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1月8日, 新一届春高落幕。


    今年,“垃圾场的决战”遗憾未能上演,乌野在夏天IH预选赛中没能获得春高的入场券。


    音驹止步十六强, 与去年一样, 一个打入全国、堪称是不错的名次。


    起哄着让前辈们请客,音驹众人再次团团聚在经常聚餐的地方,熟悉的争抢菜单环节再度上演。


    这次的主力依旧是即使升上了二年级与三年级依旧没有丝毫长进的两个音驹粗神经。


    笑着看着他们, 黑尾铁朗无奈摇了摇头,“真是的……在后辈面前多少也做出点可靠的样子啊, 这两个家伙。”


    夜久卫辅拍了拍他的肩膀, 视线熟练扫过、不出意外地发现了两个空位。


    “所以——研磨又去哪儿了?”


    “我知道——!”


    忙中抽神的灰羽列夫伸出头, 精准作答, “研磨前辈绝对是去接场狩了!”


    “我也觉得!”芝山优生果断跟上,犬冈走立即加一。


    抛出问题的夜久卫辅抱臂, 摁了摁眉心, “嘛……真是的, 这两个家伙的感情也真是好到一种坚不可摧的程度了。”


    “哈哈、毕竟是被我们看着交往的,能一直走到现在, 阿夜、我们每个人都有功劳啊。”


    鸡冠头已经开始娴熟地向自己身上镀金。


    而另一边, 有些拘谨的音驹一年级们面面相觑, 再次捕捉到灰羽列夫口中的“场狩”这个名字。


    互相对视着, 不约而同冒出问号。


    瞥见扎堆的后后辈小猫崽们的疑惑表情,憨厚朴实的海前辈已经欲要向他们解释内情, 但是却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鸡冠头横插一脚。


    “海, 提前揭示谜底的话可就没那么有意思了哦, ”


    “好歹也让他们猜一猜嘛~”


    心底熟知这是黑尾铁朗要去逗弄后辈的小猫崽们的反应,海信行无奈, 只得怜爱地扫过一年级的新生们。


    鸡冠头自来熟地钻进拘谨紧张的一年级队伍里,收获了一堆战战兢兢的问好声。


    挨个应过、他笑眯眯开口,


    “今年辛苦了,打进春高真是不容易、都放松点,今天好好吃一顿吧~”


    “是、是!”


    被鸡冠头和善老实的外表欺瞒,一年级们逐渐放下防备心,开始与这个看起来就十分‘可靠’的前辈推心置腹。


    “……这么说,你们不知道列夫口中的‘场狩’是谁?”


    “是、是的……只是会在列夫前辈和优生前辈口中偶尔听到,啊、对了,还有虎前辈,这样……”


    黑尾铁朗摸着下巴,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原来如此……”


    稍稍熟悉了点,终于胆大了些的小猫崽们尝试靠近,“黑尾前辈会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当然,”鸡冠头抱臂,“部内可没有比我还熟悉他的人了。”


    “欸欸——!”


    “好可靠的前辈——!”


    “卡酷一——!!”


    此起彼伏、接二连三的吹捧声成功吸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力,夜久卫辅无奈揉捏眉心,


    “我说,小黑,你也好歹……”


    “——嘘。”


    只见鸡冠头压下声音,比了个手势,向知道内情的众人使了个眼色。


    一转身,就开始忽悠面前的一堆小猫崽、说得花天坠地,成功将他们忽悠得一愣又一愣。


    所以,迎接跟着孤爪研磨进来的猫又场狩的,就是一堆一年级、几乎是锃亮的视线直视。


    猫又场狩:“……”


    那个,一直盯着他,难道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与前辈们和列夫等人一一打过招呼,他顺利与孤爪研磨一起在特意为他们两个留出的位置坐下。


    这次的位置安排得很巧妙,左边坐着的是以孤爪研磨为首的音驹三年级、右边坐着是以灰羽列夫为首的音驹二年级,而正对面、一整排的一年级新生。


    从他踏进这个房间开始,这群一年级的视线就若有似无从他身上扫过,甚至有些还直勾勾看着、丝毫不作遮掩。


    ‘他就是黑尾前辈口中的‘场狩’啊!’


    ‘头发好长、气质好冷,感觉不打招呼就搭讪绝对会被忽略的……’


    ‘果然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是……’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像小鸟般,叽叽喳喳的、不仔细听极容易忽略。


    猫又场狩听到了、并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怎么总感觉,哪里似乎存在着误解的样子。


    “……怎么了?”


    察觉到他的紧绷,孤爪研磨轻声问他,稍微缓过神来的猫又场狩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总不能说……新入部的一年级们似乎一直在盯着他,成功盯得他有点毛骨悚然了吧。


    孤爪研磨静静看了半晌,默默起身端起茶壶、帮他倒了杯水。


    ‘喂喂、你们看见了吗……那个孤爪前辈居然在帮他倒水诶!’


    ‘果然黑尾前辈说的没错,这个‘场狩’就是折服孤爪前辈的第一人!’


    ‘……’


    窃窃私语声丝毫不能逃过猫又场狩的耳朵,越往下听,他脸上笑容越僵。


    那个、什么叫才入部就勇夺第一,一打六丝毫不落下风……


    还有什么仅凭一封告白信就催使数人为他趋之若鹜、甚至不惜违反校规大打出手……


    甚至还有面上冷静淡然、心底酷毙火辣……


    这都是谁谣传出来的啊?!


    他要报警!!


    好在这种煎熬并未持续很久,一年级的并没有待到很久,先回去了。


    场上成功只剩下了熟人。


    “所以说、场狩——这么久不见,情况还好吗?”


    最关心他的夜久卫辅出声,猫又场狩闻言道,


    “放心吧,前辈,不用担心我。”


    “你这小子、我可是看见喽,一年时间就成功从地方大赛一直打进全国,还取得了全国季军的成绩,绝对是过分压榨自己了吧!”


    “——全国季军?!”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


    夜久卫辅疑惑,“等等、你们都不知道?”


    一堆人齐刷刷摇头,他露出点无奈的表情,视线转向并不以此为然的黑发少年,叹了口气。


    “真是的、好歹也关心一下后辈啊你们……”


    夜久卫辅一边吐槽着一边调出照片、直接递到众人眼前。


    在1月7日结束的全日本高中学生弓道大会闭幕式重播上,以单人赛季军身份登台领奖的赫然就是坐在那儿的黑发少年。


    他还有约莫半分钟的单人采访,采访视频也被夜久卫辅点开。


    咬字清晰、节奏独具韵律的采访回答在室内响起,采访视频中正坐的人表情清浅淡然,疏离泠静,只让人感觉距离感十足、难以靠近。


    而现实、与采访视频中截然无二的人正在和旁边的人撸起袖子十分接地气地剥虾。


    余光瞥到众人齐刷刷视线,他还有些疑惑。


    “那个、前辈们难道也要这个虾吗?”


    音驹众人:“……”


    “真的不是两个人吗这么看上去也太奇怪了?!”


    “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挑起虾的话题啊!”


    “所以认不出来绝对是场狩的问题吧?!”


    猫又场狩不解,猫又场狩微笑。


    好在随后插科打诨,成功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其他人各自交流着上大学的心得与做前辈的体验,猫又场狩则与孤爪研磨先一步提出告辞。


    “那么,前辈们,还有列夫优生,我们先走了。”


    “欸——你们不再继续待会儿吗?”


    孤爪研磨单手插在口袋内,闻言慢吞吞看了眼又低下头去回消息的黑发少年,


    “场狩明天有加训,我先送他回去。”


    “噢…好。”


    众人纷纷露出理解的表情,“那么路上小心。”


    “喀——”的一声,纸拉门被反手关起。


    吵吵闹闹的场景被留在身后。


    一月上旬的东京满是冬的气息,即使穿了厚厚的羽绒服也阻挡不住往缝隙里钻的寒风。


    两个人并肩一起走,忽明忽暗的路灯撒下浅浅淡淡的光影,打在脚底就是黑乎乎的影子。


    猫又场狩还在回消息,孤爪研磨一边看路,一边看着他,将他的手掌握紧放入自己的口袋,暖乎乎的温度蔓延。


    走了一段路,终于回完消息的黑发少年这才回过神来。


    “……从下周开始,又要出去参加集训了。”


    黑色猫猫球耳朵恹恹,有气无力的。


    孤爪研磨轻轻应了声。


    “可恶、明明以为可以和研磨一起度过春假,结果还是这样啊。”


    “辛苦了。”


    发牢骚的黑发少年猛地停步、立在原地抬起头,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


    “——难道研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孤爪研磨静静看着他,半晌才慢吞吞动了下牵在口袋里的手。


    “想让场狩留下来…场狩会听吗?”


    猫又场狩:“……”


    “好吧,”他干巴巴移开视线,“那个的话、还是有点……嗯。”


    “……没关系。”


    孤爪研磨语气低低,“我会等的。”


    “……”


    “可恶、这样完全就更加不舍了啊!”


    他们站得很近、靠的也很近。


    彼此呼吸相闻,身影落入对方的眼中。


    孤爪研磨声音又低又轻,“明明嘴里说着‘不舍’,但场狩脸上却完全没写着不舍呢。”


    ——比起不舍,那更该说是兴奋。


    隐隐的、对即将到来的未来与未知挑战的兴奋。


    凝缩的深黑眼瞳锐利性拉满,迷茫与彷徨再也不能将他干扰。


    一双属于挑战者的眼睛。


    他的目标,已经十分明确了。


    猫又场狩:“——居然被研磨看透了,真敏锐。”


    孤爪研磨:“毕竟我一直在看着场狩。”


    “……”


    不知何时,话语与空气一道停止,只有呼吸轻缓。


    良久,终于有人出声、打破静谧。


    “……下一次,我会做到更好。”


    黑发少年微微笑着,


    “所以,请一直这么看着我吧。”


    距离贴近,手掌虎口卡着下颌、捏着脸颊稍稍抬起。


    没有遭到抵抗、抬起的眼瞳透亮,内里映出唯一的身影。


    轻薄柔软的唇瓣被碾压、撬开一点温热的吐息,鼻息交织缠绵,白色的雾气丝丝缕缕。


    他们在接吻。


    一个潮湿的、夹杂些许果酒香气的吻。


    “……我会的。”


    震如擂鼓的心跳声里,


    “向前走吧。”


    他听见了孤爪研磨的声音。


    “我会看着场狩。”


    “……直到终点。”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三月, 各大学入学考试完毕。


    在音驹的最后一个学年画上句点,孤爪研磨套着毕业服、躲在人迹罕少的花坛处避免被同班的山本猛虎捉去拍所谓“高中生涯の最后一张合照”。


    他叹了口气,坐在花坛边上, 一边翻手机一边防备着身后可能路过的人影。


    “研磨前辈——!”


    “研磨你这家伙躲哪儿去了——?”


    远处, 此起彼伏传来山本猛虎与排球部的低年级们的搜寻呼唤声。


    声音越喊越近,孤爪研磨默默捂起耳,整个人猫着腰、挑选更安全的躲避与隐藏处。


    他才稍微一动, 头顶、轻轻撒下一点阴影。


    不多不少、正正好好将他遮在其中。


    清清泠泠的声音干脆,落在耳中独有一番韵律, 咬字清晰, 他语气带笑,


    “……哎呀, 这是又要换个地方躲了吗。”


    望见回头盯过来的人,他弯了弯眼、轻快叫出他的名字,


    “——研磨?”


