,叫你先别给老大说人家。先别说这些, 去叫他们来吧。”
宋国公夫人却想了想,“是皇太孙同意他跟傅家的婚事了?”
皇太孙妃娘家姓傅。
宋国公:“没同意。”
他揉揉眉心, “你去让他们来吧!”
宋国公夫人点头, 宽慰道:“没同意也不要紧, 我与他们三个人都相看了好姑娘。”
宋国公叹息,“他们的婚事都还要商议商议才行, 你万不可跟人口头应下。”
他说,“夫人啊,今时不同往日了。”
宋国公夫人:“怎么?”
宋国公低声道:“陛下有意废了博远侯。”
宋国公夫人吓得脚步一软,“那可是林贵妃的娘家, 齐王的得力臂膀啊。”
宋国公沉默一瞬, 突然说了一声, “陛下已经六十四岁了。”
往上三千年,也没有一个能够活到七十四八十四的皇帝。
六十四已经算是高寿。
他苦笑一声, “我跟着陛下, 也快三十年了。”
宋国公府的荣耀, 皆系在他的身上——他不曾让家中孩子们入朝为官。
他怕啊。
陛下这个人, 实在是喜怒无常。他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懂得,在陛下活着的时候,孩子们都不要崭露头角的好。
所以即便是大儿子什么都好,名声在外,宋国公也没让他入朝做官。
他提起了一个久久没有提起的名字:“你还记得段伯颜吗?”
宋国公夫人点头,“当然。”
段伯颜显赫的时候,宋国公还在户部当跑腿的。是段伯颜见他踏实,笑着道:“既是国公府的少爷,又有这份心志,不若来我身边做事?”
宋国公就去了,继而又跟在了陛下的身边。
他道:“当年咱们家也落败了的,是从我这里才起来的。但是我不知道,等我死了,咱们家又是如何的光景——你瞧,段家的门前可还有人踏足?”
当年陛下是如何的恩赐先太子和段伯颜,后来不也杀了么?
段伯颜和太子还不是陛下的第一刀。
第一刀是折太师。
折太师是陛下和段伯颜的先生。后来又继续教导太子。当时也是春风得意,满门显贵,如今又有谁记得他呢?
宋国公曾经亲眼看见陛下这两刀杀了下去,再是显赫的人也落下了头颅。他叹息道:“恐今年这一刀,终究是要落在齐王的身上了。”
他可能还会挥下一刀,但下一刀按照陛下的性子来,怕是还要十几年。
第一个十年杀的是折太师。那是他的恩师。
第二个十年杀的是太子和段伯颜。那是他的儿子和手足。
第三个杀的,难道就不会是齐王吗?
他又不是没有杀过儿子。
他闭上眼睛,“又或许,难道不会是我吗?我如今比起段伯颜的权势虽然少了些,但也不差了。”
宋国公夫人吓得脸色苍白,“怎么会?”
宋国公:“怎么不会?”
“看见冒头的,陛下心中就不高兴。”
他说,“去叫他们三个来吧,皇太孙今日给我指了一条路。”
宋国公夫人赶紧去叫人,宋家三个少爷便过来了。
老大沉稳清贵,老二木讷老实,老三浮躁跳脱。
这三个孩子,他最寄予众望的是老大。老大也确实好,可现在时机不对。
他不敢让老大出仕。
他道:“咱们家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
老二震惊,老三愤怒,“难道就因为我跟魏王世子亲近了几日?”
唯独老大没有说话,而是顿了顿才道:“父亲,皇太孙愿意让傅家跟咱们家结亲吗?”
宋国公摇摇头,“不愿意。”
宋知味:“我也猜到了。陛下虽然愿意让皇太孙与您接触,但他应该不愿意你们走得太近。”
姻缘两个字一出,便是君不君,臣不臣,陛下不会喜欢的。
但他也明白父亲的心。他觉得陛下老了,最年轻的皇太孙可能要赢,便多少想要点从龙之功。
正好陛下递了台阶过来,他就想趁机站过去。
父亲身在局中,未免有看不清的地方。可是宋知味却觉得越是这般的时候越不能如此,“皇太孙想来也是如此想的。”
他说,“皇太孙是什么意思呢?”
宋国公:“当时正好镇国公府的老三在那里,他就点了点,说如同镇国公府那般的正好。”
是世家,但又落魄了,就跟之前的宋家一般。
宋知味沉默了许久,道:“镇国公府,倒是可以。”
他道:“父亲,既然要娶,便由我来娶。”
宋国公皱眉,“你愿意?”
