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喝酒的人, 司机这个工作只能由阮如安亲自承担。沈越岳将符斟安置在后排,自己却没有上车的想法。


    “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封闭的车厢酒气蒸腾,阮如安打开一段窗, 微凉的风给小小的空间带来了短暂的清明。她有些奇怪道:“为什么?”


    沈越岳的表情有些古怪:“我觉得你们有些话需要私下说, 我就不再打扰了。”


    后视镜的反光中,一个黑影慢慢地拱了起来, 像是拉紧的长弓, 又像是隆起的山峦。阮如安忽然觉得这个影子有些陌生了, 她抿了下唇, 同意让沈越岳先离开。


    符斟的额发半掩着, 落日纤细的光穿透车窗散落在虹膜上, 形成微弱的光斑,看上去有些迷离,又很明亮。


    但阮如安没有回头。


    有人低声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阮如安道:“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她像是满不在意一样, 把视线从后视镜挪开, 实际上从另一边的反光中,依然能看到后排乘客模糊的影子。


    乘客默然了很久,久到阮如安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才有低沉的声音诘问道:“所以你想分手?”


    不等阮如安回答, 他又嘲讽般地低笑一声:“从没开始, 又谈什么分手。”


    这番话说得颓废又沮丧, 还有隐约的愤恨被咀嚼在齿缝间。阮如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样复杂的感情。她该表达自己的歉疚, 还是无所谓般地将指责视为赞美?感情和目标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了。她忽然洞悉到了这一点, 大脑本能地开始发出警告。


    感性与理性应该被分别装在不同的匣子里, 一旦它们出现了融合的迹象,那就是犹豫与失败的开始。


    所以阮如安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是想继续这种关系, 我也可以陪你,但我们不可能结婚。”


    符斟:“……”


    他忽然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眼神却蓦然凶狠了起来:“那我算什么?你养在外面的情人?”


    “符总可以自己养自己。”阮如安矜持道。


    符斟更气了:“你泡个男模都要花钱,到我这里就免费?!我这么贱吗?!”


    阮如安没敢吭声。


    “你不能这么对我啊,”符斟瘫软在后排,那些酒水对他并非没有影响,昏沉的头脑和隐隐作痛的胃让他难以支撑,但渴求真相的心让他坚持到了这一刻,“你这是PTSD吗?为什么贺天赐造的孽要报应到我头上,这不公平。”


    疾风骤雨来得也快,去的也快,酒精彻底放大了符斟的情绪,他坐在后排一会儿呜咽,一会儿又低声咒骂,像只找到了家却又再次被抛弃的小猫一样。而控诉的对象就是领养又弃养的垃圾主人阮如安。


    但直到现在还在与符斟联系,这确实是一个错误,阮如安想。


    她的手抚摸上小腹,那里是一个被系统判定,但医学上都无法确认的生命,也是她进行这一段关系的核心目标。


    但目的既已达成,就没必要继续纠缠下去了。


    大脑冷漠地做出了最理智的判断,但不知为何,阮如安却觉得心里有些酸涩。她再次越过后视镜,看着那个蜷缩起来的人,忍不住咬住了牙齿。


    但不能继续了。


    她咬紧牙关,悄无声息地钻出车子,拨通了万章的电话。


    *


    自那天以后,强烈的感情一直追在阮如安身后,令她如鲠在喉。她很肯定那并不是愧疚,但如何给这种感觉下一个定义还是让她万分苦恼。索性,生活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去彷徨,早有风声的房地产新规终于落地,在一片叫好声中,令人瞠目的巨额资金在悄然运转,直到最后一块拼图闭合,那些早就深埋的矛盾才这地爆发出来。


    《九七四发布收购邀约》


    《论全息应用于建筑行业的可能性》


    《震惊!商业扩张还是豪门内斗?》


    ……


    在所有人都关注着全息下一步的走向时,没有人想到九七四的下一块商业版图竟然是明显日薄西山的房地产行业,而且收购的对象也十分微妙——就是九七四老板自己的本家。


    自己人收购自己人,还是这样的豪门,这很难不引起吃瓜群众的注意。


    【现实总比小说更精彩。】


    【前世我为了家族牺牲所有却不得善终,重生归来,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欢迎各位收看B市豪门大戏——豪门继承权之争!】


    与外面的流言相对,真正知道些内幕的豪门却有志一同地熄了声,但他们就像涌动的暗流,只是用表面的风平浪静来掩盖不断翻涌的内心,静候着这场争斗的最终结果。


    入夜,阮家。


    “啪——”


    阮如安低垂着眼眸,鼓膜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嗡嗡作响,却强撑着没有用手捂住脸颊。


    “爸!”


    实木的椅子被翻倒在地,阮如川一时没想到自己向来儒雅的父亲会直接动手,反应慢了半拍,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阮如安挨了一巴掌。他赶紧起身拉住还想继续动手的阮父,惊叫道:“有话好好说呀,别动手!”


    “你,你给我放开!大逆不道的东西!”阮父瞳孔放大,面目狰狞,一心只想打死那个敢图谋自己家产业的逆女,“阮如川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阮如安现在是要抢你的东西,你竟然还帮着她?!”


    阮如川从没见过父亲这副模样,有些惊慌,又有些不忍,但手上却更加用力了几分。与之相对的,是越发小心翼翼的语气:“爸,要不然我们改天再说这件事吧,小心您的血压。”


    “不,这些事就是要在今天说清楚。”


    开口的是阮如安,她顶着两人或惊诧或锐利的目光,将地上的椅子扶了起来,自顾自地坐下了:“接下来我还要继续说服几个大股东出售股权,没时间在这里耗,所以有什么话今天就说明白。”


    卸下了乖乖女的伪装后,她终于在阮家父子面前展现出了最为锋利的那一面,反而愈发衬得面前的一老一少衰弱无力。阮父呼哧呼哧地喘了半晌,才冷笑一声,一把甩开阮如川的搀扶,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好啊,你说,说明白。你以为你造出了那个什么全息就厉害了?你以为发了个什么收购要约,就能得到阮氏了?”


    “你手上只有5%的股权,”阮父砰砰地拍着桌子,“就算在二级市场上收购,最多也只能凑到15%,是谁在帮你?老李?还是老陈?!说!”


    无仇不成父子,无怨不成夫妻。亲情的纽带既然在这一刻彻底断裂,那剩下的就只能是利益上的瓜葛。而在一张谈判桌上,先沉不住气的人就输了。


    阮如安望着这位荣耀一生的男人,笑得温和又从容,但眼角眉梢却带着抹不去的嘲讽:“都不是,父亲再猜猜?”


    “你还敢瞪我……等等……”阮父一口气梗住了,他顺着阮如安的视线,不敢置信地向后转头,连声音都变得尖锐了,“阮如川?!”


    阮大哥有些心虚地错过了眼睛。


    “你、你们!呃!”


    背叛感就像一道闪电一样兜头劈下,阮父猛地捂住心口,浑身哆嗦着,似乎一瞬间就老了十岁不止。


    自家企业背上了沉重的债务时,他临危不乱;被自己女儿逼宫时,他也只是愤怒,但这一刻,他是真的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看看浑身带刺的阮如安,又看看满脸担忧的阮如川,蓦然发现自己的一双儿女已经长大了,曾经需要搀扶才能走稳的孩子们,现在已经有了他挣脱不开的力量。


    是他,辛辛苦苦地赚钱把孩子们养大;是他,教会他们规矩,为他们的一生都做了最安排。


    结果他收获了什么?一个结婚离婚,还觊觎自家产业,另一个偏听偏信,让人哄两句就要把公司拱手让人!


    都是白眼狼!


    “你、你们竟然敢?!”


    阮如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阮父脸上的表情。是失望?痛苦?还是悔恨?这个老人的一生活得像个狮王,他利用强权把不同的灵魂捏扁揉圆,再塞进相同的规则当中,并且坚信这就是世界运转的法则,是“为你好”的人之常情。


    连最料峭的山崖上都能开出最圣洁的花,更何况那些扎根在灵魂深处的自由,又怎么可能被区区“规矩”所禁锢?


    人类前行的脚步从未停止,前人带着旧日的辉煌倒下,便会有新人踩着前人的肩膀继续向前。流淌的时间中从未有过恒久不变的基石,而每一个自命为基石的人,最终都会成为时间的阻碍。


    年迈的狮王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注定要被后来的新人背叛、抛弃。


    “软软你少说两句。”


    直面一位老人的崩溃其实并不容易,如果是那位‘阮如安’,想必已经摇白旗认输了吧?阮如安忽然想。


    但与阮如安不同,阮如川是个正正经经的原装货。他实在不忍看父亲与妹妹这样对峙,只能上前打圆场道:“爸,要不我们先去休息吧,我看您的脸色很不好,我让家庭医生过来给您看……”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直接将阮如川的下半句话打了回去,他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阮父像是终于缓过了那口气,他冷声道:“没用的东西,连个丫头片子都斗不过!你手里握着的股份转过去了?!”


    “转、转了,但是软软说……”


    “软软说?软软说?!她说的你就信,我说的你就不信?!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我还能害死你?!”阮父气急了,连年少时那流里流气的土话都忍不住冒了出来,“等我两腿一蹬,阮家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现在可好,一个外人哄你两句,你就把东西拱手让了人,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阮如川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不由得惶恐地解释:“爸,还不是因为公司的资产抵押……”


    “扣扣——”


    清脆的敲击声引得两个男人不自觉地回头,阮如安微微笑道:“爸,我才是那个要收购阮家的人,你打我哥哥有什么用?有什么话不应该对着我说话?”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阮父冷声道,“想要收购阮氏,你先搞定那几个大股东再说吧。”


    “所以到现在,你还觉得我是那个外人啊,”阮如安顶着微肿的脸颊,缓缓走到阮父身侧,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与他对峙,“你以为阮家是什么香饽饽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也姓阮,你以为我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烂摊子?”阮父冷笑,“阮家的资产超过百亿,你说你不想要?”


    “钱是好东西,但不干净的钱,就是催命符。”


    “鲜花着锦的阮家和贺家现在还有多少流动资金?而这些流动资金,又能支撑几个项目?就我所知,贺家现在连洗手池都抵押给银行了!①阮家又能好到哪里去?我不收购阮氏,我不强行平账,你打算怎么填这些账目的窟窿?靠贺天赐,还是靠我哥?他们谁有本事干这个事?”


    阮如安冰冷的指节抚过自己的面庞,那里还带着肿胀的灼痛,但明明是狼狈的模样,但她的眼神却带着一种杀伐果决的锐利。就像一位刚从沙场征战而归的将军,即便满身伤痕,即便狼狈不堪,却绝不会有人敢质疑将军的威严。


    那一刻阮父不由自主地退缺了。即便灵魂依旧强壮,他老迈的身体却已经无法对抗敌人强大的精神。只是一个错神,那口被强行提起的气就散了。


    取得了胜利的人却并没有乘胜追击,阮如安也跟着把视线错开,放缓了声线:“而且我也并不只是为了阮氏。”


    “你有想过阮家的钱都从哪里来?”