    突然刷新的人影, 也就是猫又场狩。


    此刻正心情愉悦望着蹲在花坛旁猛地转过脸看他, 整个人完全就像只被惊到炸毛般的三花猫的孤爪研磨。


    三花布丁猫迟疑出声,“……场狩?”


    猫又场狩心情很好, “嗯嗯!”


    “——是不是很惊喜?”


    虽然此刻布丁头的表情比起惊喜更像是惊吓。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找到了!研磨前辈他在这里!!”


    没待孤爪研磨说话, 不远处兀然冒出音驹男排搜捕组的一员。


    视线盯着立在那里并肩站着的两人, 他不住向后催促道, “我找到研磨前辈了!支援、快支援——!!”


    猫又场狩挑了下眉。


    下一秒,身侧站着的人动了。


    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牵着他的手、牵拽着带他离开原处。


    “走。”孤爪研磨言简意赅。


    在好不容易发现孤爪前辈身影的排球部部员眼中, 几乎是片刻、刚刚还在那的人迅速消失在眼前。


    赶来支援的山本猛虎四处张望, 遍寻不得, 拧起眉,“研磨那家伙呢?”


    “被、被那个传说中的‘场狩’前辈带走了……”


    “——哈?!”


    一年级口中, 传说中的‘场狩’前辈正远远地与孤爪研磨逃出搜捕范围。


    两个人一路爬上教学楼的天台,登上最高处。


    “哈……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面,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大逃杀,未免也太超前了…”


    趴在天台的围栏上,猫又场狩呼出口气。


    三月初的风拂过他的发梢,拨动些许脸侧的发丝,薄软唇瓣上碾着几缕,被含在唇上,随着吐息一开一合吐出。


    虽然嘴里在抱怨、但面上表情却是久违的轻松。


    微转过头,猫又场狩的脸上露出点笑,“不过也算一种印象深刻了,总之——”


    “研磨,”


    靠着围栏的人眼睛亮盈盈地看过来,深且黑的眼瞳内映出独一无二的影子,他咬字清晰、十分认真,


    “——恭喜毕业!”


    “……嗯。”


    背着身靠着围栏,孤爪研磨慢吞吞应了声。


    碍于行动的毕业服被他脱下挂在臂弯,他注视着面前的人、将全部收入眼底。


    猫又场狩见状,不甘心控诉道,“——好冷淡、多少再表现得更高兴一点啊!”


    孤爪研磨:“……抱歉。”


    猫又场狩很好哄,听到道歉就很快放过。


    “算了、原谅研磨了。”


    静静注视着的眼瞳中、映出黑发少年每一寸变化的表情。


    孤爪研磨轻轻眨了下眼,手指微动,叫出了他的名字,


    “场狩,”


    猫又场狩单手支着脸靠在围栏,闻声应着,“我在。”


    “……今天不是训练吗?”


    黑发少年无奈,“就算是训练,但是研磨的毕业日我还是绝对会来的。”


    他小声嘀咕,“而且稍微请半天假也没什么……后面补上就好。”


    毕竟,是恋人一生仅此一次的高中毕业礼。


    错过的话绝对会非常遗憾的。


    黑发少年碎碎念着,孤爪研磨看着他,手指动了下。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动作却十分明显,手臂伸出,捏着看不清晰的东西,


    “这个,给场狩。”


    猫又场狩在出神,孤爪研磨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忽然就靠得很近。


    他没转头,闻言也只是随意问了句,


    “是什么……”


    一点冷凉的触感接触掌心、边缘润滑。


    很小、但不陌生。


    是纽扣。


    “……第二颗?”


    “嗯。”


    黑发少年的语气清浅起伏,“誒——居然没有人向研磨要纽扣吗?”


    “还以为研磨前辈会是更受欢迎的程度呢。”


    在黑发少年刻意的打趣声中,连许久不见的‘研磨前辈’都被搬了出来。


    但孤爪研磨只平静看着他,轻声道,


    “……不会给其他人的。”


    猫又场狩微愣,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咳了声支开道,


    “知、知道啦……第二颗纽扣什么的。”


    ——完全就是告白了嘛。


    真是的、根本就拿他没办法。


    捏在指尖的纽扣咕噜噜地转了两个圈,被放进保险箱内收纳起来。


    转过头看去,悬挂在弓道部墙壁上的古朴时钟也在“滴答滴答”运转。


    时针分针密不可分、走了一圈又一圈,日历一页一页撕下、向前推进。


    三月一晃而过,新绽的四月带着春日的气息到达东京。


    握在手中的手机“嘀嘀”作响,而握着手机的人此刻并没有心思去理会它。


    “——真的可以了,妈妈、阿姨,不用再送了。”


    候机场,


    清泠干脆的声音响起,穿着简便的黑发少年有些无奈,以眼神示意身侧站着的人也说点什么。


    而被眼神示意的人接收信号成功,同步开口,


    “嗯、到这里就好。”


    抱臂的孤爪妈妈与单手托脸的猫又妈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点默契的笑容。


    “研磨也就算了,场狩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孤爪妈妈有些担忧。


    “我是没问题的,放心吧,阿姨。”黑发少年乖乖应答,


    “而且那边教练已经安排好会有人接应的,没关系的。”


    猫又场狩努力解释道。


    四月,不仅是日本各大学开学的日子,也是他升上三年级后的第一场单人邀请集训开始的时间。


    很巧的是,他和孤爪研磨在同一个机场,时间相近、航班不同。


    微笑着挥手道别不舍的两家家长,两个人进入休息区。


    手机再次发出“嘀嘀”的催促提示声。


    握着它的猫又场狩无奈,打开扫过了几眼。


    跟在旁边的孤爪研磨慢吞吞问道,“……怎么了?”


    猫又场狩一边回消息一边道,“是教练,在发送注意事项和日程安排。”


    “……辛苦了。”


    回完消息,黑发少年摇了摇头,“不、要说辛苦的话也没什么。”


    他抬起脸,望着站在面前垂着眼看他的人,


    “——怎么样,准备好去迎接大学生活了吗?”


    “……”


    孤爪研磨垂了垂眼,没什么情绪道,“……没什么特别期待的。”


    “欸——”


    孤爪研磨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将重心转回到黑发少年身上。


    “这次,集训……要去多久?”


    猫又场狩闻言,数了下时间,“大概一周吧,来回加上比赛和训练。”


    “一周,好久。”


    猫又场狩弯了弯眼,“毕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单人邀请的定向训练机会不多,每一场都要好好珍惜。”


    “而且……回来后就要开始准备地区预选与新部员培训,还有三年级的课程与教练那边的安排,嘛……想想都头大。”


    孤爪研磨听着、视线停在黑发少年的脸颊,看着他因小小情绪展现出的喜怒变化。


    说了许久,都只有自己的声音。


    猫又场狩抬起眼,不出意外地望见了孤爪研磨直勾勾看着他的视线。


    无奈露出点笑,他伸出手、尾指相嵌,手掌与手掌紧紧相握,安慰道,


    “好啦好啦、知道研磨不想离开,但只是远一点点的异地而已,稍微忍耐一下吧?”


    布丁头表情依旧没有好转多少。


    见状,猫又场狩只得祭出大招,


    “而且、研磨可以随时回东京来看我,对吧?”


    这次,布丁头终于给出点反应,发出点闷闷的应声,“……嗯。”


    猫又场狩主动发起了一个拥抱,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下颌压在肩上。


    他轻轻蹭了下脸颊,语气轻轻,“只是短暂的分别而已。”


    “准备好的话、就出发吧,研磨。”


    还笑着打趣道,“再这么磨蹭下去,可是要错过航班了哦?”


    孤爪研磨垂下眼,怀中抱着的人严丝合缝契合得刚好。


    暖和的温度通着间隔的布料传递,一点一点传入心底。


    “……我会经常回来的。”


    猫又场狩无奈吐槽,“经常的话是不是就有点……”


    “场狩,”


    被叫到名字的猫又场狩抬头,“嗯?”


    “每天都要发短讯、通电话,好好吃饭、睡觉、休息。”


    猫又场狩小声嘀咕,“怎么研磨听起来像欧嘎桑一样……”


    即使被吐槽也没有停,清浅微沙的男声夹杂着呼吸、落下最后一笔,


    “以及,要一直想我。”


    “……”


    猫又场狩眼睫轻轻颤了下,一点难以言明的情绪落在心尖。


    像是落下的一片雪、微凉又轻盈,冰得他一时打了个激灵。


    他张了张口,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出口的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知道啦,不用研磨说……我也会的。”


    机场广播播报起即将进行登机的航班,


    这次是真的到了分开的时间。


    猫又场狩握着自己的行李箱,与孤爪研磨相握的手掌从掌心到指尖,一点一点抽离。


    温度、存在,来自对方的触觉与温暖,都在拉开的距离中回到起始的模样。


    他们注视着彼此,人来人往中、眼睛里只剩下对方的影子。


    站在那里,猫又场狩面上带起笑,一派轻松的模样,他招了招手,十分坦然道,


    “——那么,再见啦,研磨。”


    孤爪研磨静静看着,慢慢应了声,


    “嗯,再见。”


    转过身,维持轻松笑意的黑发少年垂下眼,唇角微抿。


    随身便携的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背身走向两端的人不再回头。


    如从共同起点出发,在交织缠绕后面临分离的两条线,不断向外延伸,扩展,寻找。


    距离拉扯,偶尔接近,却又于下一秒背离。


    过往、现在、未来,一切都如时间的齿轮,分秒不差,精准向前行进。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轨迹再次交织的那一天。


    春去秋来,时间匆匆。


    无尽的训练与重复中,又是一年冬。


    今年的东京体育馆依旧人满为患,上座率爆棚。


    不过这次,不是春高,而是以东道主国为首的国际弓道对抗赛。


    体育馆场馆内,悬于半空的电子广播精准播报,伴随着滋滋电流声的失真男声秩序稳定,


    “国际弓道对抗赛、暨全日本弓道大会竞赛,于本日上午十时整,于东京体育馆正式开幕——”


    宣布选手的播报者情绪激昂,用词铿锵有力。


    “——此次大会,明星选手辈出,”


    “其中最为夺目的新星暨是于半月前由小笠原先生在发布会上公开宣布收下的弟子、第三十七代小笠原流继承人!”


    人群中,双手插兜、戴着帽子的人闻声若有所思,停下脚步。


    他微微抬起头,竖立的金色猫瞳静静望着巨幅海报的深黑剪影。


    人影发丝微扬,侧脸棱角分明,依稀看得出来大概模样。


    耳畔、广播播报依旧饱满高昂,


    “——更是于本年全日本高中学生弓道大赛选手权大会中获得单人赛全国冠军,堪称是万众瞩目的黑马!”


    察觉到他停步,旁边和他一起来的几人立即催促道,


    “快点快点、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再磨蹭下去、可就看不见场狩上场了,研磨前辈!”


    “他就是毕业于东京桐先私立高等学校的三年级生——”


    掌声、欢呼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呼唤声,共同叫出了他的姓名,


    “——猫又场狩选手!!”


