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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当众刺杀


    武庚紧随其后?抵达宫门口, 恰巧看到那对双生子从宫门的高墙坠落,当场毙命。看着那不断蔓延开来的血迹,他很?平静, 在他看来?作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就应该做到凡事以绝后?患, 当年父亲若是能以绝后患,兴许大商不?会灭亡, 他也不?会成为亡国?之子。


    宫门口的守卫,个个面无表情,仿似坠落在他们面前的只不过是两片极轻的雪花。作为大秦最忠心的将士, 他们?自然不会在乎叛臣之子的死,凡是能危及国?之根本的存在, 都不?该存在。


    如絮雪片轻轻落在那失了血色的面颊上,显得那两名孩子面色更加苍白。


    武庚不?忍再看, 身形晃动飘回王宫。


    巍峨殿宇内,君王面色死寂,薄唇紧抿始终不?发?一言。


    琉璃捏住他的手腕, 掌心不?断有?人?族肉眼看不?到的灵力溢出, 顺着长臂蔓延至君王全身。


    缓缓飘近,武庚轻声道:“那两个孩子从高处坠落, 当场死亡。”


    闻此话,琉璃输送灵力的动作一顿, 抬眸看向嬴政失神的双目。又输送一些灵力,她松开?他的手腕, 起身走出大殿。


    武庚身形晃动跟了出去。


    听到远去脚步声, 嬴政恍惚抬头。不?知为何,琉璃刚离开?, 他心里平复的怒火,似乎又燃了起来?。


    行至无人?处,琉璃轻声嗟叹:“他脉搏紊乱,虚虚实?实?,极其不?稳定。虽然我不?懂医术,可也明白那是急火攻心所?致,太后?地所?作所?为对他打击太大了。当年那般温婉慈祥的妇人?为何会变成这幅样子,你们?人?族母亲对孩子的疼爱为何是会变的?武庚,你生前可有?孩子?”


    武庚诚实?摇头:“没来?得及,我父亲当年为我订过一门婚事,我不?喜欢,一直拖着不?愿意娶,后?来?叛军来?袭… … 再然后?,我就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琉璃惊讶:“如此说来?,你们?王室已没有?子孙后?代?了。”


    “也不?能算是没有?后?代?,当年王室旁支有?子孙存活,为了延续下去,他们?都改了姓氏。时局更迭,也不?知那些旁支而今过的如何。”


    十七年来?,武庚偶尔也会找些史册来?看,他记得有?篇记载过殷商王室有?一族旁支存活,为了安稳活着,他们?迫不?得已改了姓氏。


    琉璃瞧见?魂魄眼尾的忧伤,似乎明白他为何不?愿轮回转生了。


    嗟叹声再次溢出唇齿,她仰头看着越来?越大争先恐后?飘落的雪花。


    太后?简兮得知孩子的死讯,悲恸到昏厥过去,被宫人?们?掐了几次人?中?才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夺门而出,抽走其中?一名将士的长剑,赤着脚披头散发?奔跑在雍城王宫之中?,后?面跟着一群宫人?与卫戍军。


    虽然君王下令让太后?禁足寝殿,可太后?毕竟是君王之母,那些卫戍军并不?敢真的对太后?兵戈相?向。


    眼看着太后?是要冲向君王寝殿,卫戍军将领几个跨步,挡在太后?面前。


    “太后?,前方是大王寝殿,您不?可以再靠近了。”


    “让开?,本宫是大王的母后?。”


    “只要太后?愿意放下剑,属下便不?做阻拦。”


    卫戍军将领身子笔直挡在太后?面前,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其他将士相?互对视几眼,最后?均都上前,站在将领身侧。


    “本宫是大秦的太后?,尔等胆敢阻拦,莫不?是不?想活了。”


    “卫戍军服从的是大秦君王,不?是太后?。”


    听到对方这话,简兮手中?长剑猛然击出,直刺将领胸口。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看向那没入血肉的剑刃,后?面赶上来?的寺人?宫女顿时脸色煞白,慌乱后?退,全都唯唯诺诺瑟缩着身体。


    简兮用力抽出长剑,冷声呵斥:“都让开?!”


    “你们?让开?,放太后?上来?。”


    六十六层石阶之上,传来?一道深沉冷冽之声,所?有?人?都抬头仰视。立于台基上的年轻君王,一身玄色刺绣长袍,双袖上火红的玄鸟图腾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便会腾空而起。


    众卫戍军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道路。


    简兮双目盛满仇恨,脚步沉重踏上石阶,新的积雪留下一串脏污脚印。


    母子俩终于相?对而立。


    简兮问?:“为何?本宫说过可以放弃太后?身份,大王为何不?放过他们??”


    缭绕白雾自唇齿溢出,嬴政叹息声沉重,“是母后?早上的那些话害死了他们?。”


    其实?,他起初没打算杀两个孩子,他本意是打算用他们?威胁长信侯作证把吕不?韦牵扯其中?。是那些句句诛心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母亲一心认为他能成为秦王,全是因着是她生的,那两个孩子如果?能存活,日后?必定是大麻烦,说不?好母亲会唆使那对双生子如假寺人?一样谋反。


    所?以,那对双生子必须死,早早殒命也好,枉顾伦理而生的孩子,纵使长大,也会日日活在人?们?口舌之下,与其被世人?议论,还不?如重新开?始。


    泪水不?受控制涌出眼眶,简兮怒视着对面的年轻君王,咬牙质问?:“本宫那些话有?错吗?你而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本宫的功劳!”


    嬴政双掌骤然蜷起,剑眉轻微皱了两下,胸膛起伏不?定。


    闭目平复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尽量语气平静道:“寡人?感念母后?的生育之恩,遂一直隐忍,可您不?该仗着寡人?的忍让一再挑衅。”


    因为两个幼子的死,简兮早已失去理智,也成功被那些话再次激怒,她举起手中?长剑,便朝着君王胸口刺去。


    听到动静赶来?的琉璃,恰巧看到这一幕,她顾不?得其他,闪身过去,伸手去抓那锋利剑刃。


    紧跟其后?的樊尔又哪里会眼睁睁看着她用手夺剑,于是毫不?犹豫抢在前面,用力握住那把剑。


    剑尖在嬴政胸口一寸的地方停下,他怔愣须臾,转头看去,神情严峻的樊尔单手握剑,鲜血顺着指缝滑落,砸在积雪中?,极致的红,纯净的白,交汇成刺目的颜色。


    “樊尔!”


    琉璃和不?远处的星知同时惊呼一声。


    樊尔手掌使力,夺下那柄剑扔给冲上来?的将士,淡漠扫了一眼踉跄后?退的简兮,回头看向琉璃的眼神已然转为温柔之色。


    “无需担心,我无碍。”


    “你傻不?傻… … ”


    琉璃从身上摸索出一块细布,小心捧起他的手,仔细帮他擦拭血迹。其实?鲛人?受伤可以施法愈合,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着实?不?好操作。


    星知这时匆匆赶过来?,一把推开?琉璃,眼含泪水托着樊尔手背,心疼问?:“疼不?疼?”


    “不?疼。”樊尔想缩回手,不?料却被握的更加紧。


    星知指尖微动,打算捻诀施法,子霄见?状忙用力咳了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大庭广众之下使用灵力不?妥,虽然那些人?族肉眼看不?到灵力,可肉眼能看到伤口愈合的速度。没有?犹豫,她拽着樊尔转身便走,完全不?顾其他人?的眼光。


    琉璃刚想跟上去,却听到了星知的灵力传音:“我来?照顾樊尔,你莫要跟过来?。”迟疑须臾,她默默收回迈出去的脚步。


    嬴政面如死灰冷漠望着母亲,无力道:“送太后?回寝宫,没有?寡人?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违者斩。”


    “诺!”


    一众卫戍军异口同声,声音洪亮。


    被高大将士钳制住的简兮,拼尽全力挣扎,却撼动不?了丝毫。


    琉璃遥送狼狈至极的简兮被带走,走到嬴政身旁,踮起脚尖,轻拍几下他的肩头。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这种事情,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嬴政侧转头,一眼看透她的心思,他主动开?口:“寡人?无碍,你不?必在这陪着,去看樊尔吧。”


    明白他想一个人?待着,琉璃再次拍拍他的肩头,才离开?。


    那对双生子身死宫门口之事,很?快传到文武诸臣耳中?,众臣赶到王宫,恰巧看到太后?被卫戍军强行押走,而君王面前的雪地上一片血红。


    众臣皆惊呼着‘大王’涌上去,老宗正头一回忘记顾及礼仪制度,抓住君王双臂,上下打量,慌张问?:“大王可是受伤了”


    嬴政勉强扯动嘴角,“不?是寡人?,是樊尔先生为救寡人?被伤了手。”


    老宗正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老人?家极其重视王室脸面,还是主动关心道:“樊尔先生伤的重否?”


    “并未伤重。”说着,嬴政话锋一转:“诸卿冒雪前来?是?”


    阳泉君突然道:“我等听说大王盛怒处死了那两个孩子,是以担忧大王安危,没成想太后?真的想要伤及大王性命。大王,刺杀君王乃是死罪,还望大王莫要顾及母子之情,秉公处理。”


    话未说完他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众臣见?此,也都纷纷提衣跪在雪地上。


    “太后?行为有?悖伦常,刺杀君王乃是死罪,望大王秉公处理。”


    所?有?人?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般,言辞一字不?差。


    嬴政静静凝睇着乌泱泱跪伏于地的臣子,许久才开?口:“寡人?会认真考虑,众卿起来?吧。”


    阳泉君不?依不?饶:“刺杀乃是事实?,又何须考虑。”


    “寡人?说了会认真考虑,阳泉君这般咄咄相?逼是何意?”


    “臣不?敢!只是长信侯已被擒获,大王还需尽早赶回咸阳才行,太后?之事需尽快做决断。”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雪花降落的簌簌声。


    嬴政又何尝不?知需得尽早赶回咸阳,因为叛乱之事,在雍城耽搁太久。可那毕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他又怎能当机立断下决定。无论如何,都隔着生养之恩,纵使再失望再愤怒,他还是做不?到下令处置。


    思忖良多,他一字一顿,艰难开?口:“大秦律法虽严,可若没有?生养之恩,便没有?寡人?之今日。故,寡人?念在生养之恩,留太后?性命。但,太后?此生都不?得踏出雍城蕲年宫一步。”


    听到这样的处置结果?,诸臣子同声高呼:“刺杀君王乃是死罪,望大王三思。”


    高呼声回荡在广袤王宫,细枝上的积雪因此悄无声息震落,顷刻消散无踪。


    嬴政疲倦至极,呼吸之间,袅袅雾气朦胧了双眼。


    “生养之恩乃是功,功过相?抵。太后?玉玺收回,余生寡人?不?会再唤她一声母后?,也不?会再与之相?见?,母子之情就此断绝,诸卿可满意?”


    听着那沧桑到仿佛如耄耋老人?的疲惫嗓音,众臣子均都噤了声,其实?太后?何去何从,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玺。


    既然太后?玺会被收回,他们?自然不?会再去逼迫一个儿子置自己的生身母亲于死地。


    第122章 启程回去


    偏殿内, 星知固执拽着樊尔的手,坚持要亲自施法为他疗伤。


    樊尔推脱几次都推脱不掉,索性自顾自闭上双目养神, 随她折腾。


    子霄面无表情?直愣愣杵在一旁, 那双炯而有神的双目一眨不眨盯着自家少主凝结灵力的双手。


    琉璃进殿后直奔燎炉, 裹紧狐裘围坐在旁边,若不?是?怕烫伤, 她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贴上去。调整一个舒服坐姿,她双手熟练揣进袖子里,静默聆听着外面动静, 当?听到君王那些?沉重言辞时,她耷拉下眼皮, 轻叹一声。


    王贲奉君王命令,午后率军前往太后寝宫, 依诏收回太后玺。


    深知一切尘埃落定,再无转圜余地,太后简兮一头发?丝瞬间白去大半, 她平时最是?爱惜自己的一头秀发?, 看到自己垂在肩头的灰白发?丝,她慌乱扑到梳妆台前, 一把抓过摆在上面的青铜镜。


    镜中妇人看起来仿佛老?了二十岁,她颤巍巍摸向?枯槁的面容, 顷刻模糊了眼眶。青铜镜无力从手中滑落,她双手捂住面颊, 终于痛哭失声。


    看守在殿外的将士, 隐约听到那凄厉哭声,纷纷转头看向?紧闭殿门。


    盛怒与失望交集, 气急攻心的嬴政在吐了两次血之后,在凛冬的雪夜里不?可避免感染了风寒。


    那剧烈而压抑的咳嗽声吵醒了睡梦中的琉璃,她艰难从温暖的褥子中起身,穿上厚重冬衣,裹紧狐裘,轻声轻脚打开殿门,捻诀闪身去了君王正殿。


    深宫之中寂静无声,地面积雪照亮漆黑深夜。


    殿外伫立着四名将士,六名寺人。


    琉璃行至他们面前,面色凝重质问:“你们听不?到大王在咳嗽吗?为何不?去请医师?”


