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周里, WhatsApp最角落的聊天页面保持干净,再无新消息响起。迟漪收心回到学校上课,为买房大计, 也会在夜里来回奔波在18-20区的酒吧进行驻演。
周五,结束本周最后一堂枯燥且无聊的专业课, 迟漪独自穿过校区人潮离开,前往她常去的一家街角咖啡店解决一顿早午餐。
现在是饭点, 等餐区排着长队。
迟漪戴着蓝牙耳机听了20分钟歌才取到餐,摘掉耳机,环视四周,位置基本没有了, 如果不愿同人拼桌的话, 就只能提着袋子去附近公园里的长椅上吃, 想一想那里除了四处可见的流浪汉以及草坪有点脏乱臭之外,也没什么不好, 值得一去的风景是眺过那片表面绿盈盈的草坪能够看见碧波荡漾的塞纳河。
思绪想到这里, 临窗位置忽然有道声音叫停了她的脚步。
“Celia!”
迟漪循声望去,见到一个棕发碧眼的中年女人, 对方满面春风冲她一笑,捋一捋那一头已然盘到一丝不苟的棕发, 举手投足都带着与这间咖啡店迥然不同的优雅与贵气。
Helen拈咖啡杯的手向她一招:“过来坐, 亲爱的。”
迟漪回过神, 没想到会在这间店遇见她的那位导师Helen。
Helen是个四十多岁的英国女人,据说她的丈夫是法国某位逐步式微的贵族长子,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魄的贵族也能给到妻子还算优渥的环境,因此, Helen平时穿着打扮也是偏向十分经典的老钱风,各类奢侈品包包,她也如同集邮,每日更换。不过,Helen在学生们的面前,最喜欢最重要的还是借由暗透自己的贵妇身份再以维护自己那高贵典雅的形象,巩固她的威严。
实际上,迟漪其实撞见过几次Helen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握着电话咬着烟,口中骂着脏词的样子。
怎么形容呢?一个真实的愤怒到面目扭曲的一点也和优雅挂不上边,并且长着Helen的脸的女士形象,立刻在迟漪心里变得具象化。比起在教室里看见的眼高于顶的Helen,这样的她,比较顺眼。
肚子已经饿到咕噜噜抗议,迟漪恭敬不如从命坐下来。
玻璃投射着的阳光漫漶,Helen翘着尾指放下咖啡杯,微眯了眯眼:“亲爱的Celia,你漫长的假期终于结束了,怎么样,回来还适应吗?”
“谢谢关心,我很好。”
Helen闻言勾唇,目光自上而下打量她,巴黎今天晴好,迟漪穿了一套极简黑色运动背心短裤,虽然在她身上还能保留那么一点时尚感,不过单看这可怜的面料就能知道,这套衣服不是网购的就是一些街边小店的货。
可惜了这丫头的脸,惋惜在心里一闪而过,她想起昨晚收到的那封邮件,Helen不禁心里暗诽:真是小看了她 ,一直以来低调得够可以的。
“你的姐姐Amy小姐昨天给我发了一封邮件。”Helen抬手拂了下极度整洁的裙摆,点明主题:“Celia,你同时拥有非常关心你的姐姐和母亲,你更应该去珍惜她们。好孩子,和家人有争执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但也不要伤害家人爱你的心。”
迟漪的重点只听了前半句,至于后面那些冠冕堂皇的,她一点也不在意。Amy是遵照迟曼君意愿行事的,这段时间迟漪拉黑了迟曼君一切联系方式,恐t?怕是察觉到了自己正在试着脱离她的掌控,迟曼君才会心急地找上Helen。
迟漪垂睫喝了口超热flat white,胃里舒服些,她不紧不慢地抬睫,将目光落到Helen身上,作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以后你在生活和学习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随时找我。”Helen很满意她今天的态度,至少以前这丫头根本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Helen甚至温柔地点了点她的手背以示安抚,“Celia,通过今天专业课上的小测试,我和Frank都认为你其实很有天赋,如果你肯多在大提琴上下些苦工,一定不会比Sarah差。”
弗兰克是她的另一位专业课导师,有着和Helen一样眼高于顶的姿态,且从不轻易夸赞谁,是全校最严厉刻板的导师。至于Sarah,她是弗兰克最喜欢的学生,天资聪颖,在各项大提琴比赛中常获金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原本听到这里,迟漪已深觉Helen的浮夸与虚伪,没想到Helen还有更夸张的后文告知她:
“亲爱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关于这一次学校乐团在大剧院的音乐会演出,大提琴手首席这个位置,我们都希望你能积极地去参与竞选。”
这次大剧院演出的招募布告已经贴了一周多,论坛讨论热度一直上涨,迟漪即使不关心也难免会听到一些有关的零碎消息。
不过,她最近的专注点在于学校出勤率与Red乐队的商演之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毕竟眼下这两者比较重要。
而Helen那些说她有天赋有造诣的鬼话,让迟漪忍不住笑一声,她记得清楚,不久前这位女士还曾一度痛心疾首说她拉得一塌糊涂,简直可以成为她二十多年来教学生涯里的一大败笔。那些贬低犹言在耳,这么快又能话锋陡转?
