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全息技术真正实现, 是风险还是机遇。】


    【全球科技格局大洗牌!C国能否抓住机遇,携手全息技术引领科技革命新浪潮。】


    【新时代开启,未来的人类是否能通过上传意识获得永生?】


    【世界范围内首个全息游戏《望月川》对外发放游戏测试号, 第一批五百个名额仅一秒抢光。】


    发布会结束后仅一个小时, 全息的狂风就彻底席卷了整个C国,甚至还在向海外不断蔓延。


    当然, 也有不和谐的声音在网络上悄悄扩散, 许多“理中客”尝试从人体信息采集的道德层面批判全息的诞生。但很快, 又一则消息将这些阴暗的揣测杀死在了摇篮中——


    国家生命科学院携手九七四娱乐, 共同研发共感技术, 或将进一步实现虚拟世界构建。


    毫无疑问的, 有了国家的背书,九七四一战成名。相信再不久的将来,他们就将在科创板块拥有一席之地。而创始人L的名字,也会永远留存在科技发展的里程碑上。其背后带来的财富、荣耀与名望简直难以估量。


    就在所有人都热切期盼着九七四继续活跃时, 身处风暴中心的九七四创始人正躺在一间纯白色的实验室内, 她头上戴了一个与全息相仿的头盔,但构造却更加复杂,无数根连接线汇聚将设备与后面的超级计算机相连, 将阮如安的身体扫描模型投送到大屏幕上。


    从发布会现场出来已经过了三天。而这三天里, 阮如安没有迈出这个实验室半步。


    她在等, 等一个熟悉的声音为她最后的研究献上桂冠。


    现在正是比拼耐心的时候。


    时间在这个小小的实验室仿佛有着不一样的计算方式, 在把图南的核心代码重新梳理了一遍, 二倍速看完了大火的偶像剧又读了三本短篇小说之后, 即便是阮如安也难免陷入了极端无聊的状态。


    本以为今天也是无事发生的一天, 她合上眸子,顶着沉重的设备强迫自己入睡。


    “设备还需要精简啊, ”她呢喃着,把枕头垫在自己悬空的脖子下面,“这头盔简直是颈椎杀手。”


    在数到三千多只羊的时候,困意终于找上了她,就在意识朦胧之际,阮如安却忽然听到“滋滋”的两声,像是本该腐朽的电视机,被人从垃圾场拖出来插上了电一样。


    【恭喜宿主来到剧情关键节点。】


    机械音就像一柄利刃贯穿了阮如安的大脑,将她酝酿已久的睡意劈得七零八落,她猛地睁开眼,还带着水雾的眼瞥向实验室的观察窗。


    【当前阶段剧情为男女主感情的重要转折点,请宿主析读剧情内容,体会人物心理,尽快完成任务。】


    不等阮如安反应什么是“析读”剧情,系统就用一段声情并茂的朗诵给了她答案:


    「清晨,阮如安在一阵剧烈的晕眩中缓缓睁眼,只是稍微一动,便觉得浑身酸软。身体上的不适令她浑身僵硬,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昨晚激烈的交缠。


    她昨晚不是在酒吧……?


    身侧传来了一阵布料摩挲的响动,一个男人从堆叠的太空被中探出了头。窗帘没有拉高,晨光透过缝隙,正好照在他的额上,更加凸显了他俊秀的面庞,他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精致得甚至有些女气。


    阮如安从未见过贺天赐这幅模样,在她的印象中,她的丈夫……前夫的眼中总是带着淡漠,过于冷厉的气质总能让人忘记他有些阴柔的外貌,即便面对自己的妻子,他也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


    这是第一次,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睡在她身边……


    但他们这又算什么?!一夜情吗?!


    浓烈的感情在阮如安心底激荡,她四下扫了扫,握住了茶几上的水果刀。


    只要、只要……


    她睁着无神的眼,恍然发现那些自以为已经剥离的感情其实一直都在,它们沉重得就像大海中的礁石,即便她操控着泥沙将它们掩埋,但哪怕是微风拂过海面,掀起的浪潮就又会帮礁石浮上海面。


    浓烈的感情总有相似之处,爱与恨的界限向来模糊不清。


    “当啷”一声,水果刀砸在地上,也像是砸在阮如安心中。她用尽力气捂住嘴唇,掩住自己的泣不成声。


    她该走了,她必须走了。


    坚韧的灵魂在短暂的崩溃后重新聚拢,阮如安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穿好在激战中皱成一团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这一次,她要插上翅膀,逃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剧情析读完成,现发放下一阶段主线任务:带球跑的小娇妻。任务奖励:剧情进度+15%,任务限时:7天,请宿主在满怀旧情的情况下,与男主灵肉合一,创造一个可以修复你们关系的小生命吧。


    系统的机械音明明毫无波澜,但阮如安发誓自己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她又看了一眼实验室的观察窗,见窗外模糊的人影颤了颤,便尝试着与系统搭话:“女主到底是怎么保证一次就中招的?”


    “系统?”


    “系统?!”


    耳边又恢复了寂静,任阮如安如何呼唤,系统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不太确定系统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却也只能讪讪作罢。


    实验室的金属门开启,一个白大褂大步走来,为她摘下了那个沉重的头盔。


    “捕捉到了微弱的反应,”康云瑶道,“但信号太微弱了,不能确定是不是计算偏差。”


    “有反应就好,”阮如安看了一眼表,半夜一点半,正式睡觉的好时候,但她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那点睡意被剧情恶心走了,干脆翻身坐了起来,理了理自己被偷窥压得凌乱的长发,“以后还会有机会。”


    康云瑶抿了下嘴唇,没说话。


    “怎么了?”阮如安看出了她的犹豫,“有什么可以直接说。”


    “我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康博士也算直接,“你应该也知道C国是个怎样的国家,从你尝试着联系我们开始,就已经有人把你的生平查的一清二楚了。”


    “如果说人的一生是一本书,那你的前二十五年只需要一页纸就能讲完。我知道有些人在经历了强烈冲击之后,会意外地掌握一些特殊的技能,比如极强的语言能力,A国还出现过高中毕业,却在车祸后解开数学难题的案例,有些人认为他们是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脑科学家对此的解释是:这些人的大脑在受到强烈冲击后,意外唤醒了一部分的童年记忆。这些案例中的当事人,要么是在童年时就处在多语言环境下,只是后来融入了单一语言环境;要么是在儿时就展现出超人的数学天赋,只是由于家庭条件限制,无法发展自己的天赋。”


    “但你并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康云瑶道,“你的人生被安排的很稳妥,作为房地产商家的小姐,你也没有机会受到‘强烈冲击’,你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就在计算机的领域获得如此成。”


    即便不用眼睛看,阮如安都能感受到她眼底的探究,她看着康博士那张严肃的脸,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那么你相信我是觉醒了前世的记忆吗?”


    康云瑶:“……”


    她坚持道:“子不语怪力乱神。”①


    “敬鬼神而远之,”阮如安为她补上了后半句,“无人见过鬼神,所以就意味着这世界没有鬼神?”


    “科学才能证明一切。”


    “科学家都像你这么傲慢吗?”阮如安嗤笑,“所谓科学,不过是人类尝试着以自己的渺小之力去总结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地圆说在公元前六世纪就被提出,但直到麦哲伦完成了环球航行才被真正接受。直到中世纪,被称为‘现代文明发源地’的欧洲还坚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坚持日心说的布鲁诺还被罗马教廷困在广场上当众烧死。现在的我们掌握着‘科学’,再去回首看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愚昧无知啊。”


    “但是康博士,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连一颗小石子都算不上,前人的‘科学’倒下了,我们就踩着他们的‘科学’继续向前,这才是人类能够走到今天的原因。”


    “所以你凭什么不相信有前世今生呢?因为你的科学未能证明那些未知的存在?”


    康云瑶被怼的哑口无言,只能尝试着把话题转回来:“好吧,如果你觉得自己是觉醒了前世的记忆,那么阮小姐,我们要如何捕捉‘你前世的记忆’,将这些脑电波稳定上传并保存在云端呢?”


    “我还没想好,”阮如安眨了下眼睛,“不如这样,等我参加完林家的继承人宴会,再去国外转一圈,我就尝试一下激怒我的前夫,你们注意适时关注我的身体状态,因为那个东西随时都会降临。”


    康博士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看傻子的微妙表情。


    豪门宴会、出国和前夫,这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你是怎么放在一句话里说出来的?


    第42章


    【在线求一个《望月川》的内测号啊啊啊急死孩子了!】


    【楼上在想peach, 上一个公开拍卖的内测号成交价十三万八,你确定你买得起?】


    【emm,这游戏得花我半个月零花钱啊, 那确实要考虑一下。】


    【靠!遇见富哥了, V我50看看实力!】


    【别闹了呜呜呜,有没有中奖的幸运儿出来说句话啊, 全息到底怎么样啊孩子真的想知道。】


    【非常震撼, 特别震撼, 不敢相信这是在我活着的时候能体验的技术。】


    【楼上幸运天使降临!求求了再多说点!】


    【没啥好说的, 你们看过关山北望的《望月川》吗, 游戏简直一比一还原。】


    【就是那个蝉联青春幻想小说榜榜首三年的《望月川》, 不可能吧,那个世界观,那个修仙背景,真的能还原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我必须答一波回答, 真的是完美还原啊, 御剑飞行真的太酷啦!全息是真的!九七四和关山北望太牛啦!】


    【什么?还能飞?!可恶,想随机暗杀一个拥有内测号的幸运哥!】


    ……


    “呼——”


    符斟摘下头盔,从那个震撼人心的虚拟世界脱身。他捋了一把自己濡湿的额发, 毫无形象地仰靠在工学椅上, 丝毫不管自己身上昂贵的定制西装。


    在游戏里待得太久, 精神难免有些损耗。手机随意地摆在桌上, 因为不停刷新的评论明明暗暗。这几天关注九七四的消息已经成了习惯, 他点开社交网站, 靠着水友们的回复打发时间。


    【九七四的创始人姐姐真的好年轻啊!有对象了没?不知道姐姐需不需要能吃能睡, 会自己上厕所的大学生,我愿意当姐姐的狗!】


    【楼上连阮如安都不认识?这位可是阮氏建工的千金小姐, 贺氏集团的当家主母,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动静那么大,我以为整个B市都认识她呢。】


    【阮姐姐结婚之后就没什么消息了啊,也没有活跃在商界,说是全身心奉献家庭了。要我说贺总可太有福气啦!阮姐姐嫁进来之后贺氏就蒸蒸日上了,现在还能和九七四相辅相成,这是什么顶级旺夫命啊!可恶,真羡慕贺总!】


    符斟的拇指按在“旺夫”这个词上,忍不住微微皱眉,梗塞感自胸口蔓延。他心说这网友可太没眼光了,什么狗屁旺夫,现在流行的说法都是“旺夫就是克自己”好不好?而且阮如安那种人怎么会被克呢?她只会弄死克自己的人,再把人埋在自己的花园当养料!


    忍了半天,符斟还是觉得自己得说句公道话,于是就登上了小号暗搓搓开麦。


    【诸位的消息太滞后了,阮如安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和贺氏的总裁离婚了。】


    【!】


    【什么?!哪来的消息?!】


    【真的假的?!他们俩不是很恩爱吗?】


    【如果真离了那我就大胆开麦了啊……自从贺氏开始往娱乐圈转型之后,贺总身边的莺莺燕燕就没断过,三天两头的上热搜压热搜,虽然都没实锤但也太膈应了吧!而且我三姑的二表哥的儿子在给某大佬开车,还说过豪门圈都嘲笑姐姐只会忍耐不懂反抗,现在看,这明明是忍辱负重啊!】


    【这个能说吗?之前贺氏衰退成那个样子,要不是傍上了阮如安,哪来的那么多资金起死回生啊。这才几年啊,大家就只知贺氏不知阮氏了,说一句白眼狼也不为过吧。】


    看到话题逐渐往贺氏的发家史上面偏,符斟终于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呵,贺天赐那厮也配!


    但话又说回来,他和阮如安之间的关系又算什么呢?


    符斟手上一滑,页面跳转到飞讯上,那个置顶的消息框依旧毫无动静。点进去后,他怔怔然地看着那个红色的感叹号,抱着微不可查地希望点了一下,只见那一点点红色旋转,然后再次归于寂静。


    想打电话,想发消息,想见她一面,想亲口恭喜她,赞美她的成就,想表达自己的歉意与一只翻滚在胸口的,浓烈的情感……


    但是自发布会后,阮如安就再也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他也亲自到访九七四的办公地,但收到的只是“老板一直没来办公室”的回答。


    所以在这个关键的当口,阮如安跑到哪里去了呢?


    符斟握着手机,又叹了一口气。


    “扣扣——”


    门外的人象征性地敲了三下门,然后并不礼貌地推门而入:“符总,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嗯。”


    符斟有些颓丧地应了一声,但身体却丝毫未动,只是转了转眼珠,用一双暗淡的桃花眼看向来人:“万章,我今天看起来还好吗?”


    “不太好,”万章一板一眼道,“您不该在出发前玩游戏,全系头盔都把造型都弄乱了,还有您的西装都是定制的,记得坐下时把外套的扣子解开,这样才不容易压出褶。虽然您的脸还是很好看,但我建议还是尽可能做得尽善尽美一点,这样才能在其他求偶的雄性动物中脱颖而出。”


    “你在说什么鬼话?”符斟被那句“求偶的雄性动物”激得脸上发热,“那是只是林家开的宴会!”


    “啊对对对,”万章并不在意他的死鸭子嘴硬,亲自上前帮他把头发整理好,“您是为了庆贺自己的同窗林若嘉小姐取得林氏继承人身份才出席的宴会,绝对不是奔着阮如安小姐去的。”


    “万总助,有时候你真的很讨人厌。”


    “那您开除我吧,记得给N+1,刚好我听说九七四最近开始大规模招聘,以我的履历,多少也能混个市场部经理的位置。”


    符斟被怼得没话说了,只能以一个白眼作为回应。


    他起身抬手,好让万章能够帮他整理好西装上的微小褶皱,但意识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放空了。


    万章口中的那个名字就像小针一样,轻轻戳中了他的心。他无意识地望向身侧,全身镜映出了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他长身玉立,衣冠楚楚,三件式的定制西装穿在他身上,更加凸显了他的精英的气质,丝毫不逊色于活跃在荧幕上的明星。


    但符斟却觉得不够。


    身份不够,能力不够,连外貌也不够。


    镜子里的人皱起了眉头,从来都神采奕奕的桃花眼暗淡不堪,连带着整张面容都显得有些阴郁。


    “符总,别摆出这样的表情来。”


    万章微微抬眼,笑意自下而上地从黑框镜的缝隙中透出来:“您要是真想追阮小姐的话,知道您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


    “……什么?”