    卫戍军与寺人面面相觑,一脸莫名,他们一直守在殿外,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其中一名将士对着琉璃抱拳辑礼,“您是?不?是?梦中出现了错觉,我?等未听到任何咳嗽声。”


    琉璃双耳微动,再次听到殿中响起剧烈咳嗽声。她快步走向?紧闭的殿门,同时吩咐那名将士,“快去寻医师。”


    将士见她神情?严峻,不?像是?开玩笑,暂时放下心中疑虑,转身冲进雪夜中。


    这些?时日,宫人们已经习惯琉璃无召进殿,故而未敢阻拦。


    殿门应声而开,冷冽夜风夹杂着雪花吹进大殿。


    琉璃随手关上殿门,指尖轻捻,殿中霎时明亮一片,火苗晃动,将殿中陈设倾斜出无数道影子。


    外殿无人,她快步走进内殿,入眼的是?双目紧闭,面色痛苦的君王,那只受伤的右手紧紧攥着胸口衣襟。


    内殿燃着两鼎燎炉,还算暖和?,琉璃猜测嬴政应是?白日气急所?致。她再次捻诀点亮内殿灯盏,闪身至床榻前,屈膝蹲下,捏住那只手腕,脉搏果然紊乱。


    犹豫稍许,她双掌结印,传音给樊尔,让他速来正殿。


    早在琉璃起身出去时,隔壁殿里的樊尔便察觉到了,在收到传音后,他起身套上衣袍,边走边束玉带,出了寝殿后,趁着四下无人,直接捻诀瞬移至正殿附近。


    这一次,守在殿外的将士没有放行,而是?挥出长?矛横亘在樊尔面前,“无召不?得入内。”


    听到动静,琉璃起身出去打开殿门,“他懂医术,我?让他过来的。”


    迟疑片刻,三名将士才收回手中长?矛。


    樊尔脊背挺直,从他们面前经过时带起一阵冷风。


    殿门应声阖上,其中一名将士挠挠后脑勺,狐疑道:“奇怪,中间隔着两座殿宇,他们是?如何得知大王染病的?”


    其他人听到这一声呢喃,无声对望一眼,谁都没有吭声。奇怪的何止一点,没有出殿的女剑客是?如何通知后来那位男剑客的,其实更令人好奇。


    殿门两次开合,嬴政已然被吵醒。


    回到内殿,琉璃见他醒来,主动开口问:“不?舒服,为何不?早些?找医师?”


    “寡人无碍。”嬴政说着又?咳嗽几声,止住之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无事,他撑起手肘,欲要坐起身。


    琉璃先?一步上前按住他的肩头,迫使他躺回去,“你脉搏紊乱,可不?像无碍。”


    默默压下喉间腥甜,嬴政没有辩驳,手肘松力,躺了回去。


    樊尔上前,斜坐在床榻边沿。拿过嬴政右手搁置在膝头,食指和?中指搭在脉搏上,凝神探查他的脉搏。


    成年后的嬴政,其实脉搏是?强劲有力的,一场风寒并不?会真的摧垮他的身体。只是?,气急不?止会攻心,太过气愤也是?会影响肝脏的。自少年时期后,甚少会生病的他,之所?以?会轻易感染风寒,最大原因还是?因为这两日的盛怒所?致。


    长?指微动,樊尔倏然收回手,迟疑片晌,他起身退后两步。


    “易怒伤肝,你应该是?呕过两次血,不?过心口淤血呕出也好。但,过度盛怒不?好,时日久了,难免会伤及内脏,你若想坐稳大秦王位,就趁早放过自己。”


    嬴政惊讶之后,随即苦涩一笑,他又?何尝不?想趁早放过自己。第?一次呕血后,他想控制自己情?绪的,可母亲的一再挑衅,让他怎能不?震怒。


    白日里,那柄剑刺出时,他甚至没有躲闪,他想赌一次,赌母亲对他还有感情?。直到剑尖距离心脏一寸,樊尔握剑的手背青筋凸起,他才明白过来母亲竟是?用尽全力刺出的那一剑。


    一个母亲究竟有多厌恶自己的孩子,才能做到那般狠决。


    可纵使如此,嬴政仍旧不?忍心处决母亲,因为他答应过外祖父,回到咸阳后,要孝敬照顾母亲余生。外祖父已然不?再,他更加不?能食言。


    支撑着坐起身,他拉过旁侧褥子垫在身后,慵懒斜倚着。


    “你们不?必担心,为了一统大业,寡人也会尽早调整好心态的。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留给寡人的时间不?多了。”


    是?啊,如果人族六十算长?寿,那时间的确不?多了。琉璃虽然不?懂人族君王的治国之策,但也知道统一后的治理是?需要大量时间的,否则很容易遭到灭国者的反叛。


    医师被将士连拖带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君王寝殿。


    半夜被从睡梦中拽起来,老?医师联想到白日里太后的当?众刺杀,便以?为君王病重。来的路上内心忐忑不?安,连自己的埋尸之地都想好了。


    进入内殿后,医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膝挪动,爬到君王床榻前,始终没敢抬头,一辈子谨小慎微的他身体颤抖不?止。


    看透医师心思,嬴政无奈道:“寡人死不?了,你如此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寡人命不?久矣呢!”


    “大王恕罪… … ”医师用力磕了几个头,小心翼翼抬起头。


    斜倚在床榻上的年轻君王面色泛红,显然是?感染风寒,发?烧所?致。老?人家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还能再多活几年。


    简单诊脉之后,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木箱,展开一卷新的简策,写?下调理的方子,并且嘱咐:“一日一副,一副煎两次,早晚进食前饮用。”


    老?医师以?为琉璃是?宫里服侍的宫女,说罢便将简策递给了她。


    被当?做服侍的下人,琉璃神情?一僵,没有伸手去接。樊尔见状,主动伸手拿走那卷简策。


    老?医师狐疑看看主仆俩,浑浊双目微眯,这才看清主仆俩身上未穿宫服。


    嬴政疲倦挥挥手,示意医师退下。


    老?医师临走前,又?看了主仆俩一眼。


    作为一族少主,琉璃知道自己不?该计较那些?小事,可憋了半晌,她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囔一句:“我?长?得这么像伺候人的宫女吗?”


    听到这略带傲娇地语气,嬴政心中阴霾消散不?少,禁不?住开口:“寡人尚未娶妻,寝殿内出现女子,外人自然会认为是?宫女。”


    “无论在咸阳,还是?雍城,你殿中侍奉的只有寺人,那老?医师忒孤陋寡闻了。”


    “虽然君王起居每日都有专人记录在册,可若随意传出去也是?死罪,雍城的医师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 … … ”


    琉璃无话反驳,少年时期,咸阳王宫的宫人没少谣传他和?蒙毅之间的事情?,也没见他真的治那些?人死罪。


    掐指算了一下时辰,她嘱咐嬴政早些?歇息,便拽住樊尔袖子出去了。行至殿外,将药方交给负责君王日常事宜的宫正,主仆俩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作为一国君主,嬴政没有多余时间去难过,也无暇收拾心情?。翌日一早大雪停歇,他便不?顾病体,率文武百官整顿启程,踏上了回咸阳的路。


    直到出了雍城,他才掀开竹帘,悄悄看向?蕲年宫方向?,昨日的持剑相向?兴许就是?此生的最后一面了。


    冷风灌入,他松开竹帘,以?拳抵唇剧烈咳嗽几声,喉间腥甜气浓烈。


    王贲驱马行至君王车驾旁,低声询问:“大王若是?实在病的严重,不?如返回雍城,待痊愈再启程。”


    “不?必,寡人清楚自己的身体。”


    喉间再次升起痒意,嬴政用力捏了捏喉结,这才压下欲出口的咳嗽声。


    日头高升,犹如长?龙般的队伍行进在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从高处俯瞰尤为刺眼。


    最后一辆车驾内的琉璃与星知均都缩着脑袋裹紧狐裘,完全没有一点少主架子,心中更是?同时感叹没有带一鼎燎炉放在车内。


    竹帘晃动,樊尔余光瞧见缩成一团的琉璃,忙解下身上狐裘塞给车内的她。


    “少主再忍一忍,等到下一个传舍歇脚时,我?去向?传舍长?买一鼎燎炉给你。”


    看到琉璃怀里的银灰色狐裘,星知不?满撅起嘴巴,一把掀开竹帘,“你偏心!”


    樊尔面色一僵,举目直视前方没有言语。


    子霄见状,脸色瞬间铁青,抬手用力扯下身上狐裘丢给星知,森冷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樊尔,握缰绳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隔着竹帘缝隙,瞧见樊尔周身凝聚了灵力御寒,琉璃放心将狐裘裹在身上。不?知为何,昨日帮嬴政输送灵力后,她便异常疲惫,完全提不?起力气用灵力御寒。


    星知眼巴巴瞅着琉璃身上的狐裘,讨好问:“我?用子霄的给你换如何?”


    清楚她那些?小心思,为了樊尔,琉璃也乐得成全,扯下身上狐裘便丢给了她。


    战乱之后的咸阳城,短时间内还没有恢复往日繁华。


    城门上的尸体,经过一夜风雪的摧残,结了一层冰,全身上下到处挂满冰凌,正值青春的少年脸色乌青,看起来凄凉无比。


    千瞒万防,相府长?子吕崇言还是?得知了阿六尸身被悬挂城墙之事。


    第123章 甘愿上当


    尸体悬挂的第三日深夜, 朔风凛冽,天?寒地冻,守城将士们挪到?背风处, 继续坚守。凄厉风声入耳, 让人觉得更加寒冷。


    其中一名将士把长戟夹在腋下, 将双手放在嘴边,边哈热气边用力搓着, 同时还不忘调侃:“我看这尸体再悬挂三十日也不会有人来抢,一个死士而已,谁又会在乎。”


    “别废话, 再熬七日,待时间一到就把尸体放下来, 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另一名满脸胡须的将士同样搓着手说道。


    昌平君熊启起初命人将尸体悬挂于城门?,是做给吕不韦看的, 虽没?有实质性伤害,但也算是起到?了警告作用。可就在昨日夜里?,负责在相府周围监视的暗探传回消息, 说?少年?刺客是相府长子的少时玩伴, 两人关系平日里颇为要好。


    经过一番考量,熊启最终决定将尸体再悬挂七日, 期间吕崇言不来也没?有损失,来了自然最好, 只要能当?场抓获吕府长子,便能做实吕不韦与长信侯有勾结。


    不知尸体还会被悬挂几日的吕崇言明知那是陷阱, 可还是瞒着吕不韦偷偷集结相府死士, 打算抢回?阿六的尸身。他性格像生母,极其心软且重情义, 在他看来阿六不单单是死士,更?是他的兄弟。


    早些年?,阿六曾不止一次救过吕崇言性命。


    在阿六看来,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但吕崇言却认为,救命之恩当?铭记报之。


    白日里?经过东城门?,吕崇言远远看到?身体布满冰凌的阿六,差点控制不住冲上去,幸好被几名家奴及时拉住,拖回?了相府。


    吕崇言深知父亲不会允许他动手抢回?阿六尸体,于是便只找了几名听命于他的死士,计划着夜里?动手。夜里?没?有闲杂人等,守卫也相对薄弱,在那些将士最困乏之时动手,胜算才更?大。


    漆黑夜幕,繁星明月似是也惧怕寒冷一般,全都躲藏在乌云背后。只有各处城门?有火光,寒风掠过,火把晃动,发出噼啪声响。


    十几名身着窄袖短衣的黑衣人,身形利索穿过大街小?巷,一路向城门?口而去。


    殊不知,在他们还未靠近东城门?时,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军队便敏锐察觉到?了他们地靠近。


    伸手最好的一名死士第一个飞奔上前,同时掷出捆绑着倒钩的绳索,钩子准确无误卡在城墙上,死士手脚并用,顺着绳索攀爬而上。


    下方守城将领冷喝一声“何人在此造次”,便率领十名将士围了上去,只可惜那名死士已然攀爬至几丈之外,任他们在下面?如何晃动绳索,也无济于事。


    森冷剑刃在黑夜中闪过寒光,束缚尸体的绳子被一剑斩断,与此同时下方有一黑衣人飞身上前及时接住阿六结冰的僵硬尸身。


    就在十几名死士围攻守城将士时,城墙上的那名死士顺着绳索稳稳落回?地面?。


    一时间双方混战在一起,兵刃相击之声响彻在深夜。


    埋伏在周围的军队看清形势,不费吹灰之力将死士连同吕崇言一举拿下。


    吕崇言被关押在长信侯隔壁牢房,看到?昔日主家的儿子被自己牵连入狱,他笑?得很开心,既然注定会死,他自然乐得有更?多人陪他一起上路。


    其实,就算嬴政不拿那对双生子威胁,长信侯也打算拉吕不韦下水,作为曾经的主仆,他看不得对方比自己过得好,更?不甘心自己下黄泉,对方还存活于世。


    森冷潮湿的牢房久久回?荡着低沉笑?声,待笑?够了,嫪毐凑到?牢房边,伸着脑袋问吕崇言:“你可还记得我?”


    吕崇言面?如死灰,盘腿而坐,一双眼睛紧闭,并未去看他,半晌冷漠回?应一句:“何止记得,你当?年?做的那些事,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真是令人恶心。”


    其实,当?年?吕不韦挑中的人并不是嫪毐,是他主动自荐,顶替掉了原先?那个人。当?时他更?是发誓要一辈子忠心相府,可在讨得太后欢心后,他的野心也跟着滋生,更?是暗中壮大势力,在被册封为长信侯之时,彻底与相府决裂。


    吕不韦明白无法再掌控嫪毐,曾几次谋划想要铲除他,可奈何简兮护他护的紧,导致那些陷害次次失败。


    嬴政并不知道,那些跑到?他面?前状告长信侯之人,其实都是吕不韦暗中安排的人。


    只是,吕不韦没?想到?嫪毐会有意拉他一起同归于尽,否则他也不会那般急切率相府一众人追击叛军。


    自从长信侯被捕,吕不韦夜夜睡不安稳,日日与门?客们筹谋该如何撇清关系。可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夜半时分,家宰慌慌张张扣响他的房门?,颤声道:“主公,少主公抢夺阿六尸身不成,被当?场逮捕。”


    吕不韦猛然坐起身,赤脚冲出去,一把揪住家宰衣领,问:“你说?甚?”


    家宰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声如蚊蚋重复一遍:“少主公偷偷带着十几名死士去东城门?抢夺阿六尸身,失败被捕了。”


    无力松开手,吕不韦站立不稳,后退好几步。他千防万防,终究还是没?有防住自己的儿子。


    “主公… … ”家宰近前,伸手去搀扶他。


    吕不韦摆摆手,转身走到?主位坐下,一辈子精明算计的他,此刻心里?纷乱到?没?有一丝头绪。


    家宰垂下手臂,后退几步问:“可要想办法营救少主公?”