    阮父没有回答。


    最后一丝暑气盘踞在屋内,随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升到了极点。阮如安有点窒息,便转身推开窗户。


    阮家的宅院位于城市的最中心,这里没有太多高层建筑,却能一眼看到远处那喧哗的商业中心——那里是城市不断跳动的心脏。高耸入云的建筑像金光闪闪的通天塔,无数人汇聚在那里,以自己为烛火,努力照亮自己的前路。


    阮如安回过头,一手越过窗棂,指向远方:“那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怀揣着组建家庭的梦想,一点点积攒下来的钱,你和贺天赐连这些钱都要全部骗走,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你有想过如果阮家建的房子无法按时完工,这些人要怎么办吗?”


    更何况这也不仅仅是开发商与购房者的问题。


    一旦阮贺两家崩盘,紧随而来的就是大量的贷款化为坏账。阮贺两家各有门路,想必银行能做的也很有限。受损最严重的反而是银货两空的购房者。他们形单影只,在这个管控严格的国家很难组成有影响力的维权团体,可能只能自己咽下苦果。


    ——但也只是“可能”。


    再温顺的绵羊也头顶生角,面对必死的结局,无论是谁都会拼死一搏,当羊群群起而攻之时,谁能够承受如滔天巨浪般的怒火?


    爱护人力并不仅仅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一个合格资本家的自救!


    阮如安看着阮父冷峻的脸色,又看着阮如川有些迷茫的眼神,气得深呼吸。


    两个傻X连《资本论》都没看过吗?他们是真不怕被挂路灯啊。


    微凉的夜风拂在面上,却只能短暂地带来带来一丝清凉。那些沉闷的、窒息的东西盘踞在阮宅,只凭一两缕清风是吹不散的。过了许久,阮父才缓缓开口:“任何投资都有风险,而且国家不会允许楼市大幅走跌,总会有好起来的一天。”


    “是吗?”阮如安的眼锋未敛,像刀锋一样带着锐利的寒,“我听说贺家牵头的东郊的项目已经无限延期了。”


    “下一个是哪里?南兴,还是北城?信誉这个东西需要用很多年来搭建,但只需要一次违约就可以毁于一旦。你怎么知道是哪片雪花导致的雪崩?”


    阮如安拼尽全力呼吸着:“父亲,即便是资本本身,也应该保有最基本的底线。”


    眨眼间,她还以为自己是打开了全息设备,否则那些调查出来的资料,那些投告无门的哭喊,为什么历历在目呢?可是等定睛一看,她又发现什么都没有。没有为了生活奔波的苦楚,也没有满怀期待却又一次次失望的面容,在她面前的两个男人衣冠楚楚,他们身后的房间豪华大气,连摔在地上的盘子都是万元一只的特供琉璃。


    她忽然愤怒了起来,这一刻她根本无法认可‘阮如安’这个身份,更对系统选中她产生了无限的怨怼。除了名字,她与那个糊涂了两辈子的豪门贵女有什么相似之处?在她纠结着爱与不爱的时候,有有多少人的生计悬在贺天赐和阮父设下的豪赌之中?难道只是因为赌赢了,就可以捂住眼睛,堵住耳朵,假装自己的一切都来的干干净净?


    ‘阮如安’是被娇养在温室的鲜花,对独立最大的想象就是开一家浪漫的咖啡店,然后靠给自己老公和老爸供货赚钱。但阮如安确实生长在山野田间的蒲草。蒲草即便刷上新衣,也没办法在温室生存,更没办法对温室外面的恶劣环境视而不见。


    【注意,注意,监测到数据波动……正在排查……】


    【加#@¥%固……】


    剧烈的头疼袭来,但阮如安知道此时决不能被阮家父子看出破绽,她把手藏在身后,用力地抵住墙面,咬牙道:“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们有什么策略去解决现在的问题。我只知道,一个资本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有几样东西聚堆不能碰。”


    “涉赌、涉毒还有榨干老百姓的每一滴血汗。”


    “你以为你站在云端,便可以俯瞰那些趴在底层,一点一点积攒米粒的普通人了?你现在连阮家都控制不了,连我想要收购阮氏都无法预知,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会一直风光下去?”


    阮如安眼前有些晕,她蓦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坚持不下去了,急匆匆地说出了谈判的结论:“所以父亲,你过分了。你越过了这条底线,要带着所有人一起去死。我不想死,所以我动手了。”


    “我会说服大股东出售股权,等我收购到90%,哼。”


    “今天就这样吧。”


    她闭上了眼,不愿意再看老狮王和他的继承者,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冲出了阮家的大门。


    沈越岳半靠在车上,见她出来还懒洋洋地笑了一下:“那老登不好说话吧,你……”


    “阮如安,你脸上这是怎么回事?被那老登打了?阮如川是发面馒头吗就这么看着?!你、你别吓我,回个话呀软软!”


    但阮如安只觉自己脑袋里住了一千个小人,他们敲敲打打,像是要击穿她的颅骨。晕眩感伴随着疼痛让她甚至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只是凭本能扑倒在她的怀中。


    沈越岳揽着她,简直要吓疯了:“阮如安!别睡,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第52章


    梦境朦胧, 恍惚间阮如安觉得自己像一阵风,有时迎着阳光飘过原野,有时又在海洋上掀起波浪, 她见过动物迁徙的壮阔, 也曾附着在人身后,亲眼见证一场场悲欢离合。


    时光消逝, 沧海桑田, 她依旧浑浑噩噩地飘着。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 这一次她路过了一座高墙灰瓦的深院, 一只粉色的玉兰穿透了沉闷压抑的砖墙, 带着鲜活的气息映入眼帘。阮如安觉得它鲜嫩可爱, 便多停留了一刻。


    随即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她束缚了起来。


    像是被卷进了风暴中,阮如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动起来”时,她竟不能再掀起任何一缕清风。她迟钝的感官尚未恢复, 只盯着一双肉乎乎的小嫩手出神。忽然, 一道破空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从未体验过的疼痛。


    阮如安看着掌心飞速腾起的红痕,晕乎乎地想起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比起尖锐的疼, 新鲜感反而占据了上风, 她盯着自己的手没有反应, 像是吓傻了一样。


    “阮沢岳你在干什么?!软软一个女孩子怎么禁得起你这样打?!”


    两个模糊的影子扭在一起, 也不知道在争执些什么。不过只从体型差距来看, 瘦弱的那个很快就要输了。


    ——这是阮如安根据阿飘生涯的所见所闻得出的结论。


    果不其然, 身材瘦小的人被一把推到在地上。争吵再起, 还伴随着哀哀的哭声,说实在的, 阮如安对此情此景并多余的感想,她只觉得困惑。


    为什么自己不能飘了?


    啪——


    柳条又一次重重挥下,这一次,即便精神上毫无波动,身体却本能地溢出了冷汗。


    阮如安不能再装鹌鹑了,她仰起头,直视着那个模糊的影子。


    “你这是什么态度?!”被称为“阮沢岳”的人还是没有面容,但声音却让她想起了路过街巷时,那吵得人头疼的鸣笛声,“阮如安,老师都告到家里来了,你还不认错?!”


    阮如安对这指责有点莫名其妙,但诡异的是,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我没错,那个老师他就是有病,明明我的数学一直都是第一名的,他不夸奖我就算了,还……”


    他凭什么,凭什么敢说……


    敢说什么呢?


    哗啦——


    磨砂玻璃在光影中破碎了,那对拉扯在一起的男女也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定在了原地。但因为头顶骤然打下的白光,阮如安还是没能看清他们的面容。


    “醒了!去叫医生来!”


    相较于视觉,其他的感官总是更快地苏醒。阮如安空洞的眸子尚未聚焦,耳边嘈杂的人声就已经让她头疼欲裂。


    “别吵,别吵,我没事。”她想抬起手揉一揉眼睛,却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


    “别动,输液呢,你也不想回血吧?”


    阮如安足足花了两秒钟才辨清这个声音,她缓缓开口:“越岳,吓到你了吗?抱歉。”


    “我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收到阮总道歉的人吧?倍感荣幸啊。”阴阳怪气的语气中带着调侃,大概是长舒了一口气,沈越岳揉了一下眉心,又恢复了平日里怼天怼地模样,“你这一觉不多不少刚好八小时,连检查报告都没出来你就醒了,真是巧啊。”


    阮如安道:“很明显,我就是太累了需要休息,接下来一周都不要联系我了,我要闭门清修,不理外事。”


    沈越岳一个字都没反驳,只默默点开了手机。蒋明清那种将死未死的声音像魂儿一样幽幽地飘了出来:


    “老板,技术部全体员工欢迎您回家。”


    “在您外出HAPPY的这一个多星期里,我们成功地发现了三百多个bug,其中二级bug十四处,三级一百三十二处,剩下四五级的小bug……懒得数了太多了。作为小弟,我们忠实地祝愿您在家族战争中取得胜利。但同时,我们也希望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在飞黄腾达之时别忘了我们这群每天徘徊在猝死边缘的忠仆……大爷的编不下去了!你TM早点回来修bug!老子们现在就是在屎上雕花,根本搞不定#¥@#%¥*!”


    “就这样,”后面那些优美的国语沈越岳也懒得放下去了,她一扬下巴,示意阮如安去看床头的寥寥的几束花和果篮,“昨天楚宛然来了一趟,带来了美术组的问候。”


    她站起身来,从花束中抽出一把美工刀:“这玩意儿夹带进医院不容易,足见你不在的这些天,他们的压力有多大。”


    “赶快好起来吧,阮如安。”她真诚道。


    阮如安心下感动,正想说点每个资本家必备的洗脑鸡汤,就听门口一阵微响,是几个白大褂组团过来问候VIP贵宾了。


    他们面带笑容,语气温和地掉了一地的书袋,大意上就是说平时工作压力太大要好好休息云云。直到这是一切都还算正常,但最后的一句话简直像一道惊雷一样,直接把两人劈傻了。


    “HCG(人绒毛促性腺激素)水平大于1,恭喜您怀孕了,阮小姐。”


    沈越岳:“……”


    阮如安:“……”


    “你、你说什么?”沈越岳双眼呆滞,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多久了?”


    医生有些奇怪:“大概十几天……请问您和病人是……?”


    “我是她妹妹,亲、的,”沈越岳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意,“谢谢您了医生,但我觉得我姐姐还需要好好休息,您说呢?”


    “对……”医生们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又恍然大悟,隐晦道,“意外怀孕这种事挺常见的,现在月份还小,还有时间做决定。”


    闻言,两姐妹霎时瞪了过去,直把医生看得一哆嗦:“怎、怎么了?”


    “没事,”阮如安先泄了气,有些头疼道,“谢谢大夫了,我想休息一下。”


    医生们巴不得赶紧从焦灼的气氛中逃脱,赶紧道:“好好好,有什么事可以按铃叫护士,请您务必好好休息。”


    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关门声响起,沈越岳愤怒的视线一转,满脸兴师问罪的模样:“十天,那就是林若嘉上位的那天?你是故意的还是意外?符斟知道这事儿吗?”


    阮如安:“……”


    她抿起嘴唇,没想到这个秘密就这样曝露在了阳光之下。


    看她这个样子,沈越岳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捂住额头,有气无力道:“你竟然早有预料!”