迟漪不禁想到靳向东交给她的那句:人和人之间的平衡支点,无非是利益牵扯。
猜一下,Helen这样自诩贵妇的女人,是为怎样庞大的利益所诱惑?
大提琴首席的位置让她和Sarah去竞争?她还不至于这么不自量力。
迟漪单手托腮注视着她,露出甜美笑容,施施然说:“Helen你知道吗?其实,我更喜欢看你不装的时候,更有亲切感。”
“什么?”
迟漪佯装思考,说:“就比如,你那时候在走廊里,和人打电话吐槽我们尊敬的校长是个又扣又爱摆架子的老秃驴,又比如,你骂你丈夫的弟弟长得像倭瓜,每个月都要当一回讨债鬼——”
Helen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瞠圆,不可思议地定在她脸上,“Celia!shut up!你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她的音量已尽可能地压低了,走时,Helen那张化着精致妆容,永远善于表情管理的脸上,是如何都压不住诧异与惶愕。
拿别人的痛点来攻击对方是不礼貌不淑女的,曾经她的一位家庭老师曾这样告诉迟漪。
可是后来,迟漪发现人也可以不那么良善,也不必有那么重的道德感,因为别人可不一定会对你善良,所以她学会攻击,学会用锋利的棱角保护自己。
对面的位置空了,往外看,对面有一家设计独特的花店,门口摆放着紧凑的花架,一束束鲜花在明媚春光里争相斗艳地盛放着,橙黄红绿,葳蕤鲜艳,看得让人心情舒畅。
她咬上一大口火腿芝士三明治,脆生菜在齿间轻响,加热后的肉汁融着一层厚厚的芝士在味蕾上跳舞。对饥饿的人来说,现在没有什么比一餐热食更能打动她。
饱腹满足,手机WhatsApp里没有接收到新消息。
迟漪熄屏长舒一口气,离开咖啡店,打算从对面那间花店里带一束鲜花回到公寓躺平。
三月底,她想买的芍药品种缺货,最后退而求其次选了一大捧绿桔梗和多头康乃馨,店员小姐姐用牛皮纸仔仔细细地包好两扎花束,然后祝福她今日好运。
迟漪一路抱着花回到15区的家,脚步轻快,行至公寓楼下的街口时,身后红灯亮起,在城市喧嚣的白噪音里,她蓦然止步。
开阔的视野里,豪车多醒目,一台熟悉的劳斯莱斯在街口停靠,一如他们分别那夜。
司机看起来等她很久了,一见到她,便稳步前来。
年轻男子着一身黑色正装,气质相貌都不错,很有华尔街精英男的风范。迟漪记性算好,隐约记得他,犹豫两秒,问:“沙尖咀那晚,我见过你。你是他的秘书?”
“是的,迟小姐。我叫李斯言,是靳生的秘书之一,很高兴再次见到您。”李秘温文一笑,将手里提着的一个极度精致的包装袋递向她:“靳生吩咐,要我给您送来这个,希望您收到以后能喜欢。”
他消失的杳无音信,几乎让她以为就此中断,却又忽然再度出现,是想通她的提议还是如何?