    终于,被叫到名字的人停在那儿转头。


    心情很好般,他唇角勾起点弧度,很快应了声,


    “——来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喔噢噢噢噢——!”


    “原来这就是弓道赛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呢, 真是神奇啊!!”


    观众席上,山本猛虎手搭凉棚遮在眼前,一眼望去, 满是新奇。


    话语一出、顿时幻视高二众人第一次进入弓道场时的惊异, 夜久卫辅单手插在口袋内,犀利吐槽道,


    “喂喂、虎, 别露出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啊……”


    “嗨……这里居然有各种相关的周边啊!夜久前辈!”


    “真是的、都说了不要用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语气了!”夜久卫辅叹了口气,还想继续开口, 意识到什么却一愣。


    黑尾铁朗抱臂, 微微笑了下, “嘛、真是熟悉的对话呢。”


    同样在春假期间回到东京的海信行点头, “这么一听、仿佛大家还在那个时候,有点怀念了呢。”


    “喂喂、你们不要发出这种老爷爷怀念过往的语气啊, 我们可是正当年、正当年!!”


    夜久卫辅无奈, 转头, “后面的——列夫和研磨,你们也跟上点, 走丢了可没人来找你们哦!”


    “哈哈, 这句话也很熟悉呢!”


    黑尾铁朗和海信行笑着、将视线投向场内, 人影熙攘、工作人员在进行最后的赛场检查。


    “——时间过得真快啊, 一下子就两年了呢。”


    “这么一想、两年时间就走到这里的场狩,真是不容易啊。”


    插科打诨的人终于全数聚过来, 共同将视线投向赛场之中。


    高高低低的身影面庞上, 有欣慰、有欣喜、有与有荣焉、更有期待。


    “国际弓道对抗赛、暨全日本弓道大会竞赛, 本日上午十时整,于东京体育馆正式开幕——”


    “——选手入场!”


    雷鸣般的掌声与呼叫声骤然而起,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毫无防备的灰羽列夫被吓了一跳、


    “这个程度……真夸张啊。”


    “嗯、毕竟算得上是国际赛事了,坐在他旁边的芝山优生笑了笑,解释道,“不过等选手入场结束就会好很多,稍微忍受一下吧。”


    “……噢,好、好的。”


    如芝山优生所说,观众席的人潮呼声渐低,山本猛虎向前张望了几眼,


    “怎么没看见场狩那小子,报幕也没报到他啊,难不成是出什么事了?!”


    “喂喂、稍微说点好听的话啊虎,场狩可是压轴、压轴!”


    夜久卫辅拿着比赛日程与安排表,大概扫了眼,“如果没错的话、应该也差不多就要到……”


    “喔哦哦哦噢噢噢噢——!!”


    “我看见了、是猫又选手!!”


    “‘辉夜姬’大人,请看这里——!!”


    “……场狩了。”


    夜久卫辅的声音成功被周遭应援声盖得严严实实。


    山本猛虎目瞪口呆,“这、这个应援仗势……认真的吗?”


    不仅仅在他们周遭、几乎是整个体育馆,涵盖三分之二区域的应援团高举起手中应援横幅,此起彼伏的呼声山崩海啸般齐刷刷压力,交织向上共同道出一个人的名字。


    ‘——猫又场狩’


    “因为仅以两年时间就从默默无名的普通选手一路攀升,闯入大众面前,不仅连续两年带着队伍在全日本高中学生弓道大赛选手权大会中获得成绩,更是在今年成功夺得单人赛全国冠军。”


    芝山优生笑着开口,“所以、别看场狩在我们面前是那个样子,现在的场狩,已经完全可以说是全日本年轻一辈弓道第一人了。”


    “……”


    “这股压力究竟从何而来。”


    “放轻松、放轻松~现在的我们、只要好好地坐在这里、为他应援就好~”


    “……出来了。”


    兀地、一直沉默不语着的人突然出声。


    齐刷刷的、众人根本来不及质疑,紧随他视线立即转头,一水儿灼灼双眼整整齐齐盯向最后入场的那一道身影。


    伴随着应援与欢呼、加油声,从蓝白分割的视域中一点一点走出清晰的影子。


    如被补足的色彩,他垂着眼、表情清浅沉静。


    上衣下袴,纯白上衣被深墨下袴牢牢束紧,腰侧拉板被腰带系带反扣掐入腰后,层叠覆带明明该更加厚重、却在此时勾勒出青年清瘦腰线。


    纤长的鸦羽长发由颇具神性象征的御神纸扎起、束成飘逸的高马尾。


    青年身形颀长、走动间,袴与木屐带起微微的风,与发丝一同扬起些许弧度。


    握着等身高的和弓,他颔首,线条隽永的侧颊于天顶聚光灯的映照下更加攥人。


    缓缓抬起眼,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瞳倒映着整个为他应援的世界。


    沉静气场全数铺展而开,应援与呐喊广泛而来。


    接受着、并将它们转化为自己更加向上的动力,承载着他人的期盼与冀望,站在赛场中心的人、沐浴着满身辉光。


    ——一步踏入世界的赛场。


    ……


    上午的开幕式与交流赛结束,体育馆内,


    即使已经很快出来了,但是从出场通道一路通到选手采访区,已经被先一步占位的观众们挤得水泄不通。


    站在队尾、一眼望去,队伍长到几乎不见底。


    “明明已经提前出来了居然还要排队……”芝山优生喃喃。


    “……啊、在那里!”仗着身高,灰羽列夫一眼捕捉到选手采访区几个被记者与主持人包围得严严实实的身影。


    他声音没有收敛,远远地就传了过去。


    被记者与媒体围得严严实实的人、黑发黑瞳的高马尾青年,正在对着镜头平静说些什么。


    听到远远传过来的声音视线微动,他轻轻笑了下道了声歉,重又转回注意力,进退有礼地答完提问,将话题引向身侧同样是本次弓道大会的选手。


    等待期间、余光抬起眼、一眼盯准人群之外的几道熟悉的影子。


    远远望见他处境,灰羽列夫挠了挠头,“看起来,场狩一时无法抽身过来啊。”


    “没关系。”


    孤爪研磨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干脆利落挂在脖子上、微微抬起眼,他平静道,“走吧。”


    “——欸、不等场狩了吗?”


    孤爪研磨垂眼,“去后台、结束后他会过来找我们。”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从后台并不是那么好走的。


    早已有人预料如此,提前在后台入口排起了长龙。


    孤爪研磨见状,直接带着音驹众人从另一侧人更少的地方进去。


    “那个、研磨你确定我们可以从这里进来吗?”


    跟在他身后、山本猛虎不太笃定地望着周遭,迟疑开口。


    一道拉起的安全警戒线,成功将两边分隔。


    他们走的道路虽然人的确变少,但是总有些微妙的…担忧。


    “总感觉后面人的视线……扎在身上好痛。”灰羽列夫眼观鼻鼻观心,眼睛丝毫不敢挪动。


    “嗯。”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孤爪研磨应了声,“可以从这里走。”


    山本猛虎还是不放心,鬼鬼祟祟挤到前面,“我说、研磨,你确定没关系吗,我刚刚可是看了哦、这里是员工通道吧?如果被员工捉住的可是绝对会被赶出去——”


    低头去看手机上新收到讯息的人眼睛微动,话语速度加快、简洁明了,


    “有员工证。”


    山本猛虎:“?”


    孤爪研磨淡淡,“走吧,场狩已经出来了。”


    “可恶、这就是家属的特权吗——?!”


    从孤爪研磨那软磨硬泡抢走了员工证,变得自信起来的山本猛虎大摇大摆走在最前面。


    落后一步的黑尾铁朗与夜久卫辅打量着完全与前几年不同的体育馆后台,通道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张贴着弓道赛事的应援海报。


    没走很久,他们就到了选手的集中休息区。


    周遭工作人员人来人往、其中也不乏戴着员工证的家属进来。


    他们一群人出现时,有人随意瞥了眼很快就专注自己的事情去了。


    “噢噢、这种特权的感觉,太令人上瘾了!”山本猛虎深吸一口气,紧紧捂住胸膛,被看不过去的夜久卫辅默默拖走拉到队尾。


    “场狩的话……休息室应该是小笠原吧?”芝山优生和犬冈走打开手机大概搜索了下。


    “在这里。”


    他们还在思考的时候,孤爪研磨已经迅速寻找到铭牌。


    注意到其他人疑惑视线,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猫又场狩发来已到的短讯。


    停在铭牌为[小笠原]的休息室门口,莫名的、众人有点紧张。


    “虽然、但是总觉得就这么敲门似乎有点鲁莽,是不是要准备点什么还是……”


    “别紧张啊你们……刚刚不是已经见到了场狩吗,就是再近距离见一面后辈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


    “那个、虎前辈,说是这么说、要不前辈稍微往前站一点…”


    “——我那是想让你们先打招呼!”


    “喀——”


    没关紧的门、出乎意料直接开启。


    于是、各自口嗨,实际上一个比一个墨迹的众人齐刷刷盯着开启的门,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哦?”


    意料之外的年迈声音响起,“你们这是……来找场狩的?”


    打头阵的灰羽列夫瞬间豆豆眼,“那个、您是……”


    向内开门,精神矍铄、穿着身古朴和服的老人笑眯眯让开位置,示意他们可以进来。


    “我是小笠原,都进来吧。”


    “噢、哦……好好的。”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个单细胞听话进去。


    落在后面的几个三年级稍加思索,大概就知晓开门的老人身份,客气同他鞠躬打了声招呼,也被笑眯眯地回了礼。


    进入其内,众人视野一下开阔起来。


    与常理认知中的休息室不同,整个休息室几乎是一个等比缩小版的弓道场。


    他们寻找的对象,正单膝蹲着,腰板直挺、深墨色的袴堆叠出些许褶皱,此刻专注地手把手带着个站在那儿的孩子矫正射礼。


    “哟、场——”


    灰羽列夫才出口的声音立即就被旁边的夜久卫辅一肘打断。


    “嘘——”


    若有所察,蹲在那的身影很快对调整好姿势的孩子轻声说了句什么,得到回应后、他松开手站起身。


    帮众人开门的老人点了点头,得到应允的猫又场狩退开两步。


    微转过头,幽深黑亮的眼瞳迎着光,如质感上佳的黑曜石。


    被捂住嘴的灰羽列夫与笑着的音驹其他人不约而同向他走近。


    熟悉的身影,一如过往。


    迈过一年又一年的冬,在两年前分开的、向外延伸的线终于于此刻再次交织。


    这一次不再隔着采访的记者与媒体,也没有如海般挤塞人群阻挡。


    面对面地、他终于放下在观众面前表现出的冷静沉寂可靠形象,露出众人最为熟悉的模样。


    黑发青年弯弯眼,站在那里、面上是发自内心的、温和柔缓的笑容。


    他轻轻开口,咬字清脆、独有韵律,


    “——大家,好久不见。”


    “真是的——”


    夜久卫辅露出点无奈表情,


    “就算要叙旧,但这个时候应该要说的绝对是那个、就是那个吧——!”


    灰羽列夫抢先,“我知道!让我先说吧、我先!!”


    “那么——一!二!三!”


    “——恭喜全国优胜,场狩!!”


    第一百五十四章


    “干杯——!!”


    “碰一个!”