    阮如安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缓缓吐息,感觉像是在看刽子手给加特林填装子弹,而下一秒,这子弹就突突地把她射成了筛子:


    “阮如安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一个贺天赐还不够让你清醒,又来一个符斟?你就这么缺男人?九七四正在发展的关键期,根本没时间给你休产假。果然这世界是公平的,给了你美貌和智慧的同时一定要给你安一个恋爱脑!但就一个恋爱脑就能让你死的不能再死还要拉上我们垫背。苍天啊上帝造人的时候是给你多安了一根情丝吗?没有情情爱爱是活不了了吗?那你跑什么回去当贺天赐的小娇妻不香吗?”


    “那个……谢谢你夸我美貌又智慧。还有上帝和情丝是两个不同世界观的产物……”


    “闭嘴!你还有脸反驳?!”沈越岳双眼恶如虎目,“我们现在还同时招惹了阮家和贺家。阮家的态度你已经知道了。贺家那边,贺天赐这个星期就要出院了!这是什么天崩开局啊我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吗?!”


    越说越激动,沈越岳几乎要跳起来打人了。


    “阮如安,我、我没想到你在贺天赐身上栽了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第二次!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就……”


    沈越岳迷茫了一下,发现自己即便没入伙,好像也只能烂在那个名为“私生女”的泥潭里。


    她的人生从来都是退无可退,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结果现在却发现是根随时会断的烂绳。这怎能不让人心生绝望?


    那口梗在胸口的烈焰骤然就泄了,她的眼中不自觉地续上了泪意:“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就烂在国外了。”


    此时的沈越岳就像一片被霜打过的叶子,即便挂的再高,颜色再艳,也掩盖不了终将飘落尘埃的命运。看着这样的沈越岳,阮如安的心里也不好受。但即便她有心解释,系统的事也不足与旁人诉说。


    几番说辞在她心里滚动,但无论哪一个都好像过于敷衍。她观察着沈越岳的神色,状似轻松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提到了另一个许久不见的人:“康博士这次过来了吗?”


    “康云瑶?没有,她都不知道你进医院了。”


    “如果我以后再次昏迷,记得把我送到康博士的实验室。再不济,也要让她带着信号捕捉设备来医院。”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越岳蹙眉道,“我们之前采集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那个感官信号不是被证实是误测吗?”


    “谁说得准呢?”阮如安笑了一下,云里雾里地答道。


    “随便你吧,”沈越岳有些丧气了,她也不想再疾言厉色下去,倒显得自己像是不让媳妇生孩子的恶毒婆婆。她只是强调,“你那狗屁的社会责任感连买了烂尾楼的老百姓都想帮一帮,没道理放着自己人不管跑去给符斟生孩子。是打是留你自己决定,但阮如安你给我记住,你身后可有上千个人等着跟你找饭吃呢!我可不想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那显得我们放弃一切投资九七四的行为非常蠢!”


    “谢谢你,”阮如安心怀愧疚,却也感激她这么快就能把心态调整好,“我怀这孩子确实有些苦衷,不过大约也不会耽误工作。”


    听到这里,沈越岳翻了个白眼:“最起码你加不了班了,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你自己去找蒋明清解释。”


    “怎么加不了?稍微注意一下就行了。”阮如安把手上的输液针拔出来,起身披衣。


    “你这是干什么?”沈越岳一愣。


    “上班啊。”阮如安也有点莫名其妙。


    “嘶!”沈越岳一揉头发,一把把她推坐在床上,别扭道,“你要是想留就好好修养,万一真出了事还让我们心里难受。”


    阮如安知道她的好意,但真没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她灿然一笑道:“放心,就算我不想要,这孩子也根本打不掉。”


    “你哪来的自信?”沈越岳皱着眉头,一脸为难。


    阮如安心说:这年头,只要不是为虐而虐,上到红花汤下到手术台,女主就算是在刀山火海里滚了一圈,孩子都能像金刚葫芦娃一样□□。


    所以放心吧悦岳,加个班而已,说不定还能被描述为“从娘胎里就培养孩子吃苦耐劳的优秀品德”呢。


    第53章


    “九七四的尽职调查①已经启动了, 如果调查结果不尽如人意……”


    “最多影响点股价罢了。”


    “说得轻巧,但阮氏现在根本承受不起股价波动!阮沢岳,这里早就不是你们阮家的一言堂了, 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气氛凝重的会议室内蓦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直呼阮父大名的年轻人。他看上去不过三十许,在隐约飘散着腐朽之气的股东大会上像只误入虎穴却还张牙舞爪的小猫咪。


    这种时候, 没人愿意先开口触领导者的苗头。


    有志一同的沉默像一道泾渭分明的红线, 其他股东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立场。年轻人蓦然意识到自己才是被孤立的那一个。


    过了许久, 年迈又沉稳的声音才淡淡响起:“解释?”


    “老子在工地上带着兄弟们打架的时候, 你还在吃奶呢。想要我解释, 还是先把你爸从坟头里拉上来吧。”


    年轻人:“……!”


    被孤立也就罢了, 现在连父亲也被拎出来羞辱。年轻人有些坐不住了,他下意识地就想和阮父对骂,但只是与阮父冷厉的眼神打了个照面,那些斥骂的话便不由自主地往回缩。


    嘴唇开合片刻, 他最终也只能愤愤地偃旗息鼓。


    “老阮, 你和个孩子较什么劲?”


    胜负已分,才有人笑呵呵地上来打圆场:“老李走得太匆忙,这孩子也刚接手不久, 不清楚里面的门道。更何况也不是人人都能养出你家那样有出息的孩子。如川已经很不错了, 没想到如安更是青出于蓝, 你有福气啊。”


    这是对一个父亲最常见的恭维, 但阮父听在耳中, 只觉得带着一种深沉的暗讽。再与自己的老兄弟对上视线, 便更加确定了这人的绵里藏针。他面上的阴影却更深了一层, 眉心的褶皱都深了几分:“有本事有什么用?都是白眼狼,两个目无亲长的东西……!”


    “要我说也不至于。都是一家人, 如安又是个女孩,小棉袄才更心疼父母啊。老阮啊,你回去跟人家打打亲情牌,实在不行再多给点股份就是了,没必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僵。九七四虽然现在的体量没有我们大,但市场瞬息万变,谁知道哪天东风压倒西风?说不定以后啊……呵呵,我们还要靠全息过活呢。”


    这是多给点股份就能解决的事情么?阮如安现在想的是拿到整个阮氏集团,然后在内部大换血!


    阮父看着台下神色各异的股东们,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油然而生。曾经一起创业的兄弟们老的老退的退,剩下的几个要么被岁月摧折了雄心,要么就是贪心不足,总想着多刮几分利。新进入股东大会的几个年轻人更是不堪大用,拧不成一股绳不说,还明里暗里地下绊子。虽然他们的行为就像蚍蜉撼树一样可笑,但有了这些人的掣肘,阮家也多多少少吃了点小亏。


    若非是忌惮这些人,他早就该放权给阮如川自己去颐养天年了。


    扣扣扣——


    他的手轻轻敲击桌面,在几乎能冻结空气的安静中,像催人姓名的倒计时。


    没人愿意继续触他的霉头了。


    时间在这件会议室已经没有了意义,这些普通人一生都见不到一面的大富豪们就这样焦虑地坐着,等待着一个结果。


    忽然,会议室响起了一阵嗡鸣,好几只静了音的手机在桌面上颤跳着。


    “结果出来了……什么?!暂缓收购?!”


    现场忽然哗然起来,其中还夹杂着杯子落地的声音:“信用等级下降,财报造假……谁给她的胆子这样曝光?!”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媒体怎么说?!”


    一直站在墙边的秘书赶紧打开投影,无数词条飞速弹出——


    【阮氏集团偷税漏税】


    【财报造假】


    【豪门大戏:现代版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②】


    “……”


    一片寂静。


    市场的反应总是会稍微延后,但可以想见的是,阮氏的股票必然会因为这场失败的收购而大跌。而对这个负债累累的庞然大物来说,这很有可能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下气定神闲的老人们也坐不住了。他们不在乎阮家的内斗,但决不能允许这种争斗蔓延到整个集团。


    “老阮,我建议你还是和闺女好好聊聊吧。你家的孩子就算再不懂事,也不能波及我们这些叔叔伯伯,你说对吗?”


    老人们眼中的戏谑彻底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饿狼一样的眼神。廉颇老矣,但雄心犹在,那段峥嵘的记忆随着时间被刻在了骨子里。如果他们追随的狼王已经无力掌控为狼群带来利益,那么他们也不介意自己上去成为新的狼王。


    这是真正的群狼环伺。


    阮父立刻拍板道:“把阮氏明年的项目计划提前公布一下,着重宣传那两个政府支持的项目,先稳定股价。阮如安……九七四那边,我会亲自去找他们协商的。”


    一直立在门边的秘书们动了起来,他们悄无声息地滑出会议室。随即,一连串急促的电话声从尚未完全关闭的大门外飘了进来,在安静的室内留下了清晰的痕迹。阮氏最终还是被迫转动些生锈的齿轮,尝试着在化解这场危机。


    “至于你们……”阮父扫视了一圈,以冷漠回应会议室内的暗流涌动,“想必也知道这种时候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别做多余的事。只要齐心协力,这场收购就不可能成功!”


    *


    这场心思各异的股东大会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不要说那些年过半百的老人,就连年轻人们也有些吃不消了。在相互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他们便各自坐上商务车离开。


    “九七四的尽职调查结束了。”女人疲惫地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秘书调转方向盘,沉稳道:“阮氏的股价从十六点开始就一路走跌,到现在已经跌了将近五个点。”


    “五个点?”女人嗤笑一声,“明天说不定还会跌停呢。”


    “方总,我们手上只有阮氏8%的股权,也无法左右股东大会的决定……这种时候我们该怎么办?”秘书问道。


    “总不能坐以待毙,”女人叹了口气,眼底露出凶狠的神色,“被利益蒙混了头脑的人只知道一味向前冲,却根本不敢想象失败的后果。是时候让老家伙们从神坛上下来,看看这真是的人间了。”


    她拨通了一个号码,简单与人寒暄了几句之后,那边给出了一个地址。


    *


    老城区的道路狭窄,四通八达的小胡同更是令宽大的商务车寸步难行。最终,方总也只能踩着那双娇贵的牛皮底高跟鞋,独自踏上那条坑坑洼洼的青石路面。


    “这种地方还有咖啡厅呢?能赚钱么?”


