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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镜小说 > 古代言情 > 带着妹妹匡扶大明 > 【全文完结】
    第181章 平生一剑(八)若是雨水不停,玄武湖……


    这是一场全军动员的会议,上至朱由榔、赵明州的领导层,中至李攀、李成栋、桐君、齐白岳、曹岁等一干中层将领,下至军中最普通的一员,全员都参与了这场针对金陵攻城战的商讨。会议中还有新加入的百姓代表,陈三五、白发老妪等乡民赫然在列。


    经过一上午的研究,大家终于弄懂了这一场地震背后隐藏的深意。


    通过明皇陵的甬道,清军召集民夫,提前埋设了大量藏在陶罐中的黑//火//药。同时,掘开玄武湖东堤,通过皇陵暗渠将其湖水引入城外的沙地之中,抬升地下水的水位。南京城的地质层极为特殊,《天工开物》中曾记载——金陵城北有浮沙之穴,遇雨则水土漫漶,车马陷没……而这“浮沙”便是后世所谓“液化粉砂层”。


    多尔衮正是通过人为地震引发地面剧烈波动,破坏地质结构,再加上玄武湖的大水漫灌,巧妙地引发了后续的流沙陷阱,直接葬送了明州军上千条人命,也给自己的金陵城形成了天然的防御带,让明州军再难攻城。同时,提前散布的“童谣谣言”正好应验,再次落井下石,可谓一箭三雕之妙计。


    更让人细思极恐的是,无论是征调民夫,挖掘东堤,埋设火//药,甚至只是简简单单的将湖水引入城外沙地的竹管,这一


    切一切琐碎计较,都要提前部设,抢先筹谋,随便举出一项,便会耗去十日的光景,即便是全面铺展,多方突进,那满打满算也要十日有余。而十日前,明州军正高歌猛进,所向披靡,何曾想到金陵城内,这么大一局棋正等着请君入瓮呢?


    多尔衮之阴毒机敏由此可见一斑。


    “可是,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我们虽然进不去,可他们也出不来啊!”会上,有人提出了大家心目中的疑问。


    可解决这个问题的,竟然是一为不起眼的乡民。


    “军爷们有所不知,此刻咱们金陵正逢梅雨季,最是雨水充沛,若是雨水不停,玄武湖倒灌,再加上即将到来的梅汛,只怕……”


    那乡民咽了口唾沫,为自己发现的可怖阴谋瑟瑟而抖:“只怕城外的营地将尽成泽国啊!”


    白发老妪闻言,连连点头:“老身还记得万历三十六年的金陵水患便是如此,梅雨不断,长江暴涨,极是骇人。”


    赵明州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距离梅汛还有多久?”


    乡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声商议了片刻,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缩的结论:“至多四天。”


    ***


    “四天……”多尔衮看着汤若望呈上的折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赵明州,短短四天,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三百坛黑//火//药,换你明州军一成精锐,你怕是也没料到会有此结局吧?”


    额尔克和汤若望并排跪在殿上,大气儿不敢出。自那场大胜之后,多尔衮便时常自言自语,彻夜不眠地盯着金陵城图,口中念念有词。额尔克不敢问,更不想问,他只能将脑袋缩得更低一点,再低一点,防止此刻喜怒无常的多尔衮注意到自己。


    “额尔克——”殿上传来多尔衮威严的声音。


    “奴才在。”额尔克恭敬道。


    多尔衮搁下朱笔,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拈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神色在晃动的烛火中忽明忽暗。“赵明州此刻在做什么?”


    “回额真,”额尔克头抵着青砖,“据探子来报,赵明州正带着明军在秦淮河搜罗渔船,连破舢板都不放过。”


    “那百姓呢?”多尔衮的声音里带着讥讽,“还把她们当作救世军前呼后拥吗?”


    额尔克谦恭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自觉格外纯真诚恳的笑:“是额真的妙计奏了效,城外百姓皆闭门不出,看明州军都觉得晦气得很。听说,这些明州军发了狠,连百姓的渔网都抢呢!”


    多尔衮终于畅快地大笑起来:“这南蛮子也有技穷之时啊!又是征渔船又是抢渔网,只怕是军粮告急,难以为继了。”


    额尔克见多尔衮终于有了笑脸,赶紧佯装白痴地追问了一句:“额真,那咱们需要做什么,就看着她们闹腾?”


