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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 章   22晋江文学城独家


    顾怜率先别过脸去,她走到装了大半缸水的水缸前又折返,将水桶丢进井里。


    水桶进井发出‘晃当’一声轻响,厨房里的顾钰听见动静出来,正想说水缸里还有水,却见着妹妹瞪了眼自己,瞬时会过意来,心里暗恨她不争气。


    “小怜,你提得起水桶吗?”顾钰也开始脸红,几乎是飞快地说完了一句话,“萧大哥,我手上不干净,麻烦你帮帮小怜。”


    话落,他便迅速钻回了厨房。


    萧迟砚问道:“你需要我帮你吗?”


    顾怜的确是提不起水桶,麻绳约莫有两指来粗,她不过向上提了一段,手上就被磨得生疼。


    “不必麻烦萧大哥了,”她说着,手上脱力,水桶又掉了下去,“我自己能提得起。”


    萧迟砚见她快要被水桶拽下去的模样,站了一会儿,才走上前,“我帮你。”


    他还未走近,高大的身影便将顾怜的影子完全拢住。


    顾怜装作不自在地往旁退了一步,侧首不看他。


    萧迟砚两三下就将水桶很轻松地提了上来,他在顾怜身侧站定,见她如此模样,于是回到自己的院子继续搬石头。


    顾怜本还等着他说些什么,半晌听不见声音,于是将水桶里的水倒出来开始清洗鸡肉,她清洗地很仔细,就当听不见一旁的动静。


    萧迟砚此时心底也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或许顾怜对他并无旁的意思,单纯只是他想多了。


    他看着女子纤细的背影,又看两院之间一地的狼藉,没再多想,选择继续干活。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顾怜有些怄气地咬了咬唇,将盆里的脏水泼得格外远。


    到了晚上,顾怜正在洗漱。


    几道黑影悄悄从墙头翻进了院里,他们动作很灵巧,应当是练家子,落地没有一丝声音。


    小黑狗是第一个察觉的,只是它还来不及叫就被一块石子儿打晕了。


    黑影望着两边的院子似乎耳语了几句,随即分成两拨人马,一队往萧迟砚的院子里去,一队在顾家的院子开始找人。


    月残星稀,院子里格外的暗。


    萧迟砚正在打坐,听见门外传来的动静,他睁开眼来。


    屋外黑衣人将门上麻纸戳破,正打算看一看屋里是谁,便被一根手指戳中了眼睛,发出一声哀嚎。


    哀嚎声让隔壁院子顾钰也冲出了门,他看清院内一群来势汹汹的人,心中顿感不妙。


    他的眼睛往浴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到那边,才大声道:“来者何人?”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开始与二人缠斗起来。


    萧迟砚有武功在身,虽说内伤还未完全恢复,但一对三也还算轻松,反观顾钰那边,就没有那么好受了,他是文弱书生,一人对着两个黑衣人,不一会儿便落下下风来,只能将他们往院子另一边引。


    与他对战的黑衣人意识到了什么,动作开始加快,几下将顾钰敲晕后便直接往浴室去。


    只是他们还来不及到浴室前,就被一柄长剑拦住了去路。


    萧迟砚观察着五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气。


    虽说他也不得不承认,顾怜的确是个难多得的美人,却也不至于总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来,这群人当真眼里没有王法吗?


    见状,几个黑衣人掏出短刃二话不说就迎了上去。


    这些黑衣人武功并没有多好,但是手段阴险,斩杀了两个黑衣人后,萧迟砚也被划伤了一处手臂。


    见他受伤,剩下的三个黑衣人其中一个往浴室的方向去,另外两个将他拦住。


    屋内,顾怜正焦急地穿着衣裳,她的发上是湿漉漉的,淌着水滴。


    见门马上就要被撞开,她却因为太过害怕衣带始终系不起来。


    ‘砰’的一声响后,浴室门被撞开。


    萧迟砚往里瞥了一眼,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两个黑衣人此时却不欲恋战,转换了方向往顾怜的方向去。


    顾怜一只手抓着自己腰侧的衣裳,被一个黑衣人轻而易举地抗到了肩上。


    萧迟砚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黑衣人斩杀,然后开始往外追去。


    顾怜拼尽全身力气击打着扛着自己那个黑衣人的背,最后发了狠力,在他腰侧咬了一口。


    黑衣人吃痛,将她甩在地上,眼底尽是狠戾。


    但他还来不及做什么,萧迟砚便已经追上。


    萧迟砚将顾怜护在身后,手中长剑上还往下淌着血滴。


    顾怜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风一吹,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剩下两个黑衣人,他们也意识到眼前男子并不好对付,于是左边的黑衣人企图开始打商量,“这个女子是王员外看上的人,你将她交给我们,王员外自会给你赏银。”


    听见王员外,顾怜颤了一下,抬头看萧迟砚,却见男子面上是凝冰一般的冷,“强抢民女,你们眼底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见状,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将袖子挽起,露出绑在手臂上的短弩。


    萧迟砚神色凝重。


    短弩杀伤力极大,更何况在如此短的距离,他就算想躲也躲不了。


    正想着,衣摆被人轻轻揪了揪,他侧首看去,顾怜正望着自己,她的声音很低,发丝全都贴在身上,看起来好不可怜。


    “萧大哥,”顾怜道:“你让他们带我走吧,我、我不愿你因我而有什么意外。”


    萧迟砚抿了抿唇,将自己的衣摆从她手里抽出来,然后转身,对着两人道:“王员外赏我多少?”


    闻言,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笑,其中一个伸出五根手指,然后道:“如何?”


    “五十两?”萧迟砚将长剑入鞘,点头道:“的确大方。”


    他垂首,见顾怜已经低下了头,正抱着自己的肩,看起来十分无助。


    见他收起长剑,黑衣人也将短弩放了下来,就在他打算去扛顾怜的时候,一柄短剑击中了他的后颈,黑衣人霎时倒地没了气息。


    最后一个黑衣人见状连忙逃走,却被萧迟砚毙命。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萧迟砚打算看看顾怜怎么样,却见她蜷缩在墙角,哽咽不止。


    他愣了愣,“哭什么?”


    顾怜抬起满是泪的眸子,她方才真的以为,萧迟砚要弃她于不顾。


    她不答话,泪水沾满了面颊。


    萧迟砚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子柔软的身子抱住,顾怜伏在他的胸前,随着她的抽泣声,萧迟砚可以感觉到隔着薄薄衣衫传来的温度。


    “萧大哥……”顾怜将他松开,抹了抹泪,“对不住,我以为你、以为你……”


    顾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半晌没听见回答,抬首,却见萧迟砚似乎是呆愣住了,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半个莹润肩头都展露无遗,肚兜下的两团也因为动作而露了小半在外。


    第 23 章   23晋江文学城独家


    一颗水珠从下颚缓缓滚下,落入丘壑再寻之不见。


    顾怜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将自己的衣裳拢了拢,她浑身上下都开始烧起来,不敢抬头。


    两人都静默着,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一直到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渐行渐近,萧迟砚微微哑的声音才响起,“你可还好?”


    “我、我还好……”顾怜微微平缓了呼吸,才小心翼翼抬头,“萧大哥,你呢?”


    乌云散去,月色又开始格外明亮,萧迟砚看清她几乎整张脸都是红的,就连颈上都泛着粉色。


    方才女子娇嫩的肌肤、玲珑的身段不受控地在眼前开始浮现。


    萧迟砚闭了闭眼,转过身不看她,强忍着不知从何处升起的一股热意答她,“我无事。”


    这条街离县衙很近,顾怜道:“萧大哥,我们去报官吧。”


    萧迟砚碰了一下自己被划伤的左臂,这道伤与他之前左臂的刀伤几乎重叠,此时他的左边衣袖已经沾满了血。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左臂受了伤,恐怕需要先回去处理伤口。”


    这时,顾怜才发现他右手提剑,左臂垂在身侧,暗色的血迹浸透了衣上的银线。


    “萧大哥,我来帮你提剑,”顾怜想将他手上的剑接过,语气里满是焦急,“你受伤了,不能提重物,让我来。”


    萧迟砚望着她的发顶,见她执意,于是将剑递给她。


    在他松手的一瞬,顾怜便抱着剑一起摔到了地上。


    顾怜:“……”


    这柄剑比她之前背过的三斗米还重。


    萧迟砚看着她吃力地将自己的剑抱在怀里,然后站起身来,喘着气道:“萧大哥,我们快些回去吧。”


    他的这柄长剑周身都是由青铜打造,剑刃是玄铁所融,不仅削铁如泥,且比一般武将所佩之剑要重许多。


    萧迟砚担忧将这柄剑将顾怜不堪一握的腰肢折断,于是将剑重新拿回手中,“我拿吧。”


    他的力气实在太大,顾怜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见他提着这把剑轻飘飘的模样,也不再争什么,规规矩矩跟在他的身后走。


    回去时,顾钰还晕在院子里,顾怜上去查看了一眼,见他只是晕了,才放心来到萧迟砚屋里。


    萧迟砚一整条手臂都在往下淌血,他似乎想脱下外衣,但稍一有动作便会牵动伤口。


    顾怜忙走过去,“萧大哥,我来帮你。”


    萧迟砚本想拒绝,但他独自上药包扎的确得花费更多的时间,于是便默许了顾怜的动作。


    顾怜将他的腰带解开,待到掀开外衣露出里面洁白的里衣时,她动作开始慢了下来。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连萧迟砚的呼吸都洒在她的发顶。


    顾怜在给他脱衣裳时,萧迟砚还需要稍微弯下腰。


    外衣褪下,顾怜的指尖停在他里衣的系带旁,有些犹豫,“萧大哥……”


    她咽了咽唾沫,还不待眼前人回答,便想起来自己今夜里也被他看了个囫囵。


    顾怜也不再问什么,轻轻一抽,那系带便散开,就在她准备将萧迟砚的里衣脱下时,手却被按住。


    男子的掌上满是薄茧,按着的力道不大,将她的掌几乎完全覆盖。


    萧迟砚启了启唇,又松开手,任由她替自己脱衣。


    他大抵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未能说出口。


    褪下里衣,首先映入顾怜眼底的是男子紧实的小腹,然后再往上是结实的肌肉……


    她脸一红,不敢乱看,待到脱到他伤口的衣服时,动作格外小心。


    伤处很深,哪怕顾怜不懂,也能看出是还未好全的旧伤叠着新伤一起造成现在这个血淋淋的伤口。


    顾怜先去舀了热水,然后拧干巾子替他轻轻擦拭着。


    萧迟砚一言不发,就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一般。


    待到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拭干净,顾怜便按照萧迟砚的吩咐拿来伤药和纱布替他处理伤口。


    一直到纱布绑上最后一个结,萧迟砚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稍微放松了些。


    顾怜擦了擦额上因为紧张而有的汗,顺便用巾子给他整条手臂都擦干净了。


    待到顾怜拧干巾子,将血水泼掉了,要帮他穿衣时,才看清他的臂上几乎都是大大小小的伤,有的被缝合过,留下了很深的印记,有的只剩下一条浅色的疤痕。


    顾怜渐渐将目光移向别处,看见他后背上、肩上也都是狰狞交错的疤痕,就连右胸上都有箭矢的伤。


    “在看什么?”萧迟砚担忧自己的伤口吓到她,于是道:“我早年服过兵役,这些伤都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


    话落,他便见到女子眸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萧大哥,你当时一定很疼吧……”


    顾怜碰了碰他左臂上一条如蜈蚣一般狰狞的疤,眼底竟然沁出一些水色来。


    萧迟砚愣了愣,他在陇右八年,受过太多大大小小的伤,就连命悬一线也是常有的事情,他自己都已经不在乎了,想不到竟然还能让旁人心疼落泪。


    “不记得了,”萧迟砚实话道:“太久了,都已经不记得了。”


    他或许唯一记得的,是十三岁那年年末,敌军突袭,他被一刀砍在了肩上那次。


    那是他第一次受伤,也是重伤,几乎殒命,自从那次之后,再受伤都渐渐习以为常。


    顾怜拿手背擦了擦泪,替他穿上干净的衣裳,才道:“萧大哥,你就在家休息吧,我将阿兄喊醒,让阿兄陪我去衙门。”


    王员外的事情绝不是第一次发生,萧迟砚也不愿日后再有这种麻烦事,他摇摇头,“我陪你去。”


    既然衙门不管,就必须要使点强硬手段。


    萧迟砚将长剑放回剑架,将藏在暗阁中工部的令牌拿上,便同顾怜一起去衙门了。


    衙门当值的人这两年见过顾家兄妹的次数实在是多,大多时候晚上见到有人来,十有八九就是他们。


    衙役懒懒打了个哈欠,对着走来的人影笑道:“顾家娘子,今日又是谁去撬你家院门了?”


    不过没人答他。


    衙役拧眉,站直了身子,方想说些什么,便见今日陪在顾怜身侧的是另一个男子,男子身形伟岸,气质很是骇人。


    萧迟砚将今夜里发生的事情说了,衙役开始面露两难,最后道:“你们二位稍等,我去请示县令大人。”


    虽说事关人性命,但蕲州城内谁人不知,这王员外权大势大的,就算是县令老爷也得给两分薄面。


    顾怜坐在台阶上,有些担忧。


    萧迟砚在他身旁坐下,问道:“在想什么?”


    “萧大哥,”顾怜道:“县令大人应当只会将此时草草揭过,毕竟王员外的妹妹是刺史夫人,他每年又给衙门里捐不少银两,我这事……”


    萧迟砚摩挲着手里的令牌,淡声道:“此事重大,县令不会不管的。”


    夜风习习,顾怜的发也差不多干透了,她点点头,转身看身侧人,“有萧大哥的话,顾怜就放心了。”


    萧迟砚没有问为什么,静静坐着。


    一直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县令才姗姗来迟,似乎是被扰了觉,他一来就道:“顾家娘子,何事不能明日再说?”


    县令今年五十有三,生得很是精干,这些年据说也为蕲州做了不少贡献,寻常来看都还是个好官,但一涉及到白家、王家和宋家这三家的事情,就会开始装聋作哑,只想草草了事。


    此时县令径直到顾怜身前,似乎无奈,拍手道:“顾家娘子,本县令平日里忙的不得了啊!你这每天不是被人翻墙就是被人撬门,我那次不是事必亲为,替你伸冤,就连前几天你阿兄一大清早啊就拖了两个死人来,我早饭还没咽下肚里还是给你办了案子。”


    “你说、你说你这,你这今日又是怎么一个情况?怎么还一下子死了五个人啊?”


    县令摇着头,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


    他有些老眼昏花,看清一旁的萧迟砚时,还打量了两眼。


    说话间,另一波去找尸体的衙役已经回来了,县令看清那五人的死相时忍不住抖了一下,又打量了两下萧迟砚,然后问道:“这五个都是你杀的?”