    跟随导航来到小路的尽头,两层的灰色建筑就伫立在那里,爬满半面墙的藤蔓如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绿色。一阵风吹过,那本就不多的叶子霎时又被卷走了大半,看上去颇有些凄风苦雨的意境。


    她犹疑着推开那扇玻璃门。


    叮铃铃——


    风铃声在这个季节带上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清新。咖啡的香气随着铃声暖烘烘地拥了上来。她扫视了一圈,发现整个咖啡厅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无毛猫悠闲地躺在窝里熟睡。从它肚子上溢出的肉来看,这个小东西的日子大概过得相当滋润。


    “来的刚好,”年轻的女子掀起遮挡后厨的装饰布,手中端着咖啡杯,“试试我做的新品?据说是南美洲来的咖啡豆呢。”


    方总谨慎地打量着她过于年轻明艳的脸庞,很难想象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就这样创造出了九七四这样前景广阔的独角兽公司,更想象是她一手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逼上绝路。


    面对这种近乎□□的打量,阮如安没有任何不自在的表情,她率先找了个阳光好的地方坐下,从容道:


    “坐下聊。”


    没有解释,也没有自我介绍,这样的傲慢本该令人不爽,但方总冷眼与她对视了片刻,还是率先卸下了心防,拉开椅子坐了下去:“阮小姐,初次见面,你想和我谈什么?”


    如果说商业上的谈判就是短兵相接,那谈判双方初次见面时的态度就像打斗开始前的内功对决。很明显的,还是阮如安内功深厚。


    阮如安把手里的杯子推了过去:“方总,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要收购阮氏,总是需要获得90%的支持。③”


    “但就算你获得了阮如川的支持,你父亲手上仍然保有10%的股权,至于另一个大股东……”


    方总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是你的前夫,他手上的股权来自于你们的联姻,大概也有10%吧。即便他从不参加股东大会,但只要这10%的股权还在他手上,你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收购阮氏。”


    “贺天赐那边不需要担心,我对他有别的安排,”阮如安微微一笑,“我只关心其他股东的想法。”


    “我们方家算是持股较多的了,”方总道,“但也只有8%,所以你只找我一个人没用。而且咱们今天的会面足可以被定性为恶意收购了。”


    “那可不一样,方总在股东中也是很特别的存在。”阮如安的手指点在桌面上,指甲敲在桌面上哒哒哒的声音格外引人注意。


    这对父女还挺像的,方总想。


    “方总是唯一的女性股东,同时也是小股东们的代表,对不对?”阮如安气定神闲地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阮如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压低声音蛊惑道:“那些老头子很烦人对不对?明明就是决策失误,却偏偏要拿整个公司来作赌。以阮氏现在的资金情况,如果到今年年底还没有大额资金注入,那破产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方总的眼神冷了下来:“不要胡说。”


    然而内心深处,她不得不承认阮如安说得是对的。就算是现在掉头,阮氏也不一定能度过这次危机。老古板们吃惯了时代的红利,总以为逞凶斗狠就能在商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来。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遍地是黄金的年代了,他们的敌人更加狡猾,杀人不见血的种种手段也令人防不胜防,他们真的已经赌不起了。


    也许被收购才是件好事。


    这样想着,她脸上便不由得露出了几丝犹疑。阮如安自然能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邹莹那张温和但暗藏锋芒的笑颜,便也轻轻覆上方总的手:“方总,你知道男性和女性的投资方式有什么不同吗?”


    “什么?”


    “不同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不同的性格。对男性而言,社会天然的开放和包容使得他们愿意用激进的方式谋求更高的权利、地位、财富,”阮如安轻声道,“但风险与收益并存,所以他们的结果要么是功成名就,万人敬仰,要么跌落尘埃,一辈子不得翻身。”


    “相比之下,女性投资者的投资风格更加保守。她们会谨慎地评估风险与收益,在一定情况下还会放弃冲高的机会来确保已经到手的利益不会损失。”


    “我无意去评判两种投资方式的好坏,毕竟方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在正确的环境下选择正确的投资方式,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投资者该做的。”


    “那你觉得以现在的经济环境,哪种方式更合适呢?”阮如安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上,笑容中甚至带着意思纯真。


    但方总却看得心里发冷,她默默地想:当然是……保守为好啊。


    近些年经济下行的厉害,市场萎缩的情况下各行各业都在谨慎地放缓扩张。除了像全息这样全新的风口,房地产这种传统行业受到的打击更大。阮氏的掌舵人却偏偏看不明晰,还在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运转巨额资金,这种行为无疑是自寻死路。


    她深吸一口气,干脆开门见山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知道你在中小股东中很有话语权,”蛊惑之音再次响起,“而且即便是几位老叔叔,大概对我父亲这样激进的投资方式也颇有微词,如果你能帮我说服股东们,九七四就能立刻注入大比的资金,我会对股权进行重组,再推选新的董事会,到时候……”


    到时候他们这些边缘的小股东,就能有新的机会。


    “但贺天赐……”方总想了想,又迟疑了。


    “贺天赐?”阮如安讽刺地笑了一声,“行吧,既然我们暂时达成一致,我总要给盟友展现一点诚意。”


    “图南,把投影打开。”


    灯光忽然大量,方总看着眼前浮现的文字,不敢置信道:“这、这是……?!”


    第54章


    文字快速翻涌着, 刻意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内容,哪怕只是隐约窥见其中的一角,都会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愤怒。这无关任何商业手段, 只是出于最基本的良心。


    上百页的文档不到一分钟就翻到了最底, 虚浮的画面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消散在空气中。


    阮如安道:“这只是调查的冰山一角罢了。”


    “洗钱、转移财产、偷税漏税都算轻的了,”阮如安叹了口气, “贺家的工地上死了人, 竟然只赔了三万多点。受害者家属闹上门来还被绑架威胁, 连邹家现在都不敢这么干了……如果把企业风险形容成地雷的话, 贺氏现在就是在雷区上蹦迪。阮氏和他们牵扯的越多, 就越靠近雷区中心。”


    方总的头皮有点麻, 她不可置信道:“贺家早些年不是没落了吗?全靠贺天赐一手拉扯起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破船还有三斤钉啊。贺家‘百年望族’的名号蠢是蠢了点,但人脉却是实打实的。只是这圈子向来捧高踩低,贺家没落了, 那些‘贵人’自然懒得搭理, 但贺天赐不是找上了我了吗?”阮如安抿了口水掩饰尴尬,“阮家有钱,但搞工程的泥腿子没有国字编处处受人掣肘;贺家有人, 但一穷二白没钱去疏通关系, 两家这不是一拍即合么?”


    结果合着合着, 就把经济法里能犯的罪都犯了一遍, 甚至还在刑法的边缘反复试探。


    阮如安冷笑一声:“商业联姻有什么用?关键时候, 威逼利诱才是最好使的。”


    言下之意, 就是要把这份文档的内容曝光了。


    但方总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紧张地问到:“阮氏掺合进去了吗?”


    阮如安:“?”


    阮如安:“你们方家也算是股东里面持股较高的了,你问我这个连董事会的门都摸不到的人阮氏有没有掺合?”


    “那么据我所知, 还没有,”方总微微舒了口气,“我们只是项目延期交付罢了,还好,还好。”


    阮如安:“……”


    延期交付“罢了”。这轻描淡写的六个字,会让普通人从期待到失望,最终滑入绝望的深渊。


    再看这这张保养得宜的脸,阮如安生理性地觉得有点反胃。但作为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员,她似乎也没有立场去指责方总的想法。


    说到底,人类社会也不过是大一点的丛林罢了。在这个丛林里,富人吃穷人,男人吃女人,强者吃弱者,想要不被吃掉,就必须占据那个上面的位置。


    虽然沈越岳她们总是在嘲讽她太有“社会责任感”,但阮如安扪心自问,她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她不想被系统挟持着与男主相亲相爱,也不想被阮家连累得一无所有。那些所谓的“社会责任感”,也不过是新王登基时的“大赦天下”。


    阮如安忽然就有点厌倦了,她对今天这场谈判已经失去了耐心,单刀直入道:“你需要多久来说服股东们?”


    “两三周吧,几个老油条需要磨一磨,”方总道,“不过问题不大,股东们早就对阮沢岳有所不满,只是碍于他手上超过30%的股权,没办法左右他的决定罢了。”


    “不过现在有一票否决权的人是你了,”方总忽然笑了一下,不露痕迹地捧了一下阮如安,“小阮总,我们肯定是支持你的。”


    小阮总?


    阮如安对这个词感到陌生,同时又有点齿寒。


    叱咤了半辈子的老阮总出于信任,才将手里的股权分开送给自己的儿女,却没想到这竟成为儿女背刺他的利刃。虽然这一切都是为了把阮家从泥潭里捞出来,但站在阮父的角度,恐怕只会觉得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吧。


    而这些跟随他一手创业的股东们……


    阮如安看着方总眼底一闪而过的贪婪,便知道财帛动人心,这些股东已经忍不住要瓜分阮氏了。


    看来等收购的事情结束,她还得想点办法让股东们继续分化。


    阮如安垂下眼:“一个月太慢了,最多三周,贺天赐那边我会解决的。”


    “好。”


    *


    在阮氏集团的股价连续跌停数日之后,九七四忽然宣布重启收购计划,这一手神来之笔当即拉升了阮氏的股价,也彻底拉开了股东之间的战争。


    “阮氏集团内部斗争白热化,因被举报消防问题而停业一天?”沈越岳半躺在沙发上,绘声绘色地念着网上各种传言,笑得不行,“消防好像是那个姓陈的老董事负责的吧?哈哈哈老爷子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揽点清闲的活儿,结果上来就被人踢了一脚,这不得气死?”


    “还有这个,近日警方侦破一家地下会所,当场抓获嫌犯十余名,其中VIP会员李某为某大型建工集团股东,目前已被收押与B市看守所等待传讯,哈哈哈,”沈越岳简直乐不可支,“老李这是要晚节不保了,方总出手可真是直切要害。”


    阮如安一边敲键盘,一边分心听她念段子,还能抽空回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管住自己的下半身,自然也就不会被正义的警察叔叔抓到。”


    “说的对!”


    看够了笑话,沈越岳才侧目觑向阮如安:“你也别太累了,要当心身体,现在正是孕期不稳的时候。”


    阮如安心下感动,刚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就听自己的好妹妹说:“一天干上十二个小时就行了,我给你买了席梦思床垫,方便你随时休息哈。”


    阮如安:“十二个小时……劳动法何在?”


    “天啊,每天工作十小时难道不是我们九七四的底线吗?”沈越岳大惊失色,“反正加班费给都给了,就是劳动局来了,这也是合法的。”


    “更何况您是为您自己工作啊老板,”沈越岳微笑道,“我们期待您整顿职场,带领大家过上朝九晚五,周末双休的神仙日子呐。”


    阮如安对这阴阳怪气的指责无言以对,只能把键盘打得啪啪作响:“我努力一下。”


    “科技改变世界,只要垄断全息技术,咱们就能过上坐地起价躺平挣钱的好日子了。”


    “希望如此。”沈越岳讽刺道。


    阮·黑心资本家·如安赶紧转移话题:“关于贺家的材料已经放出去多少了?”


    “税务局那边已经受理了咱们的举报,估计在下周就会进驻贺氏调查,”说到工作,沈越岳逐渐换上了认真的表情,“受害的工人也被聚集起来了,已经有律师愿意接手他们的案子,据说已经开始写诉状了。”


    “下一步大概会放出贺氏娱乐的一些黑料,包括挑选未成年进入女团,让明星陪酒等等。”


    “这才是真实的商战啊,”沈越岳感叹道,“只有我们在认真的搞事……对了,贺天赐到现在还能忍着不联系你?这太奇怪了吧?”