迟漪没有接,捧着花束的细白手指紧了紧是潜意识的拒绝,她看向李斯言:“李先生,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这份礼物我不能收。”
李斯言没料到自己老板首次追女仔,会被拒绝,蓝牙耳机还别在耳廓,一阵电流淌过,他顿感有点汗流浃背,开始认真解释说:“迟小姐,靳先生说,您能明白。”
“并且,也是为那晚的唐突致歉,希望您不要介怀。”
她能明白的意思,迟漪只能想到,靳向东是愿意接受她那个荒唐的提议,成年男女玩一场,然后散伙。
这本是她的胡话,他是成熟理智的人,明明懂得她的意外之意是就此停下算了。
可是现在怎么回事?模棱两可的,是教人去猜吗。
迟漪目光落向那精致而显得昂贵的礼品袋,缓解了情绪。
“我想,我没有那么了解靳生的心思。”再抬眼,女孩清亮瞳孔里泛起牵强的笑,她尾调刻意上扬:“抱歉没必要,唐突的人是我。如果他的意思是关于那天的答案,那拜托秘书先生替我带句话,我要他亲自来。”
能对老板这样理直气壮使唤的,李斯言这些年是第一次见,他下意识开口想先作一番解释。洛杉矶目前正在举办一届有关于AI医疗生态的世界级商业峰会,靳向东代表东寰作为本次峰会的副主席出席,于前日凌晨抵达洛杉矶,连续两日都陪同峰会主席及中东投资方参加一些必要的商务应酬,足见此次重要性,绝非是托词,而是实实在在地无法脱身,才会命他前来。
但耳机里的一道沉稳的男声制止了他:“斯言,答应她。”
这一句吩咐令李斯言的头脑彻底灵清起来,他暗吸口气,态度极其端正:“迟小姐放心,话一定为您带到,只望您能多匀一分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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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回到公寓,迟漪三两下蹬掉了鞋,走向窗边那张墨绿储物柜前,将怀里两大捧鲜花拆掉包装,盘腿坐在地毯上开始修剪花枝,然后选了两个几何形素色瓶子插进去。
鲜妍葳蕤的花束盛放在透明瓶子里,装点了这一面白墙,而花瓶旁边放着一个黑色镶金箔雕刻藤蔓的盒子,长宽约有30CM,四四方方的正方体,一条淡粉色的丝带缠着盒身系成了极漂亮的蝴蝶结,很美观。
迟漪从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并且这体积也让她根本无从去猜测去期待里面的具体物品。但要按照靳向东这种古板清正的男人,送礼物的思路去猜想的话,或许是会一双非常昂贵的高跟鞋?又或许是一套让她为之瞠目结舌的璀璨珠宝?还是说这是什么书籍,他难不成想讽刺一下她,然后要求她增加一下学识吗?
怀揣着无数奇妙的想法,迟漪站在盒子前良久,终于忍不住去提起来,仔细掂量一下重量。
书籍,珠宝的念头立马被打消掉,迟漪捏住丝带一角,呷口气,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一窥真相。
黑色礼物盒一层层被打开,露出一个圆形的玻璃材质的透着金黄,色光芒的水晶球。
水晶球里的小王子坐在一片金茫茫的光亮中,双手小心翼翼捧起一朵玫瑰,那双雕刻精致的眼睛澄净剔透,专注凝视他的那一朵玫瑰。
漫天细碎的金片在水晶球里浮动如流云,这个星球世界很小,只能住下小王子和玫瑰。
迟漪的目光微震,落在他脚下的那一片金黄土地上,那些光源全来自这片以黄钻铺就的星球,原来并非是灯带亮起的光,而是钻石凝聚而成的光。
原本沉浸在有点喜悦于能收到礼t?物,又有点失落居然是水晶球的情绪中,瞬间被这样的发现而震击心灵。
普通钻石是贬值的是不值钱的,迟曼君从前是买不起大量的珠宝,后来跟了靳仲琨,购买钻石珠宝,她有了无限底气,如今也只会选择拍卖会上那些顶级的彩钻,专柜里的成品她甚至再不会看一眼,在她眼里,尤其是碎钻都是不值钱的。
可是迟漪很喜欢这份礼物,她在意的是这份礼物的制作工期,购买钻石重新打造,需要一定的工期,或长或短,总之是代表对方的心意,她也知道于靳向东而言,时间都是可以由财富去定义的,可,只要有那么一分,她也愿意要这仅仅一分的心意。
心潮在这一刻而涌动。