    萧迟砚点点头,“他们想要强抢良家女子,难道不该杀?”


    县令挠了挠头,遣人去请王员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人,你就敢杀?”


    “知道,王员外的人。”萧迟砚皱起眉,“难道是他的人就不该杀?”


    县令欲言又止,半晌,舔了舔唇,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和顾怜什么关系,但你这下算是把王员外得罪透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给自己收尸吧!”


    他自己家也是有女儿的,此时有些于心不忍,将萧迟砚拉到一旁,对他道:“我也不是一个不分是非的官,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了,今日这个王员外的案子我断不了!待到明日天亮,你和顾怜速速出城,指不定还能活下来,留在蕲州城硬扛,那你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萧迟砚垂下眸,“谁都管不了他?”


    “反正我管不了,我只是一个七品县令,再干两年就回乡了,不想惹的一身骚。”


    萧迟砚将工部——他父亲的令牌拿出来,“这个也不行?”


    县令目光在令牌上落了落,又看他一眼,然后背对着他开始反复打量令牌的真假,过了好一会儿,才举着令牌问道:“这、你怎么会有这块令牌?”


    “我父亲的,”萧迟砚道:“我独自远行,父亲不放心,便将副令牌交给我,让我好行方便。”


    虽说他的将军令也能用,但到底他在蕲州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不宜张扬。


    至于工部的令牌,其实是母亲长阳郡主给他的。


    “你父亲?”


    县令脑里开始迅速琢磨起此事来,另一边又遣人去请刺史,才将令牌还给萧迟砚,作揖道:“下官眼拙,竟然认不出将军,不过这王员外的妹妹是刺史夫人,恐怕他平日里靠着这个身份没少作威作福,不如将刺史一道请来?”


    他早就看刺史不顺眼,若能借此机会搓一搓刺史的锐气,真是一箭双雕。


    萧迟砚点点头,末了嘱咐他道:“顾怜不知我的身份,莫要声张。”


    “是是是,下官都知晓了,”县令道:“您只管放心。”


    他心里忐忑不安,开始庆幸自己还不算太昏庸,不然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了。


    等到萧迟砚出来,顾怜忙凑过去,虽说知道他一定没事,但还是问道:“萧大哥,县令大人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萧迟砚看向不远处,道:“王员外来了。”


    王员外来得急,路过那五个黑衣人的尸体时脸色白了一大截,然后径直对县令道:“这五人乃是我全心全力培养的护卫,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县令您一定要还他们公道啊!”


    他培养这几个人的确花了很多银子,就这么死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王员外恨恨盯着萧迟砚,恨不能将他立即千刀万剐,“杀人就应该偿命!你今日非得把命赔在这里不可!”


    话落,县令将惊堂木重重一拍,“肃静!”


    这应该是王员外头一次体会这种待遇,他眼睛睁大,唛濡了半晌,还是闭上了嘴。


    县令将今晚之事重复了一遍,然后问道:“王密,本县令所说可是属实啊?”


    “大人,这都是污蔑!”王员外振振有词,“县令大人,我王某在蕲州城这么多年,为蕲州百姓做了多少事,您难道不知道?您难道宁愿信他们二人的话,都不愿意信草民的?”


    县令眉头直皱,的确王员外这些年给县里捐了不少银两,他也拿了不少,但今日有更厉害的主子在这儿压着,他可不敢再昧着良心做什么。


    “你这些年的确做了不少事,”王员外面上的得意还未扬起,便听他继续道:“但你平日里做的一些混账事也不少啊。”


    县令今日是打定了注意,宁可得罪刺史,也不能得罪萧迟砚。


    朝廷六部一体,谁知道萧迟砚回京城会不会将蕲州的事提起来,到时候传到吏部耳中,别说刺史了,就连他这个小小的县令都得跟着遭殃。


    闻言,王员外冷笑一声,目光在顾怜身上停了停,然后道:“怎么,县令大人也爱美人?为了美人竟然连我都敢得罪?”


    他也不装了,摇着扇子道:“我妹夫是刺史,岂是你一个小小县令可以得罪?”


    “你在胡说什么!”


    话落,刺史匆匆赶到,面如白纸,几乎站也站不稳,“好啊,王密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衙役早就和他说了萧迟砚身份的事情,刺史着急也是情有可原。


    这么一副大阵仗,顾怜往萧迟砚身后躲了躲。


    “我今日才知晓你打着我的名号竟然在外作威作福!”刺史看了眼萧迟砚,才继续教训王员外,“我已经给你妹妹休书一封,你们兄妹二人与我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王员外还来不及说什么,刺史就抢过一旁衙役的板子打在了他的嘴上,王员外痛呼一声,满嘴鲜血。


    “你你你,”王员外指着他想骂他狼心狗肺,却被他又打了一下,于是怒道:“你是什么好东西?你每年吞我多少银两!你现在装什么装!”


    衙门里霎时乱了起来。


    刺史行监察之职,县令有权处置王员外,却无权处置他,萧迟砚也不想将事情闹太大,最后这桩案子以王员外仗打二十大板、关大牢三年结束。


    想必这桩案明日在蕲州城内又必然引起一番风波。


    在回去的路上,顾怜心不在焉的,她知道,一定是萧迟砚动用了什么特权,才让县令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她想起来自己从前和兄长来衙门时候的情景,心底对权势越发渴望起来。


    “萧大哥,”顾怜仰头望着他,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总是麻烦你,顾怜实在过意不去,萧大哥,无以为报。”


    萧迟砚不知为何,在‘无以为报’这四个字落地后,脑海里又想到了些不该想的东西。


    他木着脸,尽量不要让自己有什么异常。


    待到回了院子,萧迟砚便径直回屋了。


    顾怜将顾钰拍醒,和他说了今夜的事情,便也回了屋。


    次日一早,顾怜是被顾钰的声音吵醒的。


    “萧大哥,教功夫一事能否再议一议?此事若还有下一回,顾钰实在不愿在一旁帮不上忙,抛开这些不谈,我妹妹也只我一人护佑,我若会武,才可更好护住她。”


    顾怜倒回被子里,稍微清醒了一下,才出门洗漱。


    见她出来,顾钰也没再继续纠缠萧迟砚,便去生火做早饭了。


    萧迟砚和顾怜对视一眼,见她面色红润,似乎恢复的不错,微微颔首,便当打过招呼。


    他应当是刚练完功,浑身是汗,此时正要去打水洗漱。


    砌墙的匠人还没来,两院之间依旧是打通的状态。


    等到萧迟砚进了浴室,顾怜才收回目光。


    她昨夜睡得不算沉,半梦半醒间竟然也想了许多事。


    其中想的最多的,便是何时能俘获萧迟砚,何时能将那份权势也拿来自己用一用……


    顾怜擦好脸,将昨夜换下来的脏衣抱到浴室去洗,洗完后打算先晾在屋子里。


    敲门声响起,是隔壁传来的。


    顾怜犹豫了一下,见萧迟砚还在浴室,于是道:“萧大哥,我替你开门。”


    听见女子的声音,在门外风尘仆仆赶来的戴维霎时愣住了,和一旁的闻大夫大眼瞪小眼,最后一起望天。


    门打开,见是顾怜,戴维一脸惊讶,他当时和将军说隔壁有个大美人儿,将军还不置可否,结果才多久的功夫,这人都住家里来了!


    顾怜不知他想的什么,她没见过此人,于是问道:“你们是?”


    “我是将、是萧大哥的远方亲戚,”戴维虽说年纪比萧迟砚大,却不敢称是他的兄长,于是扯谎道:“我是他表弟!”


    一旁的闻大夫默默翻了个白眼。


    顾怜有些沉默地看着应当是有三十来岁的戴维,干巴巴笑了一声,并不放他进来,而是道:“劳烦你等一会儿,萧大哥马上就从浴室出来了。”


    戴维点头如捣蒜,“等得等得,多久都等得。”


    他跟了萧迟砚五年,第一次见他身边有个女人,如何能不激动。


    这边,萧迟砚方出来,便听顾怜说他的表弟来了。


    他想了想,自己和瑞王定王的几个儿子并不熟,来者应当另有其人。


    萧迟砚打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是一脸傻笑的戴维,“……”


    “将军,”戴维低声道:“您可真是深藏不露啊!竟然这么快就俘获了美人芳心!”


    萧迟砚:“……”


    他侧身将两人迎了进来,“墙塌了,你们注意些。”


    戴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笑呵呵道:“明白,我都明白!”


    末了还推了一把旁边的闻大夫,“对吧?闻大夫。”


    闻大夫:“……”


    萧迟砚:“……”


    一直观察着这边的顾怜:“……”


    第 24 章   24晋江文学城独家


    一进门,戴维就急匆匆拉着闻大夫上去把脉。


    闻大夫被他一扯,本就舟车劳顿的身子更像是要散架了一般,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这一把老骨头随你不要命似的从京城跑过来,你还扯我!”


    “闻大夫你怎么废话这般多?”戴维急得手忙脚乱的,又去抓他的手,“你快给将军把脉!你看看你之前配的什么药!给将军都吃吐血了,你还优哉游哉的!”


    闻大夫捋了捋胡子,闻言也自觉羞愧,不和他多争辩什么,末了瞥了一眼戴维,示意他出去。


    “切,神秘兮兮的。”


    戴维不放心地看了两眼,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出去,他就来了顾家兄妹的院子,想要套套近乎,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而来,就连见面礼都没备,于是拍了拍头,只得在院中坐下。


    顾怜正在择菜,小黑狗在一旁捣乱,一会儿把菜叼走一会儿爬到篮子里。


    细柳抽枝,春意渐浓,晴光醉日里,便来到了二月。


    顾怜虽在北地,但总会想起南方的春日,就连小桥砖石的缝隙里都生着的细小花朵,白色的,蓝色的,或者是紫色的,烂漫又多姿。


    在听到萧迟砚这个决定时,她正在挑锦衣阁送来的春日衣裳款式,指尖停在一件嫩粉色的烟纱裙上,有些惊讶抬头,“出京去散心么?”


    她本来还在为萧迟砚那一日的决绝而感动烦心,但在听见这句话时,所有的不快又烟消云散。


    萧迟砚拿起一边的另一件青色折柳裙在她身上比了一下,颔首道:“对,我想带着你忱儿去小住一个月。”


    顾怜绕到他的身边,将他上下左右看了一遍,仿佛是觉得奇怪,“你得闲么?”


    自然是不得闲的,将他们送去后,萧迟砚或许留不了两日就要马不停蹄回来。


    他摸了摸顾怜的脸颊,在她的唇上亲了亲,眼底深藏着一抹不舍,“嗯,没有总是忙碌的道理。”


    “那我们去哪里?”顾怜揪了揪他的衣袖,“你得答应我,是真的陪着我?万不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萧迟砚见她这幅怀疑自己的模样,有些失笑,将她的腰搂住,紧贴着自己的胸前,唇贴着她的厮磨,“若是不呢?”


    他说话时喷洒的热气让顾怜也跟着升温起来,青天白日里有些暧昧。


    顾怜推了推他,却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被他带着往房里走,步子刚进房门就被拦腰抱起来,几乎是扛着丢到了床上。


    她有些惊慌,往床内侧缩了缩,一边抓住他往自己衣领伸来的手掌,“萧大哥,你病方好。”


    萧迟砚将她的衣领扯开,对着那白嫩的肩头亲下去,像是迫不及待要开始最后一场狂欢,“嗯,病好了就不会把病气过给你了。”


    屋外日头还刺眼,顾怜将他的头推了推,有些难受地缩了缩身子,嗓里呜咽了一下,“萧大哥,不要揉……”


    她咬住萧迟砚的肩,眉头紧蹙着,只能将目光落在摇摇晃晃的帐顶上,觉得他是疯了,就连门也没落下栓子,万一有人来怎么办……


    事实证明,顾怜的担忧是对的。


    乳母抱着小萧忱来敲门,“夫人,小少爷要找您呢。”


    顾怜想起身却被按住,只能继续承受着,尽量放平稳了声音,“我有些累、你、啊、你先照看着。”


    乳母是过来人,自然明白里头的动静是什么缘故,忙抱着孩子退下了。


    屋内,顾怜被折腾的有些没力气,竟然哭出了声来,自从她渐渐适应后,在欢好时极少有哭出来的时候,但今日她的确是有些受不住了,哭了不知多久,才觉浪潮渐歇,被抱在怀里喘息。


    萧迟砚亲着她的额,又去寻她的唇,就着那场余韵,他想用亲吻来过渡到下一场。


    顾怜就像是快要渴死的鱼一般,断断续续得到一丁点儿鲜活的水源,她有些想继续,又觉得窒息,只能盼着作乱的人能够多怜惜自己一些。


    萧迟砚从背后拥住她,亲吻到她的后背与腰间,又再往上,附在她的耳边,哑声道:“小怜,我们今日便出京。”


    顾怜被他突如其来的进攻弄得不知所措,像虾一样稍微蜷缩起了身子,手抓住被子,没有力气答他,只能顺着他的攻势继续。


    一直快要用晚饭的时辰,萧迟砚才放过她,将她拥在怀里温存。


    顾怜几乎在他停下来的一瞬间就熟睡了过去,身上全是汗水。


    萧迟砚端详了她的面容一会儿便起身,吩咐人开始套马准备出京的事物。


    风雨欲来,风清凉凉卷着枝上的嫩芽摇晃,在一片冬日残存的惨白枯黄里,点点生机都显得微不足道。


    天际响起闷雷,阴云渐渐聚拢在空中,酝酿着一场雨水。


    萧迟砚将小萧忱抱在怀里,不舍地拍着他的襁褓,有话想说,却又不能说,只能盼着一切的担忧都是徒劳。


    怀里的孩子用一双大眼睛正看着他,似乎是期待父亲与自己能说两句话,但父亲太过沉默了些,小萧忱只能自己用婴儿的细嫩声音缓解这一派沉寂。


    萧迟砚闭上眼,隐约能听见铁骑兵刃的交碰,他不敢将自己那么娇弱的妻子与年幼的孩子安置在或许不久就要乱起来的京城里。


    刀剑无眼,他宁愿那些即将挥舞起来的长刀利刃将自己碎尸万段,也不愿自己最珍贵的两人受到一点伤害。


    现在京城得到消息的人不多,或许有些机敏些能够窥见危险的人已经开始提前做准备,但剩下的人,若是在京没有绝对的权势与地位,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萧迟砚想瞒着顾怜,起码等到一切结束,给她一个最终的答案就好,不要让她经历一个苦等的过程。


    揭晓答案的那一瞬纵使难过,但在过程里煎熬,却是如催人心肝,是断肠之痛之忧。


    他低下头,难得的温情,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房里传来些微的响动声音,顾怜醒了,她穿着单薄的衣裳出来,眉间还有一丝媚意,夹杂着点点零散的埋怨。


    她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萧迟砚一眼,又扭着身子进屋,但唇上却是抿着笑的,开始打开柜子收拾细软。


    她只以为是在终年的忙碌之后,萧迟砚难得陪伴他们母子进行的一场短暂的放松。


    顾怜虽聪明,但却也捕捉不到偌大京城里的一丝不同寻常。


    她在妆台上开始清点自己喜欢的首饰,找最衬自己肤色的口脂颜色,未曾留意身后人悠长目光中的浅淡愁绪。


    萧迟砚靠近她,稍弯下腰贴近她的脸颊,仿佛想用自己的全部来给她换一条完全平坦的后路。


    他将陶琅扶起来,好像终于大发慈悲般,“你先回宫,待朕处理完这些事情,再来陪你。”


    陶琅低声应是,在踏着一地狼藉走出殿门时,才终于膝下一软,她膝上的裙已经被血迹渗透,但此时没有人来照料她,她的贴身宫女已经全部在殿里丢了命。


    待她走后,楚怀安才问谢明道:“去追萧迟砚的人回来没有?”