宋知味点头,“这是最好的办法。我是长子,是未来的宋国公,由我娶这样一个门第的姑娘,想来最合适。”
宋国公其实也有这种意思。但他对大儿子寄予厚望,犹豫道:“要不要让老三娶,你再等等?”
宋知味摇头,“既然要做,便要做得彻底,何必拖拖拉拉?父亲,您最近越发的束手束脚,又犹豫不定,恐会不好。”
他决定好了,站起来道:“我是长子,即便要成婚,也是我先。若是换到弟弟们身上,未免要引得……”
他朝着皇宫的方向指了指:“引得那位多想。”
宋国公想了想,“也行——要不要换个别家的姑娘?”
宋知味:“镇国公府简单,其实是最好的。”
他笑了笑,意味不明的道:“太孙随意一点,竟然就点到最适合咱们家的了。”
宋国公便摇头道:“应该不是故意的。兰家老三去户部是去年就定好的。太孙去户部,却是上月才定的。”
他道:“今日我也是提起此事,他才点了个人,也没说一定要镇国公府。”
宋知味迟疑:“许是我多想了。”
……
东宫,皇太孙心情好,吃了两碗饭。
太孙妃担心的看着他,“你真没事啊?”
皇太孙:“没事。”
他说,“还办成了一件好事。”
太孙妃好奇,“什么好事?”
皇太孙:“给宋知味做了个媒。”
太孙妃:“你前几日叫我去悄悄去打听宋家三个儿子,就是给他们做媒啊?”
皇太孙夹了一块鸡肉给她,“我哪里有那个闲工夫。”
他笑了笑,“我只给最好的做媒。”
宋知味配山君两个字,倒是配得上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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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禾西 10瓶;晚燕 5瓶;一百零二岁 2瓶;钱钱来咯~、夏、西西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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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 偏我来时不逢春(29)
◎“但猪兄在腹,我在宅中。”◎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郁清梧再站在这座拱桥上看兰山君,心中难免愁肠百转。好在他这个人对改头换面实在是遂心应手,从邬庆川的得意门生到在陛下面前背叛师恩之徒, 再到如?*? 今的太监——他都承受住了。
他在札记里面安慰自己:“路过荆棘,血满长衫。有林中山尊, 踏月而来, 问我平安。”
如此一想,便好受许多。
又从钱妈妈那里得知她在给他反悔的余地——郁清梧苦笑一声, 深知自己碰见了一位通透得过分又铁石心肠的姑娘,于是赶紧套了衣裳过来。
兰山君正在弯腰锄地, 余光一撇,不用抬头也能看见水中倒影。他似乎已经来了很久, 站在那里看她, 眸光真挚。
兰山君就知道他是决定好了。
这是好事。她不免要露出一个笑容来, 道:“郁大人,多谢你。”
若是没有这个人, 想来她往后行事要艰难得多。
郁清梧慢吞吞走了过去——他身上有伤,走不快。兰山君为他取来了一张凳子,但他又坐不了——他屁股也有伤。
他只好狼狈的靠着树站稳,维持脸面。
他温和道:“我娶姑娘, 实是高攀。手里又没有多少雪花银, 只能用淮陵的田宅铺子给姑娘做聘礼。”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沓契纸, “我以后一定给姑娘补足了。”
兰山君迟疑的接过契纸,而后顿了顿, 从中拿出一张纸来。
她轻声问:“这个是大人的祖宅吧?”
郁清梧点头:“是, 虽然不大, 但却是我与……与邬阁老住过十余年的地方。”
兰山君目光一直没有从这张纸上挪开, 良久之后才道:“这座宅子外头是什么样子的呢?”