    “自信。”


    “符总,您和贺总是完全不同的人,”万章的手狠狠拍打在他的腰侧,力度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恶意报复,“贺总是冷月一样的人,即便他偶然垂青于某人,也不会尝试着用自己温暖他。但您不一样,您是太阳一样的人,应该永远闪耀,永远散发热量。”


    “太阳和月亮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你们都高高在上,都很难攀折。但贺总太冷了,也太傲了,他很难允许自己只把光照在一个人身上。与这位相比,虽然您的性格更恶劣,但总归是光明坦荡的。”


    提到那张永远故作深沉的冰山脸,符斟自动忽略了万章对他性格上的点评,露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继续。”


    “故作深沉放在贺天赐身上可以称为清冷,但放在符斟身上就是落魄了。年轻有为的豪门贵胄并不在少数,就算成就略逊色于您,但脾气却要好的不是一星半点,那阮小姐为什么会任由您几次三番的纠缠,还总对她说些,额……”


    “调戏”这个词在他嘴边转了一圈,斩钉截铁道:“挑衅的话。”


    淡然,阮小姐这么年轻、漂亮,还有能力,你们都配不上她,万章在心里暗道。


    但这种大实话肯定不能说,不然符总脆弱的小心肝就要被戳爆炸了。


    符斟因为他的话愣住了。


    在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光芒万丈之后,符斟只觉得自己曾经的那些小心思就像阴暗里的渣滓一样卑劣可笑。回望自己过去一年做的事情,那种深刻的羞耻感才是让他难以自持的源头。


    符总快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了自卑的情绪。


    但现在再回想一下,阮如安似乎对自己确实很宽容,她似乎总有办法折腾自己的敌人,并且还能把他们收归己用。但对他……


    也许万章的话是对的。


    符斟垂眸看着助理的头顶,这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的这位左膀右臂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明明万章比他还要小一岁,当年那个陪伴他在虎视眈眈的董事中夹缝求生的毛头小子,似乎也快到了毛发稀疏的年纪……


    万章不知道自家总裁正在哀悼他逐渐逝去的秀发,还努力说着鼓励的话:“以阮小姐的能力,什么男神级的人物搞不定?为什么一定是您呢?”


    “自信一点吧符总,无论未来如何,您也是曾经被阮小姐选中利用的人,”万章轻声道,“如果太阳失去了光辉,那它就和漫天都是的星星没区别了。”


    “谢了兄弟,”符斟眉眼微弯,重新挂上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如果这事儿能成我送你一个生发液加工厂。”


    万章:?


    万章:!


    万章:“日你大爷的符斟!”


    *


    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还是林家的酒店,还是那个有着水幕和睡莲的大厅。只是这一次,为了国庆日而大量悬挂的金红色绸缎取代了圣诞树,足有一人多高的蛋糕充当着宴会背景板,上面红色奶油挤出的“林若嘉”三个字分外辣眼。


    但满场的贵宾却无一人对着奇葩的装扮提出异议,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衣冠楚楚,言笑晏晏,口中对宴会装扮的夸赞是如此真心实意,几乎能令听者对自己的审美产生怀疑。


    “这可真是指鹿为马……”哪怕万章见识多广,也还是被一言难尽的大厅震在当场,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吐槽的嘴。


    若是平时,符斟也许会和他一起调侃林家一脉相传的审美,但现在,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找人身上了。


    阮如安在哪里?


    “符总?符总?”


    “嗯?”


    符斟迷茫地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眯起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的面如明明如此模糊,但声音却清晰得让人厌烦。


    “符总,这是我侄女薇然,上个月刚从美国回来,读的MBA,你们不如……”


    非要在这种时候拉皮条吗?这是哪家的人,太不长眼了!


    “不买房,不买保险,不上补习班,不加微信,没事就先让让。”符斟冷声呛了回去,连一个眼神都懒得送给两人。他的身量比一般人高上不少,很轻松就能越过面前两人的头顶,向远处寻觅。


    “……符总,您说什么?”


    符斟的声音不小,语气也分外冲人,把他身边的几人都惊了一下,连稍远一点的人都忍不住转过了视线。


    “抱歉呀岳总,符总最近工作太忙了,所以……”


    万章赶紧上前打圆场,还不忘用手肘捅了捅自家总裁。却只见他像是被定身了一样,怔怔望向右手的一个方向。


    在花团锦簇的正中心,有一个人似乎也被符斟的出言不逊惊扰到了,她随着众人的视线转过脸来,露出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庞。剪裁得宜的裙子贴合这身材曲线,随着转身的动作,鱼尾一样的裙踞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画出一道星河。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她弯起眼角,露出称得上惊艳的笑。


    符斟:“……”


    同样的会场,同样的人,还有同样的礼裙,就仿佛穿越了时间,回到了最初的相遇。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人脖子上戴了一条红宝石项链。


    他拍下来的项链。


    深红的颜色像雪地里开出的梅花,符斟的视线聚焦在那里,心跳不自觉地开始加快。觥筹声、呼唤声,甚至周围的色彩都逐渐褪去,只留下那一个满身星光,静待原地的人。


    阮如安微微侧首,泼墨一样的发滑落到光裸的肩膀上,微微掩盖了红宝石的光华,她伸出一只手,手背朝下,向他开口:“符总,好久不见。”


    但这一次,符斟没有犹豫,更没有对峙,他捧起那只手,像个骑士一样从容地行过吻手礼,以温和的笑容作为回应:“阮小姐,我能请你跳只舞吗?”


    小提琴的长弓摩挲在弦上,奏响《春之声圆舞曲》。年轻的男女手牵着手踏入舞池,比出双手交握的姿势。


    阮如安回握住符斟的手,微笑道:“当然可以,符先生。”


    第43章


    “抱歉, 脚滑。”


    第不知道多少次在符斟那双锃亮的皮鞋上留下痕迹后,即便是阮如安也生出了一丝丝羞恼的的感觉。


    本来一切都很完美。骄傲的小孔雀终于按照她的计划,心甘情愿地给自己套上绳子, 甚至效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符斟入场时那副心虚焦躁还带了点娇羞和胆怯的样子堪称世界名画, 在看到的一瞬间就满足了她邪恶的虚荣心。


    这本该是一场完美的狩猎,却因为她几乎不存在的运动细胞而染上了一点小瑕疵。


    当然, 她对“贵族运动”的不屑也是瑕疵产生的原因之一。阮如安痛定思痛, 决定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认真学一下交谊舞。


    “阮如安。”


    “嗯?”


    阮如安抬起头:“曲子都要结束了, 终于愿意说话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阮如安看着难得认真的孔雀先生, 似笑非笑。


    符斟今天的造型明显与以往不同。不仅头发认真抓过, 还难得地穿了三件式的西装, 就在两人旋转交错间,那勒紧腰线的马甲便随着动作若隐若现。这种传统的西服型制最能凸显男性的身材,但注定要牺牲一些穿着体验。也不知道符总在他挂满休闲西服的衣柜里找了多久才找到这么个宝贝。


    “咱们是什么关系?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阮如安的笑意更重了一些,“我很感谢符总牺牲自己的名誉帮我离婚, 但我们彼此都很清楚, 绯闻就只是绯闻,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是。”


    “曾经我们还有一个合作的机会, 可惜您拒绝了啊, 符总。”


    “……全息……”


    “那您可要排队了, ”阮如安微微叹息, “我前夫都派人来报价了, 连国家队都在尝试着和九七四接触, 符斟, 你有什么优势呢?”


    符斟:“……”


    微暗的灯光模糊了符斟的表情,但阮如安还是从中看出了一点点懊恼的红。恶意在心底翻涌, 让她忍不住更进一步:“很多事都需要抓住机遇,现在九七四马上就要上市了,很快我就能凑够资金,独立解决阮家的问题,你……”


    你其实也没那么不可替代。


    但是她的后半句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


    舞池那点淋漓的光也照不到他们身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符斟就借着精湛的舞技带着她一路旋转到了最外围。在下一个鼓点落下时,他们两人顺势转到了大理石柱后面。这一手偷天换日做的无声无息,不要说旁人,就连阮如安自己都毫无察觉。


    有阴影投了下来,符斟两只手撑在她脸侧,那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感本是阮如安最讨厌的,但也许是那双桃花眼中的水色太浓,反而让阮如安幻视小动物呲牙的可爱与倔强。她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逗笑了,忍不住道:“符总的小心思可以呀,但咱们现在都是话题本身。我已经离婚了,这个姿势要是被人看到,大概会被当成出轨的铁证吧?”


    “阮如安,”符斟轻声呼唤,“我想吻你,可以吗?”


    阮如安:“……”


    她唇角的弧度僵了一下,然后愈发上挑。她饶有兴致地反问道:“符总是这么克制的人吗?”


    话音一落,温柔的热意覆在了她脸侧,带着试探与颤抖,然后逐渐向中间一动。阮如安配合的仰起脖子,把喘息的声音吞没在齿间,在呼吸的空当里,她嗤嗤笑道:“符总需要多练习呀,张嘴。”


    符斟无言以对,只能恼羞成怒地咬了下去,用占有欲恶狠狠地回馈着调侃。


    在无人关注的角落,有什么东西在歌颂春天的旋律中发芽。乐器声齐鸣,掌声响起,像是昭示着一段感情的尘埃落定。那个本该永远依附的菟丝子终于扼住了宿主的喉咙,把自己的根系扎在宿主的命脉上,变成了真正的掌控者。


    舞曲的间隙,人群又动了起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在耳边交错,令阴暗处的气氛更加粘稠。阮如安微微偏首,躲过一个穷追不舍的亲吻:“行了,□□也没用哦,我已经和国家合作了,你们这些外来企业都不可能插手全息研发的。”


    符斟:“……”


    他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能不能别这么扫兴!”


    “哈哈哈哈。”


    阮如安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从符斟的下颌滑过,像温热的风风,吹到他的脖子、锁骨、胸前,但眼神却像是带着勾子,仔细地盯着他的脸庞。就在符斟即将克制不住时,她忽然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符总,想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吗?”


    符斟一惊。


    “今晚的月色不错,”阮如安的手顺着西装的领口划了进去,隔着里面的衬衣抚在他胸口,“我喜欢甜一点的酒。”


    言罢,她也不管符斟怔楞愣的模样,轻巧地一低头,就从他的臂弯下滑了出去,转身没入了灯红酒绿之中。


    她是天生的焦点,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很多人认出了阮如安,便带着讨好的笑意递上名片,亦步亦趋地追随着她的脚步,嘴里不住地说着“虎父无犬女”,“阮总年少有为”之类的好话。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尖酸贵妇们,现在甚至都不能直视她似笑非笑的眼眸。连那些平时难得一见的“总裁”、“公子”,在她面前也只能得到一个止步的手势。


    符斟站在大理石柱的阴影中,看着她无视了所有或试探、或谄媚、或嫉妒的问候,只对着今天的主人说了两句话,便端起金红色的香槟踏上通往二楼的弧形楼梯。


    无数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追随着她闪耀的裙摆,一直到看不见的地方。


    有些人天生闪耀,即便偶尔蒙尘,也注定会焕发出令人惊艳的光彩。


    恍惚之间,符斟猛然意识到他对阮如安的了解还是太浅薄了。


    曾经,他以为阮如安是带着尖刺的玫瑰,即便有些扎手,却只需要小心谨慎就能攀折。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那分明是一只睡在玫瑰花丛里的猛虎。她只是闭着眼,将锋利的獠牙掩盖在玫瑰的馨香下,用看似坚韧却难以伤人的刺当做伪装。但这不走心的掩饰却偏偏蒙蔽了许许多多的俗人。就连他也不过是从花丛的缝隙中窥见一二,便自以为是地觉得那是可以掌控的东西。


    但现在,花丛中的猛虎醒了。她甚至不需要用咆哮来宣告自己的苏醒,只要站在那里,就足以成为渴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这样的人,真的选中了他吗?


    符斟的手穿过西装的领口,停留在胸前。激烈的心跳冲击着他的掌心,让他不自觉地加重了呼吸。


    ——在西装的内袋里,有一张房卡。


    “符总?符总您怎么在这儿?我看阮小姐都上楼了。”


    终于有人把他从灼热中解救了出来,符斟长舒一口气,对万章严肃道:“现在找个造型团队过来。”


    万章:“啊?”


    “再去帮我订一束花。还有,给你一个小时回老宅,把酒窖里那瓶托卡伊贵腐带过来。”


    万章:“啊??”


    “万章,”符斟前所未有地认真道,“我好看吗?要不要换一下衣服?”


    万章:“啊???”


    你有病吧?


    *


    夜半时分,楼下的宴会厅依旧灯火通明,但楼上属于客人的走廊却十分安静。符斟一手抱着一束玫瑰,另一只手则用手指夹着那瓶昂贵的贵腐酒。他已经定定地在门口站了七八分钟,却还在盯着门牌号发呆。


    先刷开房门,然后右……不对,男左女右,应该左脚先进门,之后把玫瑰花放好,再倒酒……


    又一次顺好了流程,符斟自觉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现在是开启第一步的时候了!


    ……然后他就死在了第一步。


    因为没手开门。


    符斟:“……”


    他懊恼地咬紧了牙关,在放下红酒还是放下鲜花,又或者把东西集中在一只手上再摸房卡中反复纠结。就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阮如川:“……”


    符斟:“……”


    两个男人彼此对视,都谨慎地没有开口。


    其实阮如川比符斟矮了不少,只能仰头看他。这本该是一个比较弱势的姿势,却因为某种地位上的差异,让符斟在低头的时候只感觉到了被家长当场捉奸的尴尬。


    他有点想死。


    但阮如川在最初的怔楞之后,竟无奈地笑了一下:“注意安全,小心记者。”


    听了这话,符斟更想死了。


    但还不等他反应,阮如川便轻轻擦过他的肩膀,错身离开了。


    心神具震的符斟只顾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自然也没有注意阮如川的背影有些踉跄。


    “你在门口墨迹什么呢?”