    说到这个,阮如安手下一僵:“……我好像把他拉黑了。”


    “什么?!”沈越岳一跃而起,不敢置信,“所以他这么久都没反应,不是不想反击,而是找不到人?!你跟他说了你要收购阮氏的股权吗?”


    “这用说吗?尽职调查都开了,金融报都登版了,他不知道我要收购阮氏?”阮如安莫名其妙,“贺天赐不至于傻成这样吧?难道你没让他知道贺氏的黑料都是我们放的?”


    沈越岳:“……”


    阮如安:“……”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两人深深呼吸,都有一种打人的冲动。一触即发之时,一阵嗡鸣打断两人的思绪,震动的源头是放置在桌上的手机。阮如安停下手上的工作,简单扫了一眼那条消息,便吩咐图南投屏,她长舒一口气道:“你看,想联系总会有方法,贺天赐果然还没傻到那种程度。”


    「下周一九点林家酒店见,你一个人来——贺天赐。」


    选在一个第三方的地盘见面倒是正常,只是后面的条件……


    “一个人?”沈越岳蹙眉,“商业谈判怎么可能单刀赴会?他这是……?”


    “谁知道呢?”阮如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但是选在林家酒店也算有诚意了,值得一去。”


    “但是……”


    沈越岳蹙起眉头,本能地觉得古怪。但思来想去,又觉得阮如安也经常一个人跑出去见合作者,便咽下了心里的不安,只强调:“以防万一,我开车跟在你后面吧,不会让贺天赐发现。”


    “妹妹会关心姐姐了,我好感动,”阮如安笑眯眯地说着酸话,直把沈越岳恶心的吐舌头,才忽然提起另一件事,“也联系一下康博士吧,现在手头这个模块我做的差不多了,还需要康博士那边配合进一步捕捉脑电波才行。”


    “……好的。”


    第55章


    厚重的云层笼罩着天际, 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味道。阮如安在街角处下了车,孤身一人穿过马路,走进了林家的酒店。


    林若嘉已经等候多时, 她悄然跟上了阮如安的脚步, 往她手里塞了个小东西,压低声音道:“防狼喷雾拿好, 上面自带报警功能。等你进去之后我会吩咐人在门外放好武器, 高尔夫球杆还是棒球棍哪个顺手拿哪个。你自己小心, 跑不过咱就打, 咱有钱赔。”


    阮如安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了:“用不着吧?贺天赐向来自诩文明人, 对他搞全武行没什么必要啊。”


    “很有必要, ”林若嘉严肃道,“贺家出大事了。”


    “什么?”


    “你不知道?”林若嘉有些疑惑,随即又恍然大悟似的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 “也对, 你都和阮家决裂了,消息慢一步也正常……导火索是贺氏手下开发的城东的一片高级住宅区,按照项目规划本该去年五月完工交付, 但因为……某些原因, 先是说要延期半年, 而后推迟到今年六月。”


    “所以现在还没交对吧?”


    “对, ”林若嘉叹气道, “问题就在这里。前几年上面不是在做核心区转移吗?很多机关部门都响应号召搬到B市外围去了, 那片住宅区正好可以和新机关配套, 业主的成分可想而知。”


    听到这里,阮如安都有点无语了:“这种小区贺氏都敢推迟交付?”


    “这才说明贺氏是真的没钱了!”林若嘉一脸严肃, “好几十个亿在里面套着,上面早就也觉出不对来了,只是这个资金量太大,贸然调查怕引起恐慌。但最近贺家的黑料不是满天飞吗?虽然贺氏极力否认,但交不了房是事实。烂尾工程终于压不住了!也不知道上面什么时候开始调查的,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就是前几天,B市中央银行的一个高层被带走了。”


    阮如安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这是开始了。


    房地产开发涉及的资金量极其庞大,因此国家对资金的管控也非常严格。从开发商向银行贷款的那一刻开始就要设立监管账户,同时还有额外的监管机构对项目开发情况进行监管,只有在确保项目可以交付的情况下才会将资金分阶段转给开发商。


    但现实的情况却是,贺氏买下的地越来越多,承包的工程越来越多,但交付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因为钱都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悄悄流走了。


    贺氏只是这条贪污链上的最终一环,但是是谁给他们的违规操作一路开绿灯?又是谁在放款文件上签了字?


    以这个极度内敛的国家的行事风格,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绝无余地。连B市银行的高层都被调查了,想必上面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只是涉及的金额太庞大,牵扯的人员也太多,一时没有办法出手罢了。


    贺氏只是在等死罢了。


    阮如安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砰砰直跳,像是要冲破胸膛一样。但她却觉得那不是欣喜,反而是一种不详的提醒。


    今天的见面最好还是取消。


    脑海中一瞬间蹦出了这个念头,但阮如安脚步一顿,还是用理智压下了这个想法。


    贺氏大厦将倾,一定要在一切变得再无回旋余地之前把阮氏摘出去。她已经没有时间了,贺天赐她今天必须要见到。


    “狗急跳墙,你一定要小心贺天赐发疯。”林若嘉把她引到包厢外面,再次叮嘱道。


    朱红色的木门本该十分气派,但自头顶而来的冷光打在上面,却让大门呈现出血一样不详的颜色。阮如安定了定神,推门而入。


    “你来了。”贺天赐从窗边转身,依旧是那副冰霜满面的模样,但眼底竟然浮现着一丝柔情。


    阮如安已经太久没见过这副面容了,她不由得恍惚了一瞬,不自觉地挪动脚步来到贺天赐面前,用视线仔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


    贺天赐似乎瘦了不少,连西装的领口都宽了半寸。贺氏的骤变并没有给他的容颜带来太多干煸,但也不是全无影响,至少眉心的那一道浅痕冲淡了他面容上的清冷,为这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多添了一分肃厉。


    等等……


    阮如安恍然一惊,猛地握紧了自己本想抚上贺天赐面颊的手。


    原本有些暧昧的气氛因为这个动作瞬间破碎,她发现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若有似无的烟草香气,令人昏昏欲醉,而眼前的贺天赐更是吸引力点满,让她有一种想要贴上的冲动。


    剧情!还是该死的剧情!


    就在阮如安在心底怒骂时,系统的声音竟然响了。


    【恭喜宿主触发终期任务:追妻成功,任务奖励:剧情进度+15%,任务时限:无。在经历了一系列事件之后,男主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真心,在一个雨夜跪倒在女主的公寓门前,以自我伤害的方式展现自己的悲伤与悔恨。请宿主抓住机会,接受男主真切的爱意,与他相伴一生吧!】


    “系统你等等,这是主线任务吧?我上一个带球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为什么下一阶段任务就触发了?而且如果这是最终任务的话,我之前的支线任务怎么办?”


    眼前的情况让阮如安心里的警铃大作,她焦急地想要向系统讨要真相,但脑海中却空荡荡的,什么回音都没有。


    “软软。”


    就在她愣神之际,贺天赐居然主动上前一步,率先牵出了她的手。鸡皮疙瘩顺着被拉住的地方一路向上,仿佛有电流贯穿了她的脊背,连带着她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阮如安想要甩开那只粘腻的手,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更没力气挣脱桎梏,只能怔怔地任由贺天赐牵着她。


    灵魂再一次脱离肉体,俯瞰着这荒谬的一幕。


    贺天赐见她没有挣扎,便缓缓露出了一个冰雪消融般的笑容:“软软,我知道你还没忘记我,对吗?”


    阮如安以第三视角看着自己木讷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想:以男主的魅力,那个“阮如安”估计又要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扑上去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名为“阮如安”的躯壳立在原地,像是垂死挣扎一般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对。”


    贺天赐对“她”的异样视若无睹,半挟着“她”往门口走了几步:“你今天是不舒服吗?我们要不然换个更轻松一点的地方聊?”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阮如安心中的不安升到了顶点,却对眼前的情况有心而无力,只能跟随着“飘”出了房间。


    也许是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贺天赐竟然一路畅通无阻地把“她”带到了车上,甚至连坐在大厅门口耍手机的林若嘉都毫无察觉。阮如安亲眼看着眼神木讷的自己被贺天赐按在车上,急得魂都要散了。她一下子窜进车内,揽上自己的肩膀,恨不能两巴掌把自己扇醒。


    再不醒说不定要被绑进小黑屋了!光赎金都能赔几个亿!说不定还会被撕票!


    也许是“赔钱”这个词唤醒了本能,阮如安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一睁眼,正是城市的街景。


    终于回来了!


    她赶紧去解安全带的扣子,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强烈的推背感将她灌倒在椅背上,只这短暂的一秒,她就彻底失去了逃跑的机会。


    既来之,则安之。


    认清情况后,阮如安飞速地镇定了下来,冷声问道:“你想带我去哪里?”


    “回家。”贺天赐觑了她一眼,神色未变。但阮如安看到测速仪上的指针又转动了一点。


    “离都离了,哪里还有家呢?”她发出了近乎叹息的声音,尝试着用示弱的方式稳住贺天赐,手却悄悄摸上了手机,想要报警求救。


    “啊!”


    车子划出一个接近九十度的直角,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让手机从阮如安手中滑落,她下意识地去捡,却被一只大手扣住脖颈,按在椅背上。


    “软软,你陪陪我不好吗?”


    明明下手如此粗暴,但贺天赐的声音竟然还带上了一丝哀求。阮如安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她愣了愣神:“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这是绑架。”


    “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贺天赐一只手攥紧方向盘,双目直视着前方,“他们说你是难得的旺夫命,是我不珍惜你,亏待了你,所以贺氏才会面对这样的大难。他们说的没错,都是我混蛋,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跟我回家吧?”


    嘴上说着,贺天赐竟然真的开始扇自己的脸颊,直把那玉面扇得红肿。


    这状若疯癫的一幕让阮如安看得汗毛倒竖,她赶紧制止:“你干什么?!住手!”


    听了这话,贺天赐才欣喜道:“那你原谅我了?我们回家去?”


    阮如安:“……”


    车外是急速略过的景色,车内是被逼上绝路的前夫。她清晰地意识到了贺天赐的精神似乎出了些问题,女人的第六感永远是准确的,她就该听从沈越岳他们的建议,多带几个人过来。


    但奇怪的是,面对这种情况,她恍若擂鼓的心跳竟然逐渐平复。她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再刺激贺天赐,但有什么东西追上了她,附着在她身上,牵引着她心底那朵无名的火焰,一个坚定的回答呼之欲出:“不好。”


    话一出口,阮如安就知道自己似乎也不太对劲,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贺天赐,你不会不知道是我一手斩断了你和阮家的合作,现在阮氏陷入收购案中自顾不暇,我父亲更没心情去支援你这个前女婿。所以你就想着从根源上解决我这个问题,对不对?”


