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着一大沓起翘的文件进门时能毫不费力地感觉到环境是如何凝固的。
房间里没人有好脸色,丽莎·杜平把头埋到能看清屏幕的最低限度,苏正装作她对耳机里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厄尼·麦克米兰的脸十分苍白,但他仍然用享受阳光的表情在窗边做拉抻。德拉科·马尔福的尖下巴和潘西·帕金森的朝天鼻在另一些座位上提醒她原因。
这本来只是一个交叉项目,普通课题,导师们从来没有深仇大恨,相反,他们关系不错。研究员之间的合作很正常,何况他们最终成果的副产品是一本内容综合而专业的科普书籍,这要求大家保持合作态度。
马尔福和帕金森并不常出现,早在刚开始也没有这么让人厌烦。
他们不仅不是青少年,甚至都不是普通的年轻学生了,就不能别那么幼稚吗?
总之,没人喜欢他们,但这也不是不能忍受的。如果他们没把所有人都侮辱个遍。丽莎和苏有很坚强的心理防线,完全不予理会,而且二对二总还是有一些优势。麦克米兰气坏了,他最后抓住机会在工作上给他们摆了一道。至于赫敏,她原本是不想理会的,用哈利的话来说——冲白貂和狮子狗发脾气没什么意思。
你明白了吧……问题又出在……
不过,她的电脑如果被人故意摔坏,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赫敏在开放空间坐下了。罗塞塔半抬起头,视线平平地射来又收回,她很快领悟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别的事。
“又怎么了?”她低声问。
罗塞塔的眼神聚焦在她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浅淡笑脸。
“所以,我爸爸说得没错,人和人的不同不是那么简单的。”马尔福拖声拉调地嚷道,刚好能让小工作室都充满他刺耳的声音,“有些人,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赫敏眯了眯眼。
“麦克米兰看上去要昏倒了,”罗塞塔说,“让他别抻了。”
“——德拉科,你懂得真多。”帕金森扮演她一贯的捧场角色。有时罗塞塔感到很可笑,在经济学取得好成绩的同时在马尔福少爷面前装傻会不会对精神造成创伤?帕金森似乎无意间用眼皮夹了一下这头儿。
“他们今天发的什么神经,”赫敏说,“你电脑又坏了?”
“我想不会有电脑坏了。”罗塞塔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你拿到奖品了?”
“拿到了。怎么……就为这事儿?我们甚至不在一个……?”赫敏费解地问,“我们全都不在一个学院!”
“对不起,我们好像在一个学院。”罗塞塔说,“不过我可以转学,如果你是这个意思。”
“适可而止。”她严厉地说,“所以真的就为这个?你们和他们吵起来了?”
罗塞塔摇摇头。
“我认为他是暗示有些学生正在依靠个人条件换取不正当待遇,搞裙带关系。”她重新用手支起脑袋说,“麦克米兰和我严正声明他不是我侄子。”
不可能。怎么听都是……马尔福和帕金森正在侮辱所有人作为前菜,然后主菜是对特定目标的诽谤,厄尼更像是中途无辜遭受流弹攻击的可怜人,可能有人把他拉出来挡枪子儿——
“我?他意思是我搞——”赫敏皱起眉毛,声音不由得提高了,“我第一次到剑桥郡是开放日,第二次是开学——他说我——裙带关系?谁的裙带?”