    这一声询问让吕不韦脑子瞬间恢复清醒,他忙做了一个制止地手势。


    “不,这种?时候不易有所行动。崇言一人性命若能换得相府平安,也不枉相府养育他二十多年?。”


    家宰紧闭嘴巴,垂下脑袋,没?敢再言语。


    吕不韦有三个儿子,舍弃一个,也不至于让相府断了后。长子若怪,只能怪自己鲁莽冲动,人总要为自己所犯的错付出代价。


    得知吕崇言成功被捕,熊启和熊汴当?即从温暖的被褥里?爬起来,前后脚抵达咸阳牢狱。


    夤夜时分,气温尤其冷。


    就在吕崇言被冻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之际,狱卒打开牢房,不由?分说?把他拖了出去。


    熊启与熊汴并排坐在一张案几前,见吕崇言梗着脖子不愿意跪下,两人默契对视一眼。


    昌平君熊启清清嗓子,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冷声喝问:“你与那死士是何关系?你可知他是因刺杀长信侯被当?场诛杀的?


    “他是我的家奴,我们一起长大,关系十分要好。年?少时长信侯还是相府门?客时,曾得罪于我,我那时便想惩治他,奈何有父亲百般阻拦。这一次长信侯反叛被捕,我觉得是报复的好机会,故而命令阿六潜入牢狱刺杀。我自小?熟读大秦律法,知道反叛会处以极刑,所以才想趁着这最后机会出口恶气。”


    早在东城门?失败被捕时,吕崇言便在心里?做好了打算,时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相府,他只有揽下所有事情,才不会牵连父亲。


    熊启和熊汴自然不会信他这番说?辞,二人手指同时有节奏地轻叩着案几,均都直勾勾盯着吕崇言。


    不过,吕崇言自小?受父亲影响,也见惯了那些臣子对父亲毕恭毕敬的样子,面?对两人气势上的压迫,他并不惧怕。


    “别听这孩子瞎说?。”不远处牢房内的嫪毐起身,走到?牢房门?口,把玩着上面?的铁锁,语气漫不经心:“我可没?有得罪过吕崇言,那个死士就是替吕不韦办事的,我曾是相府门?客,而今落难,高高在上的吕相自然害怕被我牵连。不过,他也是越老?越愚蠢了,这种?时候搞刺杀,不仅会激怒我,还会落下把柄,真是糊涂。”


    听到?嫪毐说?自己父亲愚蠢,吕崇言猛然转身,怒目瞪视着那似笑?非笑?的人。


    “莫要胡说?八道,阿六就是我指使的。你年?纪大了,可能不记得曾得罪过我,但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你当?年?与另一名门?客偷偷言语侮辱我母亲,别以为没?人知道,我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提及这事,嫪毐倒是想起来了,他当?年?确实与旁人谈论?过吕不韦正妻的身材。


    “你这孩子,当?年?我们明明是赞誉你母亲身段好,曲线优美,怎能算是侮辱呢。”


    那略带调侃的言语,让吕崇言彻底怒了,他涨红着一张脸,欲要冲过去。抬脚拖动脚上铁链,周围狱卒很快反应过来,上前钳制住他的双臂,迫使他重新面?对昌平君与昌文君。


    熊启性子一向耿直,听不得嫪毐那些油腻语调,他不耐呵斥:“行了,长信侯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处境吧。”


    嫪毐识趣闭上了嘴,想到?死期将至,他的心情顷刻跌落谷底,方才因为吕崇言被抓的那丝愉悦消失殆尽。


    吕崇言挣扎无果?,自己反倒气到?大口喘气。


    熊汴睨了他一眼,终于开了口:“相府死士都是吕相豢养的,你说?他是你的家奴,可有凭证?”


    吕崇言老?实摇头,“没?有… … 不过,相府以及邻里?都知道我与阿六一起长大,当?年?阿六被我父亲捡回?家,便与我住在一处院子,日常负责护卫我的安全。”


    熊汴不依不饶:“你是相府长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相府,你说?此事与相府没?有关系,皆是你一人所为,又有什么实质性证据?仅凭你一人之言是无法作为证据的。阿六刺杀目的明确,更?是亲手剜掉自己有刺青的皮肉,可见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不止是平常寻仇那么简单。”


    听到?阿六曾亲手剜掉身上的刺青,吕崇言呼吸一滞,他若知晓阿六会冒险行刺,那日绝不会与他说?起长信侯曾言语侮辱母亲之事,更?不会命令他务必杀掉长信侯。两个弟弟年?幼,与他不亲近,只有阿六是真心待他的,他也从不曾把阿六当?做死士看待。


    他回?头看了一眼牢房里?剩余的七名死士,固执道:“他们和阿六都是我院子里?的,平时也只听我差遣,抢夺阿六的尸身是出于义气,无关其他。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大可以去查找证据,我句句属实。”


    熊启打了一个哈欠,站起身,挥手让狱卒将吕崇言关进牢房。


    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牢狱拐角处,吕崇言一脸莫名,不明白他们二人为何突然终止审问。


    走出牢狱,一股冷风迎面?而来。


    熊汴搓搓干燥大掌,好奇问:“为何不审了?”


    “没?用的,他铁了心扛下所有,我们审到?天?亮也无用,明日去相府一趟,先?看看吕不韦的态度。”


    熊启说?着快步走向候在牢狱外的服车。


    第124章 双方较量


    天色渐亮, 天边隐隐泛着金黄,看得出来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但吕不韦的内心仍旧阴霾愁闷,昨夜得知长子被捕, 他忧心忡忡再无睡意, 一直睁着双目静坐到?天亮, 眼珠充血,疲惫不堪。培养长子多年, 在决定放弃的那一刻,他除了痛心,更多的是失望, 失望长子的愚蠢鲁莽。


    侍奉的家奴,早早捧着盛满水的青铜鉴, 来到?正屋门口。


    两名家奴无声对望一眼,其中?一人腾出手, 屈指轻扣了两下房门。


    叩门声致使吕不韦猛然?回过神,他轻轻按了按酸涩的眼睛,撑着案几勉强站起身。双脚早已麻木冰凉, 他用力跺了几下脚, 待有所缓解后,开口道?:“进来。”


    房门应声而开, 两名家奴如往常一般,将清水与布巾捧到?吕不韦面前。


    吕不韦卷起袖子, 简单洗漱,手中?布巾刚递还给家奴, 外面便传来一阵慌乱脚步声, 紧接着家宰那略显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主?公?,昌平君和昌文君来了, 此时正在前厅等着。”


    “来便来了,这般慌张作甚!”


    吕不韦说着,抬起双臂,示意家奴为自己更衣。


    两名家奴慌忙放下布巾与青铜鉴,匆匆进入里间拿出一套常服。


    吕不韦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熊启与熊汴,而是慢条斯理用完朝食,漱了口,才慢悠悠踱步去了前厅。


    前厅等着的两人似乎也不着急,正捧着热茶在说笑,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两人纷纷转头看去。


    视线交汇,吕不韦不动声色扯出一个?惯有笑容,抬手辑礼,假装不知问:“今日?二位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熊启、熊汴二人放下热茶,起身回礼。


    待三人在主?、次位上?坐下,昌文君熊汴直接开口挑明?来意:“昨日?夜里,吕相的长子吕崇言大?闹东城门,只为抢走那具刺客尸体。经审问,他已承认那死士出自相府,并且刺杀长信侯之事?也属实。不知吕相对此作何解释?”


    吕不韦瞳孔一缩,随即佯装惊讶,而后转为震怒,一掌拍在面前案几上?。


    “这孩子平日?里便时常胡闹,没成想会?做出这种事?情,是我管教不严。”


    说着他嗟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崇言自小极重情义,阿六又多次相救,是以他待阿六一直亲如兄弟,两人关系极其好。前些年,崇言与长信侯有些过节,曾跟我闹过,让我将长信侯驱逐出府。他当时年龄小,我以为他孩子心性,过十天半月便会?放下,谁知他会?记恨至今,阿六也是护主?,为了帮崇言出口气,竟冒险去刺杀长信侯。两个?孩子还是太年轻,明?知长信侯反叛会?是死罪,他们还为了出气,做下那般荒唐之事?。”


    “不知二位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留崇言一条性命?”


    昌平君熊启一直观察着吕不韦的面部变化,从惊讶到?震怒再到?痛心,竟没有丝毫破绽,果?然?是精明?了一辈子的人。他挤出一个?假笑,没有回应那个?请求,而是也故作惊讶:“吕相竟不知他昨晚的行动?那阿六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出口气啊。”


    吕不韦确实是冤枉的,若是提前知晓长子的打算,又怎会?任由他犯蠢被抓,连累整个?相府。阿六作为死士,行事?鲁莽也就罢了,可他聪明?一世,养出那样一个?蠢儿子,真真是失败至极。


    深呼吸之后,他假装不敢置信瞪圆眼睛,无辜道?:“昌平君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怀疑我指使自己的儿子去抢一具尸体?那对我有何好处?崇言是相府嫡长子,我若知他犯糊涂,又怎会?任由他那般胡闹。”


    熊启自然?明?白?吕崇言犯蠢与吕不韦没关系,而他东城门设伏就是为的这一刻。


    “吕崇言作为相府长子,他的一举一动,吕相又怎会?不知?况且,吕相才是相府主?人,相府豢养的死士自然?是听命于你这个?主?人。”


    面对熊启的步步紧逼,吕不韦并未恼怒,而是语气平静质问:“敢问昌平君,本相为何要指使阿六刺杀长信侯?长信侯谋反,注定是死罪,本相为何还要谴人刺杀他?本相是年纪大?了,不是蠢了。”


    不待熊启回答,吕不韦故作恍然?大?悟,一脸真诚保证:“二位放心,抓获长信侯的功劳都是你们的,本相不抢夺也不觊觎,二位无需在此诬陷本相。”


    这番故意转移重点地说辞惹到?了熊启,先前他就看不惯吕不韦独揽大?权,再加上?他效忠于君王,这些年来没少发生摩擦,若不是因他是楚王之子,恐怕吕系势力早就暗中?加害于他了。


    作为同是王室子孙的熊启深知野心太大?的臣子留不得,纵使那个?臣子对国家曾做出过贡献,关键时刻也不可心软。两年前,吕不韦能因为野心而威胁太后以托梦为由延后加冠礼,日?后势必还会?整出更大?的事?端。


    熊启知道?君王这次想借着长信侯谋反之事?,削弱吕不韦在朝中?的权利,作为大?秦臣子,他理应为君王分?忧。


    单手拿起耳杯,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慢条斯理道?:“我不懂吕相是何意,相府死士刺杀长信侯是事?实,吕崇言深夜抢夺死士尸体亦是事?实,何来我们诬陷之说。”


    放下耳杯,他起身辑礼,“今日?便到?这,此事?我会?悉数禀报给大?王。”


    熊汴跟着起身,同样敷衍辑礼,转身跟着走出前厅。


    吕不韦脸色瞬间转为铁青,他朗声吩咐家宰:“替本相送送昌平君与昌文君。”


    “是。”候在门外的家宰快步追上?去,恭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吕不韦才抓起面前的耳杯扔了出去,青铜质地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却没有丝毫损坏。他气的胡子颤动,双手死死攥着。


    听到?厅内发出地声响,候在外面的家奴吓得全都跪伏于地。


    这时相府夫人赵虞抹着泪冲了进来,一双眼睛红肿不堪。


    “良人,你不能不管崇言,他可是你的嫡长子。”


    吕不韦骤然?起身,走下主?位,黑着脸呵斥:“都是你教出来的蠢儿子,若不是你日?日?教导他心存善念,他又怎会?心软到?去抢夺阿六的尸身。不过是一个?死士的尸体而已,犯得着需他一个?相府长子亲自去抢嘛!我吕不韦为何会?生出他那般愚蠢的儿子!”


    一通发泄之后,他甩袖大?步离去。


    赵虞脚步慌乱跟上?去,边哭边哀求:“你怪我也好,骂我也罢,可你不能不管崇言呐!他可是你的嫡长子,你悉心培养他这些年,怎能说放弃就放弃… … ”


    “够了!”吕不韦陡然?止住步子,声音压抑:“你若想让整个?相府给他陪葬,若不在乎崇良的死活,你就继续哭。”


    赵虞地哭声瞬间停止了,吕崇良是她和吕不韦生的幼子,平时她极是喜爱乖巧懂事?的小儿子,听到?会?连累相府和幼子,她再也不敢发出丝毫哭声,只是忍不住默默抹泪。


    看着妻子肿烂的眼眶,吕不韦的心软了几分?,自他加冠成年,妻子跟着他走出卫国,从齐国到?楚国再到?赵国,最后来到?秦国,一直不曾有任何怨言,对于那些他收入府中?的姬妾,也是照顾有加。此生,作为丈夫,他是亏欠妻子的。


    温柔帮妻子擦去眼泪,他柔声宽慰:“你的眼睛一直不太好,别哭了。崇言之事?,我会?尽量争取保全他的性命,你安心便是。”


    赵虞一把抓住吕不韦的手,眼睛里有了亮光。


    “良人当真能救崇言?”


    望着妻子眼角的细纹,吕不韦勉强笑笑,郑重点头。


    将妻子送回院中?,他立时回去写下一份奏章,将事?情原委交代仔细,并且诚恳替长子认错。奏章上?的内容,他不敢再看第二遍,他在君王面前强势了这么多年,最后那段为长子的求情,第一次在君王面前显露卑微,他怕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毁掉奏章。


    将奏章交给心腹,吕不韦再三嘱咐,让其务必赶在昌平君之前送到?君王手中?。


    心腹拿上?奏章,一刻不敢耽搁,当即出了城。


    嬴政率百官正在回来的路上?,约莫一日?半,吕不韦和昌平君的奏章便前后送到?他手中?。


    看完两份奏章内容,他只觉一切都是天意。当时盛怒命人摔死那对双生子后,他其实有那么一些后悔,如果?不能威胁长信侯,他没有把握能将吕不韦牵扯其中?,吕系势力远比他想的更加难以撼动。


    兴许是看到?了希望,嬴政竟觉得额头灼烫消失,喉间痒意也没了,晚间飧食多吃了一块饼子。


    自长信侯率军谋反以来,李斯一直有意接近君王,想要表达效忠的诚意,他必须赶在吕不韦倒下之前取得君王信任,只有那样他才不会?被殃及,才能继续留在秦国。他虽生在普通人家,但也看得清时下局势,唯有秦国才能让他施展才华的同时,获得想要的荣华,他没有师兄韩非那样的出身,必须拼尽全力才可以。


    晚间,飧食之后,他又借口有事?禀奏。


    而这一次,嬴政没有再以生病为由拒绝。


    跟着寺人入内,李斯双手置于身前恭敬执礼。


    “臣,拜见大?王。”


    “何事?禀奏?”