郁清梧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但见她神色怔怔,便也照着她的话回,“外头……有一条小溪,溪水里常有鱼过,我曾经从山中砍了竹子,请邬阁老为我做了一个竹瓮捉鱼吃。”
想了想,又道:“还有一片桃花林。之前本是没有的,但后来蜀州城里有富贵人家来这里买了地,专门种上了桃树哄妻子高兴,只是后来他妻子死了,又再娶了一个,听闻喜欢梨树,便去别地种梨了,再没来过。”
“这片桃林便成了我小时候的宝境,曾经偷偷去摘过桃子吃。”
文人雅士都爱桃林。当年邬庆川就因这片桃林到的他家。
他说,“我家过去,就是阿兄和莹莹家。他家中前面有竹林,我经常跟他和莹莹一块去挖笋。”
兰山君闻言,先宽慰他一番,而后郑重的把契纸收好,放进自己的怀里,半晌后才笑了笑,道:“原来外头有这样好的景致。”
郁清梧见她如此说,便趁机道:“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兰山君就看他一眼,摇摇头,“不了。”
她再次说,“不了。”
郁清梧一愣,而后点头,“嗯,我如今也不愿意回那座宅子里。”
如此,聘礼给完了,虽然也没有多少。几间铺子,几座宅子,都是他做县令的时候买的。但他能够在三年之间积攒到这些,可见也不是十足的清官,靠着两袖清风过活。
郁清梧给她说这其中的事情:“有时候你置办了宅子铺子,当地的那些乡绅才会把你当做是自己人。不然,县令过几年就死一个,也不是空穴来风。”
他道:“水至清则无鱼。”
兰山君点头,“就好像我杀猪,若是太过于实诚,那些奸诈之辈就会欺负我。”
郁清梧心中隐隐心疼她的过去,但他如今不仅要做太监,还要做一个克制的太监。他只能像君子一般宽慰,“且过山川,烟云过眼。”
兰山君便发现他还是个颇为豁达的人。
他没有沉溺于过往的痛楚里,伤还没好,就已经生出了蓬勃之心。她笑起来,道:“与君共勉。”
钱妈妈来叫人吃午膳,见着这一幕哪里还敢叫人。只站在拱桥上看着。
但很快两人就看见了她,朝着她走过来。
钱妈妈便怪今日的风,今日的水,风将水中倒映吹成了一根歪歪扭扭的棒子,就这么朝着小夫妻打了过去。
所谓棒打鸳鸯不外如是。
她心生懊恼,但也心生欢喜,道:“今日有仔姜豆腐,煎炒五花肉。也有豌豆炒肉和八宝豆腐。”
小夫妻爱吃的菜都有!
她道:“老夫人已经写了帖子送去镇国公府,明日就能先去说一说了。”
兰山君笑着点头,面不改色。倒是郁清梧脸上微微泛出出期待,等见到兰山君的神色后,又压制下去。
他晚间在札记上面写道:“我与猪兄,不分上下。猪兄在前,我在其后。”
顿了顿,自己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深觉这般写是涨它猪气势,灭自己威风,便又写道:“但猪兄在腹,我在宅中。”
好歹也算是宅中人,面上是好看的。
——
镇国公府里,朱氏欢喜的扶着老夫人坐下。兰慧好几日不曾见到兰山君,亲热的挨过去,“六姐姐,我今晚跟你睡!”
兰山君笑着点头,拉着她出门。
兰慧疑惑问,“是母亲跟老夫人有话要说吗?”
兰山君:“是。”
兰慧哦了一声,本没打算管的,结果突然听见堂庭里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她脚步一顿就要回去,却被兰山君拦住,摇摇头,“慧慧,你陪我回去晒晒书。”
兰慧似乎明白了什么,点头道:“好啊。”
她握住兰山君的手,“六姐姐,我也有话要跟你私下说呢。”
屋子里,朱氏一脸不可置信,“什么?郁清梧?”
她皱眉,心中生出一股不满:“恐不太行。”
但却不敢直言太过,只能委婉拒绝:“虽也是青年才俊,但却是邬阁老的弟子……”
她道:“我们家与齐王走得近……”
她将这话的意思露出来,想着寿老夫人应该是知难而退了,谁知道她笑着道:“傻丫头,你家如今还剩多少人在朝为官呢?又有多少人得齐王赏识呢?”
朱氏虽然不曾了解过外头的事情,但大概也能知晓一些,见老夫人问这个,便羞愧道:“家中子弟……俱都平平无奇,没有得到齐王的赏识。”
寿老夫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我这把岁数,本是不管这些事情的,只是我老了,旧人入梦,便总梦见你的母亲。当年你母亲是何等的风采——”
朱氏想起早逝的父母,不由得红了眼眶,“若是他们没有早早离去,我哪里需要受这种苦。”
寿老夫人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好孩子,丽娘,我知道你的苦。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是里子做了寡妇,你是面上做了寡妇。寡妇撑着一家子人,有多不容易,我还能不明白?”
