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回府的?路上。
谁都没有说话,车厢内安静得只有两人的气息声。
但亦泠的?耳边却?很吵,仿佛那江畔的焰火一直在马车顶上绽放。
以至于谢衡之突然说了句什么,她都没听清。
片刻后,才问:“你刚说什么?”
谢衡之?盯着她看了会儿,重复道:“你今天开心吗?”
问题很简单,可亦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耳边的?声音消停了些,她才开口。
“一般吧。”亦泠说,“到底是?比不上真正的?元宵灯会热闹。”
“哦。”
谢衡之?轻轻地应了声,没看亦泠,望着轩窗外。
“可是?今日是?独属于你一人的?。”
“砰”一下。
耳边又有焰火炸开。
亦泠终于忍不住侧头看了谢衡之?一眼,想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却?见他神色自若,仿佛就是?随口一说。
于是?亦泠便假装没听见,也不接话。
只是?回了林枫院后,她屏退了下人,关上房门?,飘忽忽地躺在了床上。
闭上眼,焰火在脑海里乱窜。
睁眼,头顶的?承尘上仿佛又点亮了满目的?花灯-
也不知是?大风大浪见多了,还是?近墨者黑,亦泠现在不露声色的?本事日渐增长?。
第二日一早,吃早膳的?时候,曹嬷嬷和锦葵几乎看不出来她心里装着多少波澜。
就连锦葵回味无穷地跟曹嬷嬷说着昨夜的?焰火时,亦泠都不曾抬一下眼睛。
直到谢衡之?走了进来。
亦泠本来吃得慢条斯理?,在感觉到他的?靠近后,突然埋下头一口接上一口。
过了会儿,他突然开口道:“管家已经?将你给?太子妃娘娘准备的?贺礼清点好了。”
这是?没话找话么?
亦泠“哦”了声,“那过几日就给?娘娘送去。”
“就今日吧。”
“嗯?”
亦泠抬起头,“可是?娘娘的?生辰还有好几日。”
“无妨。”
谢衡之?喝了一口粥,才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东宫已经?收了不少贺礼,你早些送去,娘娘也早些开心。”
说得也是?。
午后,谢府的?马车便停到了宫门?外。
亦泠整理?好仪容,步行至东宫。
她平日里来得勤,宫人都认识她,连忙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逢渝姑姑走了出来。
给?亦泠行了个礼,她笑?着说:“谢夫人,皇后娘娘这会儿正在里头说话,您稍等一会儿。”
这还是?亦泠头回来东宫撞上皇后。
不过以她对沈舒方的?了解,估计和皇后也说不上几句话,于是?安分地在外头等着-
东宫正殿内。
距逢渝进来通传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皇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既不走,也并未传话让亦泠进来。
所以她这会儿还等在外面。
虽然已经?开了春,起风时还是?有些冷的?,也不知她今日穿得够不够暖和。
沈舒方一面想着,一面频频望向窗外。
皇后啜饮着茶水,见她这模样?,轻咳了声,将茶盏搁在桌上。
沈舒方回神,以为皇后终于要走了,立刻起身准备行礼恭送。
谁知皇后只是?抬头扫视殿内一圈,说道:“听说梁康侯夫人送了你一幅郑青实的?真迹,本宫还从未见过,正好眼下得空,拿出来给?本宫观赏观赏吧。”
装什么文雅,你看得懂吗?
沈舒方知道皇后分明就是?故意晾着亦泠,好给?谢衡之?一个下马威。
可是?她对谢衡之?有什么不满那便冲着谢衡之?去,为难亦泠算什么?
沈舒方深吸了一口气,才摁下心底的?烦躁。
“是?。”
卷轴铺展在皇后面前,她端着茶水,一笔一画都看得极为仔细,反覆观赏,似是?沉浸在这幅字画的?笔触里。
许久,沈舒方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母后,谢夫人还在外面呢。”
皇后偏着脑袋,喝了口茶,目光不曾离开字画。
“急什么,让她等着吧。”
“……”
沈舒方一忍再忍。
又过了半个时辰,皇后终于起了身。
“太子今日检阅羽林军,本宫去瞧瞧。”
临走前,又回头对沈舒方说:“东宫到底是?东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来的?。你身为太子妃,别坏了规矩,让人以为东宫是?什么菜市。”
半晌,沈舒方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
“……是?。”-
皇后一走,沈舒方立刻把亦泠迎了进来。
“没冻着你吧?”她说,“今日母后有许多事情嘱咐我,所以耽误久了些。”
亦泠自然不敢说什么。
皇后要她等着,难不成她还敢说不?