为这一分心意,她愿意还他多一分的耐心。
在她设定的期限内,见到他,为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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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会结束在晚上,接下来是一场商务式的宴会。
靳向东对着镜中整理衣冠,那张风流倜傥的面孔浮了一圈极浅的倦色,这几日他几乎没有休息够十小时,为公务,也为一人。
分别的话,他们都说得很重。
派李斯言送礼物前,他也曾冥思苦想,想她会不会不肯收下,想她是不是狠心至此要切断所有,他这方面的经验一片空白,零星落下的墨水,都是迟漪留下的。
为此,他百思不得其解。
等在她公寓楼下的那个晚上,靳向东的从容不再,只剩下心中两种极端的情绪交战激烈。在面对她之前,他经历过最高难度的周旋,是为当时负责在北欧的外贸货船被扣压而与当地政府官员僵持48小时,那一年他不到二十岁,祖父仍在,而结果自然告捷,初出茅庐的青年意气风发,壮志在握。
可到了迟漪这里,他的那些游刃有余,胜券在握通通告败,感情之事如一艘巨轮行在海面,风暴天气都是变化莫测,再多的技巧在真正难测的海暴之下也是黔驴技穷,根本无法实现完全掌控局面。
他也会经历踌躇、徘徊,一筹莫展时,才选择以这种方式送她一份礼物。
如果她肯收,那一切是尚有回旋余地,但他同时也须清楚送礼时的那份说辞给他们之间的局面下了定义,结局终将会面临停滞;而她若不愿意,那么他愿意留一份体面,洒脱画上句点。
左右都不过是一个船注定会沉的结局。
然而,二十分钟前,李斯言告诉他:迟小姐收下了。
那一刻,他才看明自己的心。
是明明白白写清的不甘,不舍,不愿意放手。
心中生起前所未有的迫切焦灼,靳向东想要通过李斯言得知她当时的心情如何,是否漠然,又是否会有那一分的欣愉。最终,他克制住那些失控的念想,淡淡应知道了,挂断电话不再问。
他应该留着这个问题,听她亲口告诉他,如果她愿意。
男人背影孑然立在下榻酒店的落地窗前,夜浓至此。林一德推门进来,告诉他晚宴出席名单,靳向东眼底带着一些意兴索然地略一颔首,他思索片刻,似想到什么,吩咐道:“德叔,明天下午苏富比拍卖会的邀请函,帮我重新应下,拍卖结束后,行程改成直飞巴黎。”
林一德听到后面不禁皱起眉,提醒他:“可是您后天还有和硅基副总的会面,这件事上,老太太有嘱托让您在多注重些。”
靳向东听完他的劝说,只是抬眸看一眼窗外,自春夜天幕里倾泻着皎皎明月光,男人沉沉舒了口气,说:“德叔,巴黎的事,我想排在前面。”
第22章 22# 因为想见你
次日晚报, 苏富比拍卖专场上,作为压轴出场的是一颗产自斯里兰卡的32.56ct帕帕恰拉橙粉蓝宝石戒指,最终以100万美金的价格成交, 落进一位神秘亚洲富豪囊中。
两小时后,这颗钻石戒指由一支专业珠宝团队护送上一架自洛杉矶机场起飞的湾流G650, 本次航班的目的地是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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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国度跨越到另一个国度,公务机的飞行时间需要10小时, 抵达巴黎是凌晨四点,落地机场一片冷清,整座城市还在沉睡中。
靳向东每年抵法的行程频繁,因此德叔有考过法国驾照, 并且也有雇佣当地司机, 这一次的行程是临时起意, 他基本没有休息,但体恤到德叔上了年纪, 靳向东不愿折腾他, 遂放了他一日假。
前来接机但司机是个法国男人,这一趟可以获得一笔非常丰厚的加班报酬, 为此男人心情很好,穿戴十分整齐, 一身正统西装佩戴白手套, 之前经过培训, 已具备绅士礼仪。
司机开车驱往15区,一路窗外俱是黑茫茫的一片,塞纳河畔的几盏路灯将原本便沉默的气氛烘托得更为沉静。
靳向东睨过路边的梧桐树,距离越来越近,劳斯莱斯平稳拐过一个转弯, 缓缓停在街口,已经到了。
靳向东目光投落至窗外那条黑漆漆的柏油路,问司机:“什么时间了?”