    额尔克可不傻,他明明知道此刻流沙围城,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也进不来,可他偏偏要缀上这么一句,用自己无知的问话,突显多尔衮的英明神武,让自家主子的笑容在脸上维持得更久些。


    果然,多尔衮颇有些无奈地抬起头,睨了他一眼,道:“她们要征就随她们征,她们要抢就任她们抢,反正无非四日,总得让明州军做一群饱死鬼吧!”


    紧接着,又一阵难以遏制的朗笑声在殿中回荡。


    额尔克长舒一口气,心里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问话完毕,志得意满的额尔克和汤若望并肩踏出大殿。与额尔克满面笑容不同,汤若望却始终愁眉紧锁,在即将与额尔克分道扬镳时,一把拽住了对方。


    “额大人,你方才说明州军在征用渔船,对吧?”汤若望道。


    “是啊,怎么了老汤?”额尔克轻飘飘回道。


    “下官可是听说,明州军征用的可不仅仅是渔船,而是专门用于养殖珍珠的‘蚌船’。”


    额尔克挠了挠头:“管它渔船蚌船,不都是船嘛?”


    汤若望使劲摇着头:“这可不一样啊额大人,下官听说那蚌船龙骨中空,最是能暗藏玄机,如果明州军明修栈道,暗……”


    额尔克赶紧打断了汤若望,把这位没学好人情世故的洋大人往回廊下扯了扯:“老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摄政王脸上好容易有点儿笑模样,主子心情好了,咱们做奴才的才能有好日子过啊,你说是不?”


    “可是——”汤若望还是惴惴不安,昨夜子时观测的星象始终烧灼着他的心,让他口干舌燥,惶惶不可终日——北斗杓柄直指紫微垣,那可是荧惑守心的至凶之兆。


    额尔克爽朗的笑脸制止了汤若望即将出口的恐惧,他的大手在汤若望紧绷的肩膀上使劲拍了拍:“老汤啊,别可是了,反正甭管她们怎么折腾,四天后也会化成长江里的王八,给崇祯皇帝驮碑去!走走走,跟我吃酒去……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紧张兮兮的……”汤若望的黑袍与额尔克的旗甲在暮色中融成一道剪影,渐行渐远。


    第182章 平生一剑(九)今日之战,你我,不死……


    江面忽地炸开千百朵银花。


    立在蚌船之上的赵明州扶住颤动的船桅,看着那群江豚在碧色的水浪间翻腾。它们银灰色的脊背割裂天光,腾空时带起的水珠反射出珍珠背光一面的色泽,坠落时又撞碎成细碎的虹彩。最大的领头江豚跃得极高,近乎触到翻卷的云层,倒是与带领蚌船船队乘风破浪的赵明州很像。


    赵明州的目光始终凝在江豚光滑的脊背上,她记得在她所在的时代,这种长江中的精灵已经很少了,没想到在1649年的今天还能看到如此多的江豚,她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将军,江豚拜风,舟子避汛,这大汛快要来了。”一旁撑船的男子低声道,虽然身上穿着明州军的军服,可面上属于农人的憨厚与质朴却是藏不住的,不过骗骗傲慢的满人却是够了。


    赵明州点了点头,道:“来得及,这已经是最后几船桐油了。”


    持续不断的梅雨未曾停歇,江面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低洼处的营地已经在乡亲们指引下迁徙到了高处,可即便如此,那铺天盖地的潮气还是让每个人的身上都多多少少起了疹子。所有人的心里都憋着一团火,只待攻城那日尽情释放。


    顺着那最大的江豚引领的方向,掠过所有紧闭柴扉的村居,在那些被清军忽视的角落,百姓们将家中所有的瓶瓶罐罐,盆碗器皿都搜罗出来,尽皆盛满了通过蚌船运送而来的桐油。而那桐油中浸泡着的,竟是密密麻麻的渔网……


    ***


    在梅汛到来之时,多尔衮颇有兴致地登上城楼,遥望明军营地。曾经平坦干燥的土地,此刻水位已经上升了近两米,已然看不到明军的影子。


    “十五弟,你瞧见了吗?曾经不可一世的明军,在天地的伟力面前,也无非蝼蚁一般。”多尔衮手撑在城垛之上,声音显得格外空阔寂寥。


    随行的将领皆是大气儿不敢出,吴三桂更是恨不得将脑袋藏进人堆里。


    “额尔克,本王问你,如何不答?”