    端坐在上?首主?位的君王面色有些倦怠,每次服下药后,他总会?犯困。


    “年后水渠竣工,臣想问问,当年调去水渠的劳工可会?调回陵墓。”这是李斯事?先在心里打算好地说辞。


    嬴政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困意因此消散不少。平时事?务繁忙,他差点忘记后来换李斯负责修建陵墓了。


    最初的那位监工不严,更是从中?克扣劳工工钱收入自己囊中?,后来那些劳工反抗不成,就在陵墓上?动手脚,从而导致陵墓有一部分?坍塌。事?情闹大?后,嬴政便顺势把整天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的李斯调去陵墓监工。


    说是监工,实则是总负责人,李斯不用日?日?待在骊山,只需每隔一月或者两月过去瞅一眼就行,嬴政不强迫他必须待在骊山,但出任何事?情,责任都是他的。


    当年因为修水渠,陵墓人力调走大?半,这些年确实进度很慢。


    “修水渠远比修陵墓累得多,待水渠竣工,让他们歇息一个?月再回陵墓。寡人还年轻,不急着用。”


    “是,谨遵大?王安排。”李斯说着抬手辑礼,但却没有着急离开。


    嬴政不解瞅着他,冷漠问:“李卿还有何事??”


    李斯双掌蜷了蜷,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决定冒险一次。


    “臣知大?王想要借着长信侯谋反之事?牵连吕相,拿回原本属于王的权利,臣愿意替大?王出面说服长信侯。”


    嬴政哂笑一声:“寡人并没有孤寡到?无一人可用,为何要用你这个?相府门客?”


    “臣虽为相府门客不假,但臣这颗心是忠于大?王的。”


    听到?这番表忠心,嬴政突然?笑出声来,那具有威慑力的低沉笑声,听得李斯头皮发麻,心里发慌。


    房内笑声很快止住,嬴政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开口承诺:“你放心,寡人不是残.暴之人,不会?因为吕不韦而要你性命。”


    李斯要的从来不是一句不杀的承诺,他想要与君王携手结束乱世,成为大?秦朝堂上?无可取代的存在,他更想要名留青史,想要成为后世人人称颂的能臣。


    “臣… … ”


    “寡人乏了,你先下去吧。”嬴政出声打断,没有给他再表忠心的机会?。


    李斯不甘心就这么离去,但见君王已然?起身去了里间,他只好不情不愿出去。


    隔壁房内的琉璃将君臣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全听了去,耳力太好也不是好事?,她本无意偷听,奈何那些话非要入她耳中?。李斯学识不错,但值不值得用就有待考证了,毕竟是吕不韦手下出来的人,嬴政提防着也合情合理,换做是她,也不会?轻易信任。


    这些年,据魂魄武庚的暗中?观察,李斯似乎甚少与相府有牵连。若他入秦的目的只是为了进入大?秦朝堂效忠于君王,不知会?不会?后悔做了相府门客。


    方才那些忠心之言,琉璃大?概听出了是何意,她相信嬴政也能听出来。就那么不清不楚吊着,着实难捱,倘若是她可能会?直接追问,亦或放弃换个?君王表忠心,那个?李斯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在床榻上?翻个?身,布袋中?的漩音鉴突然?传出流动海水声,不用猜也知道?是南荣舟。


    “何事??”琉璃语气幽幽问。


    南荣舟嗓音蛊惑悦耳:“无事?,日?常增进感?情。”


    “… … … ”


    琉璃日?常无语,她曾几次想丢了漩音鉴,可每次手举起来,又放弃了,还有三十多年才能回无边城,她舍不得那令人心情舒畅的海水声。不知是不是心心念念着完成历练任务,自从来到?陆地,她总觉得时间流逝的十分?缓慢。


    “少主?为何不吭声?我知道?你能听到?。”


    “南荣舟,你能否正常说话。”


    南荣舟轻笑出声,尾音上?扬,装模作样叹息一声。


    “每日?被那些长老们逼着在海渊阁研习术法典籍,就已经够无趣了,少主?还这般严肃,是不是作为继承者必须要严肃?”


    琉璃惊讶:“你而今每日?都要去海渊阁?”


    南荣舟解释:“因着在少主?四百八十岁之前,我们不可以见面,所以只有在你历练期间,我才能入王宫,在海渊阁修习术法,待少主?回归无边城,我便不能再去海渊阁。少主?不必心疼我,历代都是如此。”


    第125章 回到咸阳


    听到最后那句‘不必心疼’, 琉璃无语好一会儿,最后艰难憋出一句:“你放心,我不心疼你。”


    南荣舟失笑, 声音悦耳动听?, 如同人族那些悠扬琴音。


    可琉璃依旧没有习惯他的开朗, 一起长大的樊尔甚少会笑,嬴政因成长使然, 也愈发不爱笑,那个?子?霄更?是?时常黑着一张脸,仿佛下一瞬就能拔剑动手。


    讪讪摸摸鼻子?, 她借口道:“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我要睡了。”


    南荣舟语气蛊惑:“希望少主梦里能有我。”


    “… … … ”


    琉璃毫不犹豫捻诀终止传音, 不知?为何,她完全听?不得男鲛用这种暧昧语气对自己?说话。以前她总抱怨樊尔沉默寡言, 直到南荣舟的出现,她才知?道樊尔的沉默寡言有多珍贵,难怪星知?那般执着。


    其实, 她也知?道未来要成为夫妻, 说一些暧昧之言没什么不可,但在?素未谋面之时, 她总觉得对方过于轻浮。幼时,各位长老们曾不止一次告诫她, 作为继承者不可轻浮顽劣,理应俨乎其然, 也不知?几位老人家为何想不开选中南荣舟。


    兴许是?南荣舟那句话的缘故, 她梦到了君父君母,梦到了樊尔星知?, 梦到了嬴政简兮,甚至还有那个?黑脸的子?霄,就是?没有梦到不知?长相的婚约对象。


    第六日,一行人顺利抵达咸阳,昌平君、昌文君以及吕不韦准时等在?城门口迎接君王车驾。


    而吕不韦之所以肯主动迎接,只是?为了长子?吕崇言。


    车驾停下,寺人掀开竹帘,嬴政对行礼的三人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冗长队伍穿过东城门,径直向宫门方向而去。经过那场叛乱,咸阳街道上的人比以往少了不少,看到君王车驾,他们也不敢再?张望打量。


    回到王宫,洗去一身疲惫,嬴政未曾歇息,换上一身常服去了咸阳牢狱。


    狱卒全部在?牢狱之外候着,谁也不知?道君王与长信侯说了什么,次日一份供词呈进王宫,不过短短数百字,每一句都直指吕不韦参与了谋反。


    上首王位上的年轻君王看着供词很满意,许久未曾笑过的他,难得弯起唇角。


    注视着君王神情变化的吕不韦面如死灰,大概是?老了,此刻站在?这巍峨大殿上,他只觉无力疲倦,当初立志名留后世的志气已不复存在?。年少时跟着父亲学做生意,他曾问?父亲,士农工商,商排列最后,为何吕家还要世代从商。父亲告诉他,在?乱世中将商经营出门道,也不失为一种出路。可自小?熟读各诸子?著作的他,并不甘心做士农工商里的商,他想要成为那个?士,成为可以被?载入史册的士。


    后来,他远走诸国,试图找一个?弃商入仕的契机,直到他在?赵国邯郸结识了秦国质子?嬴异人。秦国无疑是?诸国中最强大的,而秦国质子?也无疑是?最好拿捏的,那个?生性温良的秦国王室公子?,一点也不像强悍的秦人。


    经过多番试探,吕不韦断定嬴异人脾性善良,不会是?得鱼忘筌之人,遂他决定倾尽财力帮助嬴异人上位,唯一的条件是?,他要大秦的丞相之位。


    与嬴异人达成共识后,吕不韦赶赴秦国,开始为其铺路,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切都很顺利。一贯高傲的华阳王太后很快被?说服,他也顺利将嬴异人从邯郸救出。


    然而,吕不韦没想到,嬴异人不过做了短短三年秦王便薨逝,其子?遗传他六成容貌,却?没有遗传他一分脾性,小?小?年纪就整日与他作对。


    两年前,倘若君王表现出友好之意,他是?不会威胁简兮以梦为由延后加冠礼的,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坐稳大秦丞相之位,成为秦国历史上无人能及的吕相。


    简策与奏案相触发出清脆声响,嬴政掀起眼皮,视线落在?吕不韦面如枯槁的脸上。


    “想必你也能猜到这份供词内容。”


    “臣冤枉!”吕不韦双手交叠虚于身前,态度不卑不亢。


    嬴政起身绕过奏案,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鬓角斑白的男人。


    “当年可是?你将嫪毐以假寺人身份送入棫阳宫的?”


    “是?!”


    “又可是?你建议太后称病搬去雍城的?”


    吕不韦迟疑一瞬,还是?老实回答:“亦是?!”


    “既是?如此,你有何冤枉可言!”嬴政一步步走下石阶,高大身姿极具压迫感,那双凌厉眉眼始终没有离开吕不韦。“当年若不是?你将那个?假寺人送入棫阳宫,太后又怎会有了迁往雍城的念头,若不是?因久居雍城,太后又怎会被?蛊惑,又怎会逼着寡人给出长信侯之位,若不是?假寺人被?册封长信侯,又怎会起了谋反的念头,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你将假寺人送入棫阳宫。”


    语毕,年轻君王止步在?两丈之外,那双深邃黑眸犹如冷冽寒潭,盯得吕不韦如坠冰窟。不可否认,当年那个?单薄少年长大了,已然成为一位具有威慑力的合格君王,那居高临下的俯视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深呼吸之后,吕不韦硬着头皮道:“当年是?臣将嫪毐送给太后不假,可谁又能左右他人思想,他此次谋反与臣绝无关系,大王不能拿那种理由治罪于臣。”


    嬴政脸色愈发阴沉:“若不是?你送假寺人蛊惑太后,后面所有的事情都将不会发生,你是?最初那个?因,就该承担今时的果。”


    吕不韦明白,君王这次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缄默半晌,他平静道:“想必,大王早就想治罪于臣了。”


    嬴政举目眺望殿外,蔚蓝天空没有一丝杂质。


    “不,你于先?王有恩,寡人并不想动你,可两年前你不该威胁太后延后加冠礼。”


    吕不韦瞳孔收缩,想到两年前处心积虑的谋划,他头一回觉得自己?愚蠢,为自己?当初的狭隘而感到愚蠢。两年前他不止觉得君王碍事,更?认为君王年少无法担起一国责任,他始终觉得只有自己?的才学才能让大秦更?加昌盛。


    年少时父亲常常告诫他,自负不是?好事,他一直不听?,直到此刻他才肯面对,才肯承认自己?低估了君王,也高估了自己?。


    一声叹息溢出唇齿:“原来大王什么都知?道,既如此,大王打算如何处置臣?”


    关于这件事情,嬴政也有所纠结,吕不韦毕竟对父亲有恩,若不是?他当年冒死将父亲从邯郸城中救出,父亲也不会有机会成为秦王,而自己?更?不可能即位王位。于情于理,吕不韦并不该杀,可一个?臣子?手中权利过大,难免会令君王忌惮。


    “相邦之过,自有律法定夺。寡人今日召你前来,只是?想告诉你,纵使长信侯犯得是?谋反死罪,吕崇言也没资格任意杀之。”


    “大王打算如何处置崇言?”对于长子?,吕不韦已然放平心态。


    “待长信侯之事了结,吕崇言之过再?做定夺。”


    嬴政大步走出议政殿。


    吕不韦双手交叠辑礼。


    傍晚时分,琉璃溜达到章台宫正殿,瞧见君王正在?凝神批阅奏章。她抬手制止寺人通传,放轻脚步迈入大殿。


    嬴政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看去,“有事?”


    琉璃拾阶而上,走向主位,而后盘膝坐下,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好奇问?:“你是?如何说服假寺人提供证词的?”


    如何说服的… …


    嬴政思绪回到昨日。昨日抵达咸阳,他无心歇息,第一时间去了咸阳牢狱。嫪毐见到他并不意外,也猜到他是?想要一份能牵制吕不韦的证词。进展远比他想象的要顺利,不等他提及,嫪毐便主动交代一切,从最初入棫阳宫,到后来封侯以及谋反,每一桩每一件都与吕不韦有着或多或少的牵连。


    有些事情是?真?的,有些事情却?是?假的,嬴政听?得出来嫪毐是?有意诬陷吕不韦。


    他很疑惑,故而问?:“为何如此?”


    嫪毐呵呵笑了半晌,才耸耸肩道:“因为我与大王一样,不喜欢吕不韦。我出自相府,也曾感念过他,可是?我有一个?缺点,就是?见不得旧相识比我过得好。”


    嬴政当时眼神复杂凝睇他良久,觉得他像一个?乱咬人的疯子?,与他那种人是?旧相识,吕不韦也是?真?倒霉。而母亲… …更?加倒霉,为他生育双生子?,竟还被?算计这么多年,兴许从最初顶替他人入宫开始,他就在?谋划着如何攀附权势,后来那两个?孩子?的出生,也明显是?有意为之。


    有只白皙手掌在?眼前晃了晃,嬴政回过神,又听?琉璃问?:“为何不回答?”