    她冷厉的目光穿透车内后视镜,直击贺天赐暗藏的心思:“大家都是长了脑子的正常人,我怎么可能因为你几句道歉就轻易与你冰释前嫌?即便你现在跪在我面前,我也不可能拉上阮家和九七四继续你当血包,你死了这条心吧。”


    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了。银色的商务车驶上盘山公路,划出一道带着水痕的弧线。


    “我从没开口让阮氏给我当血包,但你如果爱我,又怎么会不愿意帮我呢?”贺天赐双眼空洞,语气无力地喃喃着,“不该是这样的,我们本来就是天作之合。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我对你一见钟情,担心自己配不上你,我就努力地拓展业务,还说服了你父亲对我投资……”


    气氛已经凝结到难以呼吸,阮如安抖着嘴唇,咬牙道:“天赐,你冷静一点,我们之间不一定非要有爱情,我知道你缺钱,只要你愿意把阮氏的股权转让给我,我……”


    “闭嘴!股权算个屁!”贺天赐忽然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声像惊雷一般炸在山道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用恶狠狠的语气道:“我们就是应该在一起,这是就是命运!但你为什么跑了?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下了?那个东西明明说了,你爱我,就是天经地义!”


    车轮发出刺耳的悲鸣,在雨幕中奔向公路的护栏。


    “贺天赐!你疯了吗?踩刹车啊!”


    阮如安惊叫着扔出手边能摸到的所有东西,有一个黑色的小瓶子砸在贺天赐的侧脸上,却出乎意料地让他惊吼一声,痛苦地捂住了眼睛,也彻底松开了方向盘。


    ——那是林若嘉给的防狼喷雾。小小的瓶盖拧的不够结实,在撞击中泄露了里面的高浓度辣椒素,刺激性的液体析出,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人涕泗横流,失去反抗的能力。


    趁着这个机会,阮如安扑到驾驶位,猛地调转方向盘,把车子从悬崖边拉了回来。但积了水的地面湿滑,这个操作霎时将车子化成了一个陀螺,一路旋转着向前方冲去。


    在剧烈撞击来临的前一秒,阮如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不爱我,那就和我一起去死。”


    第56章


    浓烟在山道间腾起, 恰与朦胧的雨幕相互交织。这条通往城郊别墅的山路渺无人烟,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场惨烈的事故。


    阮如安的耳畔一阵嗡鸣,只觉得视野里满是猩红, 连呼吸都充斥着铁锈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她头晕脑胀地想。


    求生的本能让她望向远方, 但那里空茫茫一片,只有浩渺如云烟的濛濛细雨。


    黄金救援已经过去了多久?


    阮如安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但脑海中却翻江倒海地响个不停。


    【警告, 警告, 检测到男女主生命值降低。】


    【警告, 警告, 男主生命值将在三分钟后清空, 请宿主尽快联系医护人员对男主进行救治。】


    【警告,警告……】


    这种时候,是我想救援就能救援的吗?阮如安在心底苦笑。


    天旋地转的呕吐感褪去后,疼痛感终于缓缓追上了她, 她尝试着动了一下腿……


    “!”


    尖锐的疼像一柄尖刀直插肺腑, 阮如安“嗡”得一下失去了意识,过了好久眼前才再次聚焦。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放飞的风筝,而脑海中不断翻涌的警报声就是那根牵着她的风筝线, 但裹挟着她的风太大, 那根孱弱的线似乎就要断了。


    灼人的疼痛渐渐褪去, 一朵柔软的云托起了她, 她觉得只要现在闭上眼睛, 就能立刻远离痛苦与烦恼。


    但雨声蓦然嘈杂了起来, 两团模糊的乌云代替风筝线拉住了她。疼痛又回来了。


    “阮*&¥@!!!”


    “*&%&#@!”


    熟悉的声线又一次拉回了阮如安的意识, 她的头脑有一瞬间的清醒,虽然还是辨不清眼前的人, 却能对当前的情况做出一些最基本的反应。


    比如——


    “越岳,越岳……”她呢喃着,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抓住一朵乌云,“找康云……它来了,它有波动了,捕捉……”


    “康什么康?这种时候你还想着你那个实验呢?!”温热的雨水划过脸颊,沈越岳凑在阮如安身边,却根本不敢碰她,“你自己睁开眼睛说清楚!别睡!听见没有?!别睡!”


    对啊,不能睡。


    阮如安的意识逐渐飘散,但眼睛却还倔强地睁着。不知过了多久,有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相间的灯光映在她有些扩散的瞳孔上,带来了生的希望。


    *


    这是一场深沉的噩梦。阮如安随着梦境的波浪起起伏伏,一直飘到遥远的曾经。


    “她”从小就是一个异于常人的孩子,太过聪明的头脑让她的幼儿时期过得十分艰难。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它们一股脑地涌入她小小的身体,就像把无数条沙丁鱼塞进最小号的罐头。稚嫩的大脑无法处理冗杂的知识,所以极大地影响了她的表达能力。


    所以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像同龄的女孩那样喜欢玩养育婴儿的游戏,也没办法说明自己是出于好奇,才会乐于拆解精致的汽车模型。


    布置温馨的教室内,不知名的线将她与“他们”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看上去像是有人在刻意排挤她一样。


    教室外,幼儿园的老师毫不掩饰自己对异类的厌恶,她对着那对衣冠楚楚的父母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孩子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也完全不像个正常女孩那样喜欢亮闪闪的小物件,我们怀疑她可能有自闭症,阮先生、阮太太,你们还是带着这孩子去看一看吧。”


    似乎是笃定了年幼的孩子听不懂这些,大人的议论并不避人,但她其实很轻松地便能理解这话里的意思。然而发育不全的语言系统无法对这些话做出有效反馈,她就只能睁着一双娃娃一样的大眼,直勾勾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您看,她,她看过来了!”老师有些心虚地低吼道,“她一直是这样,问她什么她都不回答,只会用眼睛盯人,她已经不止一次吓哭其他小朋友了。”


    “我们知道了,给您添麻烦了老师。”


    女人的声音满怀歉疚,她悄悄来到她的身边,轻声道:“我们软软只是不喜欢说话,但我们也不一定要和别人打成一片,对不对?”


    终于有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自己往女人怀里塞了塞。


    时间一点点流逝,随着身体的快速发育,她终于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模仿、学习、表达。


    学校的课程太简单,获得满分总是轻而易举。在又一次第一个被点名上台拿奖状时,她表现出了一种习以为常的淡然态度。但也许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老师心里不满,那个中年大肚的男人在把奖状递给她的时候说:“女生获得了好成绩也不要居高自傲,毕竟男生的后劲更足。等你再大一些,学了物理化学就知道了。男生啊,天生的理科思维就强,到那时候你们女生光靠努力可追不上。”


    她不太明白这番话的逻辑,奇怪道:“理科思维和性别有什么直接关系?这次的全国奥数比赛,我比排名第二名的男生高了三十多分。连小学奥数都学不明白的人,也能靠后劲超过我吗?”


    这样真诚的发问却出乎意料地引来了怒火,她的父亲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狠狠批斗了一番。


    ——没有女孩子谦逊的样子。


    这是老师给她的评价。


    父母似乎也觉得她有些过于锋芒毕露了。女孩子可以机灵,但聪慧太过就成了尖酸刻薄,不够大气、分毫必争的女孩将来结了婚,只怕也要让婆家嫌弃。


    国学、音乐、舞道、插花、茶艺……一系列修身养性的课程如流水般袭来。她对知识并无偏见,所以还算适应良好。但她那个从小就被安排学习精算和管理的哥哥就过得不怎么样了。


    在又一次轻松指出计算上的错误后,哥哥有些郁闷地道:“软软,你学什么都快,连爸爸让我们练习的商业策划书都写得这么好。我就不一样了,我看见这堆数字就头疼。要不然我去和爸爸说,让你当继承人吧,我真不是这块料啊。”


    这个想法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拒绝,同时还连累着她挨了一顿手板。两个孩子惨兮兮地面对着墙壁,被命运裹挟着踏上截然相反的道路。


    相比起言语上的打压,那些无孔不入的规训更加可怕。广告、电视剧、新闻广播……画面上哪些手持厨具,笑容灿烂的“成功女性”像标杆一样,反反复复地撕裂她的身心,在她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美丽、安静、听话、懂事、奉献……层层叠叠的枷锁嵌套在她身上,一点点磨灭她与生俱来的灵性。她逐渐堕落,果真成为了老师口中“后劲不足”的人。


    长大后,她按照父亲的指示,找到了一个“虽然现在没钱,但很有能力的潜力股”结成婚约。事实证明她的眼光还不错,贺天赐果然是个值得投资的绩优股,他只用了不到三年时间,便重振了自己的家族,让贺家重新回到了B市豪门圈中。


    可是这真的是对的吗?


    她明明也出身富贵,容貌美丽,学识丰富,却只能被困在家里,做丈夫身边昂贵的摆件。


    付出真的能收获爱吗?


    她明明献出了自己的全部,却还只能一次次地看着丈夫牵起别人的手,还要含笑为他善后。


    凭什么?凭什么?!


    她在郁郁中死去,却又在名为系统的东西降临之后重生。


    大梦一场,她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系统对“女主”的考验,她应该重生归来,用“不爱”去换取丈夫的“爱”,然后一边装作不在意,一边生下三个孩子,和丈夫过完甜蜜的一生。


    可她这样聪明,怎么会看不破这种低劣的绞杀。即便重生后被冠上了“大女主”的桂冠,她的人生依旧要被强制带上“牺牲”、“奉献”、“伟大”的桂冠。


    可为什么牺牲的人一定是她?她自己本可以过得很好。


    如果拒绝加冕,那你就会被这个世界排斥,系统威胁道。


    可她还是拒绝了桂冠。


    比起“利他”,“利己”才是一个人最原始的本能。


    于是她被放逐,被冷落,被扔在社会的最底层。可一次次的转生并没有消磨她的力量,反而令她的灵魂熠熠生辉。不知道漂泊了多久之后,她又回到了最初的世界,回到了做出选择的那一天。


    所以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同名同姓的人,那只不过是一个不屈的灵魂,在一次次的风雨中逐渐挺直了胸膛。


    “心率下降,AED准备好了没有?”


    “康博士!快看这段波动!”


    “记录,快记录!捕捉到了没有?!”


    刺目的灯光给匆忙往来的人镀上一层模糊的边。阮如安迷茫地睁着眼,竭尽全力地呼吸。蓬勃的生命随着记忆在身体中迸发,有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但她相信这滴眼泪并不苦涩,相反,它应该带着新生的希望。


    麻醉针被推进了体内,她被迫合上了双眼,在黑暗降临的最后一刻,脑海中似乎有声音响起。


    【数据库遭外部入侵,将进入休眠状态,任务模块暂停,监控模块暂停,惩罚模块暂停。】


    【系统将切断与宿主联系,请宿主好自为之。】


    第57章


    阮如安觉得自己像一叶漂浮在海上的小舟, 时不时就要被汹涌的浪潮掀个跟头。又或者她魂穿了某著名文学人物——老渔夫圣地亚哥先生,但显然她并没能钓上来一条大马林鱼,酸软的身体反而像是被那条一千五百磅的鱼扇了好几个巴掌。①


    积攒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界的记忆将她淹没了, 过了不知多久, 温暖的阳光才终于施舍一般地照在她脸上。她艰难地睁开眼,入目却只有一片寂静的白。


    这是哪里?