朱氏这么多年,哪里有人这般宽慰过她,她哭道:“老夫人,还是您懂我。”
寿老夫人抚摸她的背,“哭什么?你能做到现在这般,将儿女教养成人,实在是不容易了。”
她道:“只是家中无出头之人,哪里好去亲近那些天潢贵胄?与其在众多奉承中做个马前卒,不如只守着镇国公府的门楣过日子。”
“镇国公府也不差啊。”
朱氏心里是认同的,她也觉得不差,“不说别家,只说宋国公府,几十年前,哪里能跟咱们比?”
寿老夫人和气的点点头,“丽娘,我今日也是讨人厌来了。我劝劝你,镇国公府万不可再去齐王,魏王,皇太孙等人面前转了。”
她欲言又止,“阿璋这个孩子,我瞧着并不是那般的圆滑,这孩子实诚,本分,在那些人精面前肯定是要吃亏的。”
朱氏更认同了,感激道:“您这是拿我当自己的孩子才说这话。”
寿老夫人:“我不拿你当自家孩子,还拿谁呢?我也没几天活头了。”
她说,“在走之前,我就想把自己跟前这些事情都归置好。若是去年没碰见你,我也就不说了,可碰见了,我心里总放不下。”
于是从镇国公府的从前说起,从朱氏的母亲说起,说得她眼泪连连,几乎是忘却了兰山君的婚事。
寿老夫人:“好处没有得到多少,倒是把自己绑在上头了——何必呢?”
朱氏小声道:“是,齐王府对我们并不热络,我家四弟其实也隐隐有这个意思。”
如今局势越发不好,他们还是不掺和进去的好。
寿老夫人:“你们能如此想,可见是没有被权势迷住眼睛。”
又是一顿夸,朱氏不好意思的脸红起来,“您这是真心实意的为我着想。”
寿老夫人旧话重提,“我看中山君和清梧的婚事,也不是故意让你为难。”
她说:“若是你去说山君的婚事,未免要得罪齐王府。可我去说,去陛下和皇后面前说,这就不同了。一切事情,推到我身上,好嘛,谁要说什么,就来跟我说,我一个死老太婆怕什么?”
朱氏却开始思绪回笼,委屈道:“可我求着您给山君说亲,是想给山君说个高门,郁清梧的出身……也太低了。”
寿老夫人:“出身虽低,却不是池中之物,这般的人,将来必定是不可估量的。”
她叹息道:“也有高门可以说,但各人事各人知,我瞧着山君的脾性,不太好低头,需得嫁个会低头的。”
朱氏闻言,又有了兴头,“是啊,她倔得很。我还被她那驴蹄子撅过几回。”
寿老夫人:“哪里好这般说?她聪慧得很,自小就要活命,稍微软弱几分,就要被人拆骨剥皮吃了去,你哪里还有女儿?”
朱氏羞愧,“是,是我说错话了。”
寿老夫人,“郁清梧这个人,是我看中的良才,陛下面前也是露了脸的。假以时日,必定扶云直上。”
她说到这里,悄声道:“外头的高门女婿,哪里能帮扶你家?能不高高在上的就好啦。只有郁清梧这般的,自家没有人了,才能以后多帮扶镇国公府。”
朱氏听到这里,实在是心里慰贴。听着听着,眼泪又出来了,“可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
寿老夫人笑起来,“我是实在喜欢这个孩子,所以才把他给山君做女婿。毕竟他年岁也不小了,也开始崭露头角,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人。倒是慧慧——”
她说,“慧慧还小,但我怎么着也要在死前给她找个好夫婿。”
朱氏一听,顿时心里感激起来,扑过去道:“多谢您,我正为她的事情发愁呢。”
这事情就成了。她不再提郁清梧出身差的事情,也不再提齐王府,只道:“等今日我问过山君的意思,若是她愿意,我便给您回话去。”
虽然知道寿老夫人能来说,山君肯定是知晓的,但是话还是要说一说。免得以后出了差错,山君要埋怨自己。
她心里是这般想的,话里就带出来一点:“您不知道,她主意大得很——”
寿老夫人心中叹息,面上笑盈盈的,“这是应该的。”
等她走了,朱氏这才欢喜道:“这样也好,山君有山君的去处,慧慧也有慧慧的去处。”
齐王和博远侯提审郁清梧的事情并没有闹大,她还不知道郁清梧和邬庆川闹翻,便越想山君嫁给郁清梧越好,跟贴身妈妈道:“她那般的过往,若是被高门知晓,肯定是要被说道的。如今郁清梧虽然出身不高,但却是邬阁老的弟子,还入了翰林院,也算是可以了。”
她笑着说,“听闻郁清梧也住在清水街呢。”
清水街是权贵住的地方,说出去并不丢脸。
贴身妈妈道:“这桩婚事,您是看在寿老夫人的面上才答应的,寿老夫人瞧着很是领情,想来会给咱们七姑娘说门体面的婚事。”
“不然,她哪里能给姊妹两个都说个出身不太好的?”