    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看去,只见阮如安裹着一身纯白的浴袍,头发濡湿地披散着,有水珠顺着她的发根滑落,一路滑过脖颈、锁骨,最终汇聚在山麓的位置。那里曾经被一条闪耀的红宝石装饰,如今恢复了素白的模样,却更显得纯洁又诱惑。


    但语气却又强势又不耐烦,与方才在楼下的样子大相径庭。符斟的忍不住心里打鼓,只觉得自己的脚有千斤重,就进门这短短的几步路,却怎么都迈不过去。


    “进来吧。”


    冷漠的声音像是一种命令,令人发自内心的服从。等符斟回过神来,就发现玫瑰花已就位,连贵腐酒都自己打开了。


    素面朝天的女人摇晃着酒杯,金色的液体在她的之间晃动,那起起伏伏的液体挑拨着符斟心底的海浪。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遵从本能地凑过去,与人碰杯:“阮总,先提前恭喜九七四上市了。”


    符斟:“……!”


    他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


    “噗嗤。”


    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瞬间消散一空,阮如安从没见过符斟这么手足无措的一面,实在克制不住笑出了声。


    她拉进了距离,轻声道:“符总也会这么紧张?”


    “会,”望着她看好戏一般的笑脸,符斟深深吸气,用更多的扬起舒缓自己肿胀的胸膛,这才终于从那种毛头小子一样的无措中脱离了出来。他忽然笑了,“面对喜欢的人,瞻前顾后,总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他摆正了面容,把已经放好的花向前推了推,声音中带着严肃和认真:“阮如安,我可以帮你救下阮氏吗?”


    阮如安:“……?”


    阮如安:“哈哈哈哈哈!”


    她看着那张生无可恋的脸,终于忍不住扑了过去,用两手环抱住符斟的脖子,凑在他耳边道:“符斟,你的嘴是可以独立于大脑运转的吗?哈哈哈哈别闹了好痒。”


    颈侧传来一阵热意,符斟毛茸茸的脑袋埋在那里,带着灼烈的热意,十分惹人怜爱。阮如安止住笑声,顺势撸了两下毛,轻声道:“行了,我暂时不会嫌弃你。”


    一双手臂环在腰际,只是微微用力便带着她离开了地面,他们踉跄着亲吻,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阮如安仰面躺着,唇角止不住地带着笑意。


    撑在她身上的人一双桃花眼含着水光,带着浓烈的喜爱与一丝丝的犹疑,像是星星一样闪闪发亮。阮如安不由得摸了上去,那人就闭上了眼,配合着她的动作侧头。


    “去洗澡啊,脏死了。”


    “你以为我这一个多小时都干了什么?”说到这个,符斟忽然神气了起来,“我香水都选了好几款!”


    “哈哈哈哈哈。”


    阮如安不知道自己今天被逗笑了多少次。她没想到这位臭屁的天之骄子还有这么纯情的一面。明明最开始还像一只随处标记的雄狮,只会四处游荡、嚎叫、掠夺。现在忽然表现得很有些人样,倒是挺让人稀罕的。


    “我可以吻你吗?”狮子先生礼貌地问道。


    “我说不允许你会起来吗?”


    “不会。”符斟诚实道。


    “那你在废话什么?”阮如安压抑住笑意,手却很不老实地划过他的腰侧,一路往下……


    符斟:“!”


    阮如安:“……?”


    阮如安不敢置信地半撑起了身体,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眼符斟通红的脸,大脑一片空白,什么狎昵的心思都没有了:“不是,你,你这是……?”


    符斟几乎要烧着了:“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没经验,这是纯洁的象征!”


    但阮如安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坐直了身体,捂住额头:“你等等,我要思考一下……”


    符斟是不行的话,系统任务怎么办?不可以啊就剩三天了,三天时间,她去哪里找一个能和贺天赐匹敌的对象?


    天旋地转,有人狠狠啃在她脖子上,声音混沌道:“都说了是第一次,你应该守男德的男人多一点耐心!”


    第44章


    初秋时节, 淅淅沥沥的水声给晚风带上了几丝潮湿的寒凉。酒店的窗户开着,但屋内的人却毫不在意这一丝冷意。夜色随风穿过白纱一样的窗帘,却无法吹散室内灼热的温度。长街上的点点灯火更填上了几分暧昧, 交叠的影子垂在地上, 被拉的很长。


    符斟头晕目眩地躺在床上,他发现天花板上雕刻着海浪一样的纹样。摇晃的视线和动人的喘息让人无端想起广袤的海洋, 潮水随着日升日落涨起又退却, 波涛连绵起伏,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柔和的月光淌了进来, 给海中的神女披上了轻纱。一只带着光晕的手攀上了他的胸口, 温热中还有些微微的潮湿, 他眯起眼睛看过去,却又被不断起伏的海浪声淹没。


    有人俯下身,亲吻他的唇角。


    符斟却不满于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在视线交缠的那一刻, 他猛然抬首含住那觊觎已久的朱色, 这个动作看似凶猛,实际却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拉扯,唯恐惊走了眼前这只调皮又娇贵的蝶。


    在暧昧的笑声当中, 他看着那张染上欲色的脸, 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最初的相遇。


    那时的阮如安明明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裙, 却用棕灰色的皮草遮盖自己大半的光华, 带着一股半青不老的暮气。她的身边总有很多人, 但大多心怀鬼胎。年轻的千金们嘲笑她木讷古板, 年长的贵妇们鄙视她阅历不足。但她站在那里, 虽然脸上的表情柔弱又讨好,但眼睛却像深潭一样, 冷眼旁观着这一出出闹剧。


    高傲的天鹅即便披上灰色的鸭毛,也不可能融入鸭群之中。


    ——那一瞬间,符斟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走了过去,恶劣地想要攀折天鹅的翅膀,看一看天鹅是不是还能继续容忍这丑陋的伪装。


    但结果却是自己低下了头,亲吻她的手背。


    意识回笼,他握住了胸前的手,亲吻那素白的掌心,再顺着掌跟的方向慢慢向上。


    阮如安低声笑了:“这么粘人?”


    下一秒,动听的声音乱了一下,符斟愉悦地笑了起来,他任由阮如安报复一样地作怪,看着她昂起头,露出天鹅一样的脖颈。


    她明明已经被逼到了机制,氤氲的红色从手臂一路攀到面颊,连双眸都染上了水色。但即便如此也要占据上位者的位置,勾着傲慢的笑,寸步不让地压抑着喘息。


    真美,符斟想。


    暖香在不断蔓延,在海浪声中,他问出了那个沉积已久的问题:“软软,你爱我吗?”


    “爱?”


    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激起连绵的水花。


    有人俯下身来,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讥讽般的笑意:“这种浅薄的东西怎么能说明我们的关系呢?”


    浪声停了,符斟蓦然发现,属于海洋的冰冷已经追上了他。


    “对手、朋友、情人,每一个身份都比单纯的爱意要复杂的多,也可靠的多,”阮如安轻轻笑道,“爱是什么?是点缀在面包上的草莓,是礼品包装上的丝带,也是懦弱之人最喜爱的蜜糖。”


    “但我不一样啊,我最讨厌它们了。因为它们磨人心志,混淆认知,让人沉沦在甜美的梦境之中,然后无声无息地溺死在幻想的泡泡当中。”


    “所以草莓有什么好吃的?”她像是累了一样,柔弱无骨地趴在他身上,曲线蔓延,像是全身心依赖着自己身下的人。但符斟觉得,即便是灼热的体温、柔和的声线,都抹不去她言语中的犀利与森寒,“我想要的,一直都是面包。那些无用的装饰品,生活的调味剂,是填不饱肚子的。”


    说到这里,阮如安直起身子,眉眼含笑,脸颊上还带着情色的沱红。居高临下的视线投来时,竟让符斟觉得她在俯瞰他,品评他,这个认知让他不自觉地产生了羞恼的情绪。


    不,也许不是羞恼。


    熊熊燃烧的火焰堆积在胸口,热意随着经脉传遍四肢百骸。用血管编织成的蛛网缠绕着他,让他无法挣扎,只能兴奋、喘息、烈火焚身。


    白光闪过,游走在沙漠中的旅人阅尽千帆,终于找到了救命一般的清泉。混沌之中,含笑的声音像是隔着水幕:“我不爱你,当然更不会爱贺天赐,但我选择了你。符斟,是我选了你。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吃下贺氏这颗包裹着毒药的蜜糖吗?”


    符斟猛地一颤,室内一时只余喘息。


    良久,他才轻声回道:“这种时候谈生意,你可真扫兴。”


    笑声又来了,阮如安重复道:“你愿意吗?”


    “我很荣幸。”


    *


    一夜过去,天朗气清,晨光带着泥土的方向飘在凌乱的床上,纤细的人影缓缓起身,悄然下床。


    阮如安撑起身体,拿起昨天混乱之中摔在地上的手机,备忘录随着动作亮起,提醒着她是时候出发前往机场了。


    “所以说刚开荤的男人不容小觑啊,”动了动酸软的腰肢,阮如安嘟囔着和系统抱怨,“你们系统连个疲惫全消的药水都没有吗?我听关乐说别的系统都有这个。”


    【请专注自我能力提升,不要依靠他人。】


    其实你们的存在就挺依靠他人的,阮如安心想。


    “行了,任务完成了吗?”


    【还没有,你至少要去国外待上一段时间。】


    “懂,那就说明第一阶段完成了,”阮如安抬脚踢了一下那身月光白的鱼尾礼服——这裙子好看归好看,但真没什么穿着体验,“从这个角度看你们系统也挺智能的,哪天要是找不到合适宿主,干脆进妇产科工作,还能为不孕不育事业奉献自己的力量。”


    系统:【别胡言乱语了,剧情能让你扭曲成这个样子,是我职业生涯抹不去的污点。】


    “我现在身怀有孕,你要客气一点。”


    阮如安一边闲聊,一边套上早就准备好的,方便跑路的衬衫和牛仔裤。整理好一切后,她转头看向还在沉睡中的男人。他半张脸陷在枕头里,那张总是带着讥诮的桃花眼紧闭着,有一种难得的乖巧。但半露在被子外面的身体却有着与面容不相符的精壮,红色的划痕隐约分布在背脊上,看得阮如安止不住的心动。


    虽然活不怎么样,但最起码硬件到位了,技术以后可以慢慢教。


    她这样安慰自己,却在临走时忍不住摸到床上,在符斟耳边落下一个轻吻:“我该走了,王子殿下。”


    “你可要记住,你是被女主选中的人。”


    一夜之后,仙度瑞拉与王子的故事又一次拉开了序幕。但这一次,他们之间没有仙女教母的魔法帮扶,也没有恶毒继母的横加阻拦。灰姑娘生来就光彩熠熠,是她自己选择了插上翅膀飞向远方。


    大门轻轻闭合,只留下满室的凌乱不堪。


    *


    候机大厅,沈越岳为她送上手提行李,盯着她的额脖子阴阳怪气:“哎呦,不是去参加林若嘉的登基大典吗?这又是去哪里鬼混了?”


    “宇宙玄黄,天地阴阳,进行了一番身心愉悦的深度交流……”


    “说人话。”


    阮如安好笑地赏了沈越岳一个响栗:“都看出来了还问那么多干什么?”


    看她这副样子,沈越岳满肚子的话没处说,最后只能化成一声叹息:“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在节外生枝,咱们把九七四做好就什么都有了。偏在这个时候你要跑去找什么贺老太太。难道一朝龙在天还得找以前的恶婆婆炫耀一番吗?爽是挺爽的,但你也不是这种人啊。”


    阮如安心说:我还有5%的进度条扣在她身上呢,不去不行。


    但系统的秘密也不需要让沈越岳知道,她嘱咐道:“我最多就去一个星期,你们多费点心思,别让阮家和贺家的人混到九七四里来。”


    “我知道。”


    忽然,沈越岳歪了一下嘴角:“说到阮家,他们知道你离婚的事没和你闹?”


    “有什么好闹的?”阮如安垂下眼睑,“老爷子混迹商场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哪头风吹往哪头倒?全息的事一出,爸爸和哥哥就尝试着联系我了,但我都没理他们。”


    除了阮如川找到酒店那次,她在心里默念。


    “你心里有数就好,”沈越岳翻了个白眼,“你家的事我懒得管。”


    虽然语气很不好,但阮如安还是能听出她言语中的关心,她忍不住捏了下沈越岳的脸颊,愉快地看着她炸毛:“我自然是有数的,但是悦岳,你一定要顶住啊,我很快就回来了。”


    广播响起,也到了登机的时候,阮如安与沈越岳道别,孤身一人踏上了前往M国的飞机。


    她拒绝了空姐的问候,只要了毯子和眼罩,在发动机的嗡鸣声中,她半躺在椅子上,不可抑制地回忆起昨天的一切。


    那些灼热的纠缠暂且不提,沈越岳倒是提醒了她阮如川的到访——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间精心布置的客房。敲门声响起,她怀揣着隐秘的期待打开房门,迎面却是便宜大哥那张忧郁的面孔。


    “……爸爸希望你能回家。”


    “为了我私自离婚的事?”


    “不,是为了庆祝你取得的成就,爸爸想为你举办一场宴会,就在阮家的宅子里,他还希望你能带着符斟一起回去。”


    ……


    阴暗的心思并不走心地掩藏在关怀之下。阮如安听了只觉得厌倦,连愤怒都生不出几分。


    “软软,他……毕竟还是父亲,是给了你生命,把你养大的人,你就听他这一次吧,好不好?”


    小心翼翼的哄劝反而像火棍一样,在余烬当中挑起新的火花,阮如安看着自己的哥哥,他已经三十岁了,却还孑然一身。没有妻子,没有孩子,也没有多少朋友,他被按死在温水当中,被养得文弱又谦和,一言一行总是带着克制和隐忍。


    “哥哥,”阮如安忽然感觉到愤怒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一个同样被压迫,却不得不感恩的灵魂,“你确定还要让爸爸握着阮氏胡作非为吗?”


    阮如川明显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阮氏与贺氏的合作现在出了大乱子,没有大额的资金注入,崩盘是早晚的事,这你应该知道吧?”


    “……你怎么知道的?”由于过后,阮如川还是选择了承认。


    “哥哥,就算这次我能拿出钱来救下阮氏,你能保证下一次父亲不会用公司作赌吗?”


    她拉住阮如川的手,带着极其坚定的力量:“哥哥,你手上有15%的股份对不对?跟我合作吧,我们一起拯救自己的家族。”


    阮如川低下头,像是再一次被软弱和犹疑抓住了。良久,他才咬牙道:“那父亲呢?”