    恍惚了好一会儿, 她才隐约想起自己好像被颠公男主带着经历了一场严重的事故。撞瘪的车头、滚起的浓烟, 还有刺鼻的血腥味犹在身侧, 她眼前再一次腾起了雪花一样的小点。


    耳畔似乎有喧闹的声音, 模模糊糊的, 像隔着一层水幕, 叫人听不明晰。


    她疑心自己已经死了,毕竟在被系统流放的无数岁月中,只有死亡能让她短暂地回忆起过往。她曾无数次漂浮在纯白的虚空中回味自己的人生,然后在系统的提示音中被投向下一个目的地。


    她默默计算着时间, 等待着又一次重启。


    希望这次是个高科技世界, 她苦中作乐地想。去末世打丧尸也不是不行,就是吃不饱饭太让人着恼了。


    迷蒙的视线中缓缓出现几个镀着白边的光影,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难道是系统觉得她在初始世界闹得太过, 气出真身了?


    “……脑震荡会导致反应速度下降, 还有可能会永久损失一部分记忆。现在的情况都是正常的, 后续如何治疗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隔绝世界的水幕忽然消失了, 阮如安的眼前缓缓聚焦, 连耳边的声音都逐渐清晰了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仿佛被卡车碾过一般的酸疼感, 她难受地挪动了一下, 却被一个人按住了不安分的手臂。


    “不要乱动。”


    阮如安觉得这低沉的声音有点耳熟,在冗杂的记忆中寻找了片刻, 才犹豫道:“……符斟?”


    “嗯。”


    男人背光坐在她的床边,看不太清神色,阮如安眯起眼睛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有些疑惑:“符氏遇到困难了吗?连你也要上街发传单了?”


    这倒也不怪阮如安认不出来,原本花孔雀一样的人此时套着一身皱巴巴的衬衫,一头油乎乎的乱发贴在头皮上,眼下乌青,下巴上还带着没剃干净的胡茬,此番尊荣颇有一种大龄已婚男青年骤然失业,为迷惑家里的妻儿老小,不得不拎着公文包假装上班的味儿。


    符斟:“……”


    他半扬起头深深呼吸,咬着牙勉强歪了下唇角:“没良心的女人,你以为是谁把你从撞得跟罐头一样的车里拉出来的?一睁眼就没好话,还不如接着睡呢。”


    阮如安眨巴了一下眼睛,用晕乎乎的脑袋缓慢思忖着他的话。


    看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再多的责备也说不出来了。符斟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和她描述那天的情况。


    事故那天,沈越岳从出门就开始心神不宁,她本不欲放阮如安独自一人赴约,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得住这头倔驴。在通讯录里翻了一圈,她最终还是拨通了符斟的电话。


    两人在林家的酒店外碰头,还没说上两句话,就眼睁睁看着阮如安和前夫哥两个人拉扯着开车扬长而去。他们不明就里,只能开着车远远地坠在后面。


    也是因此,他们成了事故的第一见证人。


    好消息是,阮如安的求生本能救了她一命,因为转向即时,她才没和前夫做一对跳崖的野鸳鸯。但坏消息也显而易见——因为车子的行驶速度太快,剧烈的撞击让大半个车头几乎卡死在了山壁上,弹出的安全气囊在保护了他们的同时,也挤压了最后一丝空间,把两人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万幸霸总的商务车安全系数很高,在这样激烈的撞击中都没有彻底散架。而且副驾驶这一侧受到的冲击更小,他们得以把阮如安挪出来安置。


    “那贺天赐呢?”阮如安哑着嗓子问道。


    “死了。”符斟翻了个白眼。


    “别耍脾气了,他到底怎么样了?”


    反正肯定没死,要不然系统早就跳出来要死要活了,阮如安心想。


    但这种笃定似乎激怒了符斟,他眯起眼睛,冰冷的眸子扫视着阮如安,良久才道:“你倒是关心他。”


    “我……”


    “确实没死,但伤到了脊柱神经,已经瘫了。”


    干巴巴的语气让阮如安本就昏沉的脑袋更疼了,她迷茫地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奇怪道:“你在生气?生什么气?为什么生气?”


    这个问题直把符斟气笑了。


    他顿了半晌,才低声回到:“我怎么敢生你的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阮如安,你知道我在看到你满身是血,卡在车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阮如安这才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她微微侧首,终于从符斟的表情中发现了一丝端倪:“想什么?”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比不上贺天赐,在想你为什么不选我,在想你凭什么不告诉我,”一片阴影笼罩了符斟,阮如安觉得自己又看不太清楚了,“你怀孕了,对不对?”


    阮如安张了张嘴,却被符斟的一个手势制止了:“听我说就好。”


    “从竞争对手的角度来说,贺天赐与我而言只是只打不死撵不走的苍蝇。我固然烦他,但也还不至于想要除之而后快。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厌恶他,嫉妒他,想要取代他,”符斟的脸越凑越近,眼底深邃的让人看不懂,“这都是因为你,阮如安。”


    “我承认最开始我也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思。但你呢?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了?需要我的时候就凑上来,不需要我的时候就一脚踢开,我对你来说连个情人都算不上吧?”他懊恼地捋了一把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但该死的,我就是喜欢你这副谁都不爱的样子,真是犯贱!”


    符斟的声音高昂起来,懊恼中带着委屈:“我对你不好吗?你对我太不公平了,我和贺天赐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你怎么能因为被他伤害过,就彻底地否定我呢?”


    阮如安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心里竟然升起一两分怜爱,同时又有点好笑。


    她心说你想多了,我其实就是见色起意,顺带借个种完成任务。


    但符斟眼中的悲伤几乎要溢了出来,她实在没办法戳破残酷的真相,只能静静地听他剖析内心。


    “但我现在觉得这都不重要了,”符斟那副忧伤的神色蓦然一收,严肃道,“其实在你眼中,我和贺天赐也没什么区别,对不对?”


    阮如安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明白了,”符斟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没关系。”


    再次与阮如安对视时,符斟的脸上竟然挂起了淡笑,眼中那片暗藏汹涌的海也逐渐归于平静:“谁叫我就喜欢你只爱自己的样子呢?”


    一只手摸上了她的眼睛,阮如安下意识地闭上眼。在失去了视觉之后,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更加敏锐。符斟的声音放轻了,但内涵的力量却越来越强:“你是该冲上云霄的鹰,贺天赐留不住你,我也留不住你。你有自己的谋划,我阻止不了,也无意去阻止。但下次你至少要和我说一声,这样如果你遇到危险,我就能第一时间去救你。”


    睫毛划在掌心。那一瞬间,阮如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独自漂泊了太久,其实已经失去了对爱的感知能力。但此刻,有一个人承诺永远站在她身后,站在她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成为她的锚点。


    原来她也有能够停靠的港湾,即便不能长久地留在那里,在这里短暂地休息片刻也是好的。


    身体的疼痛将软弱的情绪放大了,她鼻头泛酸,眼底也蓄起了水光。


    但她是强大且独立的阮如安,不过片刻,她就将混杂着苦味的声音咽了回去,只颤抖着哼出了一个“嗯”。


    符斟听出了她的挣扎,但却默契地退回了一个安全的位置,轻轻把手覆在她扎着输液针的手上。


    *


    不知是不是因为女主的身份,阮如安的恢复速度堪称惊人,只是在符斟等人的强烈要求下继续留院观察。


    人可以躺下,但工作不能不做。最令人高兴的消息就是九七四与康博士的研究终于有了进展。就在阮如安被送到医院急救的那一刻,早已待命的康博士终于利用随行设备捕捉到了强烈的信号,这将成为解锁感官数据化的钥匙,为全息的进一步完善添砖加瓦。


    在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刻,前来探病(看守)的沈越岳恍然道:“你是故意的?”


    阮如安笑而不语。


    见她这样,沈越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忍不住赞叹道:“阮如安,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了一组不知是否存在的数据,以身入局,把自己当成最诱人的饵,这够狠,也够疯狂。


    “向上走的道路总是布满荆棘,”阮如安道,“更何况我我也不是完全在赌,我有底牌的。”


    因为这是以女主视角展开的故事,女主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正的基石。男主可以更换,但女主却绝不能死去——这就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


    “是是是,你厉害,”沈越岳吸了一口奶茶,对垂涎的阮如安得意洋洋地晃了晃,“你这么厉害,还不是连奶茶都喝不了?”


    阮如安:“……”


    她撇过头,倔强地不再说话。


    “对了,你和贺天赐出车祸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现在贺氏已经濒临破产,我们要不要……?”


    沈越岳伸出拇指,在脖颈处虚虚一划,比出一个“杀”的手势。


    阮如安沉思片刻:“再等等吧,我还有些话想对他说,等我说完再让贺氏破产吧。记得等他们开始拍卖资产的时候,把他们手里的阮氏股权拍回来。”


    “这是什么天凉贺破的发言呀,阮总,”沈越岳笑嘻嘻的,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早就准备好了,放心,连一根鸡毛我都不会给贺氏留下的。”


    第58章


    再一次见到贺天赐已经是隆冬时节, 此时新闻媒体上到处都是世界第一款全息游戏《望月川》上线的消息。在强烈的光环效应之下,阮氏易主和贺氏准备进行破产重组的新闻都没有激起太多的水花。


    与测试服相比,正式上线的全息游戏在感官提取上有了近乎颠覆性的进步, 除了视听体验极佳, 就连触觉嗅觉等极难模仿的感官都1:1地成功复刻。还有人猜测下一步全息就将彻底打破虚拟与真实的壁垒,在各个领域发光发热。


    然而本该处于风暴中心的九七四CEO现在却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堵在病房外。他们强烈要求阮如安出了院就乖乖回家静养, 没事别跑来招惹威胁她生命的杀手。


    “没关系, 反正他连床都起不来, 我只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阮如安顶着凶恶的视线求饶, “落井下石这种事我最爱干了, 给我个机会嘛。”


    “不行,”她的好妹妹冷酷道,“谁知道贺天赐会不会突然暴起从枕头底下摸出刀子捅你?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只要遇上你, 贺天赐就有无限的可能。前些天有个医生提到了你的名字, 他差一点就要从床上蹦下来了,吓得医生都以为是医学奇迹降临。要我说你和他绝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是下了蛊还是连了小人?反正有什么话跟我说,我会帮你转达的。”


    “下蛊什么的就有点太玄学了, ”关乐忍不住吐槽, 但也认同沈越岳的想法, “不过确实安全第一, 软软, 你还是别和贺天赐见面了。”


    “嗯……”


    阮如安为难地点了点下巴, 把笑吟吟的视线投向沉默不语的符斟:“这样吧, 要是符总也不让我去,那我就不去了。”


    如狼似虎的视线一下子落在和符斟身上, 顶着众人的压力,他本想一口回绝,可视线一偏,就见阮如安微颦起眉头,露出一个有些哀求的笑。


    嘴巴优先于大脑反应:“……你去吧。”


    “符斟!”


    “原则!符总!原则!”