“因为索尔兹伯里侯爵一百多年前提拔了他侄子,这被当成流淌在血液中古老的缺陷了。”罗塞塔百无聊赖地把腿支起来,换了个姿势,“我真不明白……他对别人的家谱怎么那么感兴趣,我都记不住自己婆婆的婆婆叫什么。而且这都不是我们这一支。”
“有些人天生就下等。”马尔福恶毒地讥笑道,“潘西,我想你看得出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良好的教养,就连这么神圣的地方也教化不了。”他们挤着眼睛,“乱糟糟的……”
“反正他当哑巴有一阵儿了。不过你一回来他就有新动力了。”罗塞塔耸耸肩膀,“不知道帕金森小姐怎么忍受他的沙文主义宣言。”
“那现在是什么意思?”赫敏还是皱着眉头。工作室里除了马尔福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发出更大的响动。
“避险。”罗塞塔简短地说。
“什么险?”赫敏追问道,“就放他在这里吵?”她挪开文件,站起身。丽莎投来惊恐的一瞥。
“他们应该是认为那样比较好。”罗塞塔说,“我暂时还没觉得很烦人。”她指了指为了说话而摘下来的耳机。
赫敏狐疑地来回看看其他人。他们像装死一样安静。
上一次有关电脑和马尔福的纠纷她没有亲眼见证,是其他人复述给她的,其中有很多遮遮掩掩的成分,可能还有艺术加工,比如“伊拉斯谟要杀人了”之类的……
赫敏还是决定先把马尔福打发走。
她颇费力气才让那对奇葩放弃在这里浪费时间,主要靠搬出德拉科·马尔福的教父兼导师斯内普,好在他们还是走了。空气都为之一松,苏终于肯把她那对没电的耳机从耳朵里拽出来,双手合十对赫敏行了一礼。
“好吧,那么上次是怎么回事?”她问,“电脑那次?”
“私仇。”罗塞塔答道,“一点小事。”
“马尔福看她不爽很久了,”苏两腿蹬地,转椅打着旋儿靠近,“趁机找找茬。我记得那天她赶时间,可能有点儿不高兴。”
“是啊,然后我们就很正常地发生了一些争执,好同学们都义愤填膺。”罗塞塔轻飘飘地补充说。
“嗯……一开始是吧。”苏瞟了她一眼,“不过他废话真多。你还没和格兰杰小姐提过这事儿呢?”
“我以为你们告诉她了。”她说,“不然她怎么知道?”
“你说的也对。”苏故作思索道,“丽莎,厄尼,你们提到过她像拖死狗一样把马尔福栓在门把手上差点把他吊死的事儿吗?”
“毕竟我赶时间。”罗塞塔翻过一页,平静地说,“还好有备份。”
等一等……这么说……赫敏那天拿到移动硬盘的时候不得不临时找了台电脑整理数据。没有人在传播故事的时候提到细节。
“还有我一千小时的游戏存档。”她又说,“纯本地,纯人工,纯地球时间。这是我透支健康得到的游戏存档,四舍五入就是用命换来的。你说有没有道理。”
“少扯你的——”苏啐道,“希望他以后不要再戴纯羊毛领带,‘意大利纯手工货,爸爸给我带回来的’,”她讥诮地模仿马尔福,“为了解开那条破布我们都快累死了。”
是快吓死了吧,赫敏短暂地陷入沉默。
“但是,他们怎么会再来呢?”她回过神来问,“如果他真的被……吊在门把手上。”
“哼……”苏诡谲地打量了她们几眼,“有些人,抑制不住大放厥词的冲动。”
一时间没人接话。
“对了,”丽莎说,“你的信。”她将信封递给赫敏。
“长途跋涉呢。”苏拿腔捏调地说。
她已经知道是谁从什么地方写的了。信封被赫敏一把揣进外套口袋,打定主意不给出任何回应。
“真浪漫。”罗塞塔的脑袋换了个方向,盯着虚空中的粒子,也可能是穿透了墙壁盯着楼下的花坛,“保加利亚不错吧?工作机会多吗?我对东欧不熟悉呢。”
“你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看,而不是坐在英格兰对别人说些酸里酸气的话。”赫敏说,开始整理她那堆老档案,“这么一说,我还挺推荐的。”
“因为保加利亚有好人好景?”
“因为这样我就终于能清净一会儿。”赫敏说,“我要整理档案,还有两箱。”
苏偷偷笑了,被丽莎捅了一肘。厄尼从来不将自己卷进争端,他是这个工作室里的弱势群体。
“咳咳,波士顿好玩吗?”苏问,“有没有什么伴手礼啊?”