朱氏就道:“是这个道理。”
如此,倒是也心安了。她道:“我还怕我与山君不和,说的婚事她不喜欢,如今她自己答应了,我也舒口气。”
便去兰山君的院子里头,刚进屋,就见姊妹两个坐在榻上说话。见了她来,两人都避了嘴巴。
朱氏好笑,“怎么,还与我生分起来了?”
她道:“慧慧,你先回去,我要与你六姐姐说件事情。”
慧慧:“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听!”
兰山君:“母亲就在这里说吧,免得她今晚急得睡不着。”
两个女儿好,朱氏是乐意的,便走过去道:“方才寿老夫人来跟我说你跟郁清梧的婚事,你可知晓?”
慧慧震惊,慧慧瞪大了眼睛,“啊!”
兰山君点头,笑着道:“知晓的。老夫人跟我提过了。”
朱氏:“你是怎么想的?”
兰山君:“我觉得很好。”
她道:“郁大人长得好,为人也清正,老夫人一说,我觉得也合适。”
慧慧不解:“如何合适呢?”
兰山君就摸摸她的头,“长得合适,吃得也合适,性子也合适。”
慧慧便笑着道:“六姐姐,你这是心里满意了。”
朱氏见着她一脸笑,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道:“可他出身低了——”
兰山君转头看她,道:“不要紧,我的出身也不高。”
朱氏闻言尴尬一笑,就不继续说别的了,只道:“既然你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我就去跟你祖母祖父还有你父亲提一提,若是他们都同意,这事情就定下了,我便叫人去跟寿老夫人说。”
兰山君点头,起身躬身行礼,“如此,多谢母亲。”
朱氏摆摆手,干巴巴的道:“这就见外了。”
几日不见,两人越发生疏,她说完事情,急匆匆的走了。
她又去见婆母。镇国公老夫人早不待见这个孙女,她道:“既然这样,那就早早嫁出去吧,省得在家里闹来闹去。”
朱氏叹息,点点头,“好。”
镇国公老夫人便问:“你打算给多少陪嫁?”
朱氏:“我从前只备着慧慧的,没有多余的。如今山君回来,也在慧慧之前出嫁,便把慧慧的那份给她,我再给慧慧重新置办。”
镇国公老夫人不满,“郁家又能给多少聘礼呢?”
朱氏:“寿老夫人做的媒,又是邬阁老的弟子,应该不少吧?”
镇国公老夫人:“这样才算不丢脸面,门第已经不高了,若是连聘礼都没有多少,那以后被人说道的时候是要戳脊梁骨的。”
朱氏点头,“儿媳知晓了,等再见寿老夫人商议的时候问一问。”
镇国公老夫人这才满意,道:“如此,便去问问两位道长就行了。”
她一心供奉道祖,便连对丈夫和儿子的称呼也变成了道长,这般好显得自家心诚。
想到这里心里又不舒服,道:“早早商定好婚期嫁出去也好——我近来总不舒服,焉知不是家中住进一个信佛的?”
朱氏听见这话也不舒服,小声道:“母亲,您可能是年岁大了,要不要请大夫来?”
老夫人看她一眼,啧了一声,摇摇头:“不用,我还死不了呢。”
朱氏讪讪道:“母亲说得什么话。”
出了门,一路急行,肚子里面还是有气的。自从山君回来,母亲越发变得古怪了。
她刚要去找慧慧抱怨几句,就见兰三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道:“母亲——母亲——”
朱氏:“我在这里呢!”
她掏出帕子:“瞧瞧你满身的汗!”
兰三少爷:“母亲,明日快与我备好酒菜!我要宴请宋知味来家里吃席!”
朱氏大吃一惊,“怎么?他怎么要来咱们家?”