    额尔克心中无语,摄政王明明是同想象中的多铎对话,如何这锅又扣到了自己头上,可他面上却是呈现出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喃喃道:“皇父摄政王谋虑之久远,用计之高明,实在是诸葛再世、孙吴复生也难及万一,奴才方才琢磨额真的话,竟是入了迷,万望额真饶了奴才这一次。”


    多尔衮微微一笑,他倒是挺喜欢同这镶蓝旗都统多聊两句,他虽是愚蠢,但是难得听话,不像吴三桂、孔有德之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心中这般想着,多尔衮的目光却被某种晃动的物体吸引了。


    沿着那片由流沙汇聚成的地平线,有无数条澄黄的金线正朝着金陵城奔来。随之响起的是在雨声中愈发清晰的怪响。


    喀啦啦——


    喀啦啦——


    “那是……什么?”在额尔克瞠目结舌的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多尔衮的瞳孔猛然骤缩,他看清了在暴雨和流沙交织的混沌中,竟有数十条形似蜈蚣的船撬撕裂雨幕,踏山蹈海而来!


    若此刻,多尔衮思念的十五弟多铎魂归来兮,应是能认出这些眼熟的船撬。它们是改良自戚家军泥橇,能够在流沙中横行无忌的怪物——蜈蚣撬。《天工开物》中记载过一种盐船,船底加装有三十六根横木,横木间距七寸,形似蜈蚣百足,可保船体悬浮沙面而不下陷。而恰好明州军的队伍中,就有数十名自庆云书院毕业的宋应星高徒。


    握在多尔衮手中的西洋镜微微颤抖,透过厚重的镜面,多尔衮清晰地看到为首的蜈蚣撬上高举战旗的女子。


    “赵——明——州!”后槽牙狠狠碾碎这三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字,可随即,恨意又转化为讥讽浮上嘴角,“她莫不是以为,仅凭这几块舢板,就——”


    话头被多尔衮自己硬生生截住,他看到蜈蚣撬上的赵明州突然弯下腰,将火把在撬尾极快地一掠!


    “忽——”几乎就是在转瞬之间,跃动的火舌顺着网格线崩散开来,每根浸透桐油的渔网都化作流光溢彩的经络,将整个流沙地笼罩在火光之中。


    数十尾蜈蚣撬,撬尾皆拖挂着浸满桐油的渔网!


    在明州军的带领下,金陵城周边的百姓用四天的时间,不眠不休地将这普通的渔网进行了三次浸润。第一浸,浸海卤,利用浓盐填塞渔网纤维,增强其耐火性;第二浸,浸米浆,以糯米灰浆涂刷,增强其抗拉性;第三浸,浸桐油,确保其浸润充分,既防水又易燃。其中艰苦繁琐,难言其万一。经此四日,神兵利器乃成。


    燃烧的渔网包裹住整片流沙地,在炽热温度的烘烤下,流沙凝固成型,人马皆可通行。


    而这一切,多尔衮是无法先知先觉的,他再也无法掩藏心中轰然炸开的慌乱,大声道:“传汤——汤监正!”


    他想要让见多识广的汤若望给他解惑,讲清楚为何在四日之间,明州军就能宛若梅汛的洪峰,铺天盖地而来,可他转瞬又改变了主意。


    “放箭!瞄准那个女人!放箭!”


    万千箭芒划破雨幕,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可很快,这极具压迫感的“嗖嗖”声就被另一种更为豪壮的冲杀声彻底掩盖了。只见踏着那由火焰组出的通路,无数明州军蹈火而来!