    握住面前纤细手腕,他简略回答:“因为他与我一样不喜欢吕不韦。”


    “只是?这么简单?”琉璃挣脱他的手。


    淡淡‘嗯’了一声,嬴政拿起一份新?的奏章展开。


    三日后,长信侯谋反之事,最终以车裂收场,其牵扯的三十余人同党均都被?处以极刑。


    星知?好奇拉着樊尔前去围观,几辆车子?同时向着不同方向拉扯,四肢头颅当场分离,鲜血淋漓的内脏撒了满地,浓烈血腥气扑面而来,活了几百年从未见过那般场面的她,当场把吃的朝食吐了出来,并且发誓再?也不好奇人族的极刑。


    “琉璃,你都不知?道那场面有多可怖壮观… … ”


    这些年,琉璃看过不少人族的法家著作,也多少了解所谓极刑的具体刑罚。她之所以压制住好奇心没有一起跟过去,就是?猜到人体四分五裂时有多壮观。


    星知?控制不住又想起那散乱一地的肠子?粪便,捂着嘴又冲出去躲在?角落里呕吐起来。


    子?霄拿了水跟过去,等在?旁边,打算等她吐够,及时递上水漱口。


    琉璃捂住口鼻,走到星知?身边蹲下,闷声闷气揶揄:“好歹是?蝾螈三少主,活了这么久,胆子?怎的如此小?!”


    胃里已经空了,星知?吐的全是?酸水,待酸水也吐不出,她接过子?霄手中的水漱了几遍口,咬牙解释:“我这不是?害怕,是?恶心。内脏散落一地,不止有血,还有肠子?粪便,那血腥气和粪便臭气交织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有多难闻。”


    说着,她又干呕两声,双眸湿润,眼眶泛红。


    听?着那些描述,琉璃眉眼皱成一团,胃里也有些不适。她捻诀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象,快速起身远离星知?。


    见被?嫌弃,星知?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似乎没有任何怪味。但她还是?不甘心追上去,一把抱住琉璃,低头在?她肩头蹭了蹭。


    琉璃双拳紧握,用力挣脱她,嫌弃退后几步。


    樊尔见状,挡在?琉璃身前。


    第126章 蝾螈秘密


    面对那熟练的护主动作, 星知唇角耷拉下去,幽怨将樊尔望着。


    琉璃探出脑袋,瞅见她的失落, 到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她伸出食指戳戳樊尔手臂, 用眼神?提醒他?凑上去安慰安慰。


    樊尔双脚未曾挪动丝毫, 他?虽是一位忠心护主的亲侍,但也不是事事顺从, 特别是在星知这件事情上。明知不喜欢,却还接受,那才是害人害己?。


    见他?不愿意, 琉璃也不再多事,讪讪摸摸鼻子, 退后几步回了寝殿。


    樊尔挡在殿门口没有挪开?,语气疏离提醒星知主仆:“天色渐晚, 二?位该回了。”


    星知噘着嘴巴,气恼甩袖大步离去。


    子霄瞪视樊尔一眼,急匆匆跟了上去。


    武庚幽幽飘来, 凑到樊尔身边, 啧啧摇头:“第八十九次了!”


    “什么第八十九次?”樊尔奇怪睇他?一眼。


    “方才是第八十九次,你因护着恩人而惹蝾螈少主生气。”


    “你若是实在闲得慌, 就去轮回转世。”


    听到轮回转世,武庚瞬间消失无踪。


    主仆俩迎着火红夕阳, 很快走出章台宫。


    行至四下无人时,星知突然叹吁一声, 问跟在身后一步的子霄:“我是不是特别傻?上赶着追了樊尔上百年, 明知他?心里没我,却始终不愿放弃。”


    子霄没有安慰她, 而是言辞恳切,试图劝说:“少主既然明白他?心里没有你,为何迟迟不愿放弃?你是蝾螈三少主,是首领唯一的女儿?,只要你想,整个蝾螈族男儿?都可以任你挑选,你又?何必执着于?樊尔!”


    “整个蝾螈族都找不出一个比樊尔温润俊美?的,你让我如何选?”星知很无奈,放眼全族,容貌最出众的男儿?是两位兄长,子霄也算俊朗,可缺点?同样是面相凶。


    “外貌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万年前若不是蝾螈族赠予他?们避水丹,鲛族又?怎会?因而拥有漫长生命,樊尔若只是有着几十年寿命的普通人族,那张脸再俊美?也早就化为枯骨了。少主,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樊尔心里从来没有你。”


    想到樊尔平时对待自家?少主的态度,子霄脸色沉了沉。


    被戳中痛处,星知一张小脸更加幽怨,她一直都知道樊尔满心满眼只有琉璃。她试过放弃,郁郁寡欢一段时间,却始终不甘心,既然鲛族继承者注定无法和?亲侍在一起,就是给她的机会?,她不可以轻易放弃。


    “鲛族能因避水丹获得漫长生命,就说明是可以与蝾螈族结合的,我心里有樊尔就够了,我不在乎他?心里是否有我。一百多年来,他?接触最多的异性只有我和?琉璃,他?不可以与琉璃在一起,我就是最好?的选择。”


    见她执着依旧,子霄放弃劝说,抬脚大步向前走去。


    星知小跑着追上去,轻声嘟囔:“我才是主子,你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回应她的是呼啸风声。


    直到主仆俩消失在甬道尽头,拐角处偷听的两人才敢松开?口鼻大口呼吸。


    “我幼时似乎听过深海之中有鲛族的传说,但从未听说过蝾螈族,阿敏你可曾听闻过蝾螈族?”


    “奴婢不曾听说过。”


    “避水丹?漫长生命?莫非避水丹是长生之术?”那道女声里隐隐有一丝欣喜。


    “奴婢不知… … ”另一道女声迟疑稍许,突然低低惊呼:“奴婢进宫前曾听家?里老人提及过咸阳城西有一间贩卖奇闻异录的铺子,想必那里可以找寻到有关蝾螈族的记载。”


    宫女不过十二?三岁,她所谓的入宫前,也只不过是三四年前。


    “明日你随我一起出宫去寻那间铺子。”


    “诺!”


    衣物窸窣声自宫墙拐角处传出,伴随着远去脚步声。


    鸟儿?展翅飞过宫墙,迎着夕阳远去。


    空无一人的甬道上走过一队卫戍军。


    长信侯谋反之事牵连甚广,后来在咸阳城参与叛变的官员大小有二?十余人,长信侯被车裂之后,那些官员也逐一被逮捕,均都依照秦律处置。


    吕不韦不想轻易认输,鼓动吕系势力对君王施压,想要以此保全相邦之位。


    议政殿上的步步紧逼彻底将嬴政惹怒,他?本还顾及吕不韦对父亲有恩,纠结于?是否要对其留有余地,此刻看来纠结所谓的余地真是可笑至极。


    平静注视着下方那些细数吕不韦功绩的臣子们,年轻君王哂笑一声,朗声道:“商君曾有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犯错若无需付出代价,大秦律法岂不成了摆设。嫪毐谋反一事,吕不韦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诸位不必说那些他?是无心之失的言辞,他?若不是心虚,又?怎会?命豢养的死士深夜潜入牢狱刺杀。”


    不待下方众臣辩驳,嬴政拿起一卷简策,“这?份供词中交代的清楚明白,当年是吕不韦蓄意将嫪毐送入棫阳宫蛊惑太后的,也是他?劝说太后迁去雍城的,这?其中的桩桩件件,都与他?脱不了关系。”


    那些求情的臣子面面相觑,一边是盛怒的君王,一边是忠于?的相邦,他?们一时之间不知是该保命还是继续施压。君王显然是想揪着供词不放,若是执意顶撞,定会?惹得君王当场发怒。这?些年吕不韦以相邦身份处处压制君王,更是以未行冠礼为由,不让君王直接过问朝政,多年积压之下,众臣也明白,已加冠掌权的君王,这?次不会?因为区区施压轻易妥协。


    见诸臣子均都噤声,嬴政眸光一一掠过他?们,最后遥望殿外朝阳。


    “相邦之过,当以律法论处,但念在其当年对先王尽心侍奉有功,可免除死罪。即日起,罢黜相邦职务,离开?咸阳前往封地,此生不可再踏入咸阳半步。至于?相府长子吕崇言,亦可免除死罪,随父一同离去,此生无归期。”


    不杀吕不韦,以及全族上下,已是嬴政做出的最大让步。当年父亲弥留之际曾嘱咐他?务必善待吕不韦,今日这?个决定也算是对父亲有个交代。


    “请大王三思?。”众臣子皆异口同声恳求。


    嬴政捏捏隐隐作痛的眉心,疲倦道:“这?已是三思?之后做出的决定,寡人肯留他?性命,就是最大的仁慈,诸卿不必再多言。”


    语毕,他?起身走出议政殿。


    朝堂上的臣子纷纷抬手辑礼,恭送君王。


    散朝之后,君王之意很快传至多日无法出府的吕不韦耳中,紧跟而至的是盖了君王玉玺的诏书。


    嬴政回咸阳第二?日,召见吕不韦之后,便下令让他?府中思?过,虽允许他?人入府见他?,但却不允许他?随意出府。


    这?段时间,吕不韦日日房中打?坐,想要以此让自己?心情平静。今日君王召令送入府中,他?才终于?肯接受再无转圜可能的事实。


    少年时期,他?曾志气昂扬对父亲说:“将来我一定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后来人到中年,他?终于?实现心中所愿,可也渐渐被权利蒙蔽双眼。这?些年他?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处处压制君王,今日之果是他?自己?做下的,怨不得旁人。


    成年人最容易犯的错,就是永远把孩子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三日之后,吕不韦清点?完全部家?当,带着全府上下启程离开?咸阳。


    经过咸阳最繁华街道时,他?恍惚记起头一次来咸阳时的光景。当年,他?两鬓未白,万贯家?财,为官的都嫌弃他?商贾出身,却又?馋他?手中数不尽的钱财,他?尽情周旋其中,轻易获取阳泉君的青睐,也轻易接近华阳夫人。一切顺利到仿佛在做梦,安国君更是即位秦王三日便薨逝,只可惜他?一心看中的人也在壮年早逝。


    紧接着小小少年即位秦王,这?么多年,他?一直不喜欢少年看自己?地眼神?,少年那双深邃且清冷的眸子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反而更像那个剑客女师父。是的,就是那个容貌惊人的异国女剑客,那有着睥睨众生的清冷眼神?,他?在男子身上都未曾见过。随着少年君王的长大,他?发现君王不止某些习惯受女剑客影响,眼神?更是愈发犀利淡漠,他?害怕也讨厌那样的眼神?。


    偶尔有那么一刻,吕不韦也会?设想,倘若当年他?极力说服先王册立成蟜为太子,是否会?更容易掌控一些,是否他?也能在相邦之位上寿终正寝。然而,这?个世上不存在倘若。


    服车缓缓行驶在咸阳城中,引来无数指指点?点?。


    “毕竟是商人出身,为官哪有那么容易。”


    “就是说,得亏当年他?对先王有恩,才勉强保住一条命。”


    “嗐,商贾之家?就是眼皮子浅,仗着大王年少为所欲为,难道他?不知道大王迟早会?长大!”


    “所以说士农工商,商在最后。”


    一阵哄笑传入吕不韦耳中,他?并未掀开?紧闭的双目。谈论也好?,嘲讽也罢,连那些平庸之人都明白君王会?长大掌权,他?却次次挑战君王耐性。这?些年他?日日命人将批阅的奏章送入章台宫,不止是为了激怒君王,其实也是在教君王为君之道,只可惜他?选了最讨人厌的方法,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吕不韦心里明白,纵使没有嫪毐谋反,君王加冠掌权后也会?找由头削弱他?的权利。只不过有了谋反一事,对他?的惩治更加彻底而已。


    酒楼二?楼东侧那间牗扇半开?着,琉璃斜倚在牗楣上,静默聆听外面那些人族七嘴八舌。


    樊尔坐在案几前煮酒,酒水加热后,会?有一股十分清甜的酒香气。


    这?些年,主仆俩出宫必来酒肆,每次都会?点?上一份酒水,也不喝,就只是加热,让房内充满清甜酒香。


    琉璃不善饮酒,樊尔不喜饮酒,但来酒肆不点?份酒水,人家?也不会?招待,于?是主仆俩索性点?份酒水烧着,待酒水烧干就离开?。


    一阵风掠过,扬起琉璃耳边一缕鬓发,乌黑微卷发丝划过视线,挂在浓密眼睫上。她皱皱鼻子,抬手将头发拢到耳后,轻轻合上牗扇。


    她听说吕不韦今日要举家?离开?咸阳,一早便去邀请嬴政一起出宫凑热闹,意料之中被拒绝了。


    掌权后,嬴政似乎愈发繁忙,时常到后半夜还在批阅奏章,丝毫不顾还未完全痊愈的身体?。身体?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那般不爱惜,迟早会?落下隐疾。琉璃试图劝说过,他?也每次都满口答应,可答应之后仍旧忙碌到深夜。


    今日难得不用议政,她本想拉他?出宫放松心情,却见他?埋头在堆成山的奏章中,旁边茶水放凉了也未曾有空饮上一口。


    第127章 嗜酒不好


    氤氲雾气蒸腾而上, 房内酒香气越来越浓烈。


    琉璃坐回樊尔对面,倾身?瞅了一眼明显减少的酒水,有些惋惜:“这次的酒似乎比之前更加香甜, 你?不尝一尝?”


    “将来要统领鲛族将士, 不可养出饮酒习惯, 醉酒易误事。”


    四百年来,这是父亲对樊尔重复最多的嘱托, 他一直谨记于心。


    第一次饮酒还是十七年前的成人礼上,琉璃已然不记得酒的味道,此刻嗅着那清甜香气, 说实话她有些想尝尝人族酒水是何?味道。这么想着,她伸手提起青铜酒器为自己斟了一觞。


    樊尔正欲提醒, 却见她拿起递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小口。


    琉璃抿唇仔细品味,入口原比酒香更加清甜, 与鲛族的酒水差别很大。人族酒水是乳白色了,有些像粥水,后味酸甜, 鲛族酒水清透如海水, 辛辣冲鼻,对比起来, 似乎人族酒水味道更加美?味。她又喝了一小口,确实只有酸甜没有辛辣。


    樊尔看她两口饮尽, 又斟了一觞,忍不住出声?提醒:“少主, 嗜酒不好。”


    “这个是甜的, 同鲛族酒水差别很大,不信你?尝尝。”


    琉璃直起身?子, 帮他也斟了一觞。


    瞅着那冒着热气的乳白色酒水,樊尔没有去尝,而是一本正经道:“阿父曾有言,饮酒不好,切勿嗜酒。”


    “尝一尝而已,不算嗜酒。”琉璃拿起他面前的耳杯,执意递到他唇边。


    一滴清甜酒水粘在唇上,樊尔下意识抿了一下,舌尖染上酒气,确实与鲛族的酒不一样,入口香甜,后味酸甜,有点像是人族那些果?子。


    琉璃弯起眼睛,“是不是味道不错?”