    “父亲年纪大了,应该好好在家休养了。”


    “我、我考虑一下……”


    ……


    “砰”的一声,关门声与飞机落地的撞击声交汇,广播里传来了抵达目的地的通知。


    第45章


    M国是个地广人稀的发达国家, 年轻人大多聚集在大城市讨生活,而那些依山傍水的小城镇固然有着童话一般的优美环境,却也许久不曾见过异乡人了。


    因此, 当一位翩跹的东方女子突然造访的时候, 小镇的居民很难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尤其是她还说的一口流利的M国语,容颜美好得就像普契尼笔下的蝴蝶夫人, 只是性格却是与那小国女子截然不同的舒朗大气, 让每个见过她的人都难免心生好感。


    她在到来的第一天就凭一口气灌下一杯龙舌兰在镇上出了名, 这样的新鲜事在只有千来个人的小镇上飞速传开, 年纪不大的小伙子们闻声而动, 都很乐意为她提供一些生活上的便利。


    比如用自家的越野车带她兜兜风。


    “Ms. RUAN,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汉森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出汗,自以为隐秘地往副驾驶的位置上瞥。那位来自东方的公主有着泼墨般的头发,被疾风吹得半飘在空中,与她怀中娇艳欲滴的玫瑰交相呼应, 黑与红的极致对比更显出她异国的美丽, 在阳光之下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嗯?”墨镜盖住了美人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与玫瑰同色的唇微微勾起,“来找一下婆婆。”


    听到“mother-in-law”这个词, 汉森的脸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他磕磕巴巴道:“你、你结婚了?”


    谁?是谁?得是多么优秀的男人才能配得上这颗东方明珠啊?!


    “哦, 差点忘了我前段时间又离婚了, 严格意义上讲, 那位应该是前婆婆了。”


    “前……”


    千言万语汇聚在唇齿间, 但汉森却忽然觉得自己没话说了。M国小伙本是个热情洋溢的性子, 要不然也难以从一群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荣获与美人独处的殊荣。但真的直接面对Ms.RUAN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那张巧嘴却怎么都张不开。明明这位东方美人明明十分温婉动人,说起话来也自带一种西方人没有的气韵,让人觉得亲切又随和,用东方的话来形容,就是像墨画一样的人。


    可现在,她只是在这狭小的空间坐着,就带有一种让人不敢冒犯的气场。无数话题在汉森的脑海中闪过,但最终都汇聚到一个选项——沉默。


    在这片人烟稀少的土地上,笔直的公路像一把尖刀,刺穿大山的腰腹。越野车在上面疾驰而过,嗡鸣的引擎像山涧奏响的乐歌,追随着他们一路来到远山深处的别墅。


    “没想到这里还有个这么大的庄园……”


    又越过一个山坡,眼前是连成一片的人造景观。占据了半个山腰的建筑□□错,欧式的风格兼具了传统与现代,绿水青山更为此处装点了祥和宁静的色彩。


    但很显然,M国小伙并不买账。


    他为阮如安打开车门,自认为幽默道:“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二年都不知道山里还藏着这样一片别墅,什么人才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啊?难道这就是你们东方人所说的隐世高手?哈哈哈。”


    “应该说是关押,”阮如安替换了一个动词,“谢谢你带我过来,我先进去了。”


    “等等!”汉森赶紧拉住她,“我在这里等等你?要不然你要怎么回去啊?”


    “坐飞机啊。”东方美人勾唇一笑,指了指天空。


    汉森这才意识到,那连绵不断的嗡鸣声并不是来自自己的越野车,而是直升机旋转的叶片。这位东方美人本不该在异国的小镇蹉跎,只是在旅途中偶然遇见了一个感兴趣的地方,便儿戏一样地在那里停留片刻。就像罗马假日里的安妮公主一样,她在短暂地体验“人世间”后,还是会回到自己精致华美的城堡当中。


    短暂的纠结之后,汉森还是觉得自己没本事当约翰.弗林,便爽朗一笑:“你留了我的联系方式吧?如果需要用车可以给我打电话。”


    “谢谢。”阮如安对这位热情大方的金发帅哥也很有好感,便也摘下墨镜朝他弯了弯眼睛。


    *


    山峰抚过草场,带起一阵阵泥土的芬芳。在小路的尽头,一身黑衣的修女站在仿凯旋门模样的庄园大门迎接她的到来。


    “Ms.RUAN,欢迎您来到高加索疗养院。”


    是的,效仿着古欧洲建造的半山庄园以巍峨的山川命名,是极少数富豪才知道的疗养胜地。然而,与优质的疗养服务相对的,是一个绝对闭塞的生活环境。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许并不是被家人爱着,而是被家族放逐的囚徒。


    庄园太大,只能借代步车前进。阮如安本以为修女会和自己介绍一下贺老夫人的情况,但没想到这一路都是寂静而压抑的。她随着修女踏上连廊,也亲眼看到了护工们推着或老或少的“病人”出来晒太阳。极个别病人似乎有暴力倾向,被束带捆死在轮椅上,口中呢喃着听不懂的话。但多数病人看起来都还算健康,唇边甚至还带了相似的浅笑,他们安静地等着护工把轮椅码成一个圈,这才在监督下开始闲聊。


    “Ms.RUAN?”


    见她没有跟上来,修女半侧过身,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


    “抱歉,我只是觉得这里高加索疗养院似乎管理的很严格。”


    “我们立志为贵宾们提供最好的服务,”修女似乎没听出她言语中的试探,那张堪称麻木的脸甚至勾起了笑,“人年纪大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而且很多病人年轻时都位高权重,为了保证疗养的质量,适当的管束是应该的。”


    阮如安默了一下,合了一下眼睑:“你说的对。”


    她跟随修女又走了几分钟,才来到了一个颇为气派的会客厅。推开雕花的大门后,空荡荡的大厅只有一套小巧的桌椅摆在正中。阮如安别无选择,只能坐在其中一边。而为她带路的修女只是鞠了一躬,便给了她一个潇洒的背影,甚至没有给她这位客人端一杯茶。


    安静,太安静了。


    在这个像罗马万神殿一样宽敞的大厅中,这一个连伸腿都有些困难的小圆桌渺小得像是误入大海中的沙粒,令人浑身发毛的寂静在这个空间中不断蔓延,阮如试探一般地拿出手机,果不其然发现这里没有信号。


    她觉得事情略微有些棘手了,也不知道贺老太太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小半年,还有没有完整的自我意识。


    被亲生儿子送到这种地方来,她应该很伤心吧。


    时间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意义,也许过了很久,门口才终于传来“嘎吱”的声音,轮椅在大理石地面上滑动的声音清晰可闻。而坐在上面的老妇人低垂着眉眼,虽然外表与半年前相比毫无变化,但阮如安就是觉得那身纯白的长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还带着一股令人不爽的腐臭气。


    “我想单独和贺夫人聊一会儿。”阮如安对护工道,“两个小时后你们再来。”


    金发碧眼的年轻护工没有说话,像设定好的人偶一样鞠躬,然后安静离去。


    等确定人走远了,阮如安才缓缓起身,单手曾在桌子上,半弯下腰觑向贺母:“你还记得我吗?贺、阿、姨——?”


    直到此时,贺母才如梦初醒性一般仰起头,她涣散的目光投向那张灿若春华的脸庞,足足看了好几秒,被寒冰包裹的麻木表情才缓缓破碎,露出了灼人的内里。


    “阮如安,你竟然还敢来到我面前!”


    尖叫声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回响,贺母猛地捂住了耳朵,露出了手足无措的表情。


    虽然她的精神明显出了问题,但阮如安却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不算太晚。


    她又一次做了下来,两手交合置于腿上,朝着贺母微笑道:“还认得人就好,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和贺天赐已经离婚了。”


    贺母一愣,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反应,反而是垂下头神神叨叨的:“离婚了,离婚了,终于离婚了,那天赐很快就会把我接出去吧?一定会的,我只需要再忍一忍,很快就……”


    “如果您说贺天赐的话,他可能并不想让您走出这个笼子呢。”


    “你胡说!”贺母拍案而起,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他是我生的!要给我养老!怎么可能把我扔在这里不管?!”


    “在这里不算养老吗?”阮如安笑了笑,“山好水好,就是寂寞了些,最适合老年人平心静气地休养了,不是吗?”


    “你这个¥%#@%*!”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最开始阮如安还饶有兴致地听着贺母的怒骂,到后来,她只为那丰富的词汇量感到惊叹。


    不愧是一手拉扯大男主的英雄母亲,也不知道这位“贵妇”当年在市井混了多久,才拖着没用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走到了今天。


    大厅内的回声渐渐淡了,叱骂似乎用尽了贺母最后的一丝力气,她跌坐在轮椅上,虚弱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是你来找我?”


    “因为只有我能把您带出去,贺阿姨,”这个时候应该抿茶了,但阮如安一抬手就摸了个空,只能有些尴尬地用手支起下巴,“发泄够了?那就先来看看您儿子打算怎么处置您的?”


    她掏出一打文件递过去:“您知道‘人头’吗?”


    “这是洗钱的黑话。而洗钱的途径有很多,收购艺术品固然是比较简单的一种,但同时也很容易被查出来,但用‘人头’就不一样了,”阮如安看着贺母的神色愈发崩溃,忍不住放轻了声音,但即便这样,她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厅中还是如洪钟般鸣响,“钱在海外转上一圈,然后分散到亲近之人的账户当中,是最麻烦,但也最不易察觉的方式。”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她的腿翘着,红底黑面的高跟鞋一晃一晃的,“好消息是,您是您儿子心中最亲近之人,这——么多钱,现在都在您的账户上;坏消息是,连我都能查出来的‘人头’,国家机器要查只怕也用不了多久。”


    “所以,这、这是……?”贺母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冗长的流水记录,整个人抖如筛糠。


    阮如安平静地,冷酷地道出一个真相:“所以您就是您儿子最好的‘人头’啊。”


    “听话懂事,盲目信任,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母亲更忠于自己的孩子呢?即便被查出来了,想必您也愿意代替他坐上几十年的牢吧。而且您的年纪也不小了,说不定以后还能申请保外就医,比贺总自己承担罪责要划算的多。”


    “不过对一个经济诈骗犯而言,一个会说会走的‘人头’在国内乱转还是有很大风险的。而您的身体向来很好,他作为儿子,也不可能亲手把您逼上死路,所以这座疗养院就是您最好的去处。”


    “这里可真不错啊,”她看向画着万神图的穹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神明的目光似乎都汇聚在这张小小的会客桌上,给人无尽的压力,“好吃好穿,一片安宁,还有护工一对一服务。知道吗,他们的宣传语是‘让每一位病人都活到百岁’,但我们都知道,活也有千百种活法,只要大脑尚未死亡,从医学的角度看,人就不算死亡。”


    高加索山——在希腊神话中,是那位盗取天火的神明的受刑之地。宙斯将偏心人类的窃贼钉死在高加索山的峭壁上,命雄鹰啃食他的心肺,直到这个纪元走向灭亡,神王的囚徒才能从这永无止境的折磨中脱身。


    而高加索疗养院,就是富豪们为那些失去价值的人创造的放逐之地。


    听了阮如安的话,贺母沉默了很久,她的面容看上去甚至有些平静,只是握着文件的手却抖得厉害。就在她放下文件的那一刻,积蓄已久的泪水如大雨般滂沱而下,以极快的速度模糊了那厚厚的一打罪证。


    “我不信,”直到此时,她仍然在努力为儿子辩解,“是我一手把他带大的,我是了解他的……当年他爸欠了那么多钱,是我夜以继日的工作还债,还攒下钱来供他上贵族学校,是我教导他维护老贺家的名声,是我让他娶了你,恢复了贺家的荣光。”


    “我对的起他,对的起贺家,所以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的声音逐渐扩大、蔓延,在空荡荡的房间内振聋发聩,那是一个母亲最悲切的崩溃与愤怒。她曾将自己的孩子视为整个世界。为了供养这个世界,她割开自己的血管,献出自己的血肉,才终于将这个世界蕴养得无比耀眼。


    但世界却背叛了她,没有一丝犹豫。


    “你、撒、谎!”明明内心已经动摇,但当奉献成了习惯,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成了欺骗,“是因为你跑去娘家告状,天赐才把我送到这里来的,都是因为你!是你抢走了我的儿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滴——检测到目标任务好感度下降过快,将在三分钟后对宿主进行惩罚,请宿主尽快提高目标任务好感度,倒计时:00:02:58】


    但阮如安没有在意系统的威胁,她看着贺母涕泗横流地扑过来,却被她轻轻一个侧身躲过。这并不是因为她身手敏捷,而是因为这位老人从最开始就没想着对她做什么。


    贺母的世界崩塌了,这个甚至在原文中都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好色纨绔的丈夫没有击垮她,贫困艰难的生活也没有击垮她,反而是她无条件爱护的孩子,忍受着所有人的厌恶也要保护的孩子,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朝她的心窝捅出了最致命的一刀。


    阮如安不喜欢她,但只要是个正常人,在亲眼目睹这样的悲切后都很难不产生动摇。


    但她没有安慰,也没有同情,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哭声褪去,才平静道:“所以贺阿姨,你还要继续为他奉献吗?”


    贺母扬起了头,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布满了水渍,既不光鲜也不漂亮,还带着衰老的痕迹,但这却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阮如安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今天是带您回国的,贺阿姨。”


    “您的孩子被您宠坏了,他在您的扶持下走得太顺,也太急,所以没能生出一颗感恩的心。”


    “教育孩子是一个母亲的天职,所以您得回去教导他,让他知道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他该站起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


    “……那天赐?”直到此时,慈爱的母亲依旧在为儿子考虑。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这个被背刺却仍想着加害者的女人堪称烂泥扶不上墙,但阮如安却只觉得无比的悲哀。


    一个被儿子,被丈夫,被全社会绞杀洗脑的女人,一个一生都在奉献并以自身的苦难为荣的女人,凭什么被嘲笑呢?


    她就像养料一样深埋在地底,有人在她的身体里播种了一颗种子,然后这颗种子吸取着她的养分,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养料的一生都不见阳光,唯一的使命就是供养那颗种子,直到流进最后一滴血。


    就像人们都在嘲笑井底之蛙,却从没有想过,青蛙本就该生活在蓝天白云之下,它们可以选择水洼,也可以选择河海。但那口井禁锢了它们的视野,只有最勇敢最有毅力的那一个才能爬回本就该属于它的世界,剩下的青蛙们只能望着那狭窄的井口,无知地幻想着遥远的自由。


    但青蛙从来都没错,错的是那口井,是把青蛙关进井里的人。


    所以阮如安对贺母没有什么恶感,因为她们都是青蛙。只不过她这只青蛙爬出来了,而贺母这只青蛙终其一生都没有走出那口井。


    和井底之蛙们描述外面的海阔天空是没有用的。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仅凭想象又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呢?让懦弱无知的青蛙们爬出去的唯一方法,就是把井口挖开!