“先生,现在是早上五点。”
天还未亮,看得见窗外月光,街区所有的店面无不紧闭,靳向东坐在车内静了许久,一直到月光消失,天濛濛亮,一道暖的光浸着云层,再一点点穿透一簇簇的树枝,日影落在地面,那些光束再跳跃到深蓝色的塞纳河里。
他心中计算,今日周一,法国人一周工作时间只有35小时,除开周末,他们平均每天工作7-8小时,也就意味着要一直等到差不多九点,这条街才会有苏醒迹象。
男人长指拨正腕表表带,距离9点,还剩4小时。
比起想见,他更希望她能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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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漪最近在尝试停掉褪黑素,同时也在减少饮酒频率,一下摆脱药物和酒精两种助力的后果就是夜里会翻来覆去地折腾,睡眠时间成功缩短为从凌晨四点到现在。
望一眼墙上那只网上淘的二手猫头鹰挂钟,上面时针刚转到7点。
又只睡了三小时就醒。
很烦,但睡不着了。
迟漪索性从床上翻身起来,独居生活时,她习惯裸睡,套了条极薄的真丝睡裙,没穿鞋,直接推开卧室门走出去。
这间公寓一室一厅,朝南,比较通透,客厅采光极好,入目第一眼便是落地窗前摆着的两只透明几何花瓶,挨着蕾丝窗帘那只瓶子插着的大捧绿桔梗,一些已有垂头迹象。
迟漪只看了一眼,眼神还未从醒来的状态里聚焦,微动眉梢,扎起头发去了淋浴间洗漱。
之前给她开过安眠药的医生说过,运动也能帮助睡眠,最近原本还想去拿药,那位意大利女医生意味深长同她讲了句,不妨去谈场恋爱,运动可不限于跑步,或许还有sex。
迟漪当时强装着镇定同女医生说了谢谢,她会考虑。实际上当时心跳如擂,一万个what写满脑子,要命,她还不想经历实战好吧!
为了摒弃脑子里横蹿不止的不良思想,她决定今天早上出门跑步,消耗体力。
换上一整套修身极佳的Lulu运动背心和瑜伽裤,迟漪弯腰从鞋柜里翻找出闲置到落灰的运动鞋,玄关墙面贴着一面长镜,玻璃里清晰倒映出女孩清瘦高挑的身姿。
玄关门推开又阖上,楼道里的风灌进来,轻轻吹动过那一面雪白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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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漪执行力还算不错,沿着熟悉的市井小道至塞纳河畔这一带慢跑了1小时,清晨有微风,气温怡人,她不是爱出汗的体质,瓷白素净的一张脸上只微微透着运动过后的潮红色。
八点半,后街一家常去的面包店营业了,正好可以买一些回去当早餐。
计划基本是沿着她的想法进行着,而也是在抱着面包折返,沿正街向公寓楼走回去时,迟漪眼神微愣,停滞大概两秒,她克制着想揉眼睛的冲动,只用力地眨了眨。
日光洒金般落下来,斑马线的对面停靠着那台引人注目的顶配豪车。
而车旁的男人白衫黑裤,姿态散漫闲适,分明是最刻板寻常的一套商务穿着,偏偏在他身上就更显得肩宽腰窄,修劲挺拔,比例极佳。
尤其是那缎面衬衫被晨间的风拂过,隐约勾勒出一层薄肌,靳向东并不是健身房教练那种威猛壮硕型的身材,而是在岁月长河中蜕离了那层少年如白杨般的清瘦单薄,渐渐修炼得板正有型,看上去很健康作息很规律的那种,当然,摸上去也……很,不,赖。
迟漪最清楚,因为她摸过那一层的匀实紧密的触感。
他的胸膛、肩膀温暖宽大并且结实有力,拥抱时能包裹t?住她,给足安全感。
胡思乱想到脸红处,迟漪捏着面包袋的手指轻蜷起,只能怪罪于那位口无遮拦的女医生,想要收回这道眸光,站在街对面的人却忽而回眸。
一双点漆般的眼睛望进她的眼底,令只是小弧度跃动的心跳立时变得躁动难止。
隔着街道建筑,隔着斑马线的红灯,正在苏醒的城市多了些络绎的人影、车流,川流着将他们的目光暂且隔断。
迟漪看清楚了,靳向东怀里还抱着一束用纯黑包装纸配一条黑丝带扎得精致而鲜妍的落日珊瑚。正是那天她在花店里没有买到的芍药品种,这类花,向来五月最盛。
红灯停跳变成绿灯,街对面等待的人寥寥无几,基本都已通过了,只剩下她还一直站在原地。
现在没了任何的阻隔,靳向东的目光深深注视着她,绿灯还剩下10秒,迟漪掌心的手机震了震,WhatsApp里那个沉寂已久的名字,隔着斑马线拨来电话。
“怎么不过来?”