    吵吵闹闹的包厢内, 横七竖八伸过来的手举着杯子、齐齐地撞到一起。


    倒得满满的杯子被撞得一歪、甚至还倾倒出来些许。


    “我说你们啊——稍微悠着点!”


    “哈哈、这不是太高兴了吗!”


    山本猛虎一拍旁边的黑发青年,“毕竟我们的后辈那可是全国优胜啊、哪怕是说给孙子听的都绝对会自豪的程度了!”


    夜久卫辅无奈,“先不说其他的……光是孙子就很够吐槽了。”


    猫又场狩闻言弯起唇角, 露出点笑意。


    离开弓道场, 晚上的熟人聚会上他直接换了常服,被御神纸扎起的高马尾也散下,稍稍垂在肩上, 柔化了面庞五官。


    他握着杯子、单手支着脸,肉眼可见的放松与愉悦,


    “没关系的、夜久前辈, 能让前辈们感到自豪, 我也很高兴。”


    开口的黑发青年语气柔缓、眼睛映着透亮的光线, 落在内里将幽黑深色的眼瞳透得如同宝石般,浮着层浅淡微光。


    “真是的——场狩你也不能这么惯着……”


    叹气叹到一半, 拿这两个后辈没什么办法的夜久卫辅忽然察觉到什么, 鼻尖微动, 他顿了下,凑近一点距离, 迟疑发问,


    “场狩……你喝酒了?”


    猫又场狩心情很好, 几乎是任予任答, “是的、夜久前辈。”


    夜久卫辅:“……”


    “你们这群家伙——!!多少也看着点、怎么能给才成年的后辈倒酒啊!?”


    他无奈抹了把脸,立即拆开还要扯着猫又场狩去夸夸其谈的山本猛虎, 四处搜寻关键人物,


    “研磨——研磨又去哪里了?”


    扎在人群里大吃特吃的灰羽列夫十分热心地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研磨前辈刚刚出去了!”


    夜久卫辅死目。


    他认命地把黑发青年拉出一群醉鬼聚会的混乱场合,再三叮嘱道, “酒不可以再喝、场狩你现在已经上头了,我去给你要醒酒汤,待会他们不论谁过来都别理,听见了吗?”


    规规整整坐在那的人乖乖点头。


    见状,总算放心些许的夜久卫辅站起身出去找侍应生。


    被叮嘱呆在原地的猫又场狩此刻并没有夜久所想的情况那么糟。


    虽然他的确是一杯倒。


    但是、他还保留着十分完整的意识与思考能力。


    比如,能够分辨清楚来到他面前的究竟是谁。


    “……怎么坐在这?”


    从外面回来的孤爪研磨视线扫过嘈杂的人群,成功在角落里发现规规矩矩等在那儿的黑发青年。


    猫又场狩乖乖回答,“夜久前辈说,让我不能再继续喝酒了,所以拎出来呆在这里。”


    “……喝了多少?”


    黑发青年判断了下,大概回答道,“一、两杯?”


    “……”


    代替话语的是凑近过来的动作。


    孤爪研磨垂着眼,在很近的地方就闻到从面前人身上传来的轻微酒气,他似乎喝得的确不多,但看起来很上脸。


    素来莹润皎洁的脸颊漫上些许红,连带着脖颈、耳垂都是红彤彤的,呼出的气息滚烫,温度明显高了不少。


    “难受吗?”


    伴随着话语一起而来的是落在额上的手掌,微凉的掌背贴着皮肤,分担些许热意。


    眯起眼,掌下的人轻微摇了摇头,汲取这来之不易的凉意、不由自主贴得更近,


    “还可以忍受……只是稍微有一点点晕。”


    柔软、温热的脸颊主动送上掌心,孤爪研磨垂下眼,望着毫无自觉做出依赖性动作的人。


    托在掌中的面颊软白泛红,如熟透的果子般红热热的、弥散着热烫的温度。


    他静静看着、手指指节微动,曲起的指节压了下、深且重地在青年泛着粉的脸颊上压出一点殷红的指痕。


    得到的回应也伴随着侵蚀神经的酒气慢了一拍。


    不解的人视线抬起,疑惑满满地看过来。


    似是错误理解了他的意图,他犹豫了下,试探着蹭了蹭看似毫无危险、但实则已经牢牢桎梏住他的掌心。


    “……怎么了,研磨?”


    说出口的话语尾音上挑着、无自觉缀着点小钩子,黑发青年声音是清浅的也是闷闷的、鼻音湿漉漉的黏在最后。


    居高临下看去,不仅仅能将他面上表情全数收入眼底,还有更多展现在眼前的部分。


    肩侧黑发蜿蜒、少有几缕不太安分,跳脱出来落在脸侧,对比鲜明。


    “没什么。”


    孤爪研磨伸出手,指节微曲,将落在脸颊的稍长黑发挑起、捋到茫然的黑发青年耳后,


    “……头发乱了,帮你理一下。”


    “啊,好、好的。”


    说不出来此刻为什么会结巴,但是猫又场狩犹豫了下,还是道了谢。


    “醒酒汤来了——场狩你……”


    推开拉门的夜久卫辅抬眼就见背对着他站着的孤爪研磨身影,将内里的黑发青年挡得严严实实。


    没察觉什么,夜久卫辅认认真真端着醒酒汤过去,边放下托盘边开口道,


    “刚才找了你好久,下次出去也稍微打个招呼啊,研磨!”


    夜久卫辅一拍他肩,“来——这是醒酒汤,正好你回来了,场狩就交给你了!”


    “……好。”


    得到肯定回答,操心的老妈子前辈这才满意离开。


    托盘上的醒酒汤还冒着热气,大脑运行中的猫又场狩能意识到刚刚夜久卫辅与孤爪研磨的对话,是让他喝下的意思。


    他主动就要去端起碗。


    但孤爪研磨接替了动作。


    他端起碗,垂着视线、拿起汤匙,搅动了两下,盛着少许汤的汤匙被递出、递到面前之人的唇边,


    “喝吧。”


    比起话语、先一步实行的是本能的动作。


    抿了下唇,薄而软的唇瓣下压,黑发青年叼住了地递到唇瓣旁的汤匙。


    细白齿尖咬住瓷白汤匙,发出点难以察觉的“咔”声。


    碎玉投珠般,清晰、在心底溅起一圈涟漪。


    细小的颤动顺着汤匙的匙柄传递到捏着它的人手中,而手指微动,垂着视线的孤爪研磨不轻不慢开口,


    “张嘴。”


    简单的字句宛如最为简练的指令,大脑有些迷糊的黑发青年乖乖遵从了,他轻轻松开合起的齿尖,吐出汤匙,张开的唇瓣上还沾着点褐亮的汤渍。


    孤爪研磨眯起眼。


    汤匙与碗壁相触,发出点轻轻的碰撞声,他又重新舀了一勺,耐心地递到等待着的黑发青年唇边。


    与刚刚一致、猫又场狩张口,要喝掉被孤爪研磨喂过来的东西。


    但是这次很明显,某个按捺不住恶念的三花布丁多了些小动作。


    汤匙稍微向里送了点,毫无防备猫又场狩只得张开口咬住更多。


    乘着的醒酒汤是热的、还有点烫,激得敏感舌尖洇上点红。


    立即抵着汤匙不让其更加深入,黑发青年眉眼拧起点轻微弧度。


    察觉到抗拒动作,孤爪研磨慢吞吞收回手,恍若不解道,


    “怎么了?”


    见他这副模样、猫又场狩想到他估计也是第一次喂人,顿了顿、只得忍受,小声道,


    “……烫到了。”


    孤爪研磨动了下放在碗里的汤匙,“哪里烫到了?”


    醉酒上头,酒精操纵下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的黑发青年直接张口,像小蛇般轻轻吐出舌尖。


    被探出的粉粉嫩嫩的舌尖尖端洇出点深红,很细很小的一块、但与附近色差对比鲜明。


    若不是他所说,烫到了,恐怕很容易就会误看成……被谁特意咬出来的也说不定。


    “抱歉。”端着碗的人慢慢道了声,


    “……之后,会多注意的。”


    虽然直觉感觉哪里不对、但黑发青年此刻完全无法判断。


    只得勉强接受了道歉,他自己琢磨思考了下,提出改进方案,


    “我可以自己喝,所以不用再这么喂……”


    孤爪研磨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中拿着的汤匙一下一下慢慢搅动醒酒汤,是在散热。


    许久,他轻声道,“场狩……生气了吗?”


    本来就迷迷糊糊、不怎么坚定的黑发青年成功被这一句话堵回去。


    ……那个、生气的话并不至于,他还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直接生气的人。


    但是,再这么喂下去,进度真的很低。


    而且、总感觉,还很……奇怪。


    说不清哪里奇怪,他只得按耐不发。


    有了先前那一遭,接下来的小动作就没有刚刚那么多。


    似乎真如面前的布丁头所说,他只是在认真地喂汤而已。


    浅碗里的汤见了底,黑发青年心下稍轻。


    汤匙和碗被一起放在托盘上,他总算能呼出口气。


    醒酒汤的味道绝不算好,或许是用材的原因、甚至还泛着点苦。


    苦涩停留在舌根,挥之不去。


    大脑虽然清醒一点、但不多,更多的是被这苦涩刷屏占据。


    抿紧唇,黑发青年起身、尝试着要去找水漱口,但他欲要离开的动作却稳稳被拦截。


    下一秒、曲起的指腹落在唇瓣,碾压湿红潮软的唇肉。


    看起来似乎只是简单抹碰而过,但力道的确有某一刻用得很深。


    做出动作的人平静道,“沾上了点,已经擦掉了。”


    “……啊,好。”


    “起来要去做什么?”


    孤爪研磨接续发问。


    毫无防备的黑发青年指了指已经空了的碗,“那个东西有点苦……我去找水漱口。”


    “……苦吗?”


    听到身前之人的疑问,黑发青年条件反射欲要点头。


    ……真的很苦。


    如果不是必要,他不会再想喝下一次了。


    但是这些话还没说出口,孤爪研磨下一步的举动已经从根源上切断了他的动作。


    虎口卡住下颌,指腹并起、捏着软热泛红的皮肉,一点潮湿的痕迹落在唇瓣。


    另一只手掌压在脑后、掌心温热,将他抬起,黑发青年全然茫然,一时甚至没加载成功。


    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只有交织缠绵的滚烫呼吸,昭示着已发生的一切的存在。


    他在被吃着、被衔在口中,像野兽叼在齿尖的猎物,奄奄一息、连挣扎的意图也无。


    等他被放开的时候,唇肉已经被吃得又红又肿,火辣辣的也是滚烫的。


    “……的确,有点苦。”


    孤爪研磨点评道,他视线落下,定定停在一处。


    被盯上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黑发青年慢慢向后挪动了些距离。


    他自以为做得很隐蔽,实则在另一双眼中,几乎是一目了然。


    “……别躲,场狩。”


    说这话的人又凑了过来、像不满足的野猫,尾巴一点一点缠绕上落入网中的猎物。


    距离被拉近到再无可近,呼吸中、轻微的酒气传递。


    罪魁祸首眯起眼,再一次厮磨般、咬了下殷红潮湿的唇瓣。


    他慢吞吞补充道,“这样,就会好很多。”


    “——对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猫又场狩已经不愿再去回忆那天最后究竟是如何收场的。


    虽然能理解……因为要准备对抗赛、所以和布丁头几乎已经很久没有亲昵了。


    但是无论怎么说, 在那么多人的情况下,而且、更是在那么多排球部的前辈在的环境,布丁头直接那样做。


    ……未免也太过分了。


    越向下深思、周身气场越沉重, 眼见着是专注不起来了。


    站在弓道场上的猫又场狩无奈, 改练习为指点、矫正完最后一个后辈的射型就和弓道部的其他人打了声招呼,退下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今天不仅是周末,还正好是情人节。


    像往年那样处理完塞满衣柜的巧克力和告白信,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弹出的最新短讯。


    [From布丁头:到了。]


    手指微动、回复了条‘现在就来’,黑发青年立即加快速度。


    上次见面还是在一个月前的聚会了, 虽然这段时间没有什么重大赛事、也一直保持联络, 但是不能见面与能见面绝对是两种不同的情况。


    而且……


    猫又场狩叹了口气。


    总觉得布丁头最近似乎有点……该说是进攻性拉满还是压迫感什么的。


    ……似乎应付起来、更加棘手了。


    是错觉吗。


    猫又场狩默默在心底吐槽, 离开弓道部、就按着两人常碰面的约定地点过去。


    远远地、他就看见道等在那的身影。


    因为过于熟悉、余光一瞥, 心底就跳出判定,正是孤爪研磨。


    虽然刚刚心底还在吐槽、不过不可否认, 看见那道身影时心情都会好转许多。


    黑发青年扬起手, “研磨——!”