“差点儿忘记了!”赫敏抬起头,“你喜欢龙虾吗?茶叶呢?”
罗塞塔正全神贯注在她昨天就看完的那本小册子上。看了等于白看,她连书名都没记住。
“挺好,你们可以先挑。”苏说,“不好意思,其实我想问——”
“哦,呃——对,你的书。”赫敏清清嗓子,“在——呃,我明天带给你,真不好意思。”
她对面的罗塞塔很轻地嗤笑一声。赫敏踢了她一脚。
苏挑起半边眉毛,没有追问,蹬着转椅回到了办公桌前。
“书给我。”赫敏倾身向前,压低声音说。
“凭什么?”罗塞塔用气声问,“是你抛弃了它们。我是它们的新寄养家庭。”
她怎么会忘记这件事……她换到车后座的同时也就忘记了副驾驶。她和苏的书全都放在前座。从伦敦开到剑桥的一个半小时里,等她意识到时已经为时已晚,她对某人的自觉没有信心。
赫敏用力抿起嘴,控制自己不要再踢她一脚。
“苏的书我会拿给她。”罗塞塔还是用气声嘶嘶说话,“不干扰你的名誉。”
这才叫干扰她的名誉。她刚刚为什么要强调自己把书拿给苏,明明是她们两个人一起取了那本书。
“还有我的书。”赫敏说,“那些本子你可以留着。”
“留着做什么?”罗塞塔问,“睹物——”
赫敏慌乱之间撞倒了顶层的档案,其他人下意识回过头就看见她正按着罗塞塔的嘴巴。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苏镇定地开口道:“哦……我不知道你们还喜欢这样。挺好的,我小时候也喜欢……嗯,这样。”
她真该——把这张嘴——揪掉。
丽莎没有忍住笑声。厄尼把脑袋埋进了臂弯。
“总之,至少把书还我。”赫敏恢复了正常音量,干巴巴地说,“还是你想我重新买回来?”
“用什么买?”罗塞塔随口道,“不接受通行货币。”
“那你要怎么样?”赫敏的手指搭在额头上,“别太过分了。”
“我从来不提过分的要求。”对方也干巴巴地说,“反正这本书我是不会还的。它是我们家的新成员,所以,如果有人以家庭成员的身份带它出去玩——”
赫敏又踢了她一脚,这次用力过猛,踢中人的同时还撞上了桌腿,她痛得直抽气。
从工作区传来细碎的笑声,苏正板着一张木然的脸,看得出她忍得很辛苦。丽莎趴在桌子上抖动。厄尼干脆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对不起,”苏说,“这里不接受办公室恋情。”
丽莎爆发出一声尖笑。
“虽然没有这种制度,”苏没有理她,“但我们就是看不惯。”
赫敏觉得血液上涌,她的脸一定红透了。
“丽莎?丽莎!”苏喊道,“记下来,罚款五十镑!”
“你在这里抢劫啊?”罗塞塔说,“五十镑,你怎么不说五百镑?”
“真的可以吗?那我们晚上去仲夏之家吧。”苏神往地说,“用别人的钱吃饭真快乐……”
“不可以。”罗塞塔说。
“闭嘴。”赫敏瞪着她无声地警告。
“我想……常春藤小酒馆还是可以的,你们觉得呢?”她咳嗽两声,“不如……呃,不如我先把书带回来,免得晚上来回跑,对吧。”没人应答,“对吧?”她用力一戳罗塞塔。苏的眉毛又飞了上去。“肯定没错吧!”罗塞塔慢吞吞地丢给她一把车钥匙。
“在副驾驶。”罗塞塔用单纯的眼神望着她,露出一个笑脸,“副驾驶呢,需要打开前面的门。你知道怎么打开前车门吧?”
赫敏真想把车钥匙摔在她那张无辜的、可恶的……漂亮的脸上。她跳起来,匆匆出了门。她敢对数学桥发誓,门关上的瞬间,里面响起了无法控制的大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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