    曹岁和她仅剩的十几头战象仍是冲锋在前,紧随其后的是齐白岳率领的机动骑兵,再往后是浰头六寨的寨主们与立功心切的寨民,李成栋的南珠营,李攀的火枪营互为左右翼,更远处,郑成功和罗明受的水军亦乘风破浪而来。


    这就是明州军,她们的头顶是倾盆大雨,她们的脚下是烈火熊熊,她们是生活在无常天地间的蝼蚁,她们是主宰自己命运的唯一的神。即使死亡她们也无所畏惧,因为她们的心永远自由。


    赵明州翻身下撬,抽出了背在背上的白虹刀,直指那城楼上已然凝固的身影。


    “破城!”


    多尔衮,你所固守的是你背后已然腐朽的时代,而我所追求是身后千千万万个未来的黎明。今日之战,你我,不死不休!


    第183章 平生一剑(十)历史从来不……


    宁芳中的般般突然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凝着那片似乎永远不会变化的天空。她的心跳得很快,每一次搏动都要从喉咙中跃出来一般。


    她已经有数日没有好好休息了,本就瘦削的小脸儿愈发苍白。无论是曾经的历史线,还是现在这个被她们合力推动的时代,这场金陵之战都关乎生死,关乎所有人的命运,她无时无刻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朱由榔自然也理解她的痛苦,出于对般般的保护,他已经有数日没有让般般掌管这具躯体了。


    而就在刚刚,那种可怖的压迫感与恐慌感指数级的扩大,心脏像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让她透不过气来。


    “小王爷!”般般捂着心口大声道,“小王爷!带我……去找阿姐,阿姐有危险!”


    ***


    在付出了近万人伤亡的代价后,金陵城的正南门——中华门已经被明州军夺去了控制权,三重瓮城、四道券门、27处藏兵洞尽皆响起了冲天的喊杀声。赵明州和齐白岳一前一后沿马道直追,将死战不退的多尔衮逼至城墙外侧雉堞。


    这场奇袭实在是凌厉,哪怕机智急变如多尔衮,也万没想到四日过后他等来的不仅仅是滔天的洪峰,还有明州军的裂天一剑,他们且战且退,最终只有利用金陵城墙复杂的结构来挣扎抵抗。


    以逃跑见长的吴三桂是第一个死的,他被多尔衮用长刀威逼着带兵突围,最终死在乱军之中。没有人能说得清吴三桂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究竟是谁造成的,只知道他死得很潦草,连眼睛都未来得及闭上。


    镶蓝旗都统额尔克投降得很快,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便率领自己的亲卫当先弃了手中武器以示诚意。与他一道归附的,还有队伍中护着的一位洋人,据说是钦天监的监正。


    唯一难啃的硬骨头只剩下了多尔衮,他带领数百亲卫军输死搏杀,勇悍至极。当赵明州和齐白岳冲上城墙之时,多尔衮的周围已经倒下了上百明州军的尸体。


    多尔衮的长刀已经卷了刃,他眼睛也不眨地随手丢弃,反手拔出一名明州军尸体上的朴刀,向着赵明州迎了上去。


    此刻,无论是皇父摄政王,亦或是名震天下的蚩尤旗,都已经丢失了自己的身份和姓名,他们早已臣服于胸中潜藏的野兽,激发出了自己最原始的力量。


    多尔衮猛地一蹬那突出的雉堞,借力腾空,翻向赵明州的头顶,长刀劈砍向对方没有盔甲防护的脖颈。那是满洲摔跤中有名的“鹞子翻身”,也是擅长摔跤的多铎的拿手好戏。赵明州虚步后撤,右臂曲肘上顶,左手却顺势劈向多尔衮的颈侧。


    二人使得都是搏命的招式,没有给自己和对方留丝毫的后路。


    兵刃相击,刺耳的摩擦声伴着飞溅的火花映亮了两双杀红了的眼睛。


    多尔衮终究是在力量上更胜一筹,逼得明州将身体后


    仰成一道拱桥,以避其刀锋,右膝顺势顶向多尔衮肋下。这一记顶膝让多尔衮闷哼着后退半步,而多尔衮的朴刀也成功在明州的护心甲上劈开了长长的口子。


    二人急促地喘息了数声,胸中的愤恨与怒火在唇齿间旋了一圈,又化作更搏命的招式猛扑而上。


    齐白岳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多尔衮与赵明州打得难解难分,根本没有人能插手其中。他唯有护在一旁,一边盯着战局,一边随时防止有人放冷箭暗害自家阿姊,额头上全是冷汗。