    单手插兜、垂着眼在看手机的人眼珠微动, 侧过脸,视线停留在朝他过来的人面上。


    因为正好是约会暨休息日, 猫又场狩没再穿桐先的校服, 换了自己的私服, 风格休闲舒适、二月份的东京还有些寒冷, 搭在肩上的围巾随走动间带起些细微的弧度。


    他不紧不慢地过来,站定后自上而下认真扫过, “研磨有等很久吗?”


    孤爪研磨:“没有, 刚刚到。”


    闻言, 猫又场狩唇角弯起点笑,“嘛、就算研磨的确有等了很久也还是会说刚刚到吧。”


    布丁头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视线动了下、他慢吞吞开口,“明天还有训练吗?”


    黑发青年思考了下、看了眼手机,“明天的话,老师那边没有什么安排,弓道部内最近的练习赛也全部结束,所以——没有!”


    “……难得的休息日啊。”


    猫又场狩头也不抬,还在专注在手机上搜索讯息,“嗨嗨——所以可以和研磨一直待在一起。”


    “……嗯。”


    不声不响的、孤爪研磨手指微动、从背后拿出什么东西,慢慢递到还在翻看手机确定日程的黑发青年面前,


    “这个,给场狩。”


    闻言、猫又场狩疑惑地抬起眼。


    映入眼眶的是一大捧飘绽的手捧樱。


    密密麻麻堆在一起、宛如绣球般开得正盛,粉白相间、被好好地拿在手中,稳稳递到他的面前。


    唇角克制不住上扬、猫又场狩弯起眼,“研磨怎么想起来要送我这个?”


    孤爪研磨眼也不眨,“场狩的应援、‘东京樱’,那天,在比赛的时候看到了。”


    “所以,一直想这么送一次。”


    猫又场狩有些无奈,“说是这么说,但现在不是东京樱的花期吧,找来这么大一束……是不是很辛苦?”


    孤爪研磨摇头,“没什么,只是一捧花而已。”


    他盯着人,声音轻缓,


    “能用一捧花就和场狩见到面……倒不如说,很划算。”


    猫又场狩成功被击中。


    虽然也不是没有听到过布丁头打直球,但是每一次打直球、都能取得完全不同的暴击效果。


    ——根本就难以抵抗嘛!


    “走吧,”孤爪研磨慢吞吞伸出手、熟稔地牵上黑发青年的手掌,五指相交、紧密相缠,黑发青年的掌心温热、或许是才走过来的效果。


    他把自己微凉的手掌贴在其上,分享来自于另一人的温度与温暖。


    捧着花的猫又场狩歪头,“研磨已经想好去哪里了吗?”


    孤爪研磨点头平静道,“已经全部预定好了。”


    “——真可靠啊、研磨!”


    如孤爪研磨所说,晚上的行程的确已经全部预定好。


    先去餐厅吃饭、吃完饭又去东京塔看了夜景。


    但因为正是情人节、所以哪里人都很多,几乎有点拥挤堵塞。


    等他们一路从东京塔的电梯下来时,就被没来及疏通出去的人群堵在出口处。


    猫又场狩看了眼电车末班车时间,意识到点不对。


    他迟疑开口,“那个、研磨……最后一班回家的电车,我们好像要跟不上了。”


    孤爪研磨闻言,视线停在露出点担忧表情的人脸上,轻声道,“没关系,会来得及。”


    虽然被安抚、但完全没有安下心的猫又场狩还想说些什么。


    突然、一点潮湿的水迹落在他用以查看电车班次表的手机屏幕上,凝成向下滑落的水珠。


    猫又场狩缓缓眨了下眼,下一秒,一滴雨“啪嗒”一声打在他的脸颊。


    他不确定地呢喃道,“这是……下雨了?”


    “……”


    的确下雨了,并且雨越下越大。


    最后几乎到了倾盆大雨的程度。


    并且、如他所担忧的那样,他们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家的电车。


    而且、看这个雨势,估计连的士也难打到。


    滞留在月台,勉强有地方可以躲、但周遭依旧拥挤,只能待在狭窄逼仄的一块地方。


    猫又场狩陷入哽塞。


    ……不是、怎会如此?!


    现在不能回家的话、那他们要去哪里?


    “去旅馆。”


    猫又场狩:“?”


    “……旅馆?”他呆呆重复了一遍。


    孤爪研磨应了声,“嗯、刚刚定了。”


    他抬起脸、似是正常提议,“先过去洗个澡,一直穿着湿衣服会感冒的。”


    看着面前之人表情,孤爪研磨顿了下、又补充道,“离这里很近,放心。”


    ——可现在完全不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啊!


    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猫又场狩辨不出来,迟疑开口,“……可是旅馆、现在应该很难订吧?”


    孤爪研磨颔首,“嗯,正好是最后一间。”


    “在这里等也是淋雨,先过去吧。”


    未免也太巧合,猫又场狩表情一时很难言。


    孤爪研磨慢吞吞道,“不用担心,是有安全保障的地方。”


    “……也不是担心那个。”


    猫又场狩无奈,但眼下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布丁头的外套甚至还遮在他的头上,帮他挡了不少的雨。


    ……算了,去就去吧,总比待在这里淋雨的好。


    ……


    ——才怪。


    从头到脚几乎全被雨淋得湿透透的猫又场狩默默望了眼布丁头口中有‘安全保障的旅馆’招牌,又默默回头,看了眼表情一切如常的布丁头。


    “……研磨,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是情侣旅馆吧?”


    孤爪研磨面不改色拿出手机,调出旅馆订购页面。


    “嗯、附近的已经订满了,临时能订到并且最安全……只有这个。”


    猫又场狩:“……”


    证据面前,他的确说不出更多。


    但是、怎么看,这种时候难道不该是情侣旅馆脱销、正常旅馆有空房吗?!


    站在那儿等着他的孤爪研磨慢吞吞打了个喷嚏。


    布丁头穿得不多,唯一的外套更是搭在他头上,此刻被凉风一激、再这么站下去……绝对会着凉。


    知道再在这里僵持也没有意义,猫又场狩沉默,到底是对孤爪研磨的担忧占了上风。


    他无奈,最终只得点头。


    意料之外的、虽然是情侣旅馆,但是服务水平与内里装潢、设施水准都很到位。


    猫又场狩逐渐放下戒心。


    ……反正只是来洗个澡而已。


    直到他看见了房间正中央、满满的一张水床。


    整个房间色调呈深蓝,灯光一打、更像是海底,置放在中央的水床不偏不倚、一进去就占据了整个视野。


    “……好大一张床。”猫又场狩喃喃。


    “先去洗澡,场狩。”


    不是、这个话怎么听起来就那么奇怪啊?!


    再联想到身处的地方,猫又场狩死目。


    “研磨才该先去洗吧,”他默默看了眼虽然湿漉漉、但勉强能找出干的地方的自己,再看了眼已经完全被淋湿的布丁头,


    “一直在帮我挡雨……万一感冒了就不好了。”


    孤爪研磨静静看着他,猫又场狩被他盯得有些疑惑。


    “……怎么了?”


    “……”


    猫又场狩不解,望着沉静不语的孤爪研磨,心底兀然冒出个联想。


    等等、该不会布丁头是想……让他去和他一起洗吧?


    虽然也不是没一起洗过,高一时的公共浴场都进了无数次,哪怕是赤身裸.体坦诚以待也是有的,但是现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


    两人相处的空间,温度缓缓升腾。


    房间内的熏香味道清冽、并不浓厚,丝丝缕缕传递而来,缠绕在鼻间,交织着窜入脑海。


    到口的拒绝莫名慢了一拍,这一拍落在唇瓣转了圈,就变成一句试探性的发问。


    虽然、在另一人的眼中,那更像是等待已久的邀请。


    猫又场狩抿了下唇瓣,喉咙有些干涩,出口的话语也不太确定,他轻声道,


    “那……一起洗,可以吗?”


    “哗哧——!”


    承满水的浴缸因进入额外的重量,承受不住的水满满向外溢出。


    猫又场狩垂着眼、望着水面浅浅浮动着的稠黑长发,温暖水流包裹着身体,只需稍稍一动、摇摇晃晃的水面起伏波澜着扑出更多。


    他能感受到从另一边传来的视线,滚烫的、灼热的、也是压抑的,停在露出水面的部分,又缓缓抽离。


    其实……从一开始电车晚点时,就该意识到了。


    布丁头本来就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家伙。


    现在,彼此都是健康健全的成年人、又是时隔许久未见,甚至还是情人节这个特殊时间。


    估计刚刚所谓的正好预定到旅馆、也是今晚安排的一环。


    心尖尖似被羽毛搔挠了下,柔软的又泛着些许痒意。


    水汽潮湿、雾气朦胧,将水面之上的黑发青年衬得更如一尾出水人鱼,黏湿黑发贴在脖颈、脸侧,贴在大片大片白皙的肌肤上,他轻轻咬着唇,将唇瓣压出一点殷红的色彩。


    垂下的眼睫颀长稠黑,从偶尔跳出的几缕发丝、向下滴着水。


    圆圆的水珠激在水面,荡起圈圈涟漪,水面映出黑发青年顾影自照的粉白面庞,真如水中照月、雾里观花。


    而此刻、这一切都落入一双静静看着的竖立猫瞳之中。


    竖立猫瞳的主人先一步穿好浴袍,他臂肘间搭着另一件浴袍、绵软厚实的布料垂下一点阴影。


    “泡好就过来吧,浴袍在这里。”


    坐在浴缸里的人闻声轻轻微微颤了下眼睫,如栖息于树梢的黑蝶。


    他应了声,轻轻远远的视线转来、隔着热气、雾气、水汽,


    “浴袍…那个,我可以自己……”


    “我知道,只是想帮场狩。”