    谢明摇头,“萧将军的夫人被掳走了,他心底担忧……难免做出冲动之举,皇上莫要怪他。”


    “就算是担忧也要分清时候!”楚怀安皱眉,心中满是烦躁,“他如此莽撞追出去,若是丢了命,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又道:“为了一个女人,犯这种错误,实在是愚蠢!”


    谢明低下头,不敢答话。


    在殿外,扶着门缓解疼痛的陶琅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尽数收进耳中,忽然在想,若是此时被抓走的是她,楚怀安是救还是不救她,还是届时再立一位皇后……


    她心中冰冷,迈动步子慢慢往前走,面颊上滑落泪水,不远处的韵婕妤正为了家中唯一一位独子匆匆赶来,在路过陶琅时,怨恨地看了她一眼。


    马车不止已经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车内却已经安静下来,只剩下有偶尔的啜泣声传来,没有人想要主动寻求活下来的机会,苦等着有人来救。


    顾怜焦急地等待着一个信号,无论是来自诚王的人也好,或是来自萧迟砚的人,总比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待在原地等一个结果要好。


    先前为她解开绳子的男孩儿正抱着另一个小些的男孩儿蜷缩在她身旁,忽然间,那小些的男孩儿好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大声哭出来。


    顾怜看去,只见同样挤在角落的一个年轻女子,喃喃自语着,神态疯癫,她将头上的簪子拔了出来,猛地往自己的颈间刺去,抽搐两下便没了呼吸。


    顾怜慢慢捂住自己的嘴,心底藏着的怕意被她的自杀而引了出来,她为什么要自杀?


    来不及多想,她将那个哭的厉害的孩子抱到怀里,轻声安抚着,就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般,感到心疼。


    血迹从伤口处开始慢慢流淌出来,染湿了马车车壁,同样年轻的另一名女子大声哭着,“死人了!有人死了!”


    好像车厢内只有她是崩溃的,两名老夫人,顾怜,和两个孩子,都沉默到可怕,他们心里好像明白是为什么,却不愿细想。


    那个女子的死,是为了名节?还是因为真的害怕?


    车外的人听见动静,很快走进来一个大汉,他看了眼车内的尸体,很是唾弃地‘啧’了一声,“还是个嫡女,刚上车就死了,真没用。”


    他的眼神不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看一根烂木头,看一个块无用的土疙瘩一般。


    他将那女子的尸体拖了出去,不多时,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尸体被丢下了车。


    顾怜有些遍体生寒,但她相信萧迟砚一定会赶过来救自己的。


    另一辆马车上,诚往从车窗外看去,见萧迟砚怎么也甩不掉,眼见马上要进梁州了,他有些烦厌地对外吩咐道:“把顾怜给本王带出来,另外吩咐弓箭手准备好。”


    过了会儿,顾怜被押到他的身前来,诚王吩咐自己的这辆马车停下,然后捉着顾怜就这么站在车前。


    顾怜的颈间被他用匕首抵着,说不出话来,但她的周围都是架满弓箭的人,眼见萧迟砚的身影越来越近,她挣扎着,却被用布堵住了嘴,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咽声。


    看清抵着顾怜的匕首,萧迟砚急拉马绳,在距离诚王有二十仗的地方停下,因为是违抗楚怀安命令前来的缘故,他身后跟随的将士并不多,只有二十来人。


    诚王饶有兴趣地将顾怜嘴里的布拔掉,在她耳边道:“你劝他来追随本王,本王就允许你们夫妻团聚,如何?”


    顾怜浑身颤抖着,拼尽了全身力气,却道:“萧大哥,你不要管我!快回去!”


    她既然愿意为了孩子过来,也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不愿让萧迟砚为了她背上叛国贼的骂名。


    萧迟砚听见她的声音,唇紧抿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带着人冲上前来。


    诚王疑虑此为缓兵之计,他皱了下眉,没耐心再陪这两人做什么,却意识到只要有顾怜在,或许来日让萧迟砚背叛楚怀安而跟随自己,似乎也不无可能。


    不过今日却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他一把将顾怜拽到自己怀里,对萧迟砚高声道:“你若是想今日她还留着命,便立刻带人后退,等本王进关,本王自会让她安然无恙。”


    “如若不然……”诚王道:“本王死,也会拉着你心爱的女人陪葬。”


    顾怜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她被诚王捂着嘴,只能拼命对萧迟砚摇头,希望他快些离开,不为自己的性命,只为萧迟砚能平安。


    萧迟砚孤身骑马在众人之前,身后一轮冷月成了唯一一抹亮色,他的手放在腰侧的长剑之上,若他继续往前,或许能拖着等到楚怀安的人来,但顾怜却会丢了性命。


    若他后退,不仅是违抗了楚怀安的命令私自追来,更是在即将追上之前又因为一己私欲放弃,是罪上加罪。


    但是……绪兰舀了一勺药,尝了一口,‘嘶’了一声,“的确烫。”


    她倒是个有心的,不知从哪儿摸来的蜜饯,将药喂完后还贴心地往顾钰嘴里塞了一颗,哄道:“药不苦,咱们不怕啊。”


    顾钰又是脸红又是恼怒,头更疼了些,最后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顾怜估摸着,再被绪兰照顾两天,自家兄长都能拖着没好的脑袋去户部继续当差了。


    树影浅淡,暑气渐升。


    萧远在马车上想了许久,觉得长子能不声不响做出这件事,定然得了沈氏的同意,一时心底有些不畅快,想起来那年沈氏也是瞒着自己将长子送去陇右之事,心头更是郁闷。


    待到回府,他先去了萧老太太府里。


    萧老太太已是花甲之年,早就不掺和府里儿孙的事情了,但却依旧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儿子儿媳遇到难题,总会来请教老太太该如何做。


    进了老太太的院子,林妈妈先去通报了一声,才领着萧远进去。


    萧老太太方用完晚饭,正在练字消遣,见儿子来,示意他坐下,等手里一副字写完,才问道:“今日来寻我,是为何事啊?”


    “母亲,”萧远道:“您可知晓迟砚搬出来府内,打算修缮将军府自立门户了。”


    萧老太太似乎有些惊讶,来了些兴趣,“哦?这是为何?”


    待到萧远将萧迟砚与顾怜的事情说出来后,萧老太太只是点了点头,面上并无任何不满或者不高兴的意思在。


    “那姑娘你见过了?感觉如何?”


    “儿子并不了解她,只知晓她生了一副美艳的皮囊,”萧远顿了顿,“看着还过得去。”


    “还过得去不就行了?砚儿喜欢,那便让他娶进来,何必这般纠结?”


    萧老太太将笔扔进笔洗,似乎不大明白儿子的症结所在,坐直了身子看他。


    萧远皱眉道:“母亲,儿子听说那女子无父无母,家中只有一个兄长,还只是一六品小官。”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顾怜的兄长在户部当差,户部是太子把持的地方,而萧远其实更支持瑞王继位,不过这个原因他不敢明面上说出来。


    萧老太太按了按自己的额,喊儿子来自己的身前来。


    萧远到萧老太太跟前坐好,方坐好便被打了一下。


    见儿子不可置信的表情,萧老太太道:“两人结成姻缘,最重要的是缘分,他们自己互相有情,那女子又是个善良的,那不就行了?成日里把那些什么家世挂在嘴边,我都替你累得慌。”


    “但是母亲,那女子现在就能怂恿迟砚搬出府中,难道是一个什么好人?”


    萧老太太反问道:“你看见是那姑娘怂恿砚儿了?你什么时候也学了这套在身上?你看你弟媳,还不是一个商户出身,我当年可有阻拦半分?”


    “你弟弟现在是正二品祭酒,或许马上就要官至右相,你可比不得,哪里好意思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萧远被她说的一阵脸红,小声道:“儿子不也是正二品吗?”


    萧老太太摆摆手,“往后别和我提这件事,也莫要给两个孩子施加什么压力,砚儿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亲了,你可莫要比我这个老人家还要古板,到时候招人烦。”


    她现在对这个长孙喜欢的孙媳妇可是十分好奇,就等哪日挑个时间亲自去见一见了。


    指不定她还能抱上重孙。


    萧远还想反驳,支吾了两声,说不出话来,灰溜溜走了。


    回到自己院里,见沈氏不在,他自己坐着想了半晌,觉得母亲说的也在理,弟弟当年要娶商户女的时候他也是百般不同意,结果弟媳性情温顺贤惠,哪里有半分不好?


    现在弟弟前途光明,内宅和睦,不知多少人羡慕。


    萧远想通了,不再纠结,甚至觉得今日急匆匆过去的举动有些太愚蠢。


    见沈氏回来,他也不提此事,只当自己不知道,不破坏他们母子的谋划,洗洗便睡了。


    沈氏今日去长公主那儿待了一整日,心里堵着一口气呢,一回家就看见丈夫这个模样,霎时更气了些。


    她此时莫名有些羡慕自己那个妯娌起来,虽说小叔有好几个侍妾,又有好几个庶子庶女,但人家院里就没这些糟心事。


    沈氏拿帕子将萧远打了一下,只恨他是个木头脑袋,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儿都不清楚,一回家就倒头就睡。


    她心里也气着儿子,但到底是自己亲生的,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能想办法先压一压。


    沈氏有些烦地又打了一下萧远,这才感觉心里舒坦了些。


    顾家。


    顾怜今日累了一整日,洗漱后便有些犯困,不过她心底到底还是记着萧迟砚,担忧他心里难受,散了发后便打算去看看他。


    两人如今好像又回到了在蕲州的那段日子,不过现在见面更加方便一些。


    夜里风有些寒,顾怜披了件薄薄的外衫,又拿了几块牛乳糖,便打算过去。


    萧迟砚正在屋里写字,他的心中很平静,或许是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竟然生了这么一分奇怪的平静感来。


    顾怜还未走近,他便听见脚步声,在她敲门之前,就开口道:“进来吧。”


    顾怜打开门,见他正在写字,径直走过去,没骨头似的趴在他的肩上,明知故问道:“萧大哥,在做什么?”


    萧迟砚将她的手臂轻轻一拉,顾怜便摔到了他的怀里来。


    因为方洗漱完,她的发稍还有些水汽,虽说未施粉黛,但也美艳逼人。


    萧迟砚让她在自己的怀中坐好,然后握住她的手拿笔,“我们一起写字。”


    顾怜趴在桌上,任由他捉着自己的掌,感受他写字时笔画的弧度与停顿。


    她看着那只修长的手,忽然之间计上心头,凑过去在他的手上亲了亲。


    软嫩的触感传来时,萧迟砚便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望着怀中人殷红的唇,将笔放下,正打算俯下身亲一亲她时,却被一颗糖抵住了唇。


    顾怜道:“萧大哥,吃糖。”


    顾钰回来,户部仓部司内可谓是人心惶惶,主要是曾经欺负过他的几人,连着告了四五日假,心惊胆战地回去。


    等了两日,不见顾钰来找麻烦,几人才松了一口气,当天下午算错帐、欺凌同僚的事情就被杨郎中知晓,被罚了半年俸禄,兴许大半辈子再升职无望。


    解决完此事后,杨郎中找到顾钰,“我本以为你会借势处理他们几人的。”


    顾钰与他现在是平级,他翻着手里的账本,抬起头来,“就事论事罢了,做过什么就是什么,不存在借势一说。”


    杨郎中有些欣赏他,但也不会说什么‘我没看错你’之类想要打好关系的话,毕竟当时事发,他也是就事论事,没给任何情面。


    杨郎中捋须笑了笑,觉得他定然有前途,道:“我家中有位女儿,今年不过二八年华。”


    顾钰明白他的意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来,委婉道:“顾钰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多谢杨郎中厚爱。”


    “无事,”杨郎中郎爽道:“此事强求不得。”


    待他离开,顾钰和度支司员外郎交接完手里的事情,等到散职时,便先回了。


    顾府门口,绪兰已经等了许久,她其实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早来,但又实在坐不住,便先到门口等着。


    她许久不见顾钰了,今日特地换上了新买的衣裙,穿的一丝不苟,在门口来回踱着步子,有些心急,恨不能现在就跑到户部去将人拉出来。


    被她强制喊出来陪着的齐渊颇有些无语凝噎,问道:“我们也不是很熟,你喊我陪你做什么?”


    “熟啊,”绪兰嘻嘻笑着,“以后我和顾钰成亲定然请你呢,你不来,我可要生气。”


    其实是她的狐朋狗友碍于她爹的威力暂时性与她绝交,绪兰一个人来有些心慌,故而随便拉了一个人出来。


    齐渊就是那个随便。


    闻言,齐渊翻了下眼皮,谦谦公子的形象都险些维持不住,“想的可真够远的。”


    绪兰毫不在乎,“那自然,我这人别的不说,目光却很长远。”


    “谁夸你了?”


    见到顾钰的身影出现,齐渊有意逗绪兰,问道:“你当真这么想?”


    “怎么想?”


    齐渊嘴角有一丝笑意,“你与顾钰能成亲?”


    绪兰看他一眼,“你当年还不是以为你能与顾怜成亲,结果你是白日做梦,但是我可和你不一样,顾钰可没什么红颜蓝颜的,我不得手谁得手?”


    “喂,”齐渊见目的达到,也不计较她嘲讽自己的事情了,指了指她身后,笑着离去,“那你试试吧。”


    绪兰一懵,僵硬着身子转过头去,口不对心嘴硬道:“我刚才瞎说的,我可没有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啊。”


    顾钰望着她,忽然笑了笑,“嗯,我知道。”


    “你真知道还是假知道?”绪兰追上他,“我不是那样的人,就是、我、我……”


    顾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声音温和,“我都知晓。”


    他的都知晓应该是包含着几个意思的,绪兰忽然有些扭捏,左右望了一圈,“哦,我就是看看你是不是还好,那要是没事儿的话我先走了。”


    顾钰却唤住她,“我马上去将军府看小怜,不如一起?”