兰三少爷,“今日在集贤堂有人说他的诗不好,我见他自己不好说,便与他打抱不平了几句,他当场只朝着我拱了拱手,并未多言,我还觉得他这个人不近人情,谁知道我要走的时候,他特意拦着我道谢,想请我去吃顿酒道谢呢。”
朱氏欢喜,“可见你这颗心良善,终究被人看见了。”
兰三少爷,“是啊,我们吃了一顿酒,他说宋府的海棠花,我说咱们家的荷花,他约了我去他们家做客,我便想着也约他来。”
他大笑起来:“没曾想他这个人看着清清冷冷的,却是个知冷知热的人,说既然要相约,便要来先拜见您和祖母,四叔父和四叔母,这般才好往来。”
朱氏拍掌道:“这是要与你做兄弟了。”
她双手合十,“天神菩萨,这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去了一个齐王府,就来了一个宋国公府。他们没拿到齐王府什么好处,倒是年年要孝敬,如今还不如直接跟宋国公府有往来。
她便把兰山君的事情告诉了兰三,“你妹妹要说婚事了。”
此事一说,兰三皱眉,“母亲,你别是被寿老夫人骗了!”
他左右看了看,道:“郁清梧……这几日的名声可不好。”
朱氏心都漏了一拍:“怎么不好?”
兰三:“他似乎跟邬阁老闹得很不好,说是要决裂了。”
反正传什么的都有。
朱氏倒是没太在意,“外头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外头还说你祖父和祖父是庸才呢。”
兰三深吸一口气,“母亲,你万不可先答应此事。否则以后,咱们可能就要跟邬阁老,齐王府不对付了。”
朱氏瞪大眼睛,“什么?”
兰三:“博远侯府的大少爷林冀之死,便有谣言是郁清梧杀的。”
朱氏:“不是跟魏王世子争女人杀的?”
兰三:“您什么都不知道!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去跟六妹妹说。”
朱氏急忙拦住他:“你别这样过去,否则又是一顿吵!”
想了想,道:“我去打听打听,若是他跟邬阁老不好,跟林冀的死有关,咱们再商议就行。”
兰三点头,“就说祖母祖父不同意!”
朱氏心乱如麻:“哎,你怎么不早说!”
兰三:“此事不答应就好,也没什么。母亲,明日的宴席要帮我准备好,莫出差错啊。”
朱氏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连连点头,“行,知道了!”
她叫厨房的人来回话,等慧慧转屋来,话语之间便露出一些,“你说,这可怎么办?”
慧慧:“寿老夫人说得很对,此事是她去求陛下和皇后,是恩典,倒是不用怕齐王府的怪罪。”
她道:“再者说,咱们算什么明面上的人呢?能让齐王记住,连儿女亲事也插手?”
朱氏心安一些,叹息:“算啦,只要你姐姐同意,我再是没什么话说的。”
她自嘲一笑,“你看她,见了我,就好像见了陌生人一般。”
母女两个,也不知道是为着什么,竟然走到了这种地步。
【📢作者有话说】
ps:男主不是变成太监了哈,承接上章,他想着做假夫妻,没有风花雪月,只有柴米油盐,不若就当自己是个太监。这一章是自苦,不是真当太监了。
晚上你们要睡觉,我就不加更啦。放到明天中午十二点加。
这阵子每天都会加一更,一直到他们结婚。放心,我更新够快,情节就会快,看起来也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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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 偏我来时不逢春(30)
◎宋知味,还望你也铁骨铮铮,别熬得比我短◎
因有了慧慧这个耳报神, 兰山君很快就知道了母亲对于婚事的迟疑,以及……宋知味要来家中做客了。
她对前者倒是不在意。
母亲这个人,说到底, 其实耳根子有些软,你说的时候她听你的, 他说的时候又听他的。但若是谁的话重一点, 她准听话重的那一个。
兰山君之前与她说过的那些话就很重,所以直到现在, 母亲只要跟她对视就会尴尬得退却。
如此,在已经答应婚事的情况下, 想来她是不好再回绝的。
且母亲……
兰山君笑了笑,道:“母亲应当是不会插手我的事。”
生怕插手了, 以后要落埋怨。就这般由她自己做主, 即便是日后过得不好, 也怪不到她的身上去。
兰慧便伤心起来,“母女之间, 何至于此呢?”