    半靠着门的人只道出这一句,成功瓦解了猫又场狩所做的全部准备。


    孤爪研磨微垂的眼皮掀起稍许,一直停在那儿的黑发人影总算有了动静。


    他一点一点站起,伴随着水流哗哗而下,犹豫着、但也坦诚地,将自己全数展现在另一人眼前。


    从浴缸出来,每迈出的一步都会留下潮湿的痕迹。


    贴在身上的稠黑长发顺着身体曲线向下滚落水珠,“哒哒”的碎在地上,激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等在那的人成功等到了向自己走近的恋人。


    如孤爪研磨所说、他只是想帮猫又场狩穿上浴袍,仅此而已。


    绵软柔白的布料一寸寸覆盖住白皙肌肤,将稠黑发丝也一并压在其下。


    虽然这个‘帮忙’,偶而会有夹杂着私心触及的部分。


    譬如挺直的肩脊、譬如暖玉般的脖颈、譬如微微颤抖的腰侧。


    黑发青年努力撇过脸、不去在意,只在偶尔触及到的时刻情不自禁颤了下,发自身体的本能。


    他太敏感,以至于落在皮肤上、属于另一人指痕的温度,都能让他瑟缩颤抖。


    孤爪研磨指节弯曲,牵着他腰间的浴袍系带,稍用力一扯、就能勾出一截细瘦腰身。


    黑发青年的腰很细,在弓道场上就有所体会,即使穿得再多、甚至加上拉板,也不显臃肿,更多的是一种如白杨般挺拔、修长的沉静清俊。


    食指并着指节勾扯、就着弯曲的指节,孤爪研磨粗糙打了个结。


    虽然看上去很紧、但实际,只需稍微一动就能挣开。


    正常、这种时候,孤爪研磨绝对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语来逗他、或是打趣他诸如‘过于敏感’之类的话。


    ……但是没有。


    帮他系上浴袍系带的人什么都没有说。


    只沉默着伸出手,指腹从浴袍布料与肩脊那点缝隙进去、拉扯开一点距离,将被盖在下面的稠黑长发拨出,打理着、落在肩侧与身后。


    如山雨欲来,前兆沉沉。


    “……头发,我来帮场狩吹干。”


    猫又场狩抿了下唇,慢慢应了声。


    他垂着眼,被牵引着,离开浴室。


    孤爪研磨去拿吹风机了。


    猫又场狩默默靠近整个房间内最显目的存在。


    水床。


    刚往下坐下一点,床面立即陷下去、打得人一个措手不及。


    陷下的弧度完美贴合身体曲线,并传来相应的支撑力道。


    猫又场狩惊疑不定,圆圆眼瞳大睁,抿紧唇立即就要站起身。


    不、不是,为什么会直接陷下去……


    但他起身的动作失败了。


    因为水床将他施加的力道全数吞入,纠缠着他、黏黏糊糊地包裹着,完全寻找不到支力点。


    只是稍稍一动,水床就随之变动、任由他向下陷得更深。


    孤爪研磨拿着吹风机回来后、见到的就是刚刚才由他穿好的浴袍散乱,整个人陷在床面,惊疑不安、几乎要炸毛的猫又场狩。


    他蹲下身,将吹风机的插头插好。


    伸出手、稳稳停在半空,向全然失去支力点的猫又场狩递去,孤爪研磨声音轻缓,


    “过来,场狩。”


    如溺水之人偶遇浮木,来不及多思,望见过来身影、立即感觉到安全与安心。


    捉住手臂的手用力纠缠,莬丝子般缠绕上来,将他作为支点努力摆脱水床的纠缠。


    “这个床,有点奇、奇怪。”


    勉强靠着孤爪研磨支起上半身,猫又场狩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模样,改换重心、他尝试坐在那儿、但坐得东倒西歪。


    无奈之下,双腿弯曲、他一只手撑着水床床面,一只手紧紧抓住向他伸来的手臂。


    “嗯。”


    垂着眼,居高临下站着的孤爪研磨能将坐在那儿的人全部收入眼底。


    无论是大开的浴袍,露出大半雪白皮肉的胸口,或是粉白两抹痕迹。


    因为没有换洗衣服、只勉强套着件浴袍,房间内的温度又开得很足,完全察觉不到异常。


    与身下的水床艰难作斗争的人弄累了,潮漉漉的发丝落在肩上、贴在脸颊上,都印上些水痕。


    “……我来帮场狩起来。”


    微沙的男声不知何时忽然凑得很近,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猫又场狩微愣,下一秒就重心失衡。


    紧握住的手臂一施力,他被反向捉住,整个人向前拉去,直直撞入等在那儿的人怀中。


    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放下了吹风机、从腰后绕过,稳稳端着他、隔着一层绵软柔顺的浴袍布料,虎口不偏不倚卡在腰侧,纵有阻隔、但依旧契合。


    这下子,是起来了,但又没完全起来。


    离开难缠的床,却落入更难缠的布丁头手中。


    字面意思上的“手中”。


    被单臂环抱着、双腿分开些许,猫又场狩被卡在腰侧的手半压着、稳稳坐在身前之人的腿上。


    微妙的触感传递、他紧紧咬着唇,不敢吱声。


    虽然、但是……这样也太奇怪了。


    坐在腿上什么的……


    尝试动了下、但稳稳嵌住腰窝的手掌不紧不慢动了下,黑发青年全然难以抵抗,推拒在肩上的手背一紧、立即就带上些欲拒还迎的意味。


    确认身上的人安稳后,孤爪研磨平静收回手,他不忘最初的目的,一绺一绺地用吹风机吹干潮湿发丝。


    脸颊、脖颈黏湿的黑发也被细长指节挑起,耐心吹干水渍。


    最后、成功将湿漉漉的猫又场狩吹得蓬松柔软,孤爪研磨这才放下吹风机。


    在吹干期间、因过于舒服已经开始眯起眼,不再反抗来自身前之人的接触。


    听到吹风机关闭的声音,升起点困意的猫又场狩就要站起身拉开距离。


    但他才稍稍一动、立即就被桎梏住。


    “……用完就丢啊,场狩。”


    猫又场狩立即清醒。


    “不、哪里有用完就丢,研磨这么说也太奇怪……”


    他有点心虚,但绝不承认刚刚自己的确是有吹完就要跑路的想法。


    默默拿起吹风机,猫又场狩一来一回道,“我帮研磨吹头发就是了。”


    孤爪研磨看着他,唇瓣似是弯起点弧度,声音轻轻,“好啊。”


    得到肯定答案,猫又场狩缓口气。


    他开了暖风,靠近过去、一边撩起面前之人同样垂下些许的发丝一边呼干。


    呼着呼着,猫又场狩就发现布丁头越靠越近。


    甚至将下颌搭在他的肩上。


    “那个、研磨,这样有点难吹……”


    “……继续。”


    被两个字堵回去,猫又场狩只得在心底闷闷嘀咕。


    真是的、都说了这样很难吹,待会儿吹不干布丁头不要怪他……


    他吐槽着,但只片刻,握着吹风机的手、兀然就抖了下。


    整个人紧绷,眼瞳睁得圆圆的、满是惊疑。


    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动起来……


    面对面抱着坐着的姿势对猫又场狩来说十分受限,但对发起动作的孤爪研磨来说、是一个全然递到面前的、完全打开的状态。


    卡在腰侧的虎口轻微摩挲,指腹蹭过柔软皮肉,能感受到手下人身躯一阵接一阵的颤抖,连伏在颈侧的呼吸也随之沉重、滚烫。


    垂着眼的人手从主动大敞而开的浴袍进去,掌心滚烫,贴着胸口不轻不重向下轻微揉了下。


    耳畔的呼吸兀地加快,似被刺激到了,环着他脖颈的手收紧,勉强坐在腿面上、分开的腿腹紧绷。


    他似是变成了一张拉紧的弓,搭弦拉扯,停在理智的一线。


    孤爪研磨唇角扬了下,他张口,细细的齿尖厮磨、一点一点咬住伏在身上之人肩侧的软白皮肉。


    那一块无比敏感,只是轻微叼住向下陷入,黑发青年就会喘不过气来般,整个人颤得剧烈。


    才吹干的发丝隐隐就有被薄汗打湿的迹象,孤爪研磨不消转头,就能预料到此刻猫又场狩的模样。


    他垂下眼,慢慢加重咬在肩侧的力道。


    那一块皮肤肉眼可见变得深红、肿起,刻意留下一圈牙印,似占有欲拉满的印痕。


    腰身紧绷,完全控制不住身体上传来的各种刺激性/感觉的猫又场狩只觉得自己仿佛失了控。


    额上汗珠滚落,不知何时他已再度变得潮漉漉的。


    这下子潮湿的只有他一人,掌控他的手轻揉摁抵,本不该有反应的地方却有了反应。


    他想后退、但小腿也被握住了,掌心环握,顺着小腿一点一点划上,像蛇……又像其他的什么。


    此刻,完全分辨不出来。


    没有你进我退、只剩单方面的支配与操纵。


    整个人被揉得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汗湿湿的。


    稠黑的发丝黏在脸侧,甚至还有几缕被咬着抿入唇瓣,咬在脖颈上的人终于愿意施舍他一点空隙,留给他喘息。


    下颌被捏着、转向固定的一侧,唇瓣上碾着的发丝被一起抵入口中。


    这次是呼吸,唇与舌都是征服的猎物,黑发青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他被亲得晕头转向,两年前学不会的换气到了两年后的如今依旧生涩。


    稍微拉开一点距离,银亮的丝线勾勒拉扯着,探出的舌头搭在红肿的唇上,被刻意弄成这幅模样。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心情很好地靠近些许,含着唇瓣连着软滑的舌头一起吃入口中,


    他声音不高、但传入另一人耳中却如雷鸣,难以抗拒,


    “……去床/上了,场狩。”


    第一百五十六章(改)


    ……去什么?