城市的白噪音下,显得他的声音如此清冷,如山间一把晨风,钻进她灼烫的心里。
迟漪掌着电话,压秒走完红灯剩下的最后十秒。
原本她就是要走这条路回家的。
电话没断,但迟漪故意要从他身边经过,步调越发加快时,被他预判了想法,迟漪握着电话的那只手肘被他轻力攥停,掌力不带犹豫地直接将人稳稳拉到身前。
靳向东实在高大,体型差直接将她整个笼罩,事实上迟漪去医院时重新量过身高,她现在光脚刚好有170,走在巴黎根本不算什么小巧玲珑的,可他比她还要高上许多,要仰脖才能堪堪与男人对视。
“视而不见?”靳向东目光逡巡过她那双晶亮的眼,“长本事了,迟漪。”
迟漪也傲气得很,纤眉微抬,故意要和他较劲,“我眼睛近视,有散光。唔好意思,没认出来是大哥。”
体检测的视力5.0,隔老远看个侧影都能认出来是他,迟漪撒谎起来是口吻分毫不乱的。
靳向东知她诡辩本事,也不同她揪漏洞,朝前一步,气势压迫地向她倾斜,逼得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要她眼里有他,只能装下他。
才满意地问:“现在看清了?”
呼吸全都被男人身上的古龙水味占据着,迟漪强迫镇定,目光下落:“看清了……”她作势挣开他的手掌,以肘去抵挡这份缩小到几乎相贴的距离。
“能不能……别靠这么近。”
“抱歉。”达成目的,靳向东绅士风度松开她,后退半步,目光却分毫不曾移动注视着微红的洁净脸庞:“刚跑完步?”
热流散开,迟漪微喘着说:“对啊,没有你在,我也过得很充实的好吧。”
话一出口她便知不对,明明人家也没问她过得怎么样,耳廓一下就热得发烫。
靳向东抄兜而立,眼神里的那些压迫与强势感消弭,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女孩的变化,察觉到她红透如莓果一般圆润耳垂时,才不紧不慢补上那句:“最近过得还好吗?”
这一句里,有细细风声灌过耳廓,她刚低垂下去的眼睫下意识地抬起,眸光凌凌望进男人深沉静和的目光里,一种被他击中的平静蹿流全身血液。
他继续问:“有没有认真吃饭?”
静默的对视下,迟漪紧了靳怀里的面包袋,微抬下颚,口吻轻快说:“当然,我又不是暖饱不自知的人。”
靳向东随着她的动作看向她怀里抱着的食物,里面全是一些散发着烘烤香味的饼干面包,再对上女孩眼底那份娇俏的骄傲,他失笑一下,“很厉害。”
而后,又问她:“最近睡得还好吗?”
有一种夜里不睡觉被大人抓包心虚感,迟漪眼睫飞眨,“为什么问这个?”
“之前知道你半夜会惊醒,所以想知道。”他说话时的眼神清绝而透着温柔,语速放慢,足够令人心口一颤:“可以告诉我吗?”
迟漪从来没想过,原来他会记得这样一件微末到不值一提的小事。
一瞬间,她所有的无所适从,仓惶失措都转瞬无形,陷落进他所设的温柔沼泽里。
“吃得不错,睡得也不错,体重也有长,学习虽然不怎么努力,但是有努力在保持还算不错的出勤率。”
迟漪知道自己很轻易能为他动容,她不喜欢这样不受控的心动,只能每一句都是反话,事实上,三餐更多时候只有一餐,睡眠一直都很差,体重没有长,只有身高长了一公分,学习不努力,最近连出勤率都会因为前一夜跑过酒吧而不小心迟到,不得不被导师打叉。
末了,那张洁净美好的脸庞露出淡淡的微笑,问:“大哥呢?最近也有过得很好吧。”
靳向东凝注着她唇角那抹盛放的笑,明媚漂亮到耀眼,像极了他怀里这束花,她该盛放。
“开会,应酬,出差,参加一些活动,很忙,也会抽空陪一下家人。”
家人指的是他的祖母吗?迟漪没有问,她直觉还有后文。
也深深感知到今天的他并不如表面般温柔儒雅,至少从他浓云覆盖的眼神中,迟漪感知到了男人的侵略性,运动过后的小腿肌肉没出息地微颤了下。
她的背小心半靠在劳斯莱斯光洁珵亮的车门上,玫红色唇瓣微翕,心底在微微发紧。
靳向东只停顿了一息,然后字字平稳而克制地说下去:“睡眠不是很好,因为一直在赶路。”
“因为想见你。”
第23章 23# 熟透莓果
怀里抱着的纸袋捏出咯吱一声轻响。
迟漪眼睫一眨不眨定定看着他, 为他这句过于坦然直白的想见而感到心神蓦地一忡,碎金般的阳光浮过她浓翘的睫,她微吐口气, 视线移到他怀里那束艳丽的花上,“花, 是送我的吗?”