    “哦,好,”绪兰咬唇一笑,凑到他身边仔细看,“好久没见你了。”


    她的羞怯果然只有一炷香,不一会儿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模样,几乎要贴着顾钰走。


    顾钰倒是也不躲她了,或许说实话,在岭南那段日子,他心里有一点思念绪兰。


    两人来时,顾怜正张罗着晚饭。


    她料事如神般,知道绪兰要来,还让厨房备了她爱吃的几道菜。


    席间,绪兰挨着顾钰坐,顾怜也挨着顾钰坐,两人各坐一边。


    因为胞兄的事情得以解决,顾怜心头大石落地,觉都睡好了不少,气色看起来很不错。


    萧迟砚为她夹了一筷子鱼,“多吃些。”


    顾钰也劝道:“是该多吃些,都瘦成这样了。”


    他面上很是无奈的模样,将另一只手也松开了。


    两人姿势很是亲密,对于萧迟砚来说,也有些残酷。


    他想要先坐起来,却因为着急动作快了些,再加上他的身量要高大许多,他腿一动,顾怜便从他的腿上滑到了他的腰间坐稳。


    萧迟砚闷哼一声,一时神色莫名。


    第 25 章   25晋江文学城独家


    萧迟砚身体僵硬,他腰间腹部紧绷着,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脸上又青又红,红更多。


    顾怜也张了张唇,她虽说是想着能与他亲密些,却没想到会这般亲密。


    她到底是个云英未嫁的黄花大闺女,此时嗓间呜咽了一声,有些羞到想哭,她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坐在了什么上面。


    两人皆是一动不动,萧迟砚见她眼里泛起薄泪,额上青筋跳动着,哑声道:“还不起来?”


    顾怜慢慢从他的腰侧滑了下去,萧迟砚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干脆捂住脸遮住自己的神情。


    他的背部是悬在地面上的,整个腰身呈现出很好看的弓形,一只手肘抵在地面,脑袋微微往左偏,长发散在肩上地上。


    顾怜从他腰上离开后,也坐在地上不语,她伏在凳子上,脸埋进臂弯,呼吸有些急促。


    两人都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一直到顾钰在隔壁训狗的声音响起,顾怜才以低若蚊蝇般的声音道:“萧大哥,我先回了……”


    萧迟砚闭着眸子不看她,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


    待到顾怜出了院子,他便立刻将院门关紧,然后井中挑冷水了。


    顾钰正捧着快被咬死的小鸡痛心疾首,他好几次都想打小黑狗,抬了抬手,还是不大忍心,最后怒道:“它还那么小,你咬它做什么?”


    小黑狗坐在一旁,拿牙咬桌子腿,并不理他。


    见顾怜进来,顾钰一拂袖,把小鸡带到自己屋里养去了。


    顾怜坐在小黑狗面前,摸了摸它的头,语重心长道:“小白,就算有了这只小鸡,我也是只喜欢你的,你以后莫要再咬它了,可好?”


    小黑狗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在地上滚来滚去,又蹭着顾怜的小腿撒娇。


    顾怜喝了口清水,便打算回屋绣帕子,只是方才的事情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着,半天绣不出个什么来,于是在窗边坐着打了会儿盹。


    ·


    石子码头处,约莫五十来人的佩刀侍卫伫立在河岸旁,一艘能容纳三百人左右的大船影子宛如凸起的高山,将银白清辉遮蔽,在岸与河之间造就一块比墨色还浓的夹角。


    瑞王的车在码头上停下来时,他站在台阶的最上方朝下望去,好像是站在宝殿之前,看着向自己叩拜的朝臣。


    他的步子越走越轻,一步步迈下阶梯,那群侍卫就像是长了根一般,只等着他的到来,等待他的一声令下,才会移动。


    瑞王此次南下,为了防止楚怀安使诈,还带了一批自己的亲信,差不多三十来人,都是他府里的门客,还有江湖上武艺高强的侠客来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瑞王红光满面,但他身旁一位穿着宝蓝衣衫的门客却蹙了下眉,好像意识到了不对。


    这么大一艘船出京,真的不会惊动任何人吗?


    哪怕是在深夜,这么大的阵仗,皇上若是真的有心,何必这般引人注目呢。


    但蓝衣门客的话还未说出口,那群侍卫忽的就散开,朝着一群人围来,伴随着利刃出鞘的声音。


    瑞王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卫笑了笑,很满意他的机警,“我是瑞王楚锦,是父皇让我来带你们南下的,快将刀收起来吧。”


    话落,侍卫的长剑直直横在了他的颈前,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脉搏的流动直接让血液降低温度。


    瑞王踉跄一步,伴着一声哀嚎,贴身护着他的两名武士就被不知从哪儿射出的短弩杀害,没了气息。


    一群人霎时乱了,在小小的包围圈子里,几乎溃不成兵。


    瑞王慌张地从胸前掏出自己的令牌,大声道:“我是瑞王!我是瑞王!你们杀错人了!”


    乌云被风推开,月光完完整整清透洒下。


    这时瑞王才看清这群侍卫衣裳的暗纹,他们是黑袍锦衣卫!


    为首的那个锦衣卫将剑收入鞘,冷声道:“锦衣卫吴疾奉皇上指令,捉拿逆贼楚锦回宫。”


    ‘逆贼’两个字让瑞王浑身一震,他的头脑中好像清醒又好像模糊,将吴疾狠推了一下,“不可能!你们绝对听错了!父皇怎么可能这么对我!”


    但吴疾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陪着嘉安帝做完这场戏后就直接将楚锦擒回了天牢,而楚锦的这些门客,则是全部就地处死。


    这一夜里,石子码头的血液流进咯苍河,很快就被蜿蜒的河水吞没。


    萧迟砚的车马到了快出城的时候就不能再前进分毫,城门封锁了,前面的车马都在改道回行。


    他拧眉从车帘外望去,只见锦衣卫浩浩荡荡从城门的方向过来,而在他们中间,面无血色脚步踉跄的,是瑞王。


    “萧大哥,外面发生何事了?”顾怜轻轻打了个哈欠,抱着孩子靠在软枕上,困得厉害。


    萧迟砚将车帘放下,吩咐车夫原路返回,“无事。”


    他见顾怜昏昏欲睡的模样,将人揽到自己怀里来,“城门处查到了一批私自运出城的盐,估计要等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继续通行,看来今日出不了城了。”


    “不出就不出了,”顾怜揉了揉眼睛,往他怀里又挤了挤,声音里满是困倦,“明日再去也是可以的,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不过戌时过半,街道上还有两两三三的行人,围在一起看热闹,他们都不能将那发髻散乱的疯子同仁厚的瑞王联系在一起。


    萧迟砚的神色凝重,等到顾怜洗漱完睡下,他本想出门,却觉得此时太过敏感,若是将楚怀安……


    不,他摇了摇头,眼底浮现出惊异,难道是皇上这么做的吗?


    见他还坐在桌旁,顾怜从被里钻出头来,喊他道:“萧大哥,你不睡吗?”


    萧迟砚转过头来,一半面上跳跃着烛光,一半沉在阴影中,他很少将自己的情绪完全展露在顾怜面前,这是头一次,顾怜看清他的忧虑。


    “萧大哥,发生什么了吗?”顾怜坐起身来,想要下地,萧迟砚却先她一步走到了床边。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现在的商贩太大胆了一些,想趁着夜深出京倒卖盐赚取差价,坏了规矩。”


    想起那些往事,好像隔了好多年,但其实也不远。


    顾怜仰起头,恰好撞见萧迟砚眼底的怜惜,她蹭了蹭他的颈间,“萧大哥,幸好我遇见你了。”


    那三年还是顾怜人生中最苦最没有边际的三年,每一日睁眼就要谋划生计,闭眼也睡不安宁,忐忑害怕。


    她感受到拥着自己的人力气大了些,想起来今日下午萧迟砚没有答自己的话。


    她的身子有些轻颤,“萧大哥,你一定要好好陪着我们。”


    今夜里小萧忱也在主卧陪着父母一起,他盖着自己的小被子,在床脚睡的四仰八叉,许是母亲的声音太大了些,他嘤咛了一声,仰起头朝着母亲的方向爬了两步,又横着睡着。


    顾怜说的事情萧迟砚就连想都不敢想,当然这些也不会发生,就算他真的有什么长短,就算变成了孤魂野鬼,也会跟在他们母子身边。


    ·


    到了快近酉时,顾怜换好衣裳,点了淡淡的唇脂,又特意梳了个发髻,将那朵绢花别再发间。


    她看着镜中女子,眉若远山,虽未打胭脂,但红透的脸颊却格外诱人。


    顾怜拍了拍脸,觉得自己这么打扮似乎有些刻意。


    她将绢花取了下来,挽了个髻,又拿着自己新绣的帕子,便出门了。


    今夜人的确多,大都是同着闺中密友,或者是心仪的男子一起。


    顾怜低头走在路上,往戴维所说的方向去,一路上心扑通乱跳。


    她的容貌出众,哪怕低着头,也有男子看着她的身姿忘神,回过神来时又追上,要么塞过一纸酸溜溜且附上自己姓名家世的情诗,要么送一个同心结,飞速说完自己名姓便跑了。


    顾怜的确不想张扬,她心里说了句抱歉,将情诗丢了,同心结五个铜板卖了个街边小贩,他们再十个铜板卖出去。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她已经丢了七纸情诗,六个同心结,赚了三十个铜板,比她绣一整天锦囊还赚的多。


    顾怜沉默了一会儿,往四周张望了一下,想着如果萧迟砚还没来,自己或许还可以再去街上转一圈。


    人影绰约,灯火辉煌。


    萧迟砚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站在柳树下张望自己的女子,在原地踌躇了半晌还是慢慢走上前去。


    顾怜等了半刻钟,心底正有些失望,打算离开,一抬首,便见着身形格外颀长出众的男子背着人流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眸中带着许多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第 26 章   26晋江文学城独家


    顾怜垂下头,拧着帕子的手开始细细颤抖起来,她也不知,究竟是何时萧迟砚对自己有了这个心思,竟然还约她出来游玩。


    她微微侧身,将目光转向左边,不敢看来人。


    萧迟砚双手垂在身侧,目不斜视走着,今日街道上脂粉气格外浓郁,他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看着不远处羞答答的女子,步子越来越慢,他早该想到自己的猜测没错,顾怜就是对他有意,不然怎么会今日还特意约他出来。


    有几个路过的小娘子亦是半遮着脸朝这边望来,个别胆大的在他身上巡过一圈,然后塞了个香囊到他怀里。


    萧迟砚平日里不大出门,更别说像乞巧之内的节日,这算得上是他有生以来、二十三年以来,第一次过乞巧。


    不过片刻,他怀里已经被塞了四五个香囊,想还回去,那几个小娘子却已经走远了。


    贺又带着顾怜一路来到京外,见到不少尸横遍野的场景,他故意般,当着顾怜的面道:“听说京城也死了不少人,你夫君还活着吗?若是他死了,你怎么办?”


    跟在他的身边,暂且没有性命之忧,顾怜穿着粗布麻衣坐在车里,没有答话,若是细看,便可察觉她眼睛红肿,定然偷偷哭过。


    贺又瞥她一眼,“可没怪我不提醒你,他能把你送出来,肯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或者他对自己所在的阵营也没那么有信心,不然你和你儿子都要跟着他一起去死。”


    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是顾怜却不愿意听,冷冷道:“与你无关。”


    “诶,你这小娘皮,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贺又嘟囔一声,不再说什么。


    他只是嘴上花花,从不在实际行动上对顾怜有什么威胁,但其实若是他想,也不是不可以,故而顾怜对他仍旧是能避则避。


    马车行走的晃晃悠悠,在一个颠簸过后,顾怜将车窗悄悄打开些,往外望去。


    已经到了京郊,顾怜之前同萧迟砚来过这块地方,在去年的春日里,这里漫山新绿,春光烂漫,但如今,却是土地焦黑,水洼低浅,就连有两人合抱粗的树干,都成了黑炭般的杆孤零零矗立。


    顾怜心口一缩,将身子探近些,想要看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


    在来的路上,他们也遇到过兵乱,但是却没有这么骇人的场景,泥土地上的坑坑洼洼好像曾经埋葬过人的尸体,石块上的点点浅坑和一条条的划痕,甚至是血的颜色,都还未被洗刷干净。


    就连风吹过时,都带着铁锈味道。


    他们现在离城的距离还是远,顾怜看不见城墙上的那些痕迹,也看不见护城河底下肿胀的士兵尸体。


    “看够了?”贺又将马狠抽一下,马车的速度猛然加快,听见车内传来一声闷响,他才满意点头,道:“不该看的别多看,省的晚上做噩梦,你夫君不在,我心疼心疼你,也是一样的。”


    车厢内,顾怜扶着车壁坐稳,将怀里受惊的孩子安抚着,隔着车帘恨恨看了一眼贺又,但如今受制于人,她只能将苦咽下。


    贺又悠哉哉赶着路,听不见动静了,又大发慈悲般道:“最近刚打完,恭喜你了,你夫君暂时赢了。”


    他说‘暂时’两个字时的声音拔高了些,顾怜听出其中的意思,这段时日来也知晓了他背后的主子是另有其人。


    “你真的很无趣,”贺又皱眉,“你平日怎么讨你夫君欢心的?就不能也对我笑笑?我对你也这么好,若不是我,你和你儿子早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段时日的奔波下来,顾怜消瘦的厉害,脸更小下巴更尖了些,原本生完孩子后丰腴了没多少的身子又比做姑娘家时更加纤细,腰肢不堪一握,抱着孩子时让人担心会不会把腰压折。


    她听多了从贺又嘴里出来的浪荡词,本想还是不理会,但此时却有些忍不住,道:“你比不上他。”


    无论是谁,都无法取代萧迟砚在她心中的地位。


    贺又也不是真的要和萧迟砚比什么,他只是找乐子,听顾怜反驳后笑笑继续赶车。


    顾怜拍了拍她的手,问道:“方才那人是谁?绪姐姐可有认出来?”