    黑发青年双手撑在水床床面、整个人缓不过神来般呆呆望着站在床尾的人。


    此刻、孤爪研磨正不紧不慢拿了根皮圈扎紧头发, 注意到看过来的视线,眼睛轻微向下一压。


    细长指节绕着扎起的头发转了两圈,浴袍下滑、露出一截连带着手腕的手臂, 孤爪研磨扎完头发, 直接就着床尾上来。


    猫又场狩条件反射就向后蹭。


    但他没能蹭动。


    不知何时,他的脚腕已被上来的人伸出手牢牢攥住,似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躲, 似猫般悄无声息的、孤爪研磨指节收紧,向下深深一拽一拉。


    原本就不适应水床触感的黑发青年重心顿失, 整个人就严严实实被拽下去, 拖拽时只勉强遮蔽大半身体的浴袍被蹭出不少褶皱压痕。


    猫又场狩只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送到面前的礼物, 孤爪研磨正在拆着他。


    从最外的系带到包装纸, 一点点耐心剥离,最后剩下的就是独属于他的情人节礼物。


    猫又场狩能感受到带着热度的、滚烫灼热的视线扫过他的身体, 不紧不慢移动着、最后停在黑发青年涨红的面颊。


    他不敢转过头, 死死抿着唇撇过头不与孤爪研磨对视。


    身下的水床十分吃力, 将他整个人都圈起来,哪怕挣扎也完全逃脱不了, 用出的力道仿佛打太极般被卸的一干二净, 手指紧攥、嵌入掌心, 是紧张、也是不安。


    孤爪研磨慢慢眯起眼。


    他从第一步开始做起。


    稍长的指节从弯曲的手指与掌心的空隙钻入, 灵巧地掰开猫又场狩伤害自己的行为。


    而后、一点一点扣入指根、五指嵌入,掌心贴着掌心、纠缠至深。


    俯身压下来的重量并不沉重, 他控制的很好, 猫又场狩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或是压迫感。


    ——只要不对上孤爪研磨的视线。


    他能感受到吐息在升温、于两人间狭小的空隙内不断攀升。


    眼睫轻微颤动, 猫又场狩很想在此刻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让自己能稍微显得不那么被动。


    但是, 掌控权完完全全属于另一人。


    “场狩,不要回拒,看着我。”


    “……”


    他从来都拒绝不了孤爪研磨的任何要求。


    视线交织的瞬间,猫又场狩甚至感觉自己仿佛溺死在海底。


    过于深重浓厚甚至深稠的情绪丝丝缕缕萦绕上来,如海藻、如手足,将他拖拽着、不断深陷水底。


    很快,他发现这不是错觉。


    他被强制赋予了一个必须维持着对视的吻。


    真实存在的溺水感,容不得他误以为错觉。


    勾连织丝,从耳廓直达神经,挥之不去。


    心跳声重如擂鼓,一下又一下,他甚至能听到血管冲刷的声音。


    房间内静的出奇、所以其他声响也就更加嘈杂混乱。


    无论是空调送暖运转时发出的声音、还是黑发青年鼻间溢出的细小哼鸣,像小猫一样,软软的。


    孤爪研磨稍微过去些,猫又场狩向后退。


    你进我退,本该如此。


    但是身后的支靠却又在这个时候不偏不倚地传来对立的支力。


    气息传递蔓延,起了薄薄一层汗。


    孤爪研磨正慢慢吞吞叼着,像进食的野良猫,贪心地吃了,才勉强放开。


    好容易得到喘息的机会,再次传来刺痛。


    再一次的、孤爪研磨在咬出的齿痕上再次加深。


    伤口被加重。


    刺痛感虽不强、但存在无比鲜明,此刻更是交织,搞得他头皮发麻。


    猫又场狩发丝很潮,眼睛潮湿透亮,眼睑还蓄着点朦胧的水雾,稍微一动、仿佛就要滚落下来般颤颤巍巍的。


    他伸出手,要去拨开人,但只稍微一动、仿佛就被察觉了动机。


    孤爪研磨慢慢抬起眼,像盯准猎物的捕猎者,野性、敏捷、张力拉满。


    嗫咬终于放轻、变成了稍加温和的触碰。


    但猫又场狩更加难以接受。


    单一的感觉也就算了,混杂着痛与安抚的复合情感无疑在脆弱的神经上进行打击。


    气音从头顶传来,是推拒。


    孤爪研磨闻言,倒真如他所要求的那般。


    这下子,止住的人只是稍稍出了层薄汗。


    被猫又场狩却是从水里捞出来般。


    上一次这么累还是在连续一天的练习赛上,汗水不要钱般洒下。


    连续接球,被夜久卫辅按着鱼跃、一整天都在不停擦地板。


    真是全然糟糕的回忆。


    ……和现在一样。


    猫又场狩整个人绷紧、像张开的弓一样。


    深稠黑郁的发丝黏湿,附在身上,贴在脸颊,含在口中。


    “研、研磨……”猫又场狩脑子里都是浆糊。


    看起来笨笨的、呆呆的。


    “……好过分,场狩。”


    孤爪研磨居高临下指责着,大脑转不过来的猫又场狩完全不能抽出心力去应答。


    “明明还没有什么,多少也稍微再撑一下吧。”


    他不轻不慢说着。


    猫又场狩脑中弦断了一瞬、整个人低低呜咽着。


    听起来非常可怜。


    将他圈起的野良猫亲了下似做安抚。


    对待恋人,需要一定的苛刻与更多的溺爱。


    二传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二传们都会定期保养自己的手指,定时修剪指甲、甚至涂抹护甲油,为了更好的touch手感。


    猫又场狩以前只感觉到过这样的手牵起来很舒服,没有茧层、也不会剐蹭。


    指节颀长、弯曲起来很有力气,有时候牵起他的手、五指嵌入指根甚至完全逃脱不了。


    但到了现在、他体会到二传的手除了在球场、在另一种境况下发挥得更加让人难以抵抗。


    像二次传球一样,用来传球的手指节弯曲,被纠缠依旧毫不留情。


    黑发青年是被雨打湿的自由人。


    坏心眼的二传看起来很怜惜,实则却像猫咪玩着毛线球一般。


    拨弄着、对不知道教训缠上来的球网对面的人丝毫不顾,毕竟是棘手的拦网。


    明明是自由人,却偏要去做拦网。


    遇到恶趣味、掌控局势的二传,就只能被迫由他指挥左右。


    二传进行二次进攻时,手指点在排球最击力的一点。


    因为不能直接持球,所以在那一刻触球时就要点出最大的力道。


    从指节到指尖,手腕连带手臂,即使是力1,但在这种时候,完全是不可与常人而语的力1。


    如他们第一次去游乐园约会那般,孤爪研磨垂着眼、在班车上将猫又场狩递到他手中的玫瑰花瓣揉碎。


    他看着,视线从那一刻穿梭,穿梭到两年后的现在。


    成熟许多、张力拉满的野良猫腰身曲弓、伸出锐利的爪子。


    野兽天然就知道如何处置不听话的猎物。


    被压在那儿的黑色猫猫球完完全全丧失了身体的自控权,只能蛰伏着。


    他甚至背过身来,整个人伏在那儿。


    全是红斑,宛如过敏了般,凄惨极了。


    但落在孤爪研磨眼中,微妙地让他心情很愉悦。


    这是一种幕后黑手对自己完美杰作的情感,他欣赏并为此付出全部。


    前奏花了许久。


    到最后,总是接不到球的自由人已经濒临到崩溃。


    再这样下去,他绝对会输的。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在不擅防守的自由人开口前,居高临下的人终于将他重又拉近。


    双手卡在那儿,手指压着柔软的脸颊,他轻轻叫了声黑发青年的名字,


    “场狩,”


    与以往无数次一样,他这么叫着他的名字。


    声音低低的,压抑、也是哑的。


    猫又场狩一时恍惚,孤爪研磨的语气从来都是这样。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低低的、哑涩的,饱含着对他的情感。


    似压低重心的野良猫,齿尖嵌入猎物的身体、纵使有所阻拦也丝毫不停,直至最终。


    “……我的。”


    低低的叹息与断续气音交织,最后化为一个捏着下巴咬上去的吻。


    黑发散乱、黏湿在脸颊。


    哪怕猫又场狩想逃脱出去,也根本达不到目的。


    孤爪研磨的掌控欲偏执且强烈,在这个时候更是被刻意放大。


    ……他讨厌这样。


    猫捉到老鼠不会立即去吃,而是玩弄、直到老鼠意识到自己只有原地等待死亡时,才慢吞吞一点一点断绝他的生机。


    自己不再是自己,是被猫捉到的老鼠。


    是被二传玩弄在掌心的队员或敌手。


    一朵水母。


    被拉扯着、向更深更下的地方沉入。


    深海压强强烈,生活在下面的都是些非常态生物,不是他所能抵抗的。


    水母被拉扯着,飘在海中的触带被海浪冲刷,随着海水波动。


    极致的情感混杂、一齐冲刷着脑海,到最后猫又场狩甚至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


    他蓄着泪水的眼睑,被一点一点亲去水渍,耳垂也被叼着、咬出小小的齿痕。


    从上到下,哪怕是手腕向下、手指指尖都是被咬出的痕迹。


    他喘不过气来,三花猫慢吞吞分开点距离,于是猫又场狩终于能够暂歇。


    这让他稍微放松一点,更想借此结束这个过程。


    被骗了……


    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


    明明是一场排球对抗赛,却这么累,消耗了太多体力,根本折腾不过来。


    勉强睁开些许眼,猫又场狩整个人水渍渍的,累的已经完全动不起来。


    嗓音低低喃喃的,黑发青年小声叫着,“研、研磨……已经…我…”


    出口不过几秒的话语猛地变了个调,像哀鸣。


    他似是抽筋了,整个人大腿抻着,痛得头皮发麻。


    毕竟弓道并不像排球那样需要很多的部分。


    早已习惯弓道的人甫一回去接触排球,不适应是应该的。


    输家被打上标记,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约定好的。


    所以,黑发青年被成功打上标记,变成了特定的角色。


    在游戏里,唯一归属的绑定,是他的了。


    孤爪研磨慢吞吞地想着,


    看起来……很适合更多一点的对待。


    毕竟无论怎么对他,都只会呆呆地、全部接下。


    孤爪研磨换了个地方。


    被环在那儿,像抱着小猫一样。


    他们有过很多拥抱,寻找极光的雪原上、东京晴空塔的观景台、机场的临了分别与桐先校门口的久别重逢。


    对着镜子拥抱却是第一次。


    面对面是浴室落地长立的镜子,和球场上静静站着的球网一样。


    一支队伍在这边,一支队伍在那边。


    努力睁开的眼睛只稍稍抬起,黑发青年完全愣在那里。


    埋首的人慢吞吞抬起眼。


    隐暗晦涩的澄金猫瞳一眨不眨盯着落地镜中的黑发青年。


    孤爪研磨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而后以猫又场狩完全想象不到的角度打下这一球。


    这一次,生疏的自由人总算是接到了球。


    不愧是音驹的自由人。


    将每一球都接得满满得分,作为搭档的二传在夸他。


    但是球接的太多,他的体力跟不上。


    两年后的第一次打排球,他需要缓一缓才能恢复。


    于是猫又场狩试图叫一下中场暂停。


    但现在没有队友帮他。


    话语失去了原本的力道,呢喃说出时更是细碎。


    由此可知,猫又场狩根本反抗不了孤爪研磨。


    他们错失良久、终于重逢。


    甫一接触冰凉的落地窗玻璃,雨水止不住滑下。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淅淅沥沥的。


    天气预报并没有说有没有暴雨,但是这雨下的是难得的。


    等雨季结束,就是春天。


    猫又场狩被钉在那儿,脱力了般、动也不能动。


    输了。


    两年后的第一场对手赛就彻彻底底地输给了孤爪研磨。


    猫又场狩恹恹的,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们又回到原处,迷迷糊糊的。


    他被扯推着向前走,甚至完全不能恢复自我理智或提出有利于自己的诉求。


    地上丢了不少缠手指用的运动型胶带,毕竟是二传,需要对手指进行保护。


    眼看着还有增加的趋势。


    到了进程的终点站,是真的不能再接一个球,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球落在地上。


    汗太多、太累了。


    比平常在弓道部……不、甚至在排球部的练习还要多上了许多个level.