    “贺天赐是个成年人了,”她一字一句说,“成年人就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作为母亲,您已经为他做的足够多了。”


    “现在,该是孩子回报母亲的时候了。”


    【滴,检测到目标人物:贺母,当前好感度:90%(值得信赖的孩子)。】


    第46章


    符斟在旖旎的梦境中起起伏伏, 温和的晨光萦绕在房间内,像一捧温水一样包裹着他,这种安宁已经许多年都不曾有过, 所以他很难得地赖了个床。


    反正想要的已经得到, 放纵自己享受片刻也可以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翻过身来, 伸出手臂像是要揽过什么东西, 但触手却只能摸到堆成一团的被褥。


    符斟的手一僵。


    还不等他反应, 刺耳的内线电话就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他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定睛一看, 果然发现身侧的床单微微凹陷, 但本该躺在那里的人早就消失不见,甚至连最后一丝温度都没有留下。


    ……妈的!这算什么?睡了就跑?!这也太渣了吧!


    酸甜苦辣咸……无数心绪在身体内翻滚,他觉得好笑,又有些自怨自怜, 昏沉之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猛地瞪向床头,然后长舒一口气。


    还好那里没有放钱……


    符斟:“……”


    艹,他刚才在想什么呢?吓死个人!


    电话还在响, 符斟烦躁地一撩头发, 把床边的座机拍开:“说!”


    电话那头的人吓了一跳:“您好, 这里是客房服务, 您昨天预约了早餐上门的服务, 请问现在方便我们送餐吗?”


    “送什么送?不吃!等等……”智商瞬间回归高地, 他冷下声音道, “谁约的送餐服务?约了几份?房间几点退房?”


    “额,我们需要保护客户隐私。”


    “别给我废话, 把林若嘉找来,我有话要问她。”


    “抱歉我们不能……”


    “电话给我,”电话那一头隐约传来了盛气凌人的女声,“我来接吧。”


    “这位客人,早餐、鲜花,红酒还是美人?林氏酒店为您提供一切服务。”对面礼貌道。


    “别阴阳怪气的,”符斟觉得头更疼了,“这是你帮阮如安安排的房间?她人呢?”


    “哎呦喂,您这个枕边人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啊?”林若嘉的怨气几乎能顺着电话线爬过来了,“大哥,麻烦您两位收敛一点啊。你们在一群人面前黏黏糊糊的跳舞,你还抱着那——么大一束玫瑰上楼,真以为大家都眼瞎啊?是谁帮你们擦的屁股?是我!幸亏贺天赐没来,要不然我的继承宴会就全毁了!豪门之中搞婚外情的不少,像你们这样高调的却不多!你不要脸软软还……”


    “阮如安已经离婚了,你不知道吗?”符斟打断道,“她一早就离开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什……离婚了?!我怎么不知道?不对,她离婚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阮如安这个%…*#@”


    符斟把话筒挪开了些,忍着不耐烦听她抱怨,以期从只言片语中获得一些有效信息。但对面很显然也对现在的情况一知半解,甚至还有滔滔不绝的架势。终于,符斟“啧”了一声,冷声道:“算了,废物点心,好好管你的林家吧,挂了。”


    “等等!”林若嘉忽然肃了声音,“我虽然不知道阮如安去了哪里,但有一个人大概会知道。”


    “谁?”


    “沈越岳。”


    “……那是谁?”


    “哦,对了,你不知道,”林若嘉恍然的声音中带了一点幸灾乐祸,“原来叫阮悦岳来着,就是阮如安那个私生女妹妹,曾经和你情侣炒作的三线明星,不过她现在是九七四的商务运营总监了。这次的发布会有排面吧?就是她提议把整个会场做成一个大型全息放映室的。商务合作方式在官网上就能找到,你让你那个全能秘书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联系上。”


    符斟短暂地无语住了:“你不也是九七四的投资人吗?之前还拿那个什么‘L’的马甲给阮如安打掩护,你肯定有沈越岳的联系方式吧?直接给我不就行了?”


    “那怎么能行呢?”林若嘉慢悠悠道,“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我和软软情比金坚甘愿为对方两肋插刀,现在她想玩失踪,我肯定要帮她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好的,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你们的姐妹情深,把早餐送上来,谢谢,再见。”


    忍无可忍地挂断电话,符斟“扑通”一声栽倒在柔软的被褥之间。包裹着他的织物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玫瑰香,那连绵不绝的海潮声在他脑海中回荡,连指尖都在怀念着那柔软的触感。


    可恶,人都跑了,想什么想呢?!


    符斟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面红耳赤地在床上翻烙饼,无数情绪随着记忆潮涨潮落,最后竟然停留在了委屈上。


    “真不像话……”


    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深闺怨男,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起身,捡起扔在地上皱巴成一团的衣服穿好。虽然手上的动作不停,但他的思绪却随着温热的阳光四处飘荡。


    再转身时,符斟又是那个衣冠楚楚、不可一世的符氏总裁了。


    抛开那些令人脸热的喘息和亲吻,他想起了一个承诺。


    ——要一起品尝贺氏的甜美。


    回应的时候他正处在得偿所愿的喜悦中,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只为了那一点甜头就欣喜若狂,但现在想来,这句话后面可是个大坑。


    阮如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以大额资金强行收拢阮氏集团,通过重组董事会改变投资战略,在杠杆断裂之前悬崖勒马。断尾求生的计划虽然粗暴,但显然是当前最好的选择。唯一的问题就是大额的资金支持以及有足够实力的公司背书。


    所以她才会用这么生硬的方式把九七四推上风口浪尖。


    现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全息实现的震撼当中,在热血上头的情况下,很多细节都会被忽略。但仔细回忆一下《望月川》这个游戏,就会发现除了视听效果极其优秀之外,全息的难点——触觉、嗅觉、味觉等等特殊感官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


    这是个隐患,同时也是个机遇。


    但这和贺氏有什么关系?


    嗯?


    想到某张冰块脸,符斟抱起手臂,以食指摩挲着下巴。


    贺天赐这种睚眦必报的人,如果只是和平离婚也就罢了,但在阮如安明显用了手段的情况下,他会这么安静地看着九七四崛起?


    这狗东西闷不吭声的,肯定憋着坏呢。


    总不可能是被人打断了腿,在医院躺着呢吧?


    思忖之时,房门被敲响,应该是预定的早餐送到了。符斟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阮如安给他订了什么早餐。


    然而拉开大门,迎面却是他很熟悉的一张脸。


    万章端着餐盘,叹气道:“符总,早餐我帮您拿上来了,求您以后低调一点,阮贺两家还没官宣离婚的消息呢,您这么上赶着凑上去对舆论很不好,符氏的公关部昨天熬了一宿才把事平了,您……”


    “啊,我明白她的意思了,”符斟含着笑意接过餐盘,却在看到盘子里的小香肠和煎蛋时露出了一个厌恶的表情,“你去联系一下九七四的商务合作,找到叫沈越岳的人,我想找她聊一聊。”


    “啊?”


    “商务合作还是太慢了,干脆先发制人好了。你去联系一下水军,把贺氏的丑闻爆一爆,然后把阮贺两家联姻破裂的消息发出去。”


    “啊?商务合作就算了,阮小姐离婚的事也算了,但为什么要爆贺家的丑闻?”


    看着自家助理满头问号的样子,符斟得意洋洋地道:“不把贺氏搞臭,怎么让阮氏丝滑地与他们割席啊?你这个单身狗肯定不懂啦,好男人就是要未雨绸缪,看老婆走一步就能想到之后的一百步。”


    “呼——”万章深深吸气,紧握的拳头下一秒似乎就要挥出去了。


    “放心,这次的事过了我就给你加薪,10%怎么样?”符斟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地安慰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用这些阿堵之物作为补偿,兄弟你可千万不要嫌弃呀。”


    万章握紧的拳头送了一瞬,他心算了一下,发现一年的涨薪再加奖金都能买辆奥迪A8了。梗塞在他胸口的郁气瞬间化成几只小天使,他们挥舞着翅膀,用柔软的小手扯着他的嘴角狠狠上扬:“我怎么敢嫌弃您呢?要不是您信任我,栽培我,我哪来的今天的成就?您是我的衣食父母,您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联系九七四的商务对吧?我现在就去,您放心,我今天一定会把阮小姐回归单身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的!早餐您慢用!”


    望着万章匆匆而去的背影,符斟轻哼了一声:“我就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


    几乎是一夜之间,关于贺氏超贷和阮贺两家联姻破裂的消息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外界对此猜测不断,什么贺总沉迷赌博抵押公司,贺夫人忍无可忍怒而离婚都是轻的,拥有无限想象力的网民甚至从玄学角度解读出了“真相”。


    【我玩塔罗的,开局就是一张高塔牌啊家人们,现在不仅是贺氏风雨飘摇,和贺氏沾边的人都可能会有一些身体上的损伤。从牌面上看,贺家已经错过了命中的贵人,没救了喂!】


    【看了贺总最新的照片,我和师兄都觉得他的面相变了,以前明明是苦尽甘来,富贵无极的,但现在,嗯……能活就不错了。】


    【这还用玄学测?现在谁还不知道贺总的前妻是全息之母。贺天赐放着年轻漂亮又又能力的正头老婆不要,非要去招惹外面的莺莺燕燕,好像还短暂地玩过白月光文学?亏妻损福报,这不就是活该?】


    【果然旺夫就是克自己,离开了贺天赐之后阮如安一下子就爆发了。姐姐离得好啊!希望我阮姐看在我如此积极的份上,给我一个《望月川》的账号吧!求求了。】


    【楼上的算盘珠子崩脸上了,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当姐姐的狗,求个账号哈。】


    在刻意引导的舆论之下,大多数人都把矛头指向了贺氏。被阮如安嘱托并目睹全过程的沈越岳简直啧啧称奇:“符氏真不愧是娱乐巨头,煽风点火这种事果然还得专业的人来干。”


    “不过也差不多该回个消息了。”她点开飞讯,终于通过了符斟的好友申请。


    她这次可是奉旨冷处理符斟的,谁也怪不了她,嘻嘻。


    毕竟想和九七四合作的人多的是,为什么一定是符氏呢——by.阮如安。


    拿着姐姐的令箭,沈越岳狠狠抖了一次威风,直把在混娱乐圈时从符氏受的气都还了回去,才屈尊降贵地愿意见一下符氏的总裁。


    “符总久等了呀,抱歉最近九七四的商务活动太多,我实在分身乏术啊。”


    挂在门扉上的风铃响了,那清脆的声音随着秋风悠远。曾经铺满墙面的爬山虎经历了一场霜降,染上了燃尽生命一般的红。在这个秋日,所有人都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那家象征着梦想的咖啡厅。


    “不算久等,也就是一杯咖啡两杯茶的功夫,”符斟放下杯子,朝门口露出和蔼的笑容,“沈小姐,请坐吧。”


    “算你识相,”沈越岳有些遗憾地哼哼了两声,“我都想好了,你要是敢叫我阮小姐我一定转头就走。”


    符斟起身为她拉开椅子——在他愿意的时候,他能把一切都做得尽善尽美:“这点眼力见我还是有的,更何况你是阮如安承认的妹妹,那我也应该对你好一点不是吗?”


    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什么,沈越岳“哦吼”一声,从善如流地坐下道:“看来你还没搞定我姐啊?”


    “阮如安是能用‘搞定’这个词的人吗?”符斟无奈地笑了一声,“她是个风一样的人,在我觉得一伸手就能抓住她的时候,她总能从我的指尖溜走,但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又觉得她无处不在。”


    “风一样的人如果能被搞定,那还是风吗?”


    所以当清风拂过水面,总能激起心湖上的涟漪。但实际上风不曾动,水也不曾动,是他的心动了。


    心动的那一个总要先低头,即便是自命不凡的符总也要经历这一遭,符斟对此早有预料,甚至乐在其中。


    “体会很深刻嘛,”沈越岳看着他逐渐放缓的神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单手撑着下巴,忽然笑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告诉你她的行踪吗?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她跑到M国去了。”


    符斟:“……?”


    “嘎吱”一声,椅子在地面划出尖利的声音,符斟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去哪里干什么?什么时候回国?她怎么在那天之后不说一声就……”


    沈越岳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不明就里道:“出个国而已,又不是生离死别,你慌什么呢?”


    “你不懂!”符斟额角冒汗,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她要是一走就是四五年,谁在国外照顾她?她一个人还带着……”


    带着什么?


    符斟愣住了。


    他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会觉得阮如安可能带球跑?为了追他确实阮如安看了点狗血爱情剧找灵感,但怎么也不会把这种剧情代入现实啊?


    心脏砰砰直跳,血液直冲大脑,符斟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幻想与现实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摔碎了又重组,乱糟糟的让他摸不清头绪。


    “你到底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沈越岳无语了,“阮如安就是去找个人,今天就该回来了。”


    “今天?”符斟脸色惨白,一双眼却深邃的吓人,“你怎么不早说?!”


    “唔,忘了告诉你,再有两个小时飞机就要落地了捏,”沈越岳买了个萌,虽然符斟一点都不领情,“再不去机场,赶上晚高峰就接不到人了哦。”


    符斟恶狠狠地送出一记眼刀,一言不发地拎起西装外套就往外跑。


    “等等啊喂!你知道航班号吗?符斟!”


    但符斟头脑混乱,根本听不清身后的呼唤,只是凭着本能往前冲。


    快点走,抓住她,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他们的感情明明进展的还算顺利,为什么会来不及?


    无形的幽灵缠上了他,在他身侧耳语:多年以后,阮如安放下了执念,带着孩子回归了自己的故土,而已经功成名就的你要去找她,爱她,求得她的原谅,你们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生下两男一女三个孩子……


    开什么玩笑?!阮如安怎么可能会允许生育绊住她的脚步!


    他又怎么忍心让她一次次承受生育之苦?


    心绪摇摆不定,符斟把油门踩到底,放任跑车像利剑一样冲上高速公路。


    狂风呼啸着,却吹不散他脑海中不断涌现的画面。


    ——事业有成的符氏总裁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就有娇妻奉上晚餐和香吻,三个孩子环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发生的故事。


    ……不行!不能想!这不是真的!符斟被不受控制的思绪逼得几欲作呕,却不能真的对自己的脑袋来两下,只能咬牙克制住令人沉沦的诱惑。


    那个画面虽然满足了大多数男人的幻想,但绝不可能成真!首先阮如安就不可能放弃一切回归家庭,而且他不会,也不能抹消阮如安的光华。


    有什么东西找上了他,还试图影响他的判断,让他与阮如安对抗,把她逼回家庭。


    巨大的恐惧如附骨之蛆般包裹了他,他不受控制地想:


    如果这一切真的实现了,那阮如安还是阮如安吗?