    樊尔含糊点头,接下温热耳杯,捧在手里,并未饮下。


    最后,在琉璃再三劝说下,樊尔被迫饮了两觞。


    大约人族酒水香甜的缘故,所以并不醉人,主仆俩意识清醒,若不是身?上酒气,完全?看不出饮了酒。


    天色渐晚,两人放下耳杯,打算起身?回宫。


    在外闲逛的星知主仆这是恰巧回来酒肆。


    子霄面无表情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堆东西,有吃食,有衣物?,也有饰品。


    星知拉过子霄手中一个布包,献宝似的凑到樊尔身?边,“我在饰品铺子看到一枚玉质发冠,觉得十分适合你?。”


    布袋打开?,里面的发冠是和?田玉雕刻而成,栩栩如生的精细雕工,没有任何?杂质的上好玉器,一看就十分贵重。


    樊尔推回星知面前,郑重道:“多谢三少主好意,我不需要这些。”


    星知蹙眉撅起嘴巴:“我花费好多钱财买的,你?就不能… … ”


    “既如此,三少主拿去退了便是。”


    樊尔面无表情,一身?酒气,星知以为他是醉酒说胡话,于是伸手抓住他搁置在膝头的右手,拿起那枚发冠,硬塞进他手里。


    “买下又退掉岂不是很丢脸面,你?若不想要,就自己拿去退。”


    无奈瞅了一眼手中温润雅致的发冠,樊尔打算再次递还给?星知,让她送给?子霄,可却先一步被按住手腕,抬头对上琉璃那双墨蓝眸子,他狐疑挑起剑眉,用眼神询问?。


    “买下又退回着实不好,还是收下吧。”


    “少主… … ”


    “我命令你?收下。”


    “可是… … ”


    樊尔还想拒绝,星知抢先道:“你?不听我的,难道还不听琉璃的?”


    指腹用力,捏紧掌心发冠,樊尔犹豫片晌,勉强收下,亲侍是不可以拒绝少主命令的。他忽略子霄那凶狠目光,拿过案上布袋装好挂在腰间。


    已至傍晚,主仆四个未在耽搁,先后走出酒肆,向?宫门?方向?而去。


    路过望夷宫附近,迎面遇上自华阳宫方向?而来的芈姓姐妹,姐姐芈檀平时见到樊尔,双目总是柔情似水,今日不知为何?变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只见她先是上下打量一番樊尔,最后看向?星知和?子霄,双目闪过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她身?后的那名宫女脑袋低垂,一双手无意识揪着袖子。


    琉璃视线落在小宫女手上,那反应似是在害怕,她左右看看,武庚并不在附近,小宫女应该不是感受到阴冷之气的缘故。想到芈清那张扬性?子,她转而看去,对方今日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不像是想要刁难人的模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刚刁难过,才会显得心情不错。


    芈清察觉到琉璃的视线,凌厉眼神扫视过去,得意扬起眉梢,阴阳怪气道:“王祖母今日说,待年后选个好日子,让我与姐姐一同嫁给?大王。”


    “????”


    琉璃不明白芈清为何?要突然说起这个事,不过既已回到咸阳,华阳王太后为了楚系势力有所打算,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似乎芈檀仍旧不情愿,那张方才还平静的小脸,听到自家妹妹那些话,顷刻苍白到毫无血色,如鹿般清澈的双眼慌乱看向?樊尔,看起来比身?后的小宫女还要忐忑。


    不过对于那些注定?的结果?,琉璃并不想置喙什么,她刚抬脚欲走,却再次听到芈清言语挑衅道:“如此迫切想逃,莫不是伤心了?”


    琉璃突然发现这个芈清与南荣舟一样,都有让人无语的本领,只不过她更加气人而已。秉着大度不计较的原则,她挤出一个假笑:“那便事先恭喜二位了。”


    “笑的那般假,定?是伤心了。”芈清不依不饶。


    “是是是,我现在特?别伤心。”


    琉璃懒得再搭理她,转身?离去。若说这片陆地她最讨厌什么,绝对是芈清那张嘴,对方品行倒不坏,就是说话忒难听,尤其喜欢臆想。


    樊尔冷眼睨了芈清一眼,大步跟上去。


    星知恶狠狠冲着芈清举起拳头,第一次主动维护琉璃。


    芈檀鼓起勇气追上去,小跑着跟在樊尔身?边,低声?问?:“倘若我放弃一切,包括身?份,你?可会考虑我?”


    樊尔脚步停滞,冷漠拒绝:“不会。”


    前方琉璃驻足回转身?,眼神复杂望向?芈檀,她没想到这芈姓姐姐竟会如星知一般执着,这么多年不仅没放弃,反而更加坚定?。果?然,这世上不止男子喜欢绝色容貌,女子亦心悦之。


    “为何?不会?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甚至是身?份。”芈檀神情执拗仿似变了一个人,那如小鹿般的双眸没了从前胆怯之色。


    匆匆跟上来的星知将?那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她一把抱住樊尔手臂,扬起下颌宣誓主权:“樊尔是我的,他永远不会考虑你?。”


    芈檀咬紧下唇,眼神如刺骨冰凌,冷漠睨了星知一眼,并未出言理会她,而是语气坚定?重复一遍:“樊尔先生,我一定?会让你?考虑我的。”语毕,她转身?跑开?。


    樊尔抽回手臂,退后几步,以免星知再扑上来。


    “请自重,我不会考虑芈檀,亦不会考虑你?,还望以后不要再纠缠。”


    星知被纠缠二字惹怒,指着琉璃问?:“那你?会考虑谁?她吗?”


    “莫要胡言乱语,鲛族上下,自有我的选择,无需三少主操心。”


    樊尔没敢看琉璃,向?着章台宫方向?而去。


    星知幽怨瞪了琉璃一眼,转身?愤恨离开?。


    琉璃沉默望天,她始终不明白,她们为何?那般执着樊尔。大概是自小看惯了鲛人的貌美?皮囊,她每日对着那张脸,心中毫无波动。


    三百多年来,君母与几位长老对她最多的教?导便是:“作为继承者,理应心系全?族每一位鲛人,仁爱每一位鲛族子民。”


    不知是自小受那套所谓继承者仁爱论的影响,还是没有开?窍,亦或是心系历练任务,琉璃对樊尔并没有任何?特?别强烈的想法。因为没有想法,所以她无法理解星知和?芈檀求不得硬要求的心态,君父曾说过,这世上最无法强求的是感情。


    袅袅热气溢出唇齿,琉璃裹紧狐裘,迎着夕阳向?章台宫走去。


    九十九层石阶之上立着一人,那愈发伟岸高大的身?姿看起来十分有压迫感。


    琉璃仰头,那抹玄色身?影背光而立,恍惚之间,当年那个倔强男童仿佛就在昨日。人族真是神奇,不过短短十几年,就可以让一个孩童成长为挺拔如松的成年男子。


    嬴政遥望着阶梯之下的琉璃,手指微微蜷了蜷,主动迎下去。待走近,一股酒气裹挟在寒风里迎面而来,他微微蹙眉,“你?饮酒了?”


    “小酌而已。”琉璃睃了他一眼,继续拾阶而上。


    “你?看起来似乎心情不佳,是因为吕不韦的离开??还是因为华阳王太后计划年后让芈姓姐妹同时嫁给?你??”


    闻此话,嬴政身?形一顿,狐疑问?:“你?怎知王祖母的打算?”


    琉璃解释:“回来路过望夷宫,遇到芈姓姐妹,芈清亲口告知我的。”


    “她与你?说那些做甚?”嬴政眉心蹙起,面露不悦。


    “自是为了炫耀,想让我为此伤心。”


    “那你?… … ”嬴政迟疑问?:“伤心吗?”


    琉璃骤然止步,回转身?居高临下凝睇着下方阶梯上的年轻君王,认真想了想,“说实话,确实有那么一些伤心。”


    嬴政唇角刚有浮动,就听她接着道:“不过我是为你?伤心,芈檀心心念念樊尔,芈清那张嘴太过惹人嫌,我最心仪的还是妫西芝。生在王室,一切当以利益为重,那个齐国公主无论学识,亦或魄力,都极为适合成为一国王后。如果?有可能,我建议你?册封她为王后。”


    表达完意见,琉璃继续爬剩下的三十七层石阶。


    抬起长腿,嬴政一步跨过两层,与琉璃并排而上。直至踏上平整路面,他才突然问?:“为何?不能是你??”


    “什么?”琉璃没听清。


    “寡人的剑术学术均是你?所授,你?的学识魄力远在齐国公主之上,为何?不能是你??”嬴政靠近一步,眸光幽深。


    琉璃后退两步,讪讪摸摸鼻子,但很快恢复镇定?,端起师长姿态,故作严肃:“你?当年既然选择继任王位,就该接受用自由换权势的代价。我不属于这里,迟早会离开?,你?莫要像芈檀星知那般执着,况且我是你?师父。”


    这番话,让嬴政更加断定?琉璃和?樊尔的身?份不简单,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他明白这种时候问?再多,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但他不知道的是,倘若他坚持追问?,琉璃可能会忍不住坦白身?份。


    早在雍城的王宫刺杀,嬴政不顾安危去救琉璃,被砍伤肩胛骨,她便对他完全?信任。能在生死关头不顾自身?相救,在生性?重情义的鲛人看来,是值得信赖的。


    第128章 不能强求


    风声萧瑟, 掀起两人?衣袂相触,青色与玄色交汇,犹如一种庄重的生命力。


    琉璃见对面君王薄唇紧抿不言语, 主?动凑近一步, 踮起脚郑重拍拍那宽阔肩头, 语重心长道:“人生来并不是事事都能顺心如意的,生命短暂, 莫要忘记幼时心中?所愿,你的使命是结束乱世,不必在乎身边人是谁。”


    嬴政侧目睃了一眼肩头纤细手?掌, 转而望向天边那抹正在消散的红霞。


    “寡人?没有忘记,可寡人?亦是有血有肉之人?, 同普通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


    “作为君王,理应喜怒不形于色, 只有让人?看不透,才不会被拿捏。”这是鲛皇琉年?教给琉璃的。被册立为继承者之后,她曾问君父, 要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君父告诉她,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不止要在族人?面前维持领导者的威严, 还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只有不露出任何?破绽, 才不会有被拿捏的可能。


    虽然鲛族长老、将领以及占卜师们都极是忠于鲛皇,可总有一些氏族不安分, 特别是历代鲛后的母族。因鲛后不得参与任何?政见, 她们的母族对此颇有意见,也没少对鲛皇施压, 故而历代鲛皇必须谨言慎行?,喜怒不形于色,才不会被那些氏族寻到把柄拿捏。琉璃不清楚南荣族是怎样一个氏族,但南荣舟性格开朗,想必他的家?族也不是蛮不讲理的鲛人?。


    自?即位至今,这并不是琉璃第一次嘱咐嬴政要喜怒不形于色。


    这些年?,嬴政也极少在臣子面前大怒大喜,甚至前些时日面对母亲当众刺杀地?变故,他都未曾在众臣面前表露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于秦王这个身?份越来越得心应手?,方才说那些话,并不是幼稚闹脾气,他只是不甘心。作为大秦的王,他不想连册封王后的自?由都没有,几?国公主?贵女均是冲着后位来的,他不想应付完朝堂众臣,还要应付后宫。


    “放眼诸国,后宫干政不在少数,其实一个国家?不是必须要有一个王后的。”


    对于这一点,琉璃是赞同的,当然她是以继承者的身?份看待问题。当年?鲛族历史上那位企图谋杀鲛皇篡位的鲛后,就?说明了后宫干政的弊端。设想一下,倘若日后南荣舟生出野心,企图杀她取而代之,那她一定会在对方稍微有点苗头的时候便及时掐灭,并且不留丝毫余地?。


    那位齐国妫西?芝,性格并不是唯唯诺诺,甘于屈居人?下之人?。她若为后,大概率会觊觎权势,难保不会生出事端。可嬴政百年?之后,这个国家?总要有人?来继承王位,子婴是成蟜的孩子,并不是第一继承人?,总归名不正言不顺,他还是要有自?己?的孩子才行?。


    说到底,这还是繁衍的问题。天?上地?下,无论任何?种族,似乎都对繁衍生息极为看重。无论是生命,亦或权势,都需要后代去延续。


    琉璃在心里斟酌一番,才开口:“你说得对,一个国家?昌盛与否,与册立一位怎样的王后并无关系,可一个国家?再强大,若没有继承者,那也只能一世而亡。你应该明白那些道理,子婴毕竟不是你的亲生孩子,你可以不册立任何?人?为王后,但还是要娶妻生子的,大秦王位需要有新的继承者,你总不想日后辛苦统一的九州拱手?让给王室旁支吧。”


    听到最后那一点,嬴政不免陷入沉思。当年?祖父有二十多?个子嗣,到了父亲这一代,却只生育了他和成蟜两个孩子,两年?半之前成蟜叛变身?死,这一脉便只余了他一人?,他自?然是不甘心将大秦王位让给王室旁支的。他是执着于天?下归一,可他也是一个正常男子,人?生在世,谁不想所愿皆成真,然而他所求却不能强求。


    有时候嬴政会想,如果?态度强硬一些结果?会怎样,可心中?那份对幼时救助的感念,让他无法真的去强迫。是时间不对,还是身?份不对,他说不清楚,或许都不对,也或许都对。


    若是幼时没有相识,没有琉璃传授剑术,毫无自?保能力的他或许没有机会长大。反之,倘若而今相遇,没有那份积攒多?年?的感念,兴许他不会心动。


    嬴政不信命,但又不得不承认,人?生每个阶段,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


    琉璃瞧见他眼神茫然,迟迟没有回应,伸手?戳戳他手?臂,“在想什么?”