而且她方才也没有冻着,逢渝把她照顾得很好。
只是?枯等了一个时辰,委实有些无聊罢了。
是?以两人坐下来后,亦泠立刻献上了自己准备的?贺礼。
因太子得势,沈舒方这些日子收的?生辰贺礼格外多,唯独在亦泠这里她真正有了收礼物?的?欢喜。
东西不算最好的?,但足够多。
沈舒方挨个挨个打开看,笑?得合不拢嘴。
可以看出来,亦泠几乎是?要把谢府搬空了。
她回头笑?道:“你送这么多好东西,谢大人不会有意见吗?”
“您可是?太子妃娘娘,他哪儿敢有意见。”
亦泠说,“今日还是?他特?意嘱咐我早些给?您送过来,说让您早些开心。”
沈舒方的?笑?容微僵,但不是?旁人能察觉的?程度。
“谢大人有心了。”
随即端杯喝茶,遮挡了自己的?神色。
谢衡之?莫名让亦泠提前送来了贺礼,难道是?他意识到了形势的?转变,在向皇后表态?
这不像他的?性子……
沈舒方隐隐有些不安,看向亦泠,又见她眼神清澈明亮,看不出任何异常。
于是?沈舒方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留着亦泠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带着她看了半天自己新养的?乌龟。
直到天色暗了,宫门?要下钥,亦泠不得久留。
沈舒方站在正殿檐下,目送着亦泠离开,心里倏然又涌出了不祥的?预感。
其实她知道,眼下皇后的?行为只是?在敲打谢衡之?。
若是?谢衡之?及时伏低做小便罢了,否则皇后定?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卸磨杀驴,似乎是?必然的?结局了。
只是?不知她这个母后会做到什么地步。
思及此?,沈舒方忽然叫住了亦泠。
“娘娘还有吩咐?”
亦泠在余晖中回头。
沈舒方定?定?地看着她,随即亲自走下了台阶。
“今日收了你这么多东西,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她将自己腕上的?一只手镯摘了下来,“这个你拿着。”
亦泠立刻摇头。
“娘娘生辰,本就该收贺礼的?,哪有收回礼的?道理?。”
“这是?我自小的?习惯。年?年?生辰,收了别人的?贺礼,我都会准备回礼。”
沈舒方说,“只是?没想到你今日就送来了贺礼,我来不及准备,还希望你别嫌弃呢。”
亦泠垂眼看了看这只金镯子,样?子很朴素,并不十分华丽,但她记得沈舒方几乎日日都戴着。
平日里沈舒方也总送她东西,有的?贵重,有的?只是?新鲜好玩儿,亦泠都一一收下,后面回礼便是?。
可是?眼下她送的?是?自己贴身戴着的?首饰,这份情谊也太重了。
但亦泠抬头看着沈舒方的?眼神,又不忍拒绝。
“那就谢过娘娘了。”亦泠笑?着说。
“你我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沈舒方朝她挥挥手,“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眼下亦泠是?真的?要走了,不然赶不上宫门?下钥的?时刻。
沈舒方依然目送着亦泠,看着她走入了夕阳中,才沉沉叹了口气。
倘若这个传闻中的?大才女?当真名副其实也就罢了。
可惜沈舒方早就看出亦泠肚子根本没多少墨水,还远远不如她呢。
每回找她谈论诗词,她就推三阻四。方才摆在殿里的?郑青实的?真迹,她也没多看一眼,丝毫不感兴趣。
学识不够,也谈不上足智多谋的?一个弱女?子,倘若遭遇不测,当真有能力自保吗?