    自由的鸟如果没了翅膀,那还能算活着吗?


    第47章


    同一时间, 阮如安在嘈杂的声音中惊醒,眼前甚至还没有聚焦,就险些被剧烈的颠簸震下座位。


    头顶的睡眠灯闪烁了几下, 忽然就熄灭了。客舱内突如其来的黑暗令乘客们乱成一团, 惊叫声中还夹杂着婴儿的哭泣,稚嫩又尖锐的声音更渲染了恐怖的气氛。不多时, 备用的应急提示灯亮起, 机长的声音在广播中含混不清, 连氧气面罩都掉落了下来。


    只在电影里出现过的景象在现实中真的发生了。有人嘶吼着让乘客们摆出安全的姿势, 还有人克制着恐惧安抚周围的情绪, 但这些努力显然收效甚微, 毕竟无论科技发展到何种水平,人类对天空的畏惧从未消失。飞机发生重大事故的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但一旦遇到了,就是接近百分百的死亡。


    “阮、阮如安, 怎么办?我们会不会……”


    会不会死?


    一片混沌之中, 阮如安听出了贺母的未尽之言,但奇怪的是,面对这种情况, 她心里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甚至还能抽空帮贺母带好面罩:“没事, 就是个小颠簸, 死不了人。”


    贺母:“……”


    能坐在跨国航班头等舱的乘客都非富即贵, 但无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有多么风光, 死神都不会因银行卡里的余额对当死之人网开一面。在恐惧不断蔓延的情况下, 阮如安这副看淡生死的样子实在过于格格不入。


    贺母她不太确定自己这个前儿媳是已干经吓傻了还是真的无所谓。


    但阮如安还真没什么恐慌的情绪,甚至还揽住了毯子, 想趁着困意再睡一觉。


    毕竟她还顶着一个女主的身份,如果女主都能死于空难,那这个世界脆就毁灭吧。


    不过有件事令人费解。阮如安合上眼睑,迷迷糊糊地想。原著女主在带孩子回国的时候,有经历这样一遭吗?


    【咔……滋……系、更换……】


    凌乱的电流声响在耳畔,阮如安反应了几秒,猛地睁眼望向虚空。


    “系,统……?”


    与被干扰的广播相似的机械音就在耳边回响,让她有些分不清声音的来源。乘客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更加扰乱了她的判断,她拧着眉头,在一片嘈杂中分辨着。


    【警告,警告…%#@%拒绝……世界线修复……融合……】


    “啊!”


    在带着哭腔的呼声中,飞机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黑压压的云层,透过机舱的悬窗看去,是广袤却又深沉的夜空。方才那种摇摇欲坠的颠簸感就像幻觉一样骤然消失,连广播的声音都恢复了正常。


    一切都恢复了平稳,乘务们离开坐席,开始挨个询问乘客的情况。


    “吓死我了。”


    “我的遗书都写好了,这让人以后还怎么敢坐飞机?”


    “请各位系好安全带,暂时不要走动。”


    所有人惊魂未定地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在人群中传递着。只有阮如安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用默然掩盖自己心底的惊涛骇浪。


    世界线修复是什么东西?系统又在作什么妖?还有“更换”这个词……它打算更换什么?


    无数个问题就像纠缠在一起的毛线,无论如何都抓不到那个关键的线头,阮如安想得头疼,却又克制不住困意,被迫陷入黑沉的梦乡。


    而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更换”是什么意思。


    拉着行李走出安检口的时候,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自觉地定位到了人群中。


    一眼万年。


    高个子的男人蓦然起身,堪比电影明星的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他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赶来,在那一瞬间,阮如安觉得自己仿佛能看到他眼中焦急的泪光。


    这不对劲……


    理智告诉她应该后退,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挪动着脚步。


    这不对劲……


    一股甜蜜的、酸涩的、感动中带着一丝怨念的情感不受控制地在胸口翻涌,一边让她不受控制地露出笑容,一边让她的眼中快速凝结出委屈的泪光。


    这不对劲!


    灵魂似乎在这一刻脱离了肉体的的束缚,阮如安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自己”如乳燕投林般向符斟扑去。


    来去匆匆的行人都不由得为这唯美的一幕短暂驻足,他们的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已经有人举起了手,打算在这对苦命鸳鸯相拥之时献上祝福。


    世界就是男女主的舞台,而爱情则是这个舞台的脊梁。为了维持舞台的稳定,即便是早就写好的剧本,也可以循着观众的意志进行适当的修改。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阮如安心底油然而生。


    ——系统,该不会想要更换男主吧?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符斟身上散发出的吸引力,就像刚苏醒的蜜蜂遇上了春天的第一捧花蜜,让人难以克制地想要投入那份甘甜之中。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符斟!”


    名为‘阮如安’的肉体绽放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自己的男主相亲相爱。


    但飘在空中的阮如安看着“自己”蠢货一样的表情,有点新奇,又有点想吐。


    这种像小狗遇见主人一样的表情怎么做出来的?她揉着自己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份疑惑并不能改变她对这一切无能为力的事实,她想给“自己”一个巴掌,再给直勾勾看着“她”的符斟一个巴掌,但在灵魂状态下,她做不了任何事,也说不了任何话。


    曾几何时,她好像也是这样飘在半空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那张蠢脸露出隐忍又讨好的表情。


    但阿飘能做什么呢?除了自娱自乐地想一想……嗯?


    阮如安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符斟“蹭蹭”退后两步,捂住额头,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你这个表情好丑……先别过来!”


    这是……?


    不等阮如安想明白,剧烈的晕眩感迸发,像是被吸进了滚筒洗衣机里甩了两轮。等那股呕吐感褪去后,她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身体里。


    “符斟,你……?”她犹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见他满头冷汗,那双本该环抱她的手也颤抖着背在身后。阮如安下意识地想要查看情况,但符斟却像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随着她前进的步伐一点点后退。


    “阮如安,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


    【修复完成,世界线未有变化。】


    两人的动作同时一顿。


    凝固的时间重新流淌起来,周围的窥伺感也消失了,毕竟机场到处都是来去匆匆的旅人,谁有那么多功夫去关注一对年轻男女的爱恨情仇呢?


    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口,阮如安却忽然有点口干。她酝酿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你怎么了?”


    “没事,”符斟也干巴巴道,“刚才好像犯了偏头疼,没吓到你吧?”


    “符斟,你刚才……”


    “阮如安!我就说你怎么敢查我儿子!原来是早有奸情啊!”身后的一声怒斥瞬间戳破了流转的微妙气氛,他们有志一同地转过脸去,只见贺母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你们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


    “您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他连您这个亲妈都不要了,”阮如安忍不住扶额,“求求您别添乱了,我和符斟清清白白,在离婚后才有交集。”


    对这句话,符斟有点自己的看法:“其实离婚前就有点……嘶!”


    阮如安收回了穿着高跟鞋的脚,抱起手臂道:“来接机就有点眼力见儿,把我的行李拿好。”


    “是是是,大小姐。”符斟叹息着拉过她的行李箱,恭恭敬敬地请两位女士前往停车场。


    在贺母酸溜溜的背景音下,他甚至还有心情抱怨:“你妹妹跟你一个样,太难搞了!今天才跟我说你要回国,还不告诉我航班号!我傻子一样盯着出口盯了三个小时,连手机都不敢看,生怕错过了!”


    “谁叫你当初坑了悦岳一把?”阮如安幸灾乐祸地哼哼,“炒作情侣哎,悦来岳斟当初都有超话呢。”


    说到这里符斟不乐意了:“要说坑还得是你啊,我最多就是配合一下。当初是谁给阮悦岳送钱送资源,就等着推她下云端呢,嗯?”


    他们颇有默契地对方才的一切闭口不提,用没营养的争吵来掩盖翻涌的情绪。只在对视的时候,交换一个含着笑意的,心照不宣的眼神。


    阮如安忽然意识到这是个不错的季节,秋高气爽,天朗气清,树叶被染上了金黄,在飞机起飞时掀起的气流中化成金色的海浪。虽然世界对自己心爱的角色们展露着令人窒息的控制欲,但在大多数普通人的眼中,这是一个城市最美好的时节。他们怀揣着希望在自己的轨道上奔跑,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只是命运洪流中的一颗水滴。


    她看着符斟一边把行李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里,一边还要忍着不耐烦把贺母塞进后排,左支右肘的样子是难得一见的狼狈。


    还好符斟不是男主,她想。


    如果是男主的话……


    呼——


    狂风扑面而来,阮如安被风沙迷得闭了下眼。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用带着傲慢的语气道:“都叫你别墨迹了,这季节风沙大,赶紧上车。”


    阮如安忽然笑了一下:“这就来了,催什么催?”


    第48章


    跑车沿着高速公路一路向南, 在这样一个天高云淡的好天气,即便是怨恨了大半辈子的贺母都偃旗息鼓,安安静静地挤在后排享受阔别好几个月的自由着。


    而本该风光无限的年轻司机此时却有些惴惴,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的乘客, 确定了端坐在副驾上的人心情尚可,才状似无意道:“我现在可以从黑名单里出来了吗?”


    阮如安没说话, 只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符斟福至心灵, 捏着声音说:“大小姐归国, 您想先去哪里?小的随叫随到。”


    阮如安先是被这声音刺得浑身发毛, 又被逗得想笑:“狗血剧没少看啊, 不愧是文娱行业扛把子。现在电视剧质量这么差绝对有你的一份功劳。”


    “剧情再狗血,关键还是要有代入感啊,”符斟也笑了,“全息不就是做这个的?所以阮总, 如果需要找人合作的话, 符氏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就先把我从牢里放出来吧,一直联系不上你我快焦虑死了,”符斟单手撑在车窗上, 随意地说着玩笑话, “一觉醒来发现你不在, 我差点以为你要带球跑了哈哈哈。果然项目计划不能多看。最近拿上来的本子都是些什么东西?不是为爱献祭苍生就是白粥比钱香。索性我拦下了不少, 没拦下的赔的那点钱就当是给董事们烧纸了。”


    不知是不是被拉黑太久憋得慌, 一打开话匣子, 符斟便恨不能把自己几个月的心路历程掰开揉碎, 再填鸭一样地喂给阮如安。


    “时代早就变了,那些软脚虾一样的女主怎么可能吸引观众, 偏偏那群老头还要坚持加什么大女主元素,又当又立看得人头疼,观众又不是傻子……”


    阮如安也不附和,只是静静地听他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抱怨。


    从大量的无效信息中,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系统,是真的动过更换男主的念头。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计划似乎是失败了。至少现在,她看着符斟那张俊朗到堪称美丽的脸,并没有想要放弃一切扑上去的冲动了。


    因为是上班时间,跑车很快便开进了市区。阮如安看着熟悉的街道,有些迟疑:“你……?”


    “到了。”


    只是犹豫的功夫,车身忽然一震,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把自己塞进了车位里。


    抬头仰望,只见九七四的标志已经高悬于楼顶,就像每一家大公司一样,在寸土寸金的B市中心拥有了自己的姓名。而从籍籍无名到闻名遐迩,他们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虽然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是两辈子积累的具象化,但阮如安看着九七四的招牌,还是有些百感交集。


    很多东西都变了,不仅仅是这个世界,还是身处在世界中的人。


    阮如安微微侧目,只见符斟非常自然地解开安全带,又绕过车子,为她打开车门:“下车吧阮总,记得给我个好评。”


    无需多言,符斟就知道她的目的地是哪里。这份体贴让她有一点点感动。


    但也只有一点点。


    “我已经支付了报酬。”阮如安晃了晃手机,展示刚刚发出的表情包,看得符斟眉开眼笑。


    他忍不住得寸进尺地凑过去:“要不然我们晚上再约个饭?有家新开的法餐,主厨曾经供职于一家米其林三星……”


    “可以呀,”阮如安眉眼一弯,笑得仪态万千,“但不是和我,是和我亲爱的前婆婆。”


    符斟:“?”


    后排愤怒吃瓜的贺母:“?”


    “贺阿姨就归你照顾了。”阮如安很理所当然道。


    趁着两人风中凌乱的关口,她飞快凑到符斟耳边,吐气如兰:“给她在郊区找个小公寓住,别让贺天赐发现了。”


    符斟心头千回百转,最后只化作一个点头,他笑道:“那怎么谢我?”


    说着就半侧过脸,拿眼神暗示。


    阮如安道:“给你做杯咖啡?”


    咖啡?


    一股焦糊中带着甜腻的味道忽然涌上心头,符斟的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他想要拒绝,就听阮如安惋惜道:“我只会给信任的人亲手做咖啡……”


    符斟果断:“行,就这个吧。”


    “那就以后再约吧,多谢。”


    ……


    车子一直开出老远符斟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给自己一个巴掌。


    赔钱!


    “你,你这是什么毛病?”


    身后的声音很硬,但又有些色厉内荏的颤抖,符斟这才想起后排还坐着个大活人。他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梗了一会儿,道:“闭嘴吧贺阿姨,让我清醒清醒。”


    *


    另一边,阮如安终于再一次踏入了九七四的大门。原先有些拥挤的工位拓宽了,休息区、会议室、茶水间等等区域都被重新布置了一遍,看上去焕然一新。在短时间内能做到这种程度,沈越岳应该是花了不少心思。


    可以多发点奖金,阮如安想。


    许多新面孔在过道上穿梭,大多都不认识他。阮如安也乐得清静,径直来到了挂上新牌子的办公室门前。金底黑字的“首席运营官兼商务总监:沈越岳”很是奢华。她好笑地勾起了唇,敲响了玻璃门。


    “进。”里面的声音懒洋洋的。


    “悦岳,我回来了。”


    沈越岳半躺在椅子上,慵懒地瞥了她一眼,不在乎地指向旁边的小沙发:“坐吧,晨晨,给我们阮总倒杯水。”


    年轻的实习生兔子一样地跳了起来:“好的沈总。”


    “你最近过得很滋润呀,”等人走了,阮如安才笑道,“但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图南的运算公式还不够完美,连带着全息复刻的几大感官也有瑕疵。还有阮家的事……”


    “师傅,别念了,”沈越岳捂住耳朵,“我好不容易才清闲两天,现在我觉得自己就像欠了你高利贷一样,这点工作利滚利的永远也干不完。”


    阮如安也跟着苦笑:“谁不是呢?哎,都是自找的。”


    姐妹俩有志一同地叹气。


    “行了,我来说一下阮氏现在的情况吧,图南,把投影打开。”


    短暂的幽怨过后,沈越岳坐直了身体,开始汇报工作。


    房间应声昏暗下来,只留下正中的一道光束亮起。股票的K线图悬浮在半空,整体呈绿色的折线只是随便扫过就觉得颇为心酸。


    “阮氏集团的市值怎么蒸发了这么多?”阮如安有点可惜。


    “这个走势还算好的了,”沈越岳幸灾乐祸道,“贺家才赔的多,你们离婚的消息才放出来不到两周,贺氏的股票就跌了快30%。关键是这种时候,贺天赐也不知道去哪里浪了。直到昨天才发了个文字声明。”


    “啊,这个问题我能回答,”阮如安撑着下巴嗤嗤笑道,“我把他腿打断了,现在正在医院躺着呢,估计得到年底才能出院。”


    沈越岳:“……”


    “……干得漂亮,刚好绊住了贺天赐的手脚。他当初是靠你的嫁妆和阮家的支持空降的董事会,所以内部一直都有人不服他。现在你们离婚了,他再一住院,肯定就压不住贺氏的高层了。估计元老们都虎视眈眈等着撕下他一块肉呢。”


    “不说这晦气玩意儿了,说说阮氏吧。”


    沈越岳挥了一下手臂,图形瞬间变换,社交平台的内容被投放了出来:“舆论目前还在控制范围内,主要是贺天赐把柄太多,所以阮家受到的攻击相对来说少一点。我们同时投放了水军,用一些负面消息把阮家的股价压了压,收购了二级市场上大约5%的股票。”


    “嗯?我记得目标是7%来着?”