她在明知故问,想要转移话头。
靳向东摸透她潜意识的逃避心理, 点头,瞥一眼她怀里满当当的纸袋,轻抬下颌,“是送你的, 先替你拿着。”
迟漪也点点头, 眸光不由在那花束上流连。
两人身后寂静的街道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车水马龙, 街口的第一家店已然开工了,每当顾客进出便会响起一道感应的铃铛声。迟漪视线游离着瞥过一眼那间店面, 她原本还算得上平静的表情骤然一变, 闪过一抹惊色,慌乱地去拽靳向东的小臂, 借男人的高大身形掩盖住自己。
花瓣的包装纸乍地撞上那袋面包,近得不能再近, 靳向东半垂眼皮, 能够细数她扇动的睫毛根数, 一厘米,他的唇可以触碰到女孩光洁饱满的额头。
靳向东克制着气息,问:“怎么了?”
“腿、腿麻了……”迟漪视线紧追着那家店里走出来的一个人影,紧张感让她指腹的力量增加,用力摁着他被衣袖包裹住的手臂, 全然不察颈侧的呼吸好乱,语态强硬又急切:“先借我靠一会儿,不行吗?”
几近相拥的姿势里,只有她的视野能看清——一个东方面孔的老太太从那间首饰店里提着口袋慢悠悠地走出来,或许是在眺望前方的红绿灯,老人的目光落在了他们的位置上,迟漪慌忙之下把脸颊贴住他心口位置,避开老太太的视野区域。
只是以这样的姿势,引人注目的便是这个倜傥不凡的东方男人。
红灯大概十五秒跳停,老人惊诧的眼神祇落在这个仪表堂堂的男人身上两秒便移开,穿过那条斑马线渐渐走远了。
同样脸上闪动过惊诧表情的还有街口透风的法国司机,他与雇主遥遥相望,暗吸口气,“……”
而后,他自觉背过身去,装视而不见。
其实这中国老板,也挺开放的。
迟漪脸颊都是潮热的,扎着丸子头的鬓角有点发汗,靳向东身体近乎僵硬了,在她忽然靠上来的那一瞬,少女发丝间那缕橙花香的味道占满这片狭窄空间,男人喉结微滚。
那阵盈动的香从怀里远了。
靳向东骤紧的心得到舒缓,目光逡巡过她脸上慌乱神态,问:“现在缓过来了?”
“昂。”迟漪从他怀里抬起脸,眸光闪亮着,慢慢说:“缓过来了。”
靳向东眉棱轻抬,不紧不慢等她整理好,“刚才在躲谁?”
“……”迟漪浓睫微翕,假意捏了捏抱着面包袋的手臂,“才没有,不是都说腿麻了吗。”
“行。那就是我见不得人。”
他冷呵一声下了结论,不再听她更多借口,动作连贯而自然地从她怀里接过那面包t?袋子,一手抱花,一手提袋,最后才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帮你提上去?”
迟漪双手解脱,背过一只手搓了搓拇指,仰眸盯他:“怎么敢劳烦您呢。”
“带路。”
“好的,这边走。”
公寓紧挨着地铁与公交,这条街的人渐渐多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逆着人流往回走,几分钟便到了公寓楼。
靳向东前后来过这片街区两次,却从不知内貌是这样的,巴黎有太多老旧建筑,不脏不乱没有难闻的气味,看一眼走廊上掉的那几块墙皮,他才明白是自己的预想太高。
窄到只能装下三个成年人的电梯终于上到8楼,这里是一梯两户的格局,每一处似乎都是狭窄的,靳向东跟着她往前走到最尽头,一直到停在一户门前,靳向东才发觉,那些所谓的一眼洞悉她的所有,其实并不是这样,曾经那些所谓的靠近,并非是他靠近了迟漪,而是迟漪靠近了他,直到现在,终于走到她的领地门前,而这扇门能否为他而开,才算一直以来的第一次靠近,第一次能去了解她。
视线逡过那扇淡紫色的铁皮门,应是重新涂上的颜色,刷漆的纹路统一是朝上的,看得出很仔细,他不禁把目光投落在她过于清瘦的背影。
伴随吱呀一声轻响,迟漪揿开门锁,踏进屋子里,身后却没有任何声响,她扭头看他一眼,人还站在那,不动如山。
“不进来吗?”