这只手镯是?沈舒方及笈时祖母传给?她的?,沈家人一看便知。
她想着,若真的?有什么万一,还望这只手镯能帮上亦泠一些忙。
当然,她还是?更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其实亦泠今日并未把皇后娘娘晾她一个多时辰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出宫后不久,她又遇到了一件小事——
坐着谢府的?马车回去时,在一条巷子里,和皇后娘娘的?姑母狭路相逢。
亦泠不像谢衡之?那么张狂,她立刻让马夫将马车靠边避让,并打算下去行礼问安。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动身,对面就派了个婢女?过来,让他们让路。
而皇后娘娘的?姑母连轩窗都未曾打开过,刻着家徽的?马车就这么趾高气扬地从亦泠面前驶过。
亦泠并非在意颜面的?人。
只是?这些官家女?眷的?行事态度,往往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再想到今日在东宫受到的?冷遇,亦泠便琢磨出一些不对劲了。
于是?回了谢府,她直奔书?房。
今夜只刀雨一人守在外面,里头亮着灯,可看见谢衡之?的?身影。
“夫人要找大人吗?”
亦泠隔着窗张望两眼,点了点头。
“他这会儿得空吗?”
刀雨说自己进去问问。
结果她刚推开门?,就传来了谢衡之?的?声音。
“进来吧。”
踏进书?房后,亦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衡之?。
他正坐在书?案前摆弄什么东西。
亦泠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便随口问道:“你在忙什么?”
没想到谢衡之?倒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通关文牒。”
他一面说,一面往上面盖章,“平时少不得需要手底下的?人隐姓埋名出去办事,先备着,到时他们拿着这个填上名字和期效便能顺利去往各地。”
说完将文牒放入一个黑匣子里,上了锁,放入书?案的?抽屉里,才抬头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
亦泠背着双手,小声道,“我是?想问问,你近日可是?不受东宫待见了?”
谢衡之?抬眉:“为何这么说?”
亦泠便把今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谢衡之?目光沉了沉,却?道:“太子殿下如今正得圣心,皇后娘娘一族得意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在意。”
得意便得意,用?得着这么不给?他谢衡之?颜面吗?
分明就是?不受待见了,却?不好意思承认。
于是?亦泠点点头,只说道:“我懂了。”
谢衡之?:“你懂什么了?”
亦泠摸了摸自个儿鼻尖。
“……以后我夹着尾巴做人。”
谢衡之?噎了下。
再想起她往日作为,不是?砍人家牌位,就是?打断别人的?腿。
“……也行。”-
是?夜。
太子检阅羽林军归来,没回东宫,而是?去了皇后居住的?坤宁宫。
母子二人一同用?了晚膳,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大多数时候是?皇后在说,太子在听,和这二十多年?来的?每一天都一样?。
但涉及的?话题却?一直围绕着羽林军。
待夜深了,她才说道:“不早了,太子早些回去吧,明日还需继续操练羽林军。”
太子皱了皱眉,说道:“这些日子羽林军日日操练,夜里睡不足两三个时辰,儿臣想着明日便让他们歇息吧。”
“你倒是?心疼上将士们了?”
皇后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嘴角弯着,眼神却?冷了下来。
“权,便是?让人痛苦的?。你若处处想着让别人舒坦,还如何掌权?”
太子闻言,垂下了眼睛。
“儿臣受教。”
“行了,回去吧。”
待太子起身,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很是?不满。
她一手将太子养大,该教的?都教了,怎么还是?如此?的?心慈手软?
真是?丝毫都没随到她。
好在她儿子终究还是?坐稳了储君的?位置,再无威胁了。
思及此?,皇后又悠悠喝了些温酒,才起身去屋子里更衣熟悉。
坐在镜台前,由宫婢拆掉头饰时,皇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问道:“萧密近日在做什么?”
“盯着呢,神不知鬼不觉的?。”宫婢说,“萧密的?本事,娘娘不必担心。”
皇后拿起一支金簪,轻挠着头皮,唇角勾起了满意的?笑?。
只是?笑?意还未达眼底时,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皇后瞥了他一眼,“发生何事了?”
那太监躬身走到皇后身旁,低声道:“娘娘,近日宫里似乎有些流言蜚语。”
皇后轻嗤了声,“宫里流言蜚语多了去了,值得你这样?紧张?”
那太监却?再次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后,才凑近了皇后,说道:“可是?这回的?流言却?涉及太子殿下。”
皇后神色倏然严肃。
她目光一凛,问道:“说什么了?”
“说……”那太监声音越发小,“说什么,太子不是?真太子……狸猫换太子。”
铜镜清晰地映着皇后的?脸。
即便烛火不甚明亮,也能看见她巨震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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