    “对,”说到这个,沈越岳的眉头起了褶皱,“你那个好姘头,傻了吧唧动用符氏的关系帮你洗地,结果硬是把阮氏的股票拉上去了。我们手上的现金也不多了,那2%怎么收我还头疼呢!”


    “哈哈哈,你该收就收,我有办法让符斟把差额吐出来。”听到符斟好心干坏事,阮如安却是一副不想深究的样子。她唇角的弧度温和,在冷色的光柱照耀下,像一只想起了情郎的艳鬼。


    沈越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不忍猝视地把视线挪回屏幕上。


    这一看就更生气了。


    互联网打破了信息的壁垒,使得世界各地的人们拥有了平等交流的平台,但同时,也彻底展现出了世界的参差。


    【虽然阮如安那个全息很牛啦,但是她带队研发这种东西应该很废功夫吧?夫妻俩肯定聚少离多。所以也不怪贺总的眼睛往外瞅,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又总看不见老婆,可不得在外面发泄发泄吗?】


    【怎么说的好像贺总真的是渣男一样?不过是些错位的照片而已。贺总好歹一个娱乐公司的总裁,和女明星搂个腰拍个照不是很正常吗?】


    【该说不说,女人就是家庭的粘合剂。老婆如果不顾家,那和没娶老婆有什么区别?】


    【贺总那么大的家业总不能没个儿子继承吧?但他们结婚三年了都没孩子,要我我也分啊。】


    凡此种种,无非就是“抛开实事不谈,婚姻破裂女方一定有错”的论调,直看得人心头火气。


    但阮如安非但不生气,反而还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颌:“用户画像给一下?”


    光束微闪,几个饼状图顶替了社交媒体的论战。


    “男性87.5%,IP地址集中在不发达地区,学历初中……”阮如安简单看了一眼道,“不用管,这些人不可能是全息的用户群体,一群吐不出金币的鹅能对九七四有什么影响?不用对这些没有商业价值的人费心思。你继续说股票的事。”


    沈越岳接话道:“如果按照原计划收购,再加上你手上有的5%的股份,我们也只握着12%罢了,距离发起收购要约的30%还差很多。”


    “阮如川手上还有15%。”


    “懦弱的傀儡会自己挣脱绳索?”


    “当然会,”阮如安胸有成竹,“悦岳,你应该知道父亲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他最看重的,就是‘家族’这个东西。”


    “So?”


    “一个家族,只会有一个族长,”阮如安笑容轻蔑,“我们都是没有继承权的‘丫头片子’,而作为唯一的‘嫡长子’,阮如川明明已经接手了阮氏多年,但公司有任何风吹草动,父亲都能比他更早一步下决策,你以为他真的能忍?”


    “新皇登基,但还是太上皇说了算。”沈越岳恍然大悟。


    “父亲年纪大了,眼光跟不上时代,总还以为这儿还是他年轻时那个遍地是黄金的市场。他的投资理念太过激进,风险也太高了。房地产新规将出,阮家的杠杆也拉到了极限,他竟然还想着捞最后一笔,”阮如安道,“长子嫡孙有什么用?阮家要是倒了,阮如川连锅碗瓢盆都继承不到,只能背上一屁股的债。这种情况也由不得他不反了。”


    说到这里,阮如安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像是在看好戏,又像是有些悲哀:“如果父亲知道他最看中的儿子背刺了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记得录个视频给我看。”想到那个画面,沈越岳也忍不住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与阮如安相比,沈越岳可以说从未享受过父爱,反而还因为父亲的错误一出生就被扣上了私生女的帽子。偏偏那个道貌岸然的老男人还能摆出一副“正室与外室”的歪理。她有时甚至会怀疑封建社会灭亡的时候是不是没通知阮父。


    现在哪怕是想想封建大家长遭难,她的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咳,不过就算加上这15%,我们也还差三个点才能凑到30%,这3%从哪里找?”


    “阮家是煤矿发家的建筑商,当年能干这种生意的,多少都沾点黑。一帮老兄弟拉帮结派互相扶持,才能快速抢占市场,发展成今天这副模样。”


    “你是说……?”


    “邹家,就是当年和阮家沆瀣一,不是,是合作共赢的好伙伴。他们手里,应该也握着阮氏创业时的原始股份。”


    第49章


    地面有节奏地震动着, 而本该被无数男女占据的舞池,此时只剩下几个年轻男子惴惴不安地站着。他们的面容要么阴柔要么粗犷要么清俊,却都有着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别在意我们, 继续。”年轻女子半靠在男模的肩膀上, 举起酒杯示意。杯子里的冰球随着这个动作晃动,带着猩红色液体泛起了光。


    这位客人是一个小时前到场的, 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的秘书并几个黑衣保镖, 每个保镖手里都拎着两个金属的保险箱。这个架势只要明眼人看了都知道来者不善。


    但POSION不同, 他们是邹家名下的酒吧, 有这样强大的靠山, 主管也不过是给邹少爷发了个消息, 就笑呵呵地把人请进来了。


    但谁成想客人并不按常理出牌。她带着几个保镖径直来到舞池前,把十几个保险箱撂在齐腰高的舞台上,箱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纸钞简直比旋转的灯球还要闪人眼。


    在移动支付盛行的时代, 这种行为比起炫富, 更多的是立威。


    果不其然,上到豪门贵客,下到陪酒男模, 全都被这种行为艺术震慑当场。


    然后这位客人便大手一挥, 宣布今天的酒水全免, 但请诸位给个方便, 在一个小时之内撤场, 她想一个人玩一玩。


    客人中不乏有豪门中人, 但大多都是年轻女子, 她们就算再不满意,却也懂得形势比人强, 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看着就不好惹。更何况这种带着几箱子现金来砸场的情况实属罕见,她们也觉得有趣,甚至还有人笑嘻嘻地叫好。


    主管能怎么办呢?他只能一边鞠躬迎客一边给邹家人疯狂打电话。


    但场子安静下来后,这位客人却表现得非常安静。她只是带着秘书坐在正对着舞台的位置,吩咐男模们排好队跳踢踏舞。但在这个过程中她完全没有表现出对男模们的兴趣,甚至看到主管特意准备的脱衣钢管舞时都没有任何感情波动。那种淡然的眼神不像是在欣赏擦边的艺术表演,反而像是在看一块块扭动的牛肉。


    这人不简单,主管想。


    按理来说,这几个保镖PASION还不至于对付不了,但主管在对上客人眼睛的一瞬间,就知道这不是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必须请外援。


    “所以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秘书’沈越岳有点坐不住了,她盯着腹肌的眼睛有点发直,“男模确实挺养眼的,但是吧,这么多人盯着多少有点不自在。”


    “有什么不自在的?”阮如安晃了两下酒杯,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我出钱,他们办事,银货两讫。脱几件衣服而已,又没真让他们卖身,有什么不自在的?唔?”


    沈越岳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说了我唯一的姐,我今天就不该跟你一起来,下次这种‘好事’就留给美术总监吧!”


    阮如安笑了:“你是商务和运营总监,见客户这种大事带一个画画的有什么用?”


    “再这样我就辞职了!”


    “好妹妹你跑不了的嘿嘿嘿……”


    两人把环肥燕瘦,八块腹肌的帅哥撂在一边,旁若无人地打闹起来,直到一声轻咳冲破了金属音乐的束缚,传到她们耳中。


    “我还说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在邹家的场子闹事呢,原来是你呀,软软。”


    那些环伺的男模不知何时退下了,连音乐都被换成了相对舒缓的蓝调。邹莹袅袅婷婷地立在那里,脸上温和的笑容和酒吧的氛围格格不入。反而是她身后的邹燃有些局促,缩头缩脑的样子看上去像是邹莹豢养的大狗。


    邹莹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空酒杯,连话都不用说,就有人贴心地为她斟满酒。


    “阮小姐,这……”


    虽然女人们的表情都温温柔柔的,但那种几乎凝结的气氛连震耳欲聋的音乐都搅不开。邹燃硬着头皮想要先发制人,却率先收获了自己姐姐的白眼:“这儿是你说话的地方吗?闭嘴。”


    她敲了敲玻璃杯,只用一个眼神,整个酒吧的人就再次忙碌了起来。成排的高级酒水像街边的啤酒一样被搬到桌前,门一样把小小的卡座关了起来。很显然,黑白通吃的邹家掌门人有点生气。


    阮如安不在意地陪了几杯酒,却没多说话。


    最终还是主人家率先打破了沉默:“软软,你喝的不是PASION的酒?这里不允许自带酒水哦。”


    “抱歉,这是葡萄汁,”阮如安歉疚地晃了一下红色的液体,“我最近不方便喝酒。所以才把越岳带过来。”


    她拉了一把沈越岳,示意她说话。


    沈越岳:“……”


    我怎么不知道我是来挡酒的?


    但这种时候,肯定不能拆阮如安的台,所以她只能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对,我是九七四的商务总监,喝酒这种事我最在行了哈哈哈。”


    邹莹默了一下,换了话题:“那么软软,恭喜你了。”


    阮如安:“为我离婚?还是为全息上市?”


    “都有,”邹莹抿着酒,玻璃杯扭曲了她唇边的笑意,配合着那一双充满了审视的眼,在昏暗的环境下有种摄人的压迫感,“这种时候你应该很忙,怎么还有空光临寒舍?看你给孩子们吓的,连舞都跳不明白了。”


    舞台上卖力扭动的男模漏了一个节拍,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


    “你要是想再PASION办庆功活动,也该提前预约。带着十几箱现金嚷嚷着包场,这种行为上个世纪就不流行了。”


    “是吗?我还以为这是他们老一辈的‘传统’呢。”阮如安笑着回忆,“小时候,我父亲就讲过他和几个老兄弟联手闯荡B市的事。当时的经济还不发达,民风也很保守,不过总算开始接纳新鲜事物了。但那时候的管控太严苛,这些新鲜玩意儿没点门路是干不了的。他们这一群人最多算是有点小钱,想求人办事都不知道门朝哪边开,愁的头发都快掉没了,费了大半年的功夫才帮邹家在B市开了第一家酒吧。邹伯父为了感谢老哥哥们,就在开业后不久带着好几箱现金闯场。”


    “我也听父亲说过,”邹莹哈哈笑了起来,“是从X市电影里面学来的。他们一群乡下泥腿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好不容易阔气了,就想学着过‘有钱人的生活’,但谁家有钱人扛着好几麻袋的钱来酒吧撒啊?反倒是给客人们吓得不轻。要不是经理认出了他们,恐怕就要报警了。”


    同样是在酒吧,同样是那一捆捆钞票,现实与父辈的过往逐渐重合。在过去的几十年岁月里,邹阮两家虽然渐行渐远,但那些相互扶持的往昔却仍将两个家族联系在一起。就像旅人在树上刻下的标记,它也许会随着脚步而远去,但只要回头,标记就永远停在那里,时间会将它的痕迹冲刷褪色,但总有印记能够证明有人来过。


    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关系,但曾经的亲密无法作伪,看在当年携手的份儿上,有些请求总是要听一听,断一断。


    在场的多数人都明白了这一点,只有邹燃傻傻道:“老爷子还有这么……风骚的往事呢?我怎么不知道?”


    阮如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傻白甜大少爷,笑眯眯的:“真羡慕莹姐有个这样的弟弟呀,有点可爱。”


    傻得可爱。


    邹莹叹了口气,示意沈越岳喝酒:“总得带着他见见世面,免得开口就让人看笑话……虽然已经让你看笑话了。”


    “姐……”


    邹燃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弟弟的不满,唇边的笑意淡了些:“我现在没什么可帮你的了,你已经离开了婚姻的泥潭,有了新的情人,还有一份蒸蒸日上的事业。要是全息真的能大面积推广,说不定以后我也要登门拜访,看你这位全息之母的脸色呢。”


    “人总不可能事事圆满,”阮如安和她碰杯,“就像我们出生在豪门之家,衣食无忧的同时,也难免要受到家族掣肘。虽然贺天赐是我自己瞎了眼选的,但能走上这条歪路,总也得要家里人点头才行。”


    “九七四之后,阮家你也想要了?”邹莹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这可不好办,你那个哥哥虽然不成气候,但阮伯父,嗯……是个狠人啊。”


    “能在那个年代走到这一步的,哪个不是狠人?”阮如安失笑,“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图谋更高的位置,这才是继承。”


    “有能力的那个,才配继承。”


    舞池中的灯忽然黑了,引得卡座上的人看去。不知何时,舞池被纯白的羽毛铺满,以黑丝遮眼的舞者抓着丝带从半空中飘落,像是被束缚的天使,又像是降临世间的恶魔,神圣与堕落相互交织,让人分辨不清他的身份。


    阮如安:“……”


    反而是邹莹有点兴致:“哦,那个好像是新排的节目,我都没看过。”


    主管上前鞠躬:“这是为店庆准备的表演,是我独断,觉得几位贵宾应该会喜欢,就让他们提前准备了。”


    “年轻漂亮的男孩子谁不喜欢呢?”邹莹道,“你们跳你们的,我们谈我们的,不碍事。”


    主管应声隐在黑暗当中,邹莹笑眯眯地转头:“你看,权力真好对不对?这么多人环绕着你,讨好着你,捧着一颗真心等你挑选,这太令人上瘾了。”


    “所以你想要什么呢?”她说,“难道是……阮家的股票?”