兰山君摸摸她的头,没有再说自己的事情,而是问:“慧慧,你想要嫁个什么人?你说一说, 我为你参谋, 也好在寿老夫人面前提一提。”
兰慧神色迷惘起来, 而后轻声道:“我想,我想嫁远一点。”
兰山君诧异, “嫁远一点?”
兰慧点点头, “是, 嫁远一点。”
她没有说要嫁一个什么样子的郎君, 只觉得嫁远一点就行了。
兰山君就想起她上辈子是嫁去江南了的。从那以后,再没有回过洛阳。
她从前以为那是母亲专门为她选的佳婿,不曾想过是慧慧自己的意思。
她心思转了转,问,“可是因着母亲?”
兰慧垂头,面目羞愧,“我知道自己这般想不好,是不孝顺的。”
但是……
越长大,她就越想离母亲远一点。
她不愿意再听母亲无休无止的抱怨了。她才十三岁,她懂得的东西已经够多,不能再懂下去,再懂下去,她便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她想求生。
有时候她觉得,像母亲和六姐姐这样相处也挺好的,彼此之间留着情面,却又不亲近。
可她跟六姐姐又不同。六姐姐能这般,是因着她是外头养大的,本就是母亲愧对于她,本就是不欠着母亲什么。
但自己是母亲养大的,是她十几年一点一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就连大哥哥和三哥哥吃穿用度,都比不过她。
她是想报答母亲的。
慧慧眼泪一掉,抿唇颤声道:“可母亲不懂,不懂无休止的抱怨,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并不能让镇国公府改头换貌。”
“若是我男儿,我早认真读书拼命为官为她谋一个脸面去了,可我偏偏是女儿,我只能……只能嫁一个高门。”
兰山君还是第一次听兰慧说这些。两辈子,她似乎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妹妹。
她骤然心疼起来,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宽慰道:“你受了母亲十几年的恩惠,是因着你是她的女儿。这是注定了的,改不了。所以将来她老了,你也要为她养老,她将来,还要受你十几年的恩惠。”
“如此,是上有所爱,下有所孝。但母亲是母亲,你是你。你与母亲,不用她真的掏出心肺为你治病,也不用你剔肉还骨,蹉跎一生。”
兰慧泪眼朦胧,“是吗?”
她问,“我不用吗?”
兰山君点头,斩钉截铁的告诉她,“不用。”
“虽说百善孝为先,但论心不论迹,论迹世上无孝子。”
她道:“慧慧,不用去管母亲想你嫁什么人,只去想你自己要嫁什么人。”
“若是你嫁不了高门就是不孝,那大哥哥和三哥哥又何尝不是呢?他们碌碌无为,没有做上大官,难道就不是不孝吗?”
兰慧被这番话震惊得眼泪都忘记流了,“还能这样想吗?”
兰山君笑起来,“为什么不能呢?”
“儿女儿女,你是母亲的女儿,难道大哥哥和三哥哥就不是她的儿子了?同样是费尽心血养出来的,她怎么不去将那些重振门楣,必做高官的话跟哥哥们说去?但凡她压一压,三哥哥也不是如今的模样。”
她安抚道:“慧慧,人生且短,及时行乐吧,不必背负着谁的喜怒哀乐上路。”
兰慧的心里就生出许多感动来,她想,这个世上,也许只有六姐姐能对她说出这般的话来。
这是真正为她好的。听了今日一番话,她的心境都开阔一些了。而后突然问,“那六姐姐呢?”
“六姐姐也是母亲的女儿,你……你……你怎么看待母亲与你的关系?”
兰山君一怔,本习惯性的要敷衍过去,可看看期待看着她的慧慧,她犹豫一瞬,而后叹息一声,认真道:“我……我年岁大了,已经过了那个需要母亲疼爱的时候,也过了在意母亲目光的年纪。”
“母亲从前总说我错了……”
可如今仔细想来,她唯一的错只在于她跟祖母,跟母亲,跟兰三,甚至跟镇国公府一家,虽是同根而生,但他们是扎根的大树,她却歪歪扭扭长错了地方,从石头缝里挤了进去。
她跟他们,差了十六年的光阴,扎根的土早已经不同。
她终究是长不高的。
她笑着道:“我曾经困扰过不能做大树,但后来想想,既然注定长不高,便不要执着与家人同行,只安心的等待自己长成就好。”
或许是一朵花,或许是一棵草。
那都是好的。
她说,“慧慧,这句话,我也送给你。别执着于长成母亲想要的样子,树,也有千百种的。”
“不要因为想避开母亲就嫁到远远的地方去,那样并不能解决问题,你要想的是,你想不想嫁人,要嫁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兰慧瞪大了眼睛,心中打定的主意似乎有了松动之象,又问了一句:“我可以吗?”