    绪兰道:“是……哪里知道是什么混账。”


    顾怜望着兄长离去的背影,眉间轻蹙了一下,道:“若是此人心存报复,斗不过绪姐姐你的话,怕是会迁怒我阿兄。”


    她状似无意,“这京城权贵那般多,我阿兄只是一个六品小官,若是真的得罪了谁,怕是日后不好过,不过幸好我阿兄低调谨慎,应当无事的。”


    这番话点醒了绪兰,绪兰有些坐不住了,将自己腰间的钱袋子丢给顾怜,只留下一句“家中有急事”便冲出去了。


    见她离开,顾怜将钱袋子打开看了眼,满满的一袋金稞子,一时不禁有些失笑。


    又坐了会儿,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便站起身决定去街上逛一逛。


    今日光景好,顾怜慢慢走着,走到了与朱雀街相邻的一条街道,想着能不能遇到萧迟砚。


    不过萧迟砚没遇到,她倒是遇到了别的人。


    被关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方出来的齐渊,一见到顾怜就跑了过来,“小怜,我正打算去寻你。”


    齐渊只知晓自己莫名其妙被母亲在家拘了半个月,全然不知齐母去找过顾怜的事情,此时高高兴兴地打算陪她逛一圈。


    见他的确是不知情的模样,顾怜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默许他陪着,只不过一路无话,只余他一人叽叽喳喳。


    到了一间绣品铺子,顾怜想为顾钰挑两条腰封,银色与青色各挑了一条,目光落在一条黑金色上时竟然无法移开。


    她将那条腰封拿起来,见腰扣上缀着铜镶蓝宝石,越发觉得适合萧迟砚起来。


    一旁的齐渊也在挑挑拣拣,只不过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刁钻,拿了条粉色加一条湖蓝色,“小怜,我觉得这两条再适合顾钰兄不过了。”


    顾怜只觉得自己的兄长是斯文君子,倒不至于像个女人。


    她犹豫了一下,“恐怕不大合适。”


    齐渊却道:“诶,你只管买回去,顾钰兄定然喜欢。”


    他可是知晓秘密的人。


    见他坚持,顾怜便也将这两条一道儿拿了,反正绪兰的钱袋子够重。


    沈氏也正和友人兵部侍郎府上夫人苗氏一边逛一边说话。


    不过话题总是绕不开儿子的婚事。


    沈氏总觉得儿子现在有些不省心,或许让他成亲,之后就会稳重下来。


    她有些愁,走走停停间目光落到街对面绣品坊里的人身上时,问身旁人道:“那是谁家的姑娘,你可曾见过?”


    苗氏打眼望去,摇头道:“没见过,不知道是哪家的。”


    俩人都不知道,那定然家世一般,沈氏也不再多看,眸光又扫了一下后就移开。


    顾怜是一路走回府的,齐渊与她说着京城近来发生的一些趣事儿。


    其中定然是陶琅与萧迟砚的婚事首当其冲,不过两日听在耳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相同的是唇角未消散过的笑意而已。


    顾怜见齐渊也笑,不由得有些奇怪,“齐大哥你笑什么?”


    齐渊朝她挤眉弄眼,“小怜你不也是在笑?”


    顾怜轻轻咳了一声,不再多问。


    待到了府门前时,顾怜还未走近,便看见了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打瞌睡的绪兰。


    她似乎有些无聊,坐着也能睡着。


    顾怜见自家大门紧闭着,大概猜到了她为何会出现在门口,上前道:“绪姐姐。”


    见是她,绪兰摆了摆手,“别管我,你先进屋,我就坐门口晒晒太阳。”


    一旁的齐渊则是默默站远了一些,不明白顾怜怎么会和绪兰打上交道。


    现在的日头已经落下去了一些,但天际还是明亮亮的。


    顾怜回院子后,拿出一个手指大小的哨子吹了两声,过了一会儿,便有一位穿着灰色衣裳的女子出现在院里。


    萧迟砚不常来寻她,不过却给她留了人,方便两人之间联系。


    萧迟砚维持着捧她脸颊的姿势没有动作,他目光移到顾怜脸上,女子眸光似水,正懒懒的有好似欲语还休地看着自己,仿佛期待更多的爱抚。


    她嫣红的唇瓣上也泛着光泽,是一种很想让人尝一尝的光泽。


    萧迟砚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面庞,像是不经意,又像是顺着自己的本心一般。


    但是此时,他好像也不知晓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


    第 27 章   27晋江文学城独家


    她就像是全心全意都依赖着正抚着自己腮的男人,不设一丝防备。


    萧迟砚不受控地离她又近了些,一直近到,能看清她因为紧张或者是害怕,睫的轻轻颤抖。


    这夜的气氛太过容易引诱人神志不清。


    萧迟砚算是有些艰难地松开手,将捧过她腮的掌背到身后,微微侧过身,道:“走吧,再逛一逛。”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蛊惑了心智一般,做出来的行为太不像他,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不理智的动作。


    他垂眸看了一眼被自己‘欺负’过的顾怜,她正乖巧地站在自己身侧,没有一丝怨言,或者是不满的地方。


    萧迟砚决心今日多补偿她一些,为她多买一些首饰也好,吃食也行,总归他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和金钱。


    顾怜含笑,“怀孩子要看缘分的。”


    若是此时沈氏许诺让她进门,能够与萧迟砚拜天地,顾怜自然不会拿这话搪塞她,但沈氏不能给她名分地位,她为何要再生呢?


    顾怜的眼底始终含着笑意,看着温顺至极,沈氏却没少碰针头,此时想拿话讽她,还没开口就见儿子盯着自己,于是只能咬碎了牙,话又咽了回去。


    “不生就不生!”她恨恨道:“你要是像我一样只生一个儿子,日后也被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勾走,有你哭的!”


    她说的没错,顾怜也认,但是问题的根本在于沈氏,只要沈氏松口,顾怜就不是‘不三不四’,无论是再生一个孩子也好,或者是什么,都有商量的余地。


    但是沈氏不退一步,顾怜也不可能退。


    两人僵持着,最后这个话题以萧迟砚准备出门了结束。


    沈氏显然有些悄悄话要对儿子说,顾怜便抱着孩子就在屋里不动,任由那母子俩出去。


    萧迟砚正准备牵一匹马出门,见她跟来,步子放缓了些,“母亲要说什么?”


    自己的亲儿子,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总之不会和自己计较。


    沈氏此时又开始逞威风,下命令般道:“你想想办法给我再添个孙儿。”


    萧迟砚看了她一眼,“母亲,小怜才生产完没多久,您能否不要再说这么过分的话。”


    “都已经一百日了!”沈氏左右张望了一眼,伸出三根手指对着天,“我对天发誓,再给我生个孙子,我立马让她进门,进门后最好再生个孙女,两个也行,三个最好,我把我家当都给她!”


    萧迟砚顿了顿,停下步子侧首看她,良久,吐出两个字,“荒谬。”


    沈氏老脸一红,见他牵过马就要走,又凑上前去,“再生一个!”


    “我生不了孩子,您得去和小怜说。”萧迟砚摸了摸马儿的头,翻身上马。


    “你想想办法不行吗?给她避子药换了?”


    沈氏还没说完,萧迟砚便已经策马离去,她站在后面吃了一鼻子灰,只能憋着气又回了府邸,朝着前门走去。


    沈氏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府内的景造,走着走着发现假山后有个形容猥琐的人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她有些害怕,连忙又加快步子走了。


    正在门口等着她的林妈妈见她一副吓到的模样,忙迎上来,“郡主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沈氏拍着胸口往马车里走,害怕道:“真不知道这府里都是些什么人,吓死人了!”


    林妈妈在马车启动前往后看了一眼,见到一个枯瘦、死气沉沉的男人正躲在门后望着这边,差点尖叫出来,催着马夫快些赶车。


    待到那金碧辉煌的马车消失,窦闱搓了搓手,随手拉住一个小厮问道:“刚刚来的那妇人是谁?”


    小厮有些嫌弃地将自己的衣裳拉出来,“什么妇人不妇人的,那是我们将军的母亲,郡主娘娘!”


    “郡主娘娘……”窦闱已经好几天没有赌博了,他还等着去那个赌场将自己两千两的本金赢回来。


    他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唾沫,脑子糊了一般,再次问道:“郡主?是皇上的侄女儿对不对?”


    那小厮却横他一眼,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整整一个中午,窦闱都像是蚂蚁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看样子这位郡主娘娘很喜欢顾怜,他是顾怜的舅舅,那岂不是也和郡主娘娘是亲家了?


    他在手里不断盘着那两个骰子,脑海中回想起来自己那日在赌场赢了整整一千七百两!


    若是他再去一次……一定能把所有的钱都赢回来。


    窦闱那被砍断了的手指开始作痛,让他嘴角不自觉抽搐着,一直到厨房的人送来晚饭,他吃完后才感觉好一些。


    这将军府每日的饭菜不知是用什么调的味道,吃起来鲜美至极,不似凡物一般。


    用完晚饭,窦闱便来到了赌场前张望,赌场的人早就被打过招呼,见了他,很是殷勤,“这位爷,您来了?”


    的确是爷,几天输了两千两,赌场最近的饭菜都好了不少。


    窦闱被这一声喊舒服了,但奈何口袋空空,只说自己今日没兴致,站在门口看着人来人往,听着赌场里的声音心里挠痒痒似的难受,只恨不能进去玩两把。


    守门的人见状,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爷,进来玩?若是您没带银子,便先记账上,晚些回去取就是。”


    窦闱家里的一个铺子就是被他这样输出去的,他现在在京城,若是输,自然是输顾怜的,萧家又这么权大势大的,一个铺子两个铺子又算什么……


    禁不住诱惑,窦闱走了进去。


    顾怜得到消息,指尖拨弄了一下插在花瓶里用水晶串起来的珠花,眉间蹙了一下,又给绪兰传回口信,“别让他输太多了,不要超过三千两。”


    还不待顾家兄妹二人反应过来,绪兰就开始左右开弓,几个巴掌下去楚颁白嫩的脸蛋就肿了起来。


    她的巴掌声在酒楼二楼回响着,十分骇人。


    顾怜咽了口唾沫,将想要上前劝阻的顾钰拉住,用眼神告诉他:拦不住的。


    等打到大概第七个巴掌的时候,绪兰想起来了这个小孩儿是谁,手顿了一下,然后一脚将人踹醒了,继续当做不认识。


    被扇醒后,楚颁抱着桌子腿哭,然后被绪兰拎着领子给提溜了起来。


    “说,我到底有没有欺负你!”


    楚颁哽咽摇头道:“没有没有,你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找过来的!”


    虽说他说的是实话,但落在旁人眼里,更像是屈打成招。


    见绪兰还要打,顾怜连忙将她的手拉住,“好了,绪姐姐,再打下去他怕是要没气了,总之他已经承认了,就算了吧。”


    有顾怜求情,绪兰才将楚颁松开,待他准备逃走时,还不忘给他屁股上来一脚解气。


    顾怜倒是信绪兰不是这么一个敢做不敢认的人,她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兄长,道:“绪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绪兰在一旁点头,“就是就是。”


    她俩一唱一和的,顾钰看了两人一眼,茶也喝不下去了,站起身告辞。


    见他的背影就要消失,绪兰有些烦闷,不知道自己是倒了哪辈子的霉,竟然摊上这么一个破事儿。


    那女子名唤白露,据说有一身好功夫,但具体是做什么的,还有旁的情况顾怜一概不知,她将腰封包好后递给白露,客气道:“劳烦白露姑娘替我交给萧大哥了。”


    白露接过腰封,朝她行了一礼后,不过几个动作间就已经消失。


    顾怜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对萧迟砚的了解好像的确有些少。


    抓住了他的心,但却几乎不了解他的一切。


    顾怜叹口气,将齐渊挑了两条腰封拿了出来,然后将自己买的两条着人送去了顾钰的院子里。


    白露进萧家是有令牌的,她是萧迟砚的人,没有人敢拦她。


    萧迟砚方从演武场回来,拿到顾怜为自己买的东西时,心头自然是高兴的。


    在简略问完白露顾怜的情况后,他先去洗漱,洗漱完特意换了一身与腰封相配的衣裳,越看越觉得不错。


    其实他极少在外物上留心思,只要穿着舒适就行。


    但这腰封是顾怜挑的,萧迟砚甚至觉得腰封上的绣纹都好看。


    过了会儿,萧鸿来寻他,见他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模样,有些吃惊,“大堂兄,你夫人都没了你还这么开心做什么?”


    他不知晓实情,自然是替萧迟砚感到惋惜感到不公,那么一个家世好的妻子,谁人不想拥有?


    萧鸿听的是流传的另一个版本,即事发当日,萧迟砚为保护陶琅而错让他人捷足先登,痛失姻缘。


    萧迟砚将目光从腰封上收回来,站起身问道:“你看我这一身如何?”


    突然被问了这个问题,萧鸿上下看了他一眼,“挺不错的,和你平时有什么区别?”


    萧迟砚唇角的笑意消了些,只觉得他眼光不行。


    不过萧鸿在意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追问道:“大堂兄,你当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没把握住机会呢?”


    知晓他说的是什么,萧迟砚淡声道:“我本就对她无意,何必耽误她?”


    但萧鸿却不是这样想,他颇有些怒其不争,坐了会儿,见萧迟砚还是没有半分动容,便又含着满腔怨气回了。


    待他回后,今日和苗氏逛了一整日,新拿到了一些女子画像的沈氏便忙不迭将长子唤了过来。


    她在御史嫡次女的画像上看了一会儿,还算满意,于是将画像递给长子,“你看看。”


    萧迟砚很敷衍地目光扫过去,“不行。”


    沈氏不解,“哪里不行?”


    萧迟砚想了想,“儿子觉得她没有眼缘。”


    沈氏听烦了他的这些说辞,正打算让他离开,目光却落在他的腰封之上,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半晌,沈氏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萧迟砚的确有事瞒着她。


    母子俩之间一时沉默。


    沈氏幽幽启唇道:“你不说,便以为我查不到么?”


    两个呼吸之后,顾怜沉吟了一下,“萧大哥你当真不饿吗?”


    萧迟砚:“……”


    他伸手将碗接过,“给我吧。”


    这个碗太大了些,顾怜是双手端着的,两人难免有些接触。


    当萧迟砚意识到自己又碰到了顾怜的手时,他下意识就将手松开。


    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而滚烫的汤汁尽数泼在了顾怜的手背上。


    第 28 章   28晋江文学城独家


    萧迟砚见顾怜怔怔望着自己的模样,心底忽然多了些道不明的情绪。


    “手给我,”他启唇道:“你烫伤了。”


    顾怜摇摇头,想要后退一步,但腿上被烫的地方有些疼,还有些痒,她咬着唇,受惊般,想要远离眼前的男人。


    萧迟砚垂了垂眸子,朝她伸出手,几乎不等顾怜思考,就将她横抱在臂弯里扛入了房。


    顾怜手背和胳膊上疼的厉害,她不知晓萧迟砚究竟是何意,只能挣扎了两下,然后靠在他的手臂上,任由他抱着走。


    萧迟砚步子迈的很大,从院门到房内,似乎不过两三个呼吸就走到了。


    顾怜被他以一种并不算轻柔的力度放在榻上。


    萧迟砚去拿烫伤药,走到她面前时,几乎没有思考,便半蹲下来,想要替她上药。


    顾怜抽回手,别过身不看他。


    养心殿内,嘉安帝睁着眼等到了天亮,他睡不着,也不敢睡着。


    李内侍端着那杯要递给瑞王的毒酒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因为长时间跪着的缘故,他的身子僵直。


    天光透过养心殿的琉璃瓦,嘉安帝才支起身来,“传瑞王来见。”


    李内侍站起身,又很快摔倒在地,膝间的疼痛让他不能前进,只能爬着出殿门。


    嘉安帝又阖上了眼,想听些什么声音,但是周围太静了一些,静到好像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


    最先传到他耳里来的,是瑞王的哭喊声,让他有些头疼。


    嘉安帝侧首看去,只见这位自己疼爱了四十年的儿子已然变了一副模样,看来在天牢的这一夜让他受了不小打击。


    “父皇!父皇!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儿臣都是按照父皇您的指令在行事啊!”