    而此时的多尔衮和赵明州也已经斗至白热化,只消一个分神,便会有一人葬身其中。


    赵明州知道,仅凭力量的硬碰硬她不是多尔衮的对手,便旋身绞住对方的手腕,以期像当年对付哲依图一般,用巴西柔术卸掉多尔衮的关节。多尔衮嘴角勾起一丝狞笑,竟是不闪不避,手中的长刀却脱出,以左手接住,刀柄击向明州的太阳穴。


    当真是天下枭雄,竟要用一只手来换明州的命!


    千钧一发之际,赵明州突然松手仰倒,鼻尖堪堪贴着刀柄划过。她单手撑地,军靴蹬在城墙上借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撞入多尔衮怀中。这一记“贴山靠”配合城墙砖的承重结构,生生将多尔衮顶得离地三寸。


    机不可失!


    “给我死!”明州嘶声大叫,右手如毒蛇吐信,不管不顾地戳向背后多尔衮的眼窝!


    突然,赵明州的动作僵住了,眼前一花,一记重拳狠狠击在她的左脸颊上,她整个人不可控制地飞了出去。


    天旋地转间,阴云密布的天空变成了刺目闪亮的镁光灯,脚下硬质的砖墙变成了拳台略带弹性的地面,背后的城墙雉堞变成了八角笼的钢丝网,而她面前的对手,也早已不是多尔衮狰狞的面容。


    赵明州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名穿着黑衣的裁判向她奔来,单膝触地,仔细观察着她的情况。赵明州费力地支撑着被血痂凝住的眼皮,转动眼球,望向立在拳台中央的人影。


    她还记得那人的样子。


    那是她前世,最后一位对手。


    她不是在和多尔衮决一死战吗?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难道……一切都是梦吗?一切都是她垂死挣扎之时,虚构出的幻象吗?


    她努力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肋骨传来令人窒息的剧痛,让她又颓然摔倒在地。


    裁判开始了毫无感情的倒数。


    “十——”


    耳畔,某种雌雄莫辨的声音亦随之响起。


    “赵氏明州,汝命当绝于今时今日。”


    赵明州的耳膜被两种声波撕扯,左眼渗出的血模糊了视线。


    “九——倒反天罡,逆天篡命者,当受永劫之刑。”


    “八——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终会重来,万民泣血,皆因汝妄动因果。”


    赵明州缓缓攥起拳,黏腻的血水从指缝间淌了出来,洇湿了她身下的拳台。赵明州的脸已经面目全非,高高肿起的眉骨和眼皮,让她几乎无法看清近在咫尺的裁判的脸,可不知为何,她的唇角倏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你……终究还是……来了……”每吐出一个字,都似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微微扭转过头,从无数挥着拳头,疯狂呐喊的人群中,分辨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影子。


    那身影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瘦瘦小小的,皮肤苍白得发光。


    她也在隔着人群和她对望。


    那小小的人儿翕动双唇,发出一声唤。


    “阿姐——”


    “阿姐——”


    那是她的般般,她愿意为之生,为之死,融入骨血,又挂在心尖尖上的妹妹——般般。般般的身边还立着一人,那人拉着般般的手,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凝在明州的脸上。


    那人的表情是如此的肃重坚定,和漂亮澄净的眉眼极为违和。赵明州心底忽地一松,一种熟悉的平彻安宁的感觉涌了上来,松松软软地将她包裹,似乎身上的创痛都不那么难捱了。


    还好,有他陪着般般,那样,我方能放手一搏——


    耳畔的倒计时仍在继续。


    “七——狂妄竖子,汝当——”


    威严的话音被响亮的拍击声打断,赵明州以掌撑地,重重一拍,腰腹同时用力,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眼前的视野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但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冲向立在拳台中央模糊的人影。


    她全身的每一处骨骼都发出崩断般地剧痛,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血管里血液都沸腾起来。她咬紧牙关,拧腰,旋臂,腿带腰动,腰涨臂力,臂助拳势,一拳击在人影的下颌之上!