    “股票”这两个字就像是某种开关,一下子就将原本恢复和谐的气氛推上了剑拔弩张的顶点。邹莹的神色依旧是那么淡然,但眼神却像蛇一样狡黠又冰冷。


    当然,阮如安也不多相让。她已经很久没有面对这种对手了,难得的有点兴奋,语气也凝结起来,带着尖利的冰锋:“对,多少钱邹家愿意出?”


    “这不是钱的问题啊软软,”邹莹念着她的乳名,试图用年长者的威仪压垮对手,“这是站队的问题。”


    “邹家自己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插手阮家的事?更何况现在阮家明面上已经由你哥哥继承了,你现在跳出来挣股份有什么用呢?”


    “阮如川又守不住阮家,”阮如安哼笑一声,“更何况现在的主动权不在你,而是在我呀。”


    “嗯?具体说说。”


    “阮家和贺家联手的项目接近烂尾,银行信用评级下降,还有超额贷款的事,你知道吗?”


    回想起糟心的财报和糟心的人,阮如安忍不住抬手灌了自己一口:“两家涉及的资金量快有万亿了!虽然在我父亲眼中我是泼出去的水,但法律可不是这么解释的。作为直系亲属,要是本家就这样破产,我也少不得变成被执行人,到时候九七四怎么办?”


    “懂了,”邹莹同情地一点头,和她碰了一下杯,“好事没轮上你,坏事却要一起扛,现在还要帮忙擦屁股,可怜见的。”


    “所以我要是不来找你收购,等股票变废纸,想必对邹家也是比不小的损失。”


    “但我凭什么信你呢?”邹莹忽然打断,“阮家对外公布的财报一切良好,你一个不能接触核心的人,从哪里来的这些消息?更何况风浪越大鱼越贵,这点钱邹家还是赌的起的,我也没必要为了你去得罪阮伯父。”


    “那这个够不够呢?”


    阮如安把手机递了过去,那是一个很短的视频,混乱镜头中,有人嘶声裂肺地叫着还钱,但他的声音很快在拳脚相加之中淹没了。


    “已经开始了,”阮如安道,“无法交付的住宅在堆积,还有阮贺两家发放的债券也无法兑现。莹姐,你们邹家有自己的门路了解这些,何必我把这些阴私说开呢?”


    沉默再一次蔓延了,邹莹这次终于收起了全部的笑意,以一种极为深刻的眼神与阮如安对视。


    激昂的音乐也掩盖不了她眼里的寒凉,过了许久,她才淡淡道:“你想要多少?”


    “5%以上。”


    “没有那么多,”邹莹示意旁人倒酒,有些疲惫地靠在卡座上叹气,“我早就说这种昧良心的买卖干不长久,偏偏父亲念及旧情,一定要我继续持有阮家的股份。这些年我背着老爷子卖了不少,现在手里大概还剩三点多。”


    阮如安心算了一下:“够了。”


    听了这话,邹莹才再次勾起了唇,言语之间带了一点点赞赏:“你比你哥哥争气,看来我之前说的话你听进去了。”


    乐声的间隙,玻璃杯相撞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清脆的就像一枚枚金币砸在袋子里。


    一场生意就这样促成了,阮如安说:“拥有太多偏爱,反而会失去生存的能力,许多男人就是被这样捧杀的。万幸我哥哥脾气比较好,我爸又是打压式教育的坚决拥护者,这才没让他真的长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皇太子。”


    “行了,事情谈成了就赶紧走吧,我们还要开门营业呢,”邹莹长舒一口气,率先站起身来,她看着起身相送的一对姐妹,忽然笑道,“合同就发给你妹妹吧,现在叫沈越岳了?”


    沈越岳有些拘谨地点了下头。


    “身有污点的人,总是会更加忠诚,”邹莹意味深长道,“不错的选择。”


    “我也是这么想的。”阮如安礼貌道。


    不知不觉间,那堵被酒水封闭的门打开了,达成了共识之后,连那些衣着暴露,身上还涂着亮粉的男模们都帅了几分。


    但就在她们准备离开时,门口又传来嘈杂的响动。


    她们的脚步一顿。


    “这种热闹为什么不叫我?”


    熟悉的语气中带着嚣张,听的阮如安长叹一声。


    “护花使者来了。”邹莹调侃一笑,转身又坐下了,一副看好戏不放人的样子。


    这次邹燃终于灵光了一回,带着一群肌肉男模拦着,不让阮如安离开。


    阮如安能怎么办呢?人是她招惹的,自然也得自己解决。她眼睁睁看着一双大长腿跨过门扉,直奔他们而来。那人抬手就拿起阮如安的杯子,把里面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顿了一下才笑道:“莹姐,你知道我最喜欢热闹了,有包场这种好事怎么不叫我?”


    然后又凑到阮如安耳边:“你怎么不叫我自己过来?还有这葡萄汁是什么意思?莹姐这么好糊弄吗?”


    阮如安心说你要不来搅局我们已经结束了,没用的男人。但面上却仍是从容不迫的:“我觉得你不来应该也没事。”


    “你……”


    “好了,”邹莹笑吟吟的,指挥着邹燃上阵,“果然生意还是要在酒桌谈。不过我喝过一轮了,要继续的话,还是小燃来吧。”


    “你们谈到哪儿了?”符斟继续说着悄悄话,“给我个准话,我好判断一下今天要喝多少。”


    阮如安:“喝死你。”


    符斟:“……?”


    第50章


    “这可真是……乱成一团。”沈越岳无力吐槽。


    震耳欲聋的音乐再次响起, 鼓点捶打得地面都微微震颤,那些被挪开的酒又杀了个回马枪,把卡座堵的严严实实的。明明谈判已经结束, 但邹家大小姐显然又找到了新的乐趣, 所以总有方法抓着人不放。


    邹莹兼具着少女的狡黠与岁月的沉淀,简直把“无害”这个词做到了极致。阮如安发誓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听过这么动听的劝酒词, 要不是顾及那个带球跑的任务, 连她都恨不能跟着陪上几杯。


    黑白通吃的邹家主确实不同凡响, 她拿的起身段, 也放得下架子, 是个把女性亲和力利用到极致的人, 那温柔刀似水般绵柔,只有捅在身上的那一刻才能意识到疼。在无人提醒的情况下,她只用了两三句话就让符斟莫名其妙地灌了大半瓶酒,等酒气上头, 就更难做出理性判断了。


    但邹燃不知为何, 也沉默着听从姐姐的命令,一杯接一杯地作陪,一副要把自己的胃奉献给PASION的样子。


    突然空降的憨憨就像炸弹一样点燃了全场, 原本还拘谨的男模们受了感染, 自发地开始狂欢, 这次连保镖们都参与了进来。中途有纸片哗啦啦地倾泻下来, 定睛一看, 竟是一张张大面额的钞票, 舞动的人群为这纸醉金迷欢呼雀跃, 他们叫闹着,争抢着, 把身份、职责和理智抛诸脑后,任由人为制造的快乐像台风横扫一切,难以抵挡。


    但台风是一种很神奇的自然现象,它虽然有着摧枯拉朽的破坏之力,但“眼”所在的区域却往往天朗气清,一片祥和。


    而邹莹就是那只“眼”。


    她就像一朵茕茕孑立的花,又像令人清醒的冰雪,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亲手点燃的火焰,却永远不可能成为柴薪的一部分。


    真是好手段。要不是她有意放过,只怕阮如安两姐妹也躲不过去。


    按她这种挑拨方式,酒量再好的人都撑不了多久。还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人腻腻歪歪地搭上了阮如安的肩膀,幼稚地呢喃着“你别招惹邹家,邹莹就是朵食人花”。


    其实已经招惹完了……


    阮如安默默叹息,到底还是没把人掀开,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符斟待得更舒服些。


    掀起这一切的人笑着,也不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抿着甜酒。纤长的手指笼着玻璃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呈现出黄金一般晶莹的色泽,就像邹莹这个人一样,既有种漫不经心的松弛感,又闪耀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阮如安无奈地笑了一声,开口求饶:“莹姐,放过他吧,他也就是关心一下我。”


    “嗯哼——”


    邹莹支着下巴:“放过谁?符斟?这小子几次三番砸我的场,我教训一下也不行?你心疼?”


    “是良心作痛,”阮如安失笑,“真要说砸场,哪一次不是我先挑的头?我不习惯欠别人人情。”


    “但你和符斟,和那些男人不一样,我对女孩儿们向来宽容,”邹莹摩挲着玻璃杯上凝结的水珠,“能走到我面前的男人很多,但他们大多……”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找合适的形容词:“无理、傲慢、过度自信到不像个正常人类,更可笑的是他们面对我父亲时恭敬有加,却总对我的命令指手画脚。”


    “我接手邹家快二十年了,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要融入那个‘强者’的群体。所以我学着抽烟,学着骂人,学着应对质疑和考考你,但现在想来,做这些无用功有什么用?我只需要让他们卷铺盖滚蛋就是了。与女下属相处就舒服很多,但可惜的是她们中的大多数到了年纪,心思就偏到家庭和孩子身上了,所以我很珍惜每一个能和我坐在一起的同类,即便这些同类大多只是昙花一现。”


    “所以软软啊,有些事,你做得,但符斟做不得,他想冲上来装大头,那就要做好承受我怒火的准备。”


    邹莹高傲地仰起头:“五指尚且各有长短,我偶尔偏心一下女孩子,便真有人觉得我是个好说话的人了?”


    这番话触动了记忆的开关,阮如安回想起前世遇到的某些男领导,一下子就与邹莹共了情,她感叹道:“人类与猩猩的基因相似度超过90%,但没人觉得自己和黑猩猩是同类。即便有着相似的外貌,男人和女人无论在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有本质上的区别。”


    “没错,”邹莹对她很满意,“但是呢,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让我们不得不相融,所以我本来想把我弟弟介绍给你的。”


    阮如安:“?”


    这和邹燃有什么关系?


    她不由得看向抱着酒瓶半趴在桌上的年轻男人,能有邹莹这样美貌与气质兼并的姐姐,邹小少爷当然也是好看的。如果说符斟是个妖艳的男狐狸,那邹燃就是那种清纯男大。邹少爷二十多年的人生一直活在姐姐的光辉之下,自己就难免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清澈愚蠢,这种气质在豪门中简直像黄金一样可贵。


    换句话说,一看就是联姻的好料子。


    想明白了这点,阮如安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邹莹摸了摸自己弟弟柔软的额发,眼神温柔:“小燃比我小了二十多岁,他出生的时候,邹家开门宴请了三天的宾客,我父亲还以为自己后继有人了呢。”


    “小二十岁……”阮如安哼笑一声,“邹燃也挺可怜的。”


    “但这孩子头脑聪明,心也好,”邹莹叹息道,“为了不威胁到我,他刚上高中就主动跑去国外读书。要不是老爷子装病催他回来,只怕他就要在外面待一辈子了。”


    “如果他是我的妹妹就好了,”邹莹的声音有些哀伤,“这样我就能全心全意地爱他,保护他,和他分享我的权力。可他现在这副样子,让我既狠不下心对付他,却也不能让他就这样待在邹家,总要给他找个好去处。”


    阮如安明白了,委婉道:“婚姻这个坟墓进一回就足够了。”


    “谁让你结婚了,”邹燃哼笑,“小燃是个踏实过日子的孩子,只要你能拿下阮家,想必我父亲也不会拒绝把他交给你。”


    “让他来图谋阮家吗?”阮如安为这天马行空的想法笑出了声。


    “毕竟在男人们眼中,女人就是为爱而生嘛。你和小燃年貌相当,门当户对。虽然老邹可能因为你是二婚有点不满意,但你现在有钱有技术,还很可能是个恋爱脑——毕竟有贺天赐这个前辈当例子,只要抓住了你,权力金钱财富不就都有了?”


    举起的酒杯都掩盖不住邹莹唇角的讽刺:“但小燃不是这种人,他的世界广阔又自由,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他一想就头疼。”


    “刚好,你有野心,邹家有势力。我们合作,于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借邹家的势,于我也能给老父亲一点虚幻的念想,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酒杯清碰在桌上,邹然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上酒。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她甚至都不去避讳自己的弟弟和符斟。所幸两个男人现在都喝的人事不省,不然阮如安都不敢想符斟会是什么表情。


    但阮如安看着她上扬的嘴角,却总觉得有些苦涩。


    作为年轻一辈的继承人,她不仅是最年长的那一个,同时也是为数不多的女性掌权人。阮如安毫不怀疑,她也是所有豪门继承人中最有能力的那一个。


    ——同等的社会地位下,女人的心总比男人更狠,手段也更强。在不平等的筛选机制下,如果没有远胜于男人的力量,她们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这种人是最好的合作者,但拉皮条的行为要坚定的拒绝:“很诱人的提议,但是我拒绝。”


    这倒是让邹莹面露惊讶:“你想和符斟结婚?”


    “婚姻是风险很高的契约,”阮如安撩起符斟的额发,听着他呢喃着自己的名字,语气紧随着逐渐柔软的心缓和下来,“结婚是为爱吗?不,是为了规避风险,是为了共同生存,抚育子女。但我只需要爱,只需要情绪价值。但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东西,就把我亲手创造出的一切与人共享。”


    “更何况我也不屑用联姻去巩固势力,”阮如安把符斟架了起来,一旁听傻了的沈越岳赶紧上前帮忙,“邹总,世界上没有永恒的契约,要用婚姻与爱情当遮羞布的人,都不是真正的强者。”


    被毫不客气地回绝了,邹莹也不恼,她满脸性味地看着符斟一个劲儿地往阮如安身上贴,烦得阮如安一个巴掌拍过去,立刻就老实了。


    “这个场景可真熟悉,”邹莹笑嘻嘻道,“上次你好像也是这么走的。”


    阮如安的脚步一顿,长叹一口气:“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等人踉踉跄跄地走远了,邹莹才笑眯眯道:“人家回绝了,你怎么办?”


    原本不省人事的邹燃爬了起来,揉了揉膈得发红的额头,叹气道:“现在傍个年轻富婆怎么这么难?姐,你再帮我拖一拖,我肯定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不在家里碍你的眼。”


    “对了!”邹燃忽然眼睛一亮,“我就说我喜欢男人!这样那群老不休就不会天天撺掇我上位了!哎呦!”


    邹莹收回手:“别胡闹了,为爸的心脏想想吧。更何况我还应付不了那群老东西?你就安安分分的待着吧,我还不至于养不了你,大不了再把你送到国外避避风头。”


    “嘿嘿,姐你真好,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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