    瑞王痛哭流涕上前,抱着嘉安帝的脚,泣不成声。


    嘉安帝看着他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嗓子里溢出一声叹息。


    “楚锦,你认为朕这么多年待你如何?”


    瑞王愣了一下,如实答道:“在众多兄弟中,父皇最疼儿臣,就算是独一份的东西,只要儿臣想要,绝不会落到旁人手中。”


    “既然最疼你,”嘉安帝的眸中划过一丝悲哀,“疼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你的弟弟,从没有享受过一天朕的疼爱。”


    瑞王松开嘉安帝的脚,“父皇、您这是何意?”


    他的确是不辜负嘉安帝的期待,蠢笨但幸福过完一生。


    嘉安帝被扶着靠在枕头上,对着楚锦道:“你已经达到朕对你的期待了,好孩子。”


    “你先朕一步下去,等到朕殡天了,再与你父子团聚。”


    “不要、不要!”


    楚锦想要逃,却被四周的宫人按住,毒酒从他嘴里灌了进去。


    “虎毒尚且不识子!父皇,你好狠的心啊!”


    嘉安帝静静看着他挣扎,一直到楚锦面色扭曲,耳鼻出血,只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没了气息。


    楚锦或许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么一个局面,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才会让他跨进深渊呢……


    嘉安帝慢慢走下地,跪坐到楚锦身边,伸出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不要怪朕,朕欠你弟弟太多了,一山不容二虎,我不能留着你作祸患。”


    嘉安帝的声音很轻,也很沧桑,他的面容平静,却滑落小小的泪,很快隐入苍白的发中。


    叶皇后今年四十有三,她是继后,比皇帝小了二十岁,容貌只是清秀,年老之后越发平庸,又许是长年累月的忧虑,让她看着比宫中其他同岁妃嫔还要年纪大一些。


    叶皇后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好让自己清醒一些,又想起来今夜里皇上咳出的血,又是叹了口气。


    “怀安,”她道:“凡事若一味求成,注定是成不了的。”


    楚怀安的拳紧握着,“难道是父皇……”


    “你父皇什么也没说,”叶皇后拍了拍儿子肩上的灰尘,柔声道:“站起来吧。”


    楚怀安不动,他其实生得很像父亲,不大像叶皇后,眉目间隐约透露出那位帝王年轻时的威仪来。


    叶皇后启了启唇,想说的话始终开不了口,她记着丈夫的嘱咐,不能多说什么。


    “你父皇是在乎你的,”她很希望儿子能意识到这件事情,“他不说,并不代表就是真的不重视你这个儿子。”


    楚怀安置若罔闻,这句话他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但父皇待他,与另外几个兄长却仍旧不一样。


    皇兄们是父皇的儿子,而他只是从皇后肚里出来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


    他的执念太深,叶皇后面上的愁绪又重了些,只留下一句“好好待太子妃”便离去。


    他与陶琅之事,就算成了。见巷子里四下无人,萧迟砚出门径直来到了蕲州最出名的糕点铺子。


    夏日里吃糕点干巴巴的,就算是再出名的铺子生意也惨淡下来,门可罗雀。


    见着有人来,掌柜亲自迎了上来,笑道:“这位公子,您要些什么糕点?咱们店虽小,但品类齐全,就算没有的,也能给您做出来。”


    萧迟砚想了想昨日赵盏的话,“要红豆糕和奶糕,酸梅汤在哪儿卖?”


    掌柜一听,便知晓他买这些东西是来做什么的了,于是建议道:“若是要送姑娘,公子您不如买些夏日里最时兴的樱桃酒酿?这是小店新制出来的吃食,保管那位姑娘拿到手的时候还是带着凉意的。”


    “不是送人,是我自己想吃,”萧迟砚有些不自在,“那就樱桃酒酿也来一份。”


    掌柜也不拆穿他,卖了一份三两银子的樱桃酒酿出去,现在萧迟砚说什么都是对的。


    因为酒酿用冰镇着,萧迟砚和掌柜约好了送过去的时间,便提着糕点先回了。


    但走到巷子时,他在门口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一身月白长袍,一副儒生模样,面容俊秀,正摇着折扇似笑非笑望来。


    “迟砚,许久不见。”


    萧迟砚将院门打开,等到门合上后,才对他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诶,出门在外,叫我表叔就行。”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楚怀安。


    萧迟砚的母亲长阳郡主是楚怀安的嫡亲表姐,故而虽说两人差不了两岁,却是扎扎实实隔了一辈。


    “太子殿下来此是为何事?”


    “瑞王出京,朝中清闲,我便想出门逛逛,只可惜没有几个朋友,便下蕲州寻你来了,”楚怀安要去拿糕点,却被萧迟砚避开。


    楚怀安不解,“怎么几日不见你还变小气了?”


    何止小气,萧迟砚在隔壁方禾苗心里一直是个小心眼的形象。


    萧迟砚不大想看见他,将糕点收好,转移话题道:“臣倒是不知太子殿下还有清闲的时候。”


    “还是瞒不过你,”楚怀安坐到椅上,叹口气道:“实不相瞒,瑞王在扬州,我得盯着他,但也不能和他太接近,便跑到蕲州来了,这个理由如何?”


    楚怀安是继后生的儿子,而在他出生之前,所有人都觉得贵妃所生的瑞王楚锦会被立为太子。


    而且这些年来楚锦孝顺谦逊,在民间或是在朝上名声都要比正儿八经的太子楚怀安好上许多,事关皇位,二人何止两看生厌可言。


    萧迟砚点点头,他自然是信的,毕竟楚怀安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的。


    见他还是这幅和自己没话讲的模样,楚怀安开始打量起这个院子来,看了眼干干净净就连罐子都没一个的厨房,又看了侧卧,心中很是满意。


    “迟砚,表叔搬来和你一起住,如何?”


    萧迟砚额上青筋一跳,“太子殿下请慎言。”


    “啧,没意思。”


    楚怀安应当真的只是太闲了些,在这儿干坐了一会儿,见萧迟砚也没有留他用晚饭的意思,便自己又摇着扇子走了。


    傍晚。


    赵盏一直在自家门口观察着,一见到顾怜出来,便忙不迭端着凳子跑来了。


    只不过有人比他更快一步,萧迟砚只长腿一迈,便坐到了顾怜的身边。


    赵盏对他的手段嗤之以鼻,哼他一声后坐到了另一边。


    他还没把自己买的糕点递出来,便听萧迟砚道:“我买了红豆糕和奶糕,请你吃。”


    赵盏:“?”


    赵盏看了眼自己手里提着的红豆糕和奶糕,又见萧迟砚手里提的糕点,一时怒从心起,“你学我!”


    萧迟砚将油纸包打开,“没有学你。”


    他只是无意听见,怎么能够算学?


    但顾怜却并不理他,对赵盏道:“赵公子有心了。”


    待叶皇后走后,楚怀安才慢慢站起来,他想起来父皇对自己的冷漠,对瑞王定王这几位兄长的关爱,不禁自嘲一笑。


    夜色浓重,今夜不眠之人又该有多少呢?


    萧迟砚顶着月色翻进顾家后院之时,顾怜方洗漱完,正坐在窗边擦半湿的发。


    她的眸里含着笑意,一看便知心情很不错。


    见萧迟砚来,她站起身主动牵过他的手,将他引到桌边为他倒茶。


    但萧迟砚想喝的却不是茶,他揽过顾怜的腰肢,让她坐到自己怀里,唇齿贴着她颈间的软肉轻轻舔舐着。


    顾怜软软靠在他的怀中,萧迟砚的大掌在她腿上以一种极轻极慢的力度与速度抚摸着。


    他早就不像之前一般容易羞赫,只想着快些将顾怜吞吃入腹才好。


    萧迟砚将怀中人肩头的衣衫褪下,吻便落了下来,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落下点点红痕。


    顾怜呼吸有些急促,将他推了推,却被又抱紧了些,她被抵在桌上,浑身酥得厉害。


    见她允许,萧迟砚试探着,用牙咬她颈上细细的丝线,掌顺着上面兰花的绣纹滑过去。


    他的掌很大,顾怜瑟缩了一下,让他尝了会儿甜头就便将他的手按住,从自己身前拿开,环住他的颈,面色坨红。


    萧迟砚的目光却还在流连,似乎想要透过那薄薄的衣料进去。


    他发现了比顾怜的腰肢更软的东西。


    顾怜在他的颈上咬了一下,力度不大,更像是小猫挠人一般,声音也是又酥又软,“你今日下午是故意的?”


    “嗯,”萧迟砚摩挲着她光滑的背,指尖流连时引起一阵颤栗,“我不愿娶她。”


    顾怜睁着眸子瞧他,一双眼里满是明晃晃的‘满意’二字,娇声道:“那样的高门贵女都不要,那你想娶谁?”


    萧迟砚望着她,忽然轻笑了一声,掌托起她的面颊,唇碰上她的,“你猜。”


    唇齿相依间,顾怜如菟丝花一般全身心依赖着他,一直到萧迟砚将她抱起来丢到床上时,才稍微清醒一些。


    她碰了碰被亲到有些麻的嘴,以为他又要压过来,正想说先缓一下,却不料萧迟只是为她盖好了被子,然后坐在床头看着她。


    顾怜微微支起身子,将他的手捉过来放在自己的腮上,枕着他的掌入睡。


    她似乎已经困了,但却一直看着身侧人,直到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才呼吸渐渐轻缓起来。


    待她睡熟,萧迟砚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然后在她眉心亲了亲,才离开。


    陶琅与楚怀安的事情第二日便人尽皆知,瑞王一党是最先坐不住的,于是将目光放在了绪兰身上。


    只是瑞王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于是派出了自己最小的儿子,年仅十六岁的楚颁去讨绪兰的欢心,争取得到绪家的支持。


    楚颁原本不愿,但被瑞王打了一顿,才满腔委屈地蹲在绪兰平日喝酒的酒楼里。


    绪兰哪里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她正高高兴兴地坐在顾钰旁边看着顾钰流口水。


    连日的雨里,顾怜消瘦了许多,她的肚子已经实打实过了三个月,孩子是保住了,只是她的情况不大好,吃不进去东西,夜里也觉浅,吐倒是不吐,只没胃口,什么也不愿吃。


    她消瘦下来,跟着瘦下来的还有萧迟砚,因为心急的缘故,嘴角还长了个火泡,想方设法让厨子做些开胃的东西出来。


    这日中午,顾怜坐在榻上打瞌睡,手旁的矮桌上摆着一盘酸杏,并一盘甜苹果酥,一盘咸面果子。


    她闻着不想吃,也吃不下去,一上午喝了两口清茶,勉勉强强吃了半碗饭,便开始昏昏欲睡。


    躺在床上睡不着,白日里坐着倒是总犯困,不过也睡不深,一会儿便醒了。


    萧迟砚从厨房来时,还提着食盒,这是他这段时日的常规举动,里面总会有些厨房新做的菜式,来送给顾怜开胃。


    闻见香味,顾怜睁开眼,将桌子摆开些,虽不大想吃,还是配合着问道:“今日又是什么菜?”


    “砂锅煨鹿肉,还有清炒菜心,”萧迟砚将筷子和碗递给她,“你午饭没吃什么,现在再吃两口。”


    每日晚上,萧迟砚抱着她的时候总是有些错觉,她好像不是肚子已经三个月了,更像是刚怀上一般,还是很平坦,若不是仔细摸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有隆起的迹象,腰身好像比前段时间还细了一些。


    顾怜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吃了两片肉,反而吃了小半碟子菜心,米饭没动一口,不过也令萧迟砚高兴,好歹吃进了肚里去。


    “我晚上想吃辣些的菜,”菜心有些淡淡的苦味,反而令顾怜觉得开胃,眸子亮了亮,道:“还想吃鸡肉,不过不要喝汤。”


    “好,”萧迟砚叹口气,见她放筷子,劝道:“再吃些?”


    “不了,”顾怜摇摇头,倒了一杯温水出来,“吃不下了。”


    她的茶壶里泡的是陈皮和炒米,专用来开胃的,只可惜似乎没多大效果。


    伺候的人将食盒提了下去,萧迟砚待会儿要出门,向顾怜交代道:“我要去演武场一趟,酉时便回,若是找我,便让人去寻我。”


    “放心吧,”顾怜往软枕上靠了靠,回道:“你只管去,不用操心我。”


    “好。”萧迟砚又陪了她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顾怜歪在榻上,见桃儿拿了信回来,忙让她拿过来拆开看。


    信是顾钰寄的,并一些岭南的年货,信纸中这次写的东西多了一些,顾怜仔细看完,然后回信。


    信中她将自己怀孕了的事情告诉他,希望他能给孩子起个名字。


    末了,顾怜又将这张纸作废,重新写了一张,不提自己怀孩子的事情,只说了一些日常小事。


    开春了,她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胞兄了。


    顾怜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眸中若有所思。


    这日天晴,萧静瑗来探望她。


    顾怜正在亭子里看鱼,听闻她来,本想去接一接,萧静瑗的动作却更快,两三步跑过来,笑嘻嘻道:“不用嫂嫂接,我自己过来便成。”


    她来的也勤快,隔个三五天便来一趟,带着好吃的糕点或者是一些小玩意儿过来,将顾怜当做能说话的姐姐,总是十分亲昵。


    “嫂嫂,”萧静瑗来到她身边,‘咦’了一声,“你是不是瘦了?”


    她前几次来倒是没发觉,或许是顾怜这几日瘦的太厉害了些,下巴小小尖尖的,一点儿肉也不带着。


    顾怜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浅笑道:“这些日子总是吃不下睡不好,许是瘦了些吧,我倒未发觉。”


    “何止是瘦了一点点,”萧静瑗在她身边踱步转了两圈,眉目间也染上一些忧心,“这怎么行啊,你还怀着孩子呢?是不是我阿兄气着你了?”