    那人影根本没有料到赵明州在重伤之下还能爬起来挥击,正耀武扬威地挥手庆祝,这一拳使出了十成十二的力道,把人影重重地击飞出去。


    赵明州如豹子一般,飞扑到人影身上,用双腿紧紧箍住对方的腰,用全身之力将人影压在胯//下,又是一拳迅捷追上。


    这一拳敬华夏!


    “我去你的倒反天罡!”


    右臂猛摆,又是一拳,这一拳敬扬州百姓!


    “我去你的因果报应!”


    人影被打得整个脸偏侧过去,赵明州立时用左拳帮他回正,这一拳敬所有牺牲的明州军!


    “我去你的逆天篡命!”


    透过猩红的视野,明州从那人影模糊的面容中,看到了名为恐惧的神情。她揪住人影的领口,强迫对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你是神也好,鬼也罢,我告诉你,我,我们不需要篡改历史,因为我们——”


    “就是历史!”


    “你可以杀了我,但是这世界——”她回转过头,看向朱由榔与般般的方向。他们正奋力推开人群,向着她所在的位置冲过来,明州嘴角扯动,露出一个释怀的笑,“早已有千千万万的人追随于我。”


    那人影颤了颤,雌雄莫辨的声音从喉管中挤了出来:“赵氏明州,若汝能悬崖勒马,吾许汝同汝妹归家,可好?”


    它竟然怕了,那永远高高在上,杀伐狠辣的天道竟然怕了。


    赵明州转过脸,那双血污中的眼眸依旧明亮如昔:“回家?回哪个家?”


    她的语气温柔而舒缓:“这里——早已经是我的家了。”


    最后一拳倏地挥至,明州听到了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长白山,一根降魔杵狠狠地扎进了地脉之中。


    地动山摇间,始终关注着战局的齐白岳惊愕的发现,赵明州捅向多尔衮的手指突然一僵,可紧接着,那苍白的指尖像是突破了什么禁锢一般,以不可撼动之力狠狠刺进了多尔衮的双眸!


    多尔衮发出一声嘶声裂肺地惨叫。


    赵明州毫不停滞地将双指拔出,猩红的血飞溅而出,喷了赵明州一脸。


    “阿姊,接剑!”


    齐白岳大喊,同时抛出自己藏在靴中的短剑。


    赵明州飞身跃起,在空中稳稳接住抛来的短剑,回身刺入了多尔衮的心脏。多尔衮闷哼一声,和赵明州一起翻倒在地,再无声息。


    ……


    赵明州是在齐白岳怀中醒来的,她的手还紧攥着那把插入多尔衮胸膛的短剑,掰都掰不开。明州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先是少年担忧的脸,继而便是数日未见的灿烂日光,那明黄色的炽烈光芒刺破云层,让浑身湿透的明州感到前所未有的暖意。


    “阿姐!”


    一声略带哽咽的,脆生生的唤从远处传来。


    赵明州浑身一颤,赶紧转过头去。


    只见在那日光隆盛的道路尽头,有两个身影正互相拉拽着向她跑来。


    齐白岳鼻腔中发出不屑地一声哼,嘟囔道:“这又是谁,怎么和那曹岁长得一般无二?”


    “你也看到了?”赵明州如梦呓般轻声道。


    “看到啦,小皇……圣上拉着的嘛……”齐白岳别扭地回应着,却震惊地发现一行清泪从自家阿姊的眸中夺眶而出。


    “般般!”


    ***


    后史书有载,金陵城破之日,有赤凰衔珠落于朱雀桁,赵侯得妹于乱军之中。明州将军赵氏,起于微末而承天命,其兵锋所指非为裂土封疆,实寻血亲于烽火、开生路于倒悬。昔大禹凿山浚川三过家门,武侯出师未捷星落五丈,皆不及赵侯既全私情、复定乾坤之奇也!


    永历帝朱氏,焚冕旒于钟山,裂龙袍予万民,携赵侯并辔入滇,隐于苍山洱海间。今岭南小儿歌曰:“朱皇不坐金銮殿,留与百姓种稻田”,此真三代以降未闻之仁政。


    太史令绾曰:“江河赴海,岂因禹导?星汉西流,非关羲和。社稷重器,本在阡陌之间;汗青丹书,当刻苍生之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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