兰山君摸摸她的头,“有何不可呢?”
兰慧好受多了。只是,她看向轻轻安抚着她的六姐姐又想:她为什么会懂这么多呢?
明明也大不了几岁。
她又想起了六姐姐说给母亲的话:小儿无娘,说来话长。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六姐姐,我会对你好的。”
兰山君失笑,而后神色动容道:“多谢你。”
“只是你瞧,你又揽上责任了。”
但这性子,一时半会怕是变不了,她只能道:“慢慢来吧,慧慧,你还小呢。”
她也是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悟出的道理,慧慧实在是太小了。
她笑笑,道:“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婚事,寿老夫人会进宫帮我请陛下赐婚的。”
至于宋知味……她想,他应该又是要用上辈子那一招了。
当年他连“一见钟情”这一招也用得敷衍,只见了一面,说了一句话,于是大张旗鼓的上门求娶。
她也是急着嫁人,便如同瞎了眼睛一般嫁了过去。
只是她之前常常跟着母亲出门参加宴席,他能过去与她说上一句。如今她常在寿府住着,他便不能偶遇,竟上门来了。
他这个人,心思紧密,目的极强,想来打定了主意要娶她,必定是要费尽心思见上一面的。于是第二日兰山君坐在屋子里就想,这回,他会用何种办法偶遇她呢。
母亲身边的婆子就来了。
她欢欢喜喜的:“六姑娘,宋府的三姑娘也来了,夫人让你过去陪客呢。”
兰山君哑然失笑。
她站起来,“好。”
一路缓走,她并不着急。果然,当她转过一处游廊的时候,刚要过石头雕刻而出的拱门,他就迎面走了过来。
两人相遇,隔着一个拱门,宋知味朝着她行了一个君子礼。
兰山君曾经想过很多次与他重逢的场景,但独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他彬彬有礼,像个文人雅士,正人君子。
但这回,她终于看清了,看见他眸光清冷盯着她,好似在看一个待价而沽的物品。
兰山君呼吸一窒。她几乎就要忍不住了。
她听见他说,“兰六姑娘?”
兰山君没有回话。
还是赵妈妈瞧着不对劲,道:“这是我家六姑娘。”
宋知味点点头,他当然知道。
他轻声笑了笑,道:“上次有幸见过六姑娘的刀,也听阿璋说过,姑娘的刀很快。”
兰山君久久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回,“是吗?”
宋知味:“是,可见姑娘是爱刀之人。”
他说,“碰巧,我三妹妹也是爱刀的,姑娘与她,倒是有话说了。”
兰山君抬头看他,“是吗?”
宋知味微微皱眉,觉得这个姑娘看她的目光不太对劲。
但这股不对劲,又有些说不上来。
他与她,理应是第一次相见。
但见到了,他便无心与她多纠缠,道了一句告辞,便要离开。
他踏出拱门,带着两个小厮朝着外头走去,与兰山君擦身而过。
在他走远之前,兰山君突然喊住他:“宋大人。”
宋知味脚步一顿,转身看她。
兰山君紧紧盯着他,“宋大人,我的刀,确实很快。”
但若是有一日……
若是有一日这把刀砍向你的时候,便不会快了。
我一定会慢慢的,稳稳的,用细刀子将你千刀万剐,再用药石治好。
她笑了笑,笑意越来越大:“宋大人知晓什么叫做药王身吗?”
宋知味皱眉,“药王身?不曾听闻过。”
兰山君:“你定然是没有听闻过的。”
这是她自己想的……刚刚想的。
只看了你一眼,便想出了如何对待你当年点天光的好意。
她转身,正对着他道:“但我想,多年以后——宋大人肯定能明白。”
就是不知道能熬多久了。
她可是,可是熬过了一个冬日,春季,夏季,秋日……
她只是不记得,不记得自己最终有没有熬过又一场大雪,等到了屋外溪水潺潺重新流动,等到屋外桃林长出万朵花来。
——宋知味,还望你也铁骨铮铮,别熬得比我短。
【📢作者有话说】
加更QAQ感谢在2024-06-19 21:00:44~2024-06-20 11:2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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