    他原本最讨厌夏天,现在连冬日一并带上,特别是二月。


    还有潮湿的雨季。


    猫又场狩只求着能快点结束这场对抗赛。


    如他所愿,最后一个排球落地。


    一直闷不吭声的二传总算告了尾声,接受了胜利。


    瘫在那儿,连动手指的力气也无。


    水床动静传来,旁边待着的人似是盯着他看了会儿,离开争夺的球场,脚步声走远了。


    猫又场狩气息也微弱、垂搭着的手腕虚虚。


    脚步声又很快近了,很轻、像猫科动物一样。


    猫又场狩的下颌被抬起,被弄得升不起反抗之心,他只得乖乖得顺着力道抬起头,孤爪研磨垂着眼、慢慢渡了水给他。


    喉结上下滚动,折磨了半天终于喝上一口水,黑发青年总算有睁开眼的力气。


    唇瓣微动,他似是要说些什么。


    孤爪研磨低下头、侧耳过去,猫又场狩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沙哑与挥之不去的虚弱,


    “最讨厌……研磨…”


    眉梢不轻不重挑了下,孤爪研磨又喝了口水,视线轻轻幽幽落在猫又场狩脸上。


    细长指节捏着黑发青年的下颌抬起些许,他低头,慢吞吞碾着、再度给他渡过去水。


    鼻息交织、呼吸缠绵,孤爪研磨不紧不慢开口,按着猫又场狩的话轻轻矫正道,


    “…是最喜欢。”


    猫又场狩不肯改口,撑不起力气低低道,“……最讨厌。”


    孤爪研磨垂下眼,“……嗯。”


    “是我,最喜欢。”


    第一百五十七章


    猫又场狩这下子清楚为什么布丁头会问他明天还有没有训练。


    毕竟没有训练、是休息日的话, 才更好得逞啊。


    情人节那两天过后,猫又场狩几乎见到孤爪研磨就绕着走,根本不敢凑过去一点。


    大学春假、滞留在家的布丁头一边做投资, 一边定时骚扰着躲着他走的黑发青年。


    [From布丁头:预定了你喜欢的那家甜品店, 要去吗?]


    手机“嘀嘀”一声响,正在会议室和弓道部其他人交代三年级离开后的安排的猫又场狩拿起来瞥了眼,视线一转而过, 当即摁灭,他微笑着、不失风度继续接上刚刚没说完的话题。


    紧接着、会议室内的弓道部其他人就眼睁睁看着一条接一条的短讯发送而来, 一时、“嘀嘀”声几乎响个不停。


    接受讯息的对象, 猫又场狩, 沐浴着众人或疑惑或探究的视线, 深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将某个定点发讯息骚扰的无聊家伙拉入黑名单。


    霎时之间, 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弓道部有人小心开口, “那个、场狩前辈,如果实在是很忙的话, 我们可以等……”


    “没有。”开口的黑发青年语气快速, 他很少说得这么快、几乎是在人刚出口的瞬间就做出回答, 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常, 猫又场狩立即拨回话题,


    “……继续吧, 还有很多需要交接。”


    “啊…是、是。”


    发出去的短讯最后以一个偌大的红色感叹号收尾。


    孤爪研磨慢吞吞放下手机, 掀起眼皮盯着电脑屏幕, 缓缓打开几个页面。


    黑发青年或微笑、或专注、或平静、或抬眼注视的相片一张张闪过,无一不是来自于他的应援站。


    像往常般下载完毕, 存到手机中,他大概瞥了眼时间,拿起桌上的钥匙推开门。


    “咔哒——”


    更衣室的柜门开启,猫又场狩很快速地脱下弓道服去换上自己的常服,尽管他已经尽量做得很快了,但还是被眼尖的人瞥到些许不对劲。


    “场狩前辈,你这是……过敏还是怎么了吗?”


    已经升上二年级的双胞胎之一,菅原千一疑惑开口,视线徘徊在旁侧的黑发青年常服下露出的一截腰身与脖颈。


    腰身上是星星点点的红痕,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般,异常的红。


    而脖颈上则是贴着不少创口贴,虽然贴了许多,但还是偶有些许露出,不能全部被覆盖。


    猫又场狩沉默了下。


    ……这个、无论怎么想都是布丁头的错。


    都好几天过去了,痕迹只消下了浅浅的表层。


    毕竟除了当夜……第二天,他又被弄着做了一整天。


    甚至后面还请了天病假,因为做得狠了、太过分,以至于有些低烧,连训练也是直到这两天才勉强能上去。


    所以、这种情况下……这些咬痕齿痕乃至于吻痕能消去才奇怪。


    “是…应该是春天要到了,有些花粉过敏。”黑发青年低头套起外套,顺着千一的话道。


    双胞胎中的另一个,菅原万次不解,与他的兄弟对视一眼,共同冒出点疑惑的泡泡。


    “场狩前辈原来是花粉过敏的吗?之前好像也没有发现……”


    不能让他们深思,猫又场狩迅速结束话题,“对,是最近才发现的…嗯、症状。”


    “所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回见。”


    黑发青年行色匆匆,虽然尽力掩饰了,但依旧仿佛身后有谁追着般、几乎是话语才刚落地,整个人就已经离开更衣室。


    “怎么感觉场狩前辈怪怪的……是错觉吗?”


    “……我也觉得…”


    更衣室内对他的反常行为的讨论,猫又场狩是听不见了。


    离开弓道部地区、他才想起被拉近黑名单的孤爪研磨。


    猫又场狩有些心虚。


    ……虽然,拉黑名单不是个好习惯,布丁头似乎也没做错什么。


    但是,一想起颠来倒去、昼夜不分的那两日,猫又场狩就很难心平气和面对孤爪研磨。


    虽然他知道…作为恋人,是应该那样……


    但是真正接受起来、完全承受不住来自对方的汹涌的欲/望。


    近乎沉溺的深海,拖拽着他不断向下深入,失控与失去自我、完全被另一人把持操纵的感觉……也太糟糕了。


    拉出黑名单,手机几乎疯了般不断向外跳着红点、只短短一会儿,就是明晃晃的‘99+’。


    猫又场狩沉默,与手机面面相觑。


    既然都已经发了这么多了……那么现在就算不看、应该也没什么吧?


    强自在心底宽慰自己,黑发青年默默装作没有看到手机上的未读讯息,背着包就要向校门外走。


    没走两步,身侧传来点喇叭摁响的声音。


    猫又场狩礼貌让了下,却发现开过来的车稳稳在他面前停下。


    车很新、看起来是新提的……不过为什么要朝他鸣笛?


    他有点不解,但还是退让了步。


    紧接着、车窗摇下,驾驶座上露出张他绝不会陌生的面庞。


    猫又场狩:“?”


    摇下车窗的人正单手支着脸,“咔哒”一声,车门开锁。


    坐在主驾驶上的孤爪研磨言简意赅,“上车。”


    “……”


    猫又场狩迷茫,猫又场狩不解,猫又场狩自我消化。


    直到坐在车上开出去许久后,他的大脑才勉强加载成功。


    所以、布丁头这是……悄无声息提了辆车?


    虽然这一年确实有听到孤爪阿姨说布丁头似乎已经开始做了些项目之类的东西……但因为并不在他的认知范围、所以没有很深刻地去了解。


    加上两人本就聚少离多,有那么一点能用的时间全都恨不得堆在一起黏黏贴贴,更不会让工作相关的话题占据时间。


    猫又场狩响应半天,才意识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布丁头没说要带他去哪里啊?!


    余光扫过后视镜,副座上的人表情一五一十收入眼底。


    孤爪研磨慢吞吞开口,“现在……身体感觉有好些吗?”


    猫又场狩被问得一顿。


    “嗯……应该。”他含混应着,视线有些躲闪。


    虽然因为一直被盯着上药的缘故,所以没有什么额外情况,但是毕竟一开始就做得太多太满了,以至于现在稍稍回想,猫又场狩整个人还有些受影响、会感到微妙的颤栗、畏惧。


    孤爪研磨自然没有错过这点。


    猫又场狩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转移道,“那个、研磨怎么突然提车了,还开车过来……”


    单手握着方向盘的人平静道,“因为……钱大概够了。”


    “而且、想带场狩去一些地方,开车的话,更方便点吧。”


    猫又场狩等了半天,没有下文。


    嗯、完全是布丁头风格的回答呢。


    默默在心底加强认知,黑发青年稍微开了点窗,风从缝隙钻进、拂动他脸侧的黑发。


    黑发稠深,稍微沾上点水渍或汗渍就会黏贴在脸侧,附着在体表,那些暧昧朦胧的画面一闪而过,孤爪研磨垂下眼,坐在副驾上的黑发青年表情是这几日难得的轻松。


    没有躲避、没有退让,在并不算狭小的车载空间内,浅浅浮动着清新的薄荷交织的花香,风从缝隙钻入、在内里空间打了个转又从缝隙钻出。


    猫又场狩终于意识到自己要问的问题,迟疑开口,“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海边。”


    “……”


    三月的东京送走了冬日的尾巴,气温缓缓攀升,但还未暖和起来。


    车里开了空调,烘得黑发青年面颊泛上丝暖红。


    如孤爪研磨所说,一路开向海边。


    距离东京最近的海岸在江之岛。


    他们到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海岸封锁,连海鸥也少见,冬日没有完全撤离这个国度,他们似乎来得太早了。


    但他们似乎来得也不算太迟,因为人烟罕少。


    从车窗向外看、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蓝到发青的海水在冬末时更添上一丝冷冽。


    太阳似乎也被影响,余晖的热度被即将到来的夜幕一点一点蚕食。


    地平线向下、海平面向上,是落下太阳的影子。


    映在深黑的眼瞳里,见证了暮色交接的海岸。


    最后一丝光与热浸没在海洋,趴在车窗上望着看了良久的黑发青年终于愿意收回神。


    他呼吸清浅,转过脸来时眼中还映着夜幕到来前的影子。


    被自然摄住的感慨与情感最终凝结成落在唇边的一个吻。


    不掺杂丝毫情/欲,轻柔和缓的轻啄与抿碰。


    蜻蜓点水般、又缠缠绵绵,浮于表面却在不断深入的一个吻。


    车窗被摇上去了,防窥膜贴得严严实实、从外面很难看到内里真实情况。


    猫又场狩轻轻眨了下眼,落在唇侧的吻延伸,变成了落在眼睛、鼻尖与额头。


    微乱的发丝被颀长指节挑走梳理,轻柔地别在耳后。


    他们分开一点距离,但这点距离却又无比之近。


    鼻息交织、呼吸缠绵,视线交融,在另一人的眼中能看见彼此的身影。


    缩小的、恋人眼中的另一个自己。


    “……我带了药。”


    轻哑微沙的嗓音低低,只仿佛陈述般慢慢说着,开口的人五指嵌入指根、慢慢收紧着,将另一人紧紧握在掌心。


    猫又场狩没有吭声。


    他看着面前的孤爪研磨,再次感受到那点难言的、想逃避的欲/望,是猎物天生的直觉,对天敌、与有可能带来陌生感觉的存在的畏惧。


    “这次……会轻一点的,好不好?”


    黑发青年唇瓣抿紧,细微的气音从喉中溢出,不确切的、也是不敢去确切的,


    “真的……只是上药?”


    “嗯,”


    开口的人不轻不慢开口,“只是上药。”


    他静静等待着、看着游移不定的人像海中漂浮的柔软水母,被出口的话语裹挟着、终于,一点一点靠近过来。


    孤爪研磨拨了下面前之人耳侧的发丝,手指慢慢移到贴满创口贴的后颈,不轻不重摩挲着,


    “不会再像那样……弄得很重。”


    “……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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