    顾怜将手旁的糕点捏碎,撒到湖里,目光遥遥,仍旧是笑着,“未呢,萧大哥待我很好,又怎么会气我呢?”


    湖里的鱼儿都争先恐后过来抢食,水花一阵阵翻涌着,红色的锦鲤各个张大了嘴,希望能多吃到一些。


    顾怜又撒了些糕点碎下去,才道:“我只是有些思念我的兄长,他远在岭南,不知处境如何,或许也和有了孩子有关,想的越发多了起来。”


    她瘦到有些吓人,完全不像是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子的妇人,哪怕穿着还算厚的早春衣衫,也是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骨头。


    萧静瑗打了个寒颤,连忙让自己不再多想,“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见一见他,或是让他回来?”


    “怕是不能了,”顾怜眸光动了动,握住她的手道:“静瑗,我身子的事情你万不要告知旁人,谁都不行,若是被郡主娘娘知晓了,怕是会为我腹


    萧迟砚拿起面皮自己琢磨了一下,眉间紧拧着,又看了眼被分成一小团一小团的面剂子,实在是不大能明白。


    顾怜笑够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指正他擀面的动作,“萧大哥,你擀饺子皮的时候,一只手擀,另一只手捏着面团转一下,擀出来的饺子皮就是圆的了。”


    萧迟砚按照她说的方法试了一下,却擀到了自己的手指,还有些痛。


    顾怜重新拿了一个面剂子放到他面前,用手轻轻按了一下,“再来试试。”


    话落,她一只手捉住萧迟砚的掌,握着他的指按到面剂子上,另一只手去握他拿擀面杖的手。


    顾怜比萧迟砚要矮上许多,此时几乎整个人都到了他的怀里来,还想要如教小儿学写字一般教他,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来。


    第 29 章   29晋江文学城独家


    手底下的面剂子是软的,但也软不过握着自己的女子的掌。


    萧迟砚下意识站直了些,等到顾怜要弄第二个的时候,他微微往一旁侧了一小步,恰好将她移出自己怀抱的空隙。


    “我会了。”


    他的动作有些不太明显的慌乱,将自己的指头又擀了几次后才终于擀出一张好看的饺子皮来。


    顾怜笑了笑,坐在椅子上开始包饺子。


    日光暖烘烘的,照得人直发困。


    快要到午饭时,两人一起包了快一百五十多个饺子。


    这话说的绪兰爱听,她又就着花生米喝了半壶茶,回去时还闹着给小萧忱买了个镀金的木马,说不收就是没将她这个未来舅母放在眼底。


    顾怜只能收了,到府时又令人送她回去,将木马收到库房里后,便回了院子。


    她喝了一肚子茶,暂时没有一丁点儿困意。


    萧迟砚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和戴维阮文商议事情,顾怜令厨房炖了人参汤,坐在榻上看了会儿话本,便去洗漱了。


    夜里茶喝多了的确不好,早到了平日该睡的时辰,顾怜却还是很有精神,逗了会儿孩子,又看了会儿话本,一直等到房门被推开了,她才穿鞋下地。


    萧迟砚本以为她睡了,开门的动作很轻,谁料一开门便见她双眸亮亮朝自己跑来。


    顾怜好像找到了事情可以做,拿了干巾子便将他按在床头替他擦发,动作温柔又仔细,因为身子向前的缘故,小半截细白柔腻的腰身露在外面。


    萧迟砚握住她的腰肢,面颊贴到她的胸前,似乎有些疲惫,轻缓地呼吸着。


    顾怜顺势跪坐到床上,将他的头抱在怀里,用指梳顺他的发丝,低头见他闭着眸子,动作越发小心。


    萧迟砚的确有些累了,待到头发擦干后,便拥着顾怜躺倒床上,将她抱在怀里全部拢住,就像是抱着一只小猫儿,又是揉又是亲。


    顾怜娇娇哼了两声,任由他亲着自己的脸颊,有些享受。


    最后萧迟砚是靠在顾怜的怀里睡着的,他亲到一半,抵不住侵袭而来的困意,只能暂停。


    他每日早出晚归的,顾怜心疼地将他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亲了亲他的唇畔,才心满意足睡去。


    自从报复杨圆的想法产生后,顾怜便开始关注起京城的一些大大小小宴会起来。


    之前萧家为她正了名,有许多宴会其实也邀请过她,但是她为了避免麻烦,都没有应下。


    如今既要和杨圆碰面,不去一些这种场合是行不通的。


    说来也巧,十月中旬里,沈氏就举办了一场宴会,说是赏菊宴,赏什么倒是无所谓,总之邀请了顾怜,并且她也打算过去。


    都是一家的,沈氏的宴会,杨圆没有不去的道理。


    那日清晨,顾怜早早便起了,梳妆打扮,挑捡衣物。


    她挑的是一身松石绿色缎面百褶如意裙,饰品以玉饰为主,看起来清润又舒服,不会抢了主人家的风头,也不会太过低调,反而越看越有韵味。


    萧迟砚晨练完,难得见她早起,便陪着她梳妆,在点唇脂之前,将人抱在怀里亲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本就上过胭脂,顾怜的脸颊更红了一些,抵着他的胸前小声道:“桃儿才出去,你就这样,也不怕被人瞧见,那可要羞死我了。”


    萧迟砚嗅了嗅她面颊上的脂粉香味,觉得这种本来有些呛人的味道在她的身上也格外好闻,“晚上我去接你?”


    顾怜水一般的眸子看他,娇声道:“不要了,你且忙你自己的事情去,不要总是顾着我,总之郡主娘娘也不会拿我怎么样,顶多嘴皮子上过过瘾,我也不会少块肉。”


    萧迟砚在她的唇上又啄了啄,眸中满是她羞怯的倒影,笑道:“不是日日都忙的,今日应当刚好赶得上你回来的时间,我想接你,行不行?”


    顾怜指尖点了点他的下巴,新染过的指甲上有一层淡淡的胭脂色,愈发显得肤白如玉。


    萧迟砚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一根一根吻过去,霎时升起连天的酥麻。


    顾怜抽出自己的手,扭过身去,被他弄的羞涩,假装去找口脂盒子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和你闹,你若是得空便来接我,不得空就算了,不要耽误正经事。”


    “接你不算正经事吗?”萧迟砚将她搂入怀中,在她的脸颊上亲了满鼻芳香,“我觉得算的。”


    顾怜被他逗得笑了两声,又连忙捂住嘴,见到桃儿回来了,飞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回到椅子上。


    梳妆打扮好了以后,顾怜抱了抱小萧忱,便坐马车去了萧府,而萧迟砚则是乘另一辆马车去了楚怀安私宅。


    辰时方过,来的女客们都是从侧门进的,顾怜本以为来的人不多,结果到了沈氏的院里,才发现莺莺燕燕的已经围了一堆。


    沈氏正在这堆莺燕里挑三拣四,面上不显露,但心里一个也瞧不上。


    是了,这是她特意举办来,给儿子娶媳妇的宴会,请的有已婚的妇人家,有未出阁的小娘子,还有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主要为了掩人耳目,不叫人察觉自己的真实意图。


    但不知怎么的,这些女子沈氏竟然觉得都看着别扭,不大对劲,竟然一个也瞧不上。


    末了,透过人群,顾怜的身影出现,作为‘婆婆’的沈氏有些心绪,不自觉挺直了腰板,她是请了顾怜,但只是做做样子,谁能想到她真的来?


    不过这也恰恰证明顾怜给她面子,心里敬她,这么想,沈氏抬了抬下巴,有些骄傲。


    再等到顾怜柔柔弱弱娉娉婷婷过来请安时,沈氏心里堵着的一口气突然就顺了,对,就是这个感觉,这个娇弱又造作的感觉,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姑娘都没有的。


    顾怜见沈氏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便恭敬唤道:“郡主娘娘。”


    是为了给自己儿子面子,也是为了给孙子面子,沈氏大发慈悲让顾怜坐到自己身边来,问她道:“近日天冷了,有没有多添衣裳?”


    顾怜答道:“添了,且还似乎又胖了些,每日吃好睡好,娘娘您无需挂怀。”


    其实俩人说的是小萧忱,周围众人则是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婆媳俩人关系当真好。


    宴会里赏的花都在萧府大房这边的小花园里,说也不小,若是逛完一圈还需得不少时间。


    戴维道:“顾妹子,你这饺子包好给我也尝几个,我饿得慌。”


    他这一路赶来,许久没有吃过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了,胃里难受得很,此时光是擀着面皮,口水都要淌下来。


    顾怜点头,“那是自然。”


    她看了眼萧迟砚紧闭的房门,低头包着饺子,装作不经意道:“萧大哥和那位老大夫也没用午饭吧,不如待会儿……”


    她话未落,戴维瞬间福至心灵,将饺子皮猛地往桌上一甩,有些激动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放心,我都知道!”


    顾怜:“戴大哥还真是性情中人……”


    有了戴维帮忙,一百来个饺子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包好了,因为没有揉面擀面皮的力气活,顾怜除了坐的有些腰酸之外,倒是也不累。


    期间萧迟砚出来,见两人在一起也没多问,出去买药去了,反倒是那个闻大夫,坐在一旁也跟着帮起忙来,似乎也是饿得不轻的模样。


    在饺子下锅时,戴维就已经将碗筷摆好,眼巴巴在院子里等着,闻大夫说着不饿不饿,但眼睛都没从锅里离开过。


    若不是两人只除了没什么精神之外,都一切正常,顾怜都险些以为是南边的流民来了。


    拢共一百一十三个饺子,萧迟砚和戴维一人三十个,闻大夫说自己吃不了那么多,只要了二十个。


    还剩下三十三个顾怜打算先留着,以防他们不够吃。


    这饺子各个皮薄馅大的,比寻常外面卖的饺子都要扎实饱肚子些。


    萧迟砚原本没打算也跟着两人一起,最后还是被戴维给拉了过来。


    他没吃过莲藕馅的饺子,吃第一口的时候神色有些凝重,等到吃了几个之后,便速度也加快了些。


    三十个饺子他很快吃完,仿佛还有些意犹未尽。


    “萧大哥,吃饱了吗?”顾怜问道:“我再给你下一些?”


    萧迟砚饭量大,三十个饺子下肚只饱了五分,此时他摇摇头,注意到顾怜一直在忙活别的事情,于是问道:“你没吃?”


    “我吃过早饭也不大饿,饺子还剩了些,我晚点吃也可以。”


    听见还有饺子,一旁的戴维一口塞下最后一个饺子,连忙道:“顾妹子,我没吃饱,再给我下一碗!”


    萧迟砚看了他一眼,戴维讪讪道:“实在对不住,顾姑娘包的饺子太好吃了。”


    他站起身来,“也不劳顾姑娘麻烦,我自己去煮,哈哈,我自己去。”


    萧迟砚破天荒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方想说些什么,便见一旁的闻大夫也端碗跟了上去,“诶诶诶,给我也煮几个!”


    “……”


    萧迟砚沉默了一下,听到酒楼小二来敲门,便将食盒拿了过来,“你同我一起再吃一些?”


    顾怜求之不得,点了点头。


    她十分乖巧,坐在一旁安安静静,萧迟砚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侧首见她两只手放在身前,一双眼正期待地看着自己,唇边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萧迟砚将食盒打开,第一层是一碗陈皮兔肉、一碗莲蓬豆腐、一碗珍珠鱼丸,第二层是一个碗装着六个春卷,还有一碟酸甜乳瓜,一碗糖蒸酥酪,最下面是两大碗压实的白米饭。


    他打算分一碗米饭给顾怜,想起来她胃口不大,于是又分了一小半到自己碗里,才递给她。


    不远处蹲在厨房门口的戴维和闻大夫心照不宣一笑,继续等饺子熟。


    糖蒸酥酪是米酒和牛奶制成的,冰过,不算甜,但是很香。


    萧迟砚将糖蒸酥酪摆到顾怜面前,“你应当喜欢。”


    他没有差人伺候自己的习惯,却也没伺候过别人,待到将事情做完,萧迟砚觉得自己动作太自然娴熟了些,稍微顿了一下,才执起筷子吃饭。


    顾怜看了看他的侧脸,也低头小口小口吃起来。


    她先吃了两口糖蒸酥酪,才开始吃饭,只是碗里的饭哪怕萧迟砚特意分走了小半,还是多,毕竟压实过,此时慢慢又变成了一满碗。


    见状,萧迟砚将碗伸了过去,“给我吧。”


    他只是不喜欢浪费,落在旁人眼里,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戴维喝了一口饺子汤,决定待会儿就写信回去和自己的好兄弟阮文说这件事,他们将军万年铁树开花啦!


    萧迟砚忍俊不禁,很恭敬地回她的话,“遵命,顾怜大人。”


    顾怜被他逗笑,有模有样道:“好了,那你退下吧。”


    十一月。


    顾怜今早起来有些腹痛,记起来是要来月事的日子,便起身换了件衣裳,但裤子上干干净净,并没有一滴血迹。


    顾怜本不以为意,只觉得应当是快要来了,一直到了晚上,月事带上都干干净净,她才有些坐不住,令人请大夫来。


    来的人是之前一直为她把脉调理身子的一位妇科大夫。


    顾怜有些紧张,手上发了些汗,待大夫收手,忍不住问道:“大夫,我这身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迟迟怀不上孩子是否也与之有关系?”


    大夫面色有些严峻,捋着须,闻言立刻摇头,“不不不,姑娘您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这肚里的孩子似乎有些危险,怕是保不住了。”


    顾怜一愣,声音有些结巴,“大夫,您、您说什么?我每个月都有来月事,怎么可能怀孕了?您会不会诊错了。”


    “您这孩子月份不大,落的也不稳,孕期轻微出血其实正常,但……”大夫欲言又止,“总之您还是注意些,我先开些安胎药,起码得等过了这个月,孩子还在肚里,才好些。”


    顾怜浑身发着冷,身子僵直着,桃儿替她问道:“那还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事项?”


    “少动多静,”大夫开始收拾药箱,“能不能保住,看缘分吧。”


    大夫走后,顾怜浑身瘫软下来,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一刻的失神,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颤声对桃儿道:“快、快去抓药。”


    她的唇色不过一瞬就苍白了下来,几乎是快要站不稳地扶着墙慢慢躺到床上,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也不动,一直等到药煎好,她才有所反应,将还冒着热气的药两三下全都喝了下去。


    桃儿不忍,“姑娘……”


    这个孩子顾怜盼了太久太久,却没想过是以这么一个打的人措手不及的方式出现。


    她努力不让自己情绪有太大的起伏,又重新躺好,汤药的苦涩才让她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


    算时间,这个孩子应该是在温泉山庄那段时间怀上的。


    在这期间她晕倒过,与萧迟砚同房过……


    顾怜不能细想,越是想,她越是胆颤。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个孩子。


    喝完药后,顾怜出了一身的大汗,等到小腹的痛意止住了,她才在桃儿和何大娘子的帮助下擦身洗漱。


    洗漱完后她立刻又躺了回去,闭着眼感受着这个孩子的存在。


    她感受不到,孩子太小了。


    顾怜有些鼻酸,本是想哭的,又怕自己情绪不好,影响到孩子。


    萧迟砚回来时,便见她躺在床上抱着被子不知想着什么,他走上前去,见她眼里似乎含有泪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焦急,“小怜,发生了何事?”