    “在想… … ”本能脱口之后,嬴政回过神,恰巧最后一抹微光落入琉璃墨蓝双眸,奇异流光一闪而过,但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凝神俯身?凑近去瞧,清雅淡香混合着酒气钻入鼻腔。


    面对陡然靠近的一张脸,琉璃下意识身?子后仰,打算退后,后脖颈却突然覆上一只大掌,阻止了她的动作,同时耳边传来呢喃。


    “你的眼睛真的与平常人?不一样,寡人?记得幼时有次便看到你眼中?有蓝光闪过,仔细瞧着,确实是深蓝的。”


    琉璃心中?咯噔一下,一把推开他的手?臂,退后好几?步,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眼睛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像我母亲,听说我母亲的母家?先辈中?有胡人?血统。”她记得好像是有本人?族典籍中?记载胡人?眼睛有异色,至于什么颜色,典籍未明言。


    嬴政知道她在撒谎,不过并未拆穿,秦国黔首中?有胡人?血统,胡人?的瞳孔颜色并不是墨蓝色的。况且,就?算没撒谎,那又该如何?解释樊尔的瞳孔颜色,他不信会那般巧合,两人?的母亲都有胡人?血统。


    琉璃不知嬴政信了几?分,未免被追问细节,她及时转移话题:“你方才有没有把我那番话听进去?我是为了你好,你若不喜欢芈姓姐妹,也不喜欢强势的妫西?芝,那便选乖巧的姬如悦,吕不韦已离开咸阳,她们不会再被左右,或者你自?己?从诸国中?择选贵女入宫也行?。”


    脸色沉了几?分,嬴政不耐问:“你为何?如此关心寡人?婚事?”


    “因为我不想你将来统一的天?下一世而亡,你需要娶妻生育子嗣,培养下一任继承者,这是你作为君王的责任。”琉璃不允许自?己?踏上那位女鲛皇的老路,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嬴政因为自?己?而导致新的王朝一代而亡。


    薄唇紧抿,嬴政转身?径直走向前方殿宇,带动玄色衣袂浮动,一声‘寡人?明白’幽幽飘入琉璃耳中?。


    凝望着那高大背影远去,琉璃不知嬴政是否真的会妥协,迟疑须臾,她没有跟上去继续唠叨。肚子这时传来饥饿感,她脚尖转动,向所居偏殿而去。


    回到居所,宫人?们恰巧送来飧食。


    巍峨正殿内,宫人?同样为君王送来飧食。


    郑云初倾身?将一双玉箸摆放在君王面前,左右纠结,终是没忍住:“可是琉璃先生方才惹大王不快了?”


    嬴政拿玉箸的双手?一顿,幽深眸子倏然扫向对面女子,面若冰霜呵斥:“放肆,寡人?允许你留在宫中?侍奉,不是让你随意置喙监视的!”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要关心大王,方才远远瞧见大王与琉璃先生在远处独自?说话,故而才会… … 才会怀疑是她惹大王不开心的。”郑云初跪伏于地?,脑袋紧紧贴着地?面,脊背轻颤,看得出来惊惧非常。


    听着那颤抖嗓音,嬴政面色缓和不少,淡漠道:“这次暂且饶了你,日后谨言慎行?,不可再随意过问寡人?私事。你既然执意留在章台宫,就?该遵守章台宫的规矩,退下吧。”


    “诺!”


    郑云初松了一口气,垂着脑袋退出大殿,伫立在殿门口,暗自?后悔方才的多?嘴。父亲牺牲,吕不韦被剥夺权利远离咸阳,留在宫里是她唯一的生路。


    其实,起初郑云初坚持要来章台宫,嬴政是安排她到琉璃身?边服侍的,毕竟男女有别,也不好总让樊尔为琉璃束发。


    琉璃得知那个安排,当即拒绝了。其一,南荣舟时常会擅自?施法传音,被听到不好解释。其二,她不习惯人?族侍奉,最重要的是郑云初曾是王后候选人?,万一日后还有成为王后的可能,服侍过她传出去不好听。


    本来嬴政殿中?也不缺宫女,可郑云初那种身?份服侍另外四位不合适,也不能送去王祖母宫里,最后纠结良久,只能勉强留她在章台宫。


    一件事情的尘埃落定,有惩罚,自?然有奖赏。


    昌平君与昌文君平叛有功,分别被封为左右丞相,其余有功之臣同样有赏赐。


    因吕不韦府上门客均来自?六国,嬴政封赏功臣的同时,下令驱逐六国客卿,李斯作为相府门客,正在其列。入秦十载,他还没有任何?作为,又哪里会甘心被就?此驱逐。


    早就?洞悉秦王吞并天?下的野心,李斯不眠不休用时两日,翻阅秦国所有历史,动笔将秦国历代君王所任用的所有异国政客一一整理出来,通篇不离天?下一统,更?是列举驱逐异国客的弊端,强调异国人?才对大秦的重要性,字字斟酌,极具说服力。


    他出自?荀卿门下,才学自?然过人?,通篇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


    从始至终,嬴政都承认李斯的才华,纵观秦国历史,若是没有那些异国政客,兴许如今的大秦不会这般强大。


    那篇文章,他反反复复看了一天?,也思考了一天?。之所以决定驱逐六国客卿,最大的原因是曾独揽大权的吕不韦,他知道那个决定很偏激,也十分赞同李斯文章中?的列举。


    楚系势力经过几?代经营,已在秦国根深蒂固,这些年?大秦王室在朝堂中?已然成了势力最薄弱的一方,这次好不容易拔掉吕不韦那棵大树,嬴政只是怕再度重用六国之人?,会培养出另一股势力。


    他刚加冠掌权不久,正是需要培养势力的时机,那些客卿若能都为他所用,自?是再好不过,就?怕他们有异心,日后会有所谋划。


    李斯虽表明自?己?忠于的是大秦,是君王。可其他人?心中?如何?谋划,他尚且不知,不敢随意撤销诏令。


    琉璃看到那篇文章时,也不由惊叹李斯的雄才谋略。


    “他学识的确过人?,只可惜当年?跟了吕不韦,耽误这么多?年?。”


    嬴政赞同点头,“寡人?其实想要给他一个机会,却又怕他会成为第二个吕不韦。”


    琉璃却不以为然,“怕甚!只要家?国大权在你手?中?,他们便掀不起风浪,若是发觉他们有异心,及时弃了便是。”


    第129章 决定坦白


    即位至今不过短短九年半, 便发生了成蟜与嫪毐两次叛乱,因而?在用人方面,嬴政愈发谨慎。


    “你所言, 寡人亦是明白, 可在诸国争锋的乱世中, 朝臣过度更迭不是好事。”在说这话时,年轻君王神情凝重, 那双狭长丹凤眼深不见底。


    琉璃收回置于燎炉上方的手,揣进袖子里回到?奏案前坐下?。


    “他们不辞辛苦前来秦国,无非是想谋一份好前程, 其实?效忠的是谁并无所谓,只要能达成所愿皆可。从前你年少未亲政掌权, 大秦是吕不韦说了算,那些人自然投奔他门下?。如今吕不韦失势, 他们转为效忠于你,亦在情理之中。既然过度更迭不是好事,那便掌握好拿捏的力度, 让他们对你养成敬畏之心。”


    嬴政眼神复杂凝睇着对面仍旧少女之姿之人, 能懂得拿捏人心,又怎会是剑客那么简单。


    “你究竟… … ”


    “我研读了十?七年诸子著作, 多少还?是懂些帝王之术的。”琉璃教授他十?七年,一眼便能看透他想质疑什么。扶案起身, 她转而?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淡淡应了一声, 嬴政目送她消失在殿门口, 视线落回李斯那篇文章之上。


    虽然信任不足,但翌日议政殿上, 嬴政还?是收回了驱逐诸国客卿的诏令。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需要时间去验证的,他给那些人一个机会,也算是给大秦一个机会。


    忐忑等待一日的李斯接到?官复原职的通知,心口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消散。


    琉璃自武庚口中得知嬴政的决定并不意?外,他若真的不想用那些人,昨日也不会纠结着迟迟不下?决定。乱世之中,诸国都是正需要人之际,若将那些人驱逐出秦国,他们势必会效力于其他六国,那样?会对大秦十?分不利。


    一身月白袍子,身姿飘逸的武庚斜斜依靠在牖楣外,欣赏着簌簌而?落的雪花。疾风而?过,风雪交织而?来,穿过他的身体,吹进殿内。


    寒风灌入领口,围坐在燎炉旁的鲛人少女霎时裹紧狐裘,一双幽蓝眸子扫视过去。“你这魂魄没有?五感,也不能连累我呀!”话音未落,她指尖微动,一道灵力击向?那根撑杆,牖扇应声合上。


    武庚平时多数时间都待在嬴政身边,由于不能现身,生前沉默寡言的他也变得话多了不少,每次来偏殿,他都要把所见所闻告知琉璃。


    因还?有?事情未说,他身形晃动,轻飘飘进入殿内,低沉嗓音同?时响起。


    “午后,李斯入宫谢恩,与君王谈起了吞并六国之事,但依我之见,不易操之过急。秦国内乱刚刚平息,与魏、赵两国的交战还?未结束,吞并六国还?需制定一个周密计划才行。”


    琉璃放下?煮茶的木勺,为自己斟了一觞热茶,漫不经心问:“嬴政答应着手吞并六国之事了?”


    武庚摇头:“这倒没有?,不过看他神情,似乎加深了对李斯的欣赏。”


    捧起耳杯,琉璃唇角浮起一丝弧度,“不必担心,诸国之间,他最欣赏的还?是那位韩国公?子,他不会轻易被李斯左右决策。”


    提起那位,武庚噤了声,他记得嬴政似乎提及过几次想要抽空入韩见见那位公?子,只可惜作为君王政务繁忙,无法抽身。


    不知不觉间,已至大寒,整个冬季最冷的一天,星知在严寒之下?,也显得精神萎靡许多,乖乖窝在殿中,没有?来章台宫缠着樊尔。


    由于嬴政掌权后更加繁忙,琉璃比从前清闲不少,只是偶尔才会揣着一卷简策去正殿。大寒这日酉时三刻用过飧食,她如往常一般揣着简策溜达到?正殿。


    候在殿外的郑云初见到?她,主动上前,想要帮忙解下?狐裘。


    琉璃抬手制止,“不用。”


    郑云初垂下?手,退回原位,眼睑低垂,俨然已经习惯宫女身份。


    琉璃禁不住侧目,她不太?明白郑云初为何想不开做宫女,宫里大多数宫女年龄都很小,她这个年纪还?不如安心等着做个侧夫人,吕不韦虽然倒了,但她并不会被赶出王宫。


    未再深想,琉璃抬脚迈入殿内。


    两名寺人在她入内后,贴心帮着关上了殿门,二人在君王身边侍奉多年,知道琉璃极是怕冷。


    端坐在奏案前的嬴政闻声抬头,殿门合上,琉璃身后最后一丝微光被顷刻截断,看清她怀里抱着的那两卷简策,他唇角浮动,心下?了然。


    琉璃走上主位,弯身将简策搁置在奏案上,“樊尔前日寻到?了两卷农书?。”


    嬴政拿起放在奏案一角,继续批阅未完的奏章。


    掏出一块糖放入口中,琉璃将布袋递到?君王面前,见他摇头,她并未劝。关上殿门的大殿昏暗一片,她左右闲着也无事,索性帮着一一点?亮殿中灯盏。


    殿外两名打?算进内的寺人见殿内透出光亮,默默退了回去。


    琉璃点?亮所有?灯盏,走到?靠近燎炉的蒲团上坐下?,暗自捻了一个净水术,净手之后,再次掏出一块糖放入口中。


    听到?窸窣声,嬴政头也没抬,启唇轻声道:“嗜糖对牙口不好。”


    琉璃挑起舌尖舔了舔满口皓齿,每一颗都整齐光滑,没有?任何损伤。可能是鲛人不会如人族一样?换乳牙的缘故,那些甜腻的糖块并未妨碍她的牙齿。


    “无碍,我牙口好。”


    听到?这一句,嬴政持笔的手一顿,掀起眼皮睇了对面人一眼,有?些无奈,但并未出声置喙什么。


    今日朝臣呈上来的奏章并不多,戌时初嬴政批阅完最后一份,放下?笔,抬手捏了捏泛酸的脖颈。


    琉璃斟了两觞热茶,一份推到?对面君王面前。


    “昨日出宫遇见燕丹了,听他话里意?思?,似乎有?想回燕国的意?思?。”


    关于燕丹想逃回燕国这件事,嬴政早有?察觉,单手拿起茶水呷了一口,雾蒙蒙的寒气自唇边溢出。


    “寡人知道他想逃,可寡人不会轻易放他离开。”说着,他放下?热茶。


    琉璃不解:“为何?当年在邯郸,他对你不错,我以为你们是朋友的。”


    年轻君王抬眸望向?中柱旁的青铜灯盏,眼神有?些许茫然,“就是因为是朋友,寡人才想着将他困在咸阳,以免他日后在国灭时丢了性命。”


    就算当初燕王没有?主动送子入秦,嬴政也会找个理由要求其入秦为质的,作为燕国太?子,将来燕丹势必会为了燕国而?战。只有?将昔日好友牢牢困在秦国境内,日后才不会被战争波及,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护下?好友地办法。


    作为一国之主,嬴政深知斩草要除根的道理,他也能预想到?倘若灭了燕国,燕丹会有?多恨自己,他甚至考虑过为了燕丹而?绕过燕国,只灭另外五国。然而?理智告诉他,漏掉任何其中一国,都不能称得上是让天下?归一。