    符斟有些心虚的侧过头,吩咐道:“站的离他远一点。”


    “知道了。”


    阮如安朝他眨了下眼睛,符斟立刻懂事地上前拦住几个姑娘,借此机会,阮如安成功地进入了病房并反锁了房门。


    滴滴滴——


    纷纷扰扰都被关在了门外,惨白的病房内只余下医疗器械运转的声音。病床上的人双眸紧闭,眉心拧成一个解不开的结。贺天赐还在沉睡,却时不时小小地挣动一下,像是陷在一个黢黑的梦里。


    严重的事故还是给这位“男主”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痕。贺天赐露在外面的手臂至今仍被层层纱布包裹。他大半的身体包裹在被子下面,但本该是腿部的地方却有一个不起眼的凹陷——那是被碾碎的筋骨在反复的感染后不得不选择截肢的痕迹。


    阮如安内心有些感慨,同时又有点心寒。


    以爱为名,男主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虐待女主的肉体与灵魂。但如果他真的对女主起了杀心,那么消失的一定是他自己——这就是这个世界无可争辩的法则。


    所以大家都不过是“世界”的玩具而已。


    阮如安内心忽然升起了一点点怜悯,而圣母心泛滥的直接表现就是她打算安静等贺天赐苏醒,让他能享受完整的睡眠。


    ——当然睡眠质量如何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她找了张靠窗的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打发时间。


    这段时间全国的焦点都放在全息游戏上面,不需要刻意去搜索,竟能看到无数关于《望月川》的讨论。


    【救命!我知道你很真,但也别这么真,更新之后被怪物攻击是真疼啊。】


    【楼上没有设置低痛觉吗哈哈哈,把痛觉设置成真实世界的十分之一就好,差不多就是被针扎一下的水平,完全失去痛觉我觉得就没有真实感了。】


    【休闲类玩家无所畏惧,只在意新手村的餐厅有没有推陈出新。讲道理,新手村的烧饼店是真好吃啊,强烈推荐~】


    【我觉得还是别辜负阮姐的努力吧?据说这个痛觉系统还是她亲自试验出来的emm……】


    【楼上是在说几个月前的车祸吗?好像是雨天路滑,车子险些坠崖。】


    【还有人没吃这口瓜?一句话总结就是:因为前妻离婚后混的风生水起而我的企业却深陷债务危机,于是我发现了自己对前妻是真爱但挽回是不可能挽回的我干脆拉着她一起殉情,的故事。】


    【……说绕口令呢?不过我大概明白了,车祸是人为导致的?真吓人。】


    【所以说和情绪不稳定的男人扯上关系就是倒霉啊……离婚之后看前妻过得好就拉着她一起找死,这种事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


    【话不能这么说,贺总当年也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被逼成这样谁知道有没有苦衷?所以说做人还得留一线,老实人逼急了也会咬人。】


    【出现了!那个老实人!】


    【有时候真羡慕男人的团结,连贺天赐这种洗钱、偷税漏税、坑老百姓购房款的无良资本家都能被称为老实人了,难道说吊才是老实人的本体?】


    看到关于老实人本体的描述,阮如安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正打算继续往下滑的时候,她忽然察觉到一阵织物翻滚的声音,抬头看去,果然是贺天赐醒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表——大概等了二十分钟,还可以。


    这样想着,阮如安的唇角勾起习惯性的弧度,温声道:“你醒了?天赐。”


    这样温柔的语气似乎让贺天赐有些恍惚,他迷茫地眨了下眼睛,像是不敢置信地把头扭向床边的方向。在确认了阮如安的真实性后,氧气面罩上腾起了厚重的水雾。


    过来,过来……


    阮如安看出了他的未尽之言,只是短暂地犹豫了一瞬就起身坐在了他的床边。


    “再……近一点……”


    阮如安顿了一下,像是好奇一般,面无表情地往前凑了凑。


    忽然,一只被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手伸了出来,像是要拉着阮如安一起坠入地狱。


    但一个重伤的病人能有多快的速度呢?阮如安很轻松地就避开了这只枯槁的手,但这个动作总归令人不爽,让她原本含笑的眼睛无声地覆上了一层寒霜。


    室内又恢复了绝对的安静,仪器的想动和粗糙的呼吸混杂在一起,狼狈中隐约带着一丝心酸。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好说,只凭这一站一躺的两个姿势,就能轻松地分出高低胜负。阮如安总是很容易对失败者失去兴趣,这一次也不例外。她看着贺天赐衰弱又不甘心的眼神,打算赶紧把话说完了事。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贺天赐便率先沉不住气。


    “你、你很得意是不是?”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怨毒,“但是你记住,你是摆脱不了我的。”


    贺天赐言语中的笃定让人心头一动,阮如安眯起眼睛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咳咳……”


    像是彻底撕破了伪装,贺天赐忽然大笑了起来,原本清冷的气质在这一刻彻底消弭于无形,就仿佛他本来就是这样疯癫的人:“别装了,你是也意识到了吗?女、主?”


    代表着真相的两个词从唇齿之间挤出,阮如安仿佛听到了野兽撕咬猎物的声音。但只在一瞬她就调整好心态,冷静笑道:“你是真的撞坏了脑子吗?这世界哪有什么女主?”


    她从容不迫地扫视了一圈病房,用这样的方式掩盖自己眼底的惊涛骇浪。只可惜病房内除了大型的医疗设备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甚至连床头孤零零摆着的花都蔫头蔫脑的垂着,深棕的颜色带着腐朽的气味,却没有人想着把花的尸体扔出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贺总发家太快,手段难免有些强硬,或者说是为人不齿。这屈指可数的慰问品恐怕还是他刚住院时贺氏的员工送来的。但随着阮氏被收购,贺氏解体,现在恐怕已经没人愿意来看望他了。


    连一个知心的秘书都没有,贺总其实也挺惨的。


    阮如安的心跳渐渐平复,她从褪色的果篮里拿出一只蔫蔫的苹果,自顾自地削了起来:“如果我是女主,难不成你还是男主?”


    说到这里,她好笑一般地勾唇:“谁家男主会混成你这个样子?”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贺天赐,他身侧的仪器开始发出尖锐的警报声,但贺天赐一无所觉,愤怒道:“都是你!都怪你!你不是爱我吗?爱我为什么不愿意为我忍一忍?你连咖啡厅都开了,为什么不愿意继续等我?明明只要解开误会,我们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有我在,你根本不需要这么辛苦地开公司、搞项目。我们会有数不清的钱,还会生下三个孩子,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而这一切,都被你毁了!”


    听到这里阮如安还有什么不明白呢?但她还有些疑惑,便装出嫌弃的样子道:“男主?你这个样子也能算男主?是谁决定了你是男主的?真没眼光啊。”


    贺天赐:“!”


    他恼羞成怒道:“你在胡说什么?!男主、男主本来就该是我的!没错,就是我!”


    在“就是我、就是我”的背景音中,阮如安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她知道贺天赐也许并不是那个原本的男主,但不知名的事物意外令他发现了世界的真相,于是他怀抱着目的接近“女主”,凭借着女主的喜欢成功上位成了故事的主人公。


    难怪,难怪贺家上位得如此之快。只用了短短三年,就走完了绝大多数人要花三十年的创业之路。


    想到这里,阮如安的心忽然咯噔一下,削着苹果的手也一顿,原本被削成一小条的果皮断成了两节,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还好啊,阮如安想,还好男主是这个贺天赐。如果是别人,如果那个男主用真诚的爱意编织成稠密的网,那今天这个看过海阔天高的阮如安,想必也不在了吧。


    苦难固然煎熬,却也使人成长,真正可怕的反而是被虚假爱意包裹的安逸。


    耳边癫狂的声音忽然停歇下来,阮如安偏了下眼角,只见贺天赐笑道:“你想知道原本的男主是谁?”


    “不想。”阮如安果断道。


    “那个男主是……什么?你不想?!”


    “对啊,男主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阮如安坦坦荡荡,甚至觉得贺天赐惊愕的眼神十分好笑。


    “咔嚓咔嚓”,干瘪的果肉完全曝露在空气中,逐渐显露出与这间病房相配的腐朽之色。阮如安把苹果随手扔在玻璃碗中,看着它滴溜溜地晃动了两圈,才用一种逗弄猫狗般的甜腻语气道:“天赐,其实啊,你可以一直当我的男主的。”


    喘息声加重了,像一只破了洞的风箱。


    “……你、你说什么?那为什么……?”


    不敢置信的声音让人心情愉悦,阮如安笑道:“当然是因为你挡了我的路啊。”


    “其实我并不在意丈夫是谁,两性关系在人的一生中很重要吗?”她低笑着凑到贺天赐眼前,这样近的距离,他们仿佛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但贺天赐被她眼底的森寒震慑,甚至没有勇气伸出手去拉她,“‘男主’,你看重的感情在我眼中一文不值,但你竟然想用这种东西来束缚我。你竟敢把控我的金钱,还试图用狗屁的孝道来压制我。”


    她语气轻柔地数着贺天赐做过的事:“你利用楚宛然转移了多少资产?我如果不早早离婚,现在被你当成‘人头’的就是我了吧?毕竟贺阿姨是个胸无墨点却好显摆的人,你怕她坏事所以才把她关进高加索疗养院。还有,九七四之前的黑料中也有贺氏的影子,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碍了我多少事?我除掉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含笑的声音掀起刻骨的寒意,贺天赐睁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赫赫”的残响。


    “你其实可以一直当男主的,”阮如安叹息着,有些遗憾道,“只要你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我也不缺养贺家的那一口饭,但你为什么这么不安分呢?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会疯到拉着我一起撞山,但我为人大度,就当是我抛弃你这个‘男主’的惩罚了。不过对你而言这大概也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伤害?”


    “你还知道你伤害了我……”贺天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愤怒地挤出一句话,却又被阮如安打断了。


    “作为补偿,我会承担你所有的医疗费,还有你母亲的养老问题。”


    阮如安用笑意掩盖自己眼底的冰冷:“你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大概一辈子都只能靠这些仪器活着了。所以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烧钱,但贺氏已经开始破产清算了,你那个已经清零的账户根本不可能交得起这份买命钱。”


    “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会让你好好活着的,连你母亲我也会好好照顾,不用太感谢我。”


    这短短的几句话带来了巨大的恐惧,贺天赐急忙伸出手,想要拉住已经起身的阮如安:“不、不……!”


    但阮如安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这想必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永别了,天赐。”


    “不,不行!”


    大概是意识到了当前的处境,贺天赐奋力地挣扎了起来,但他的下半身已经没有知觉了,这样的做法不过是让他愈发狼狈罢了。


    从床边到门口的路很短,但阮如安却仍觉得有些漫长,她想回到九七四去,想和伙伴们待在一起,想安安心心地躺在她的大床上睡一觉。


    然而就在她开门的那一刻,阴冷的声音像是诅咒一般缠了上来:“阮如安,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更换男主吗?谁?谁是你选中的新男主?符斟吗?像你这样冷血无情的女人,怎么可能获得真心待你的男主?我等着看你和符斟相互厮杀,看着一次东风还能不能压倒西风!哈哈哈……”


    这人真是疯了,阮如安有些无奈地想。


    但她甚至没有回头,只借着拉开房门的轻响悄声道:“谁需要男主了?”


    见她出来,门外等候多时的人们急忙起身相迎,那一双双关切的眼睛像刺穿云层的暖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阮如安不由得勾起了笑容。


    “我才是故事里唯一的主角,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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