    “无事,”顾怜用手揩了揩自己的眼角,笑道:“就是月事来了,身子不大舒服?”


    她扶着床头稍微坐起来一些,“用晚饭了吗?”


    “在外面吃了,”萧迟砚看了看她的脸色,站起身道:“等我回来。”


    他急匆匆出去了,回来时已经洗漱完毕。


    萧迟砚将她抱进怀里,如之前每个月一般,轻轻将自己滚烫的掌放到她的小腹上,“我替你暖暖。”


    顾怜背对着他,从萧迟砚身上传来的暖意不断地往她身上涌去,原本有些冰凉的身子也有了些暖意。


    听着身后的呼吸声,顾怜回过身,面颊埋在他的胸膛前,听着他的心跳声。


    她暂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个孩子的存在,至少得这个月过后。


    萧迟砚低头,等着她要说的话,他看清女子长睫之上沾满了泪。


    但等了许久,顾怜都没有再开口。


    萧迟砚摩挲着她的肩头,像是一种无意识间的举动,在他意识到自己越矩的时候怀中的女子正望着自己。


    “对不住。”萧迟砚想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说。


    顾怜的肩头也的确摸起来很舒服。


    顾怜垂下头,继续缩在他的怀中,闭上了眼,仿佛是要休息。


    萧迟砚舔了舔唇,手规规矩矩放在一旁,时刻警惕着,不要再碰顾怜。


    不知过了多久,顾怜又抬起头来。


    萧迟砚垂首,与她眸光相对。


    两人呼吸轻微交缠在一起。


    顾怜忽然间凑上前,吻在了萧迟砚的唇上。


    她的面容忽的放大,萧迟砚脑中空白了一瞬,只记得唇上香甜的、软嫩的触感。


    第 30 章   30晋江文学城独家


    这一刹那,天地万物都好似静止。


    萧迟砚的手愣愣扶住顾怜的腰肢,他的呼吸间尽是香甜。


    他有些想要更进一步,又有些想要退缩。


    但是他的浑身都在叫嚣着,该将这个吻加深些。


    萧迟砚不会吻人,他想,或许应该先将顾怜用些力气拥进怀里,再撬开她的齿关。


    但这只是在他脑海中盘旋的想法。


    书房的敲门声响起时,萧迟砚从窗外收回目光,听见是顾怜的声音,他将窗子合上,“进来吧。”


    顾怜一路走来,有些热,正细细喘着气,面颊上生了些粉红,她将食盒放下,用帕子揩了揩额间,“萧大哥,吃些甜点?”


    萧迟砚并不贪这些口腹之欲,但一般顾怜送来的,他都会尝一尝。


    在他吃燕窝羹的时候,顾怜端了凳子坐在他身边,看他摊在桌面上的字画,又站起身替他研墨洗笔。


    她的水蓝色衣袖擦在黑漆桌面上,显得那么干净与清透。


    萧迟砚将她的腰搂住,让她再动弹不得,额抵上她的后腰,鼻尖轻碰着。


    他最近就像个孩子一样,总是期待得到关注与照拂。


    顾怜顺势坐到他的怀里去,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亲,“怎么了?”


    “没怎么,”萧迟砚摇摇头,俯身往她的唇上啄去,回应她的亲吻,“只是想多抱抱你,与你亲近些。”


    “有多亲近才算亲近?”顾怜眨眨眸子,俏皮地舔了下他的唇,“这样算吗?”


    萧迟砚埋首进她颈间,呼吸着她身上的香味,尤觉不够,恨不能将她揉进怀里,他‘嗯’了一声,“算。”


    最近大家好像都有些奇怪,顾怜调整了一下坐姿,想不出什么来,语气甜腻腻问他,“燕窝好吃吗?”


    “好吃。”


    ·  洗漱完后,顾怜从浴房出去,原本合身的衣裙现在穿在身上腰间送了两个手指的宽度,有些松松垮垮的,她的确瘦了很多,乌彭彭的发簪在头上,仿佛要将纤细的颈脖压垮。


    萧迟砚一直坐在院子里,见她出来,便很快迎上去,他的神态小心翼翼,窥着顾怜的面色,见她很快掠过自己,抿了抿唇,跟在她的身后。


    小萧忱被抱着喂粥,他跟着母亲流离一路,此时吃的狼吞虎咽的。


    见她来,何大娘子立即道:“姑娘,小少爷实在是饿坏了,我只让他吃了一碗粥,省的撑坏肚子。”


    顾怜点了点头,将小萧忱抱去洗澡。


    见她准备挽袖子,萧迟砚大步上前,将孩子接到怀里,替他脱衣裳。


    但是小萧忱已经不认识他了,好几次想哭,看到母亲又忍了下来,两眼噙着泪,好不可怜。


    萧迟砚在脱下怀里孩子里衣时,原本紧绷的心理瞬间崩溃,他用手捂住自己的面颊,身子颤抖着。


    小萧忱的身上全是摔出来的摔痕,腿上的一块青紫是顾怜昨夜里掐出来的,他此时被吓到,挣扎着到了母亲怀里去。


    顾怜将他放进温水里,泪水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顾怜将萧迟砚来牵自己的手挣脱,冷声道:“你还记得我们母子?你若是厌我了,直说便好,何必要让我们受这些蹉跎?”


    这两句话就如刀一般往萧迟砚的心里扎,他想解释,但说出口的话都成了很低很低的哽咽声,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环住顾怜,低声道:“对不起……”


    他甚至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觉得是自己的错。


    顾怜转过身来,捶打他的肩,哭道:“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我们怎么过的?你怎么忍心的!”


    她伏在萧迟砚的胸前嚎啕大哭着,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你派的那两个人中云晚是奸细,她要杀了我们母子,我带着忱儿好不容易逃掉,又遇到了贺又……若不是你还留了一个影卫跟着我,我和忱儿怕是、怕是已经……”


    她的哭声化作利剑不断刺着萧迟砚的心口,他只能将顾怜拥地再紧一些,任由她打骂。


    不知过了多久,顾怜才终于哭累了哭够了,她将眼泪一擦,将在浴桶里喝水的小萧忱用干布巾抱起来,“你看看,你儿子都不认识你了。”


    萧迟砚不忍心看小萧忱,却更不忍心看顾怜,在今早见到母子俩时,小萧忱虽说没精神,身上却是干净的,顾怜才是那个更脏更狼狈的人。


    他不敢想,孩子都成了这样,那顾怜又是受了多少委屈。


    回到熟悉的摇篮里,又是难得的安宁,小萧忱很快就抱着被子乖乖睡熟,顾怜侧躺在床上,无声擦着泪,她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萧迟砚看见她青紫的足踝,他半跪在床头,将顾怜的裙子掀开些,便看见她原本光洁白皙的腿上全是淤青,还有结痂的伤口。


    他嗓里哽了一声,靠近顾怜,将她抱在怀里,“对不起,我不知道云晚会叛变,我想等到事情全部结束了再接你们回来,对不起……”


    顾怜噙着泪抬眸,指抚上他新增的那条疤痕,“是不是伤口再深一些,你就没命了?”


    萧迟砚没有答话,将她的指握住,眼里似乎还在乞求着她的原谅。


    顾怜对他的气恨就到此为止了,她的确再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来,这两个月她和孩子不好受,萧迟砚也同样在生死关头徘徊。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顾怜呜咽道:“比起远离这些是非,独自苟活,我更想和你在一起,只要你在,我心里就是踏实的,我、我支着一口气回来,就是想要见到你,不要再抛下我了,好不好?”


    “再也不会了,”萧迟砚许诺,将她抱紧些,喃喃道:“无论怎样,我也再不会了。”


    顾怜出城的消息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同样她回来的消息也无人得知,哪怕是顾钰,都是来将军府内对账时,路过凉亭看见胞妹,才知晓此事。


    顾怜正抱着果盒子吃西瓜,见胞兄望过来,递过去一块西瓜,笑道:“怎么了?阿兄不认识我了?”


    不至于不认识,只是有些惊讶突然见到,顾钰唇角勾了一下,又很快压下去,“你怎么回来了?”


    顾怜觉得自己在外受了苦的事情没必要再多让一个人知晓,她支吾了一下,撒谎道:“定王之乱不是已经平定了么?我实在是念家,想念你们,就带着孩子回来了。”


    她回来两三日了,脸色与精神都养好了一些,只是还是瘦的可怜,顾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怎么瘦成了这样?”


    顾怜眨眨眼,“心里担忧,又有些水土不服,就自然而然瘦了,阿兄你不要担心我,总之我是安全回了京城就是了。”


    顾钰将手里的厚厚的账本放下,对她道:“京城不一定安全,国库里每日还在流水一般往兵部和御林军支银子,我总觉得……没这么快安生。”


    无论安不安生,就算京城成了修罗地狱,顾怜也不愿意离开了,独自一人在外,远离自己认识的所有人,且朝不保夕,每日提心吊胆生活,是一件比下地狱还可怕的事情。


    那两个月已经成了噩梦,顾怜摇摇头,将果盒子放到小几上,“不走了,你和萧大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若是你们出了什么事,我或者也没什么意思。”


    顾钰看了她一眼,似乎也不大忍心,道:“随你,若是当真事发,阿兄拼了命也会护着你的。”


    “别说这些拼命不拼命的话,”顾怜笑笑,与他目光对上,“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


    贺又死的消息是隔了几日传到诚王耳朵里的,他面上有些难看,“这个蠢货,让他好好把那母子俩守着,他非得自作主张,这下好了,把后营影卫弄了出来,再将顾怜捉住,就难了。”


    “不会的,”一道人声从屏风后传来,“只要给楚怀安来个出其不意,你想抓谁,就抓谁。”


    诚王眼睛眯了眯,看向屏风后正在饮茶的男子,“你有把握?”


    “没把握的事情,又何必去做呢?”男子站起身来,“你只要记得你许诺给我的事情,其他的,我自然会帮你办好。”


    闻言,诚王轻笑了声,“当然,你要的,本王自然会给你。”


    “不仅是顾怜,那些高官的妻儿,本王都要。”


    楚怀安是在日落时分接到去养心殿的传话的,且是李内侍亲自来接,他心中一凛,以为是嘉安帝即将殡天,就连轿子都没坐,半走半跑过去的。


    他到养心殿门口时,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身上尽是黏腻腻的汗水,每迈上一节台阶,都能清楚感受到腿上的酸痛。


    李内侍什么都没说,嘉安帝的确也撑不了多久了,瑞王的死像是一道夺命符,夺走他本就所剩无多的时间。


    养心殿内没有药味,而是充斥着龙涎香的味道,也没有人侍奉,只有叶皇后在楚怀安进来时与他擦肩而过。


    母子俩月余未见了,一个憔悴不已,一个疲惫不堪。


    他们只匆匆掠过目光,就各自进出殿门。


    嘉安帝有些话想要单独对楚怀安说。


    他的气色还是不好,成了一根腐朽的木头,积了灰的琉璃瓦,黯淡至极。


    楚怀安并不如瑞王一般哭出声来,而是安安静静跪在床旁,是等着吩咐、等着发落,也是等着嘉安帝的遗言。


    嘉安帝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萎缩的经脉都被灌注了一些活力,他伸出手,搭在自己这么年轻的儿子的肩膀上,喊道:“怀安。”


    楚怀安浑身一震,颤声答道:“父皇……”


    这么温情的两个字,出现在他身上,像个笑话。


    嘉安帝咳嗽了一声,嘴角溢出一些鲜血,“怀安,你怪不怪父皇啊?”


    楚怀安不敢抬头,也未能发觉他的枯败,认真答道:“儿臣不怪父皇,不敢怪,也不能怪。”


    “为什么呢?”嘉安帝抚摸着他的头,像是在对待还小时候的他,“为什么不怪朕呢?朕分明并不疼你啊。”


    楚怀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么多年,他也问过自己,怪不怪,但每次内心深处都有两个声音在争抢着回答,一个说怪,一个却说不怪。


    他这次遵循本心,“父皇,儿臣不怪您,您让我长大,让我做太子,已经享受了全天下几乎是最尊贵的身份,儿臣不能怪,您不止我一个儿子,不疼儿臣,也没有错。”


    风绕竹影,蛛网潇潇。


    皇城的冷宫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踏足过,也许多年再没有人进来。


    城王循着记忆里的小路,一步步往这个自己曾经无比留念的地方走去,如今已快五年了,也不知那个总是笑着的傻子还在不在人世。


    应当是在的吧,也或许不在,一个那么不起眼的嫔妃,就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过,就进了冷宫,谁会管她死活呢?


    冷宫里传来的呜咽像是野鬼的哭诉,葬在此处的女子太多了,数不清多少年,数不清多少人。


    来到一方小院门口停下,诚王看见了自己十三岁那年因为贪玩而撬起来的地砖还未被填补。


    两根竹竿撑在墙角,制成的晾衣杆简陋,却支撑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


    屋门已经被修补过不知多少次,诚王可以想象到她枯瘦的身影站在凳子上修补漏风的屋门是什么样子。


    他又走近了一些,碰着门扉,好像在碰那人因为太瘦而凹陷的脸颊。


    她会不会又瘦了些?


    “青杏,”诚王的声音好像已经被吹散在了冷风之中,“我来了。”


    屋内安安静静,并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诚王却笃定,青杏还在,若是她也没了,那这个冷宫或许要更加萧瑟一些。


    除了青杏,没有人能让这么残破的地方还发出光来。


    “青杏,再等等我,我接你出宫,给你养老,好不好?”


    萧迟砚站起身,看了眼戴维,又看了眼自己的衣裳,才木着脸去开门。


    打开门,顾怜正端着一大盘子卤好的菜来,她袖子微微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


    “萧大哥,我给你和戴大哥拿些下酒菜来了。”


    萧迟砚‘嗯’了一声,这一声竟然是他也没意识到的温柔。


    接过盘子时,两人的手又不出意外碰到了,顾怜脸红,萧迟砚也在原地傻站着,八尺男儿分外羞怯。


    两人扭捏的模样看笑了戴维,他在原地激动不已,只恨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然后一不小心将碗摔在了地上。


    顾怜有些疑惑地往院里看去,正想说些什么,门便‘砰’地一声合上了。


    顾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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