    当年邯郸城中的照拂,嬴政始终铭记于心,幼时父亲曾教导过他,身为嬴姓子孙,不可做忘恩负义之人。燕丹于他有?照拂之恩,他计划灭他的家国已是不义,他不想连那份个人恩情也舍弃。


    “寡人与他之间,似乎越来越疏远了。”一声喟叹自君王唇齿飘出。


    凝视着对面年轻君王,琉璃不知该如何劝说。灭六国是残忍之事,可不灭,乱世将永远持续,最痛苦的还?是那些生在乱世中的普通人,他们无权无势,只能是上位者争权夺势的牺牲品。除却那位女鲛皇,每一代鲛族历练者所踏足的陆地都是乱世,结束乱世不止是人族君王的使命,更是鲛族历练者必须完成的任务。


    十?七年来,琉璃每日研读那些人族著作,就是为了能顺利完成历练任务,在灭六国之事上,她比嬴政更加不能心软。


    “六国之中,有?不少王室贵族效力于他国,不如我帮你劝劝燕丹,让他安心留在秦国,入朝为官。”


    嬴政摇头:“燕丹不一样?,他是一国太?子,不会效力于秦国,那些贵族不过是王室旁支,与其在母国被打?压,还?不如投奔他国谋一个前程。”


    “我却认为他在燕国的处境未比别人强,年少时被送去赵国为质,年至三十?又被送来秦国。他的父亲若当真疼爱他,又怎会一次一次为求安稳让他去做质子。”琉璃不太?懂人族的父子,但她知道自己的君父不会这般行径。


    嬴政不清楚燕王是否是真的疼爱燕丹,不过他明白纵使父不慈子也孝,这世上从来不乏愚孝的人,自己那位昔日好友正是其中之一。


    不想再谈论?此事,他拿起耳杯,两口饮下?温凉茶水,展开其中一卷农书?放在面前奏案上。


    节段之间批阅的小字歪歪扭扭,显得十?分笨拙,他不由失笑:“你怎的还?是没有?任何进步?字迹仍旧这般丑陋。”


    被吐槽字迹丑陋,琉璃尴尬摸摸鼻子,不悦瞪了对面人一眼,人族文字与鲛族文字有?很大区别,更何况人族每个国家的文字都不一样?,她能学会写已是不易,哪里还?有?耐性练习。


    再说日后回归无边城,她也用不到?这些人族文字,完全没必要花费大量时间去练习人族文字。


    佯装严肃轻咳两声,她不悦道:“我字迹丑陋又不耽误教授你,辛辛苦苦教导你十?七年,你不唤一声师父也就罢了,竟还?敢嫌弃我,真是没良心。”


    抱怨之后,她屈指扣响案几,抗议道:“你究竟何时才会愿意?唤我一声师父?有?生之年能否让为师亲耳听到?一声师父?”


    对面君王面色一僵,骨感有?力的长指轻微蜷了蜷,低垂的浓密眼睫掀起,漆黑眸子让人看不透。


    沉默着僵持须臾,他没有?正面回答这番质问,而?是生硬转移道:“幼时初见你便是这般少女模样?,为何十?七年过去,你仍然一如当年,不见丝毫变化,看起来似是比寡人还?要小上几岁。”


    多年来,这不是嬴政头一回质疑琉璃没有?变化的容貌,这一次他也没指望对方能解答,之所以又如此问,只是不想正面回应不愿唤师父的原由。


    而?琉璃面对他的再一次怀疑,却陷入了沉思?,剩余的三十?三年里,她的容貌仍旧不会有?任何变化,定然还?会被质疑无数次,兴许还?会被当做怪物。其实?与其面对那种处境,不如主动坦白身份,十?七年的相处,她对嬴政已然信任,她相信对方对自己也是极其信任的。


    日后若能有?知情的嬴政帮着周旋,兴许可以避免被当做怪物的可能。


    第130章 我是鲛人


    “因为我本就是少女, 自然是少女模样。”


    乍一听到这句话,嬴政没明白过来是何意思?,下意识脱口而出:“距离邯郸相识已过去十七年, 你的少女时期怎会持续如此之久?”可出口之后?, 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蠢, 很显然,那句话没那么简单, 并不只是字面意思。


    琉璃端正坐姿,凝睇着对面君王的墨蓝色双眸毫无波澜。


    “因为我是有着漫长生命的鲛人,当?年邯郸初见, 才刚过三?百六十岁成人礼,我们鲛人要到四?百八十岁才会进入青年期, 是以我而今本就还是少女。”


    嬴政愕然,这世上?竟会?存在少年期与青年期间隔一百二十年的情况。在此之前, 他曾怀疑过琉璃和樊尔是妖,甚至是天上?的神,但万没想到会?是鲛人, 活了二十多年, 他还是头一回听说?鲛人的存在。


    “鲛人?”他禁不住呢喃出声。


    “就是你们人族史书?上?记载的泉先,好像还有一种称谓叫鲮鱼。”琉璃解释。


    嬴政没有看过那些志怪类典籍, 故而并未听说?过什么泉先鲮鱼,他凝神打量对面鲛人少女, 除了那张脸过于惊艳之外,外貌与人没有任何区别。


    “鲛人究竟是妖还是神?”他好奇问。


    整个鲛族, 不止琉璃, 万年来,历代鲛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妖族。鲛人虽没有位列神族, 可也算不得妖族,妖族均是动物界修炼而成,鲛人先祖是普普通通的人,只是因为躲避天灾才幸而进化成了水中种族。若非要归类的话,鲛人可以算作水族,但绝不是妖族。


    “鲛人虽然也修习术法,但鲛人就是鲛人,既不是妖也不是神。世间有万物,亦有许多种族,鲛人只是其中之一。”


    “九州大陆不乏修习术法的术士,可寡人为何从未听说?过术士中有鲛人。”


    “鲛人生活在水域,而且我们修习的术法与人族术士不一样。”


    想到琉璃那在炎热夏季仍旧温凉的体温,嬴政顿时了然,生活在水域的种族似乎体温低于人族,比如鱼类。但他有一点不明白,“水中的鱼离了水会?殒命,为何你和樊尔可以离开水域十七年?”


    迟疑稍许,琉璃还是实话实说?:“因为我们的先祖万年前也是陆地上?的人族,因为躲避灾祸而迁居到水中生活。”


    “既如此,你们为何又来陆地?寻找先祖?”


    “因为历练任务,也因为你。”


    嬴政不解:“寡人与你们的历练任务有何关?系?”


    既说?到这份上?,也无需再蓄意隐瞒,琉璃索性?坦白身份。


    “我乃是鲛族下一任继承者,与樊尔实则是主仆,之所以来陆地是因为历练。每代鲛皇继承者在成人礼之后?都会?前往陆地历练五十年,历练期间会?收一位有可能结束乱世的人族为弟子,传授他剑术学术。简单来说?,你是我这五十年间的历练考题,协助你结束乱世,建立新的王朝是我的历练任务。”


    这番不可思?议的真相,听得嬴政不敢置信睁圆眼睛,鲛族继承者竟还可以是女子,看来鲛族远比人族开明的多,放眼诸国,第一继承者只能是长子,纵使长女先出生,也没有继承权。这些年他不止一次怀疑过琉璃是他国贵族,却唯独没想到她会?是一族继承者。联想这些年来的种种,心中那些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不会?变老的容颜,眉眼间难掩的上?位者气?质,以及偶尔对政见独特地见解,的确符合继承者的身份。


    在雍城几次因为母亲之事盛怒,只要有琉璃在身边,他总能很快平静下来,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邯郸牢狱的伤重,咸阳王宫的冰湖之底,想必也有她的缘故才会?逃过一劫。


    “冰湖之底那次,还有自邯郸牢狱出来那次,都是你… …们救的我?”


    这一次,他忘记了自称寡人。


    琉璃点头,白皙长指翻转,一团月白灵力显现在嬴政面前,只见她直起身子倾身靠近,柔软指腹点在那眉宇之间。


    一股清凉之感涌入嬴政眉心,多年来总是出现在梦中的模糊画面渐渐清晰起来,漆黑的夜,恐惧挣扎,自屋顶坠落的瞬间,一道月白影子闪过,身体没有如预想中一样跌落地面,而是落入一个温凉怀抱… …


    “五岁那年… … ”


    “对,是我拿走了你的记忆。”


    琉璃慢悠悠斟了一觞热茶捧在手心,以前总担心露出破绽,怕被?追问,坦白身份后?,她心里顿觉轻松不少。


    嬴政却不太?懂她地操作,“你既已认定寡人是能结束乱世之人,为何还要拿走那晚的记忆?”


    讪讪摸摸鼻子,琉璃心虚解释:“那时我并不知所谓的历练任务是与一位人族携手结束乱世,更加不知你是历练考题。况且,那时我们初来陆地,还不信任人族,不过就算认定你与历练任务有关?,在当?时情况下也会?拿走那段记忆。”


    又一次听到历练考题四?个字,嬴政面色僵了一瞬,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那四?个字总让他莫名有一种不适感。


    垂目注视着琉璃手心飘着热气?的茶水,他心中冒出一个强烈念头,纠结须臾,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鲛人寿命有多少年?要如何才能如你们鲛人一样拥有漫长的生命?鲛族先祖既是陆地上?的人族,又是如何延长生命的?”


    听到那样毫不避讳的直白询问,琉璃不由失笑,“你这孩子,莫不是想要追求长生之术?”


    “琉璃!”年轻君王面容霎时冷峻非常,严肃纠正:“寡人而今已二十有二,早已不再是孩子,以鲛族和人族的年龄对等,寡人才是年长的那一个。”


    端坐在奏案前的他豁然直起身子,俯身凑近,摄人魂魄的眸子凝睇着近在咫尺的人。四?目相对间,他一字一顿强调:“日后?,莫要再把寡人当?做孩子看待。”


    奏案上?摇曳不定的烛火,映照在年轻君王的侧脸之上?,使其表情更加隐忍克制。本能脖颈后?仰屏住呼吸的琉璃,怔愣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幽深双目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恢复呼吸。是啊,嬴政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初见的瘦弱男童,依照鲛族与人族的年龄对等,他才是年长的那一个。


    捏紧耳杯的指尖松开,她抬手伸出食指戳了戳君王宽阔肩头,严肃警告:“切记,人族不可以追求长生之术,会?遭天罚,连神族都抵挡不了的那种天罚。”


    嬴政侧身躲开那根手指,重新坐回原位,脸色却因为天罚而凝重起来。神可以长生,妖也可以通过修炼延长生命,就连第一次听说?的水域鲛族都可以拥有漫长生命,为何翩翩人族妄想长生会?受到惩罚?那些人族术士潜心修炼术法,所得到的也只不过是术法而已,同?普通人一样要经历生老病死。


    “这不公平!”


    “人族之间有贵族与平民,尚且讲究高低贵贱。天地万物,生灵无数,同?样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一界都有每一界的使命,人族之下还有草木生灵,还有牛羊牲畜,能掌握无数脆弱生灵命运的人族并不低贱。你们倘若一世不如意,短短几十年便可以结束重新选择新的人生,你看这便是生命短暂的好处。放平心态,不必计较那些自然法则。”


    《天地万物志》中曾有云:大到神,小到泥土下的虫蚁,天地万物,每个种族都有必然存在的理由与使命,试图与天地法则做斗争,必然会?受到天罚。


    琉璃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万年前鲛族可以逃避自然法则,可以拥有漫长生命,难道只是因为救了蝾螈族。可蝾螈族只是远古种族,并不是拥有神力的神,关?于鲛族的种种迹象都与《天地万物志》的论述不符。她曾追问过君父君母,几大长老,甚至是脾气?不好的占卜师们,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出合理的答案。


    嬴政依旧不理解:“为何人族妄想长生会?被?天罚?你们鲛人先祖也是陆地上?的人族,为何你们可以获得长生?”


    “这个该如何跟你解释呢… … ”


    琉璃皱着一张小脸挠挠下巴,随即眼神一亮,“一万五千年前,人族术士为求长生,大肆猎杀生灵… … … ”


    她简略讲述了一遍那场天灾,不过并未提及被?猎杀的生灵是蝾螈族,纵使嬴政值得信任也不可轻易透露。长生之术对于人族有着巨大地吸引力,万一他年迈之时不想放弃人世的荣华,从而执着长生之术,恐会?波及蝾螈族。


    “总之,我们的先祖是因为躲避天灾才不得已迁居水域,至于为何会?幸而延长生命,并无答案。你此生的使命是建立新的王朝,就如我君父当?年收的那位人族弟子一样,听说?人族功德无量,是有机会?位列神界的,所以你无需执着长生之术,只要你能建立新的王朝,还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就有机会?成为生命漫长的神族。”


    嬴政眸光微亮,随即又黯然,他似乎明白了为何琉璃会?多次催他娶妻生子,因为他们之间从来不可能,几十年之后?自己会?寿终正寝,而她仍旧是鲛人少女。那样的悬殊年龄,若是执意强求,只会?害了她。


    他根本不信功德无量位列神界的说?法,所谓的有机会?不过是诓骗人的话,他知道琉璃是不想让他因执着长生之术而引来天罚。唇角浮动挂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其实说?那么多,有一句话是对的,人族一世不如意,也只不过是短短几十年。他这一生经历颇多,没有一件能称心如意,寿命短暂也挺好。


    殿脊上?方一直安静听着的武庚身形晃动,穿过殿顶,落入殿内,用只有琉璃能听到地声音问:“还天下一个太?平便有机会?位列神界?哪有那么容易?你为何要诓骗他?”


    琉璃理直气?壮用灵力回答:“我没有诓骗他,那些神话故事里有说?过,只要有无可比拟的功德,便有机会?位列神族。”


    “恩人这都相信?神话故事有何根据?”


    “???”


    琉璃斜斜睃了他一眼,没再回应,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那些神话故事是否有根据,但信则有不信则无,万一是真的呢!毕竟能结束持续几百年的乱世,确实是一件值得称颂之事。


    一阵阴风掠过,奏案上?的青铜灯盏晃动不止。


    嬴政扫视一眼,举目环顾大殿,殿中除了他和琉璃,再无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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