靳向东抬起眼神,问:“我能进来吗?”
“……”
故意的吧这人。
迟漪没立刻回答他,脑海里莫名过了一遍刚才楼下的画面,她忽然说:“刚才在楼下的确是在躲一个人,那人是我邻居,喏,就是隔壁那家的一个小老太太。因为她也是香港人,而且她认识我妈妈也认识她的私人助理Amy,被她发现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风险太大了,尤其那个男人是你。”
话停在这,那些不可承接的后果显而易见。
迟漪轻佻了下眉,随后顾自走进去,坐在矮凳上拖鞋换鞋,挤一泵玄关的免洗消毒液,想一想又回头说:“没有多余的男士拖鞋,大哥要是不介意这里很小的话,直接进来吧。”
得到允准,靳向东跨进那张粉色毛绒地毯,彻底走进了她的“家”,语速沉缓回:“迟漪,所以你最担心的是这个?”
当然不是这个,反而,她需要在合适的时机捅开这层关系薄膜,才能得到她想要的。
迟漪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
可眼下,她的躲避却是为了不被发现。
老太太是邻居不假,认识Amy不假,可老太太并不认识迟曼君,Amy也并非事事都要上报给迟曼君,只是迟漪曾经有过一次前车之鉴,那一次是周清安,也许是因为后怕,所以不愿意再让这样的关系被人发现吧。
又或许,往内心最深处去探究挖掘,是想要留住他的一两分中意,罢了。
“抱歉,我不该提这个话题。”迟漪露出一个极浅的笑,轻声说:“随便坐吧。”
她不愿再谈的心思摆在脸上。
飞机上的10小时,靳向东几乎没睡,就着那点时间在审阅新一批的文件,以便返回时,能将一切事宜办得高效省时。他思维缜密周到,要将所有的事都划分在一个可控范围内,成为一艘失去桅杆的船帆会是一场灾难。
可决定改变行程飞往巴黎,他知道,这一程是失控。
跨进这间公寓,大概也算是靳向东人生中的一次新奇的切实体验,这是一间一眼便能望尽布局的屋子,小到让他感觉到离谱。
但,这里能被迟漪收拾得井井有条,明净不失温馨,公寓整体色调是干净的暖调,再走进几步,目光掠过那挨着沙发的一张矮几,上面放着只淡粉色几何形花瓶,一束康斯坦茨月季垂枝盛放着,花香已淡了,应是放了有一段时间。
因为地方小,迟漪站在厨房桌台的位置能够直接望向他:“大哥吃早餐了吗?”
靳向东回过神,把怀里的花放到落地窗前的那一面柜子上,那里也摆着两只花瓶,还有余地能放下他的落日珊瑚,令它迎着窗外这一片阳光盛开,一边回:“还没有。”
“那一起吃吧,只是我家里没什么蔬菜和肉类,只能让大哥暂且将就一下,可以吗?”
“好。”
厨房太小,照西厨配备装修,没有设明火,只能使用电磁炉之类的简易电器。
迟漪自身也没什么厨艺傍身,外食占据了她的大半生命,家里现有的无非是些零食,牛奶,水果,麦片之类。
现在她也只能琢磨着翻找出一袋还未开封过的麦片,配鲜奶,再切一点水果做个简单的燕麦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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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早餐敷衍了事,只能算尚可果腹。
迟漪很有东道主的自觉,又给他添了一杯热红茶,随后便收了两个碗拿去厨房洗。
水声簌簌流动着,迟漪将两副碗筷清洗干净再沥水摆放不过五分钟。
她转过身,心里搜寻着是否该说些什么时,不远处沙发上的男人已经睡着了。
雪白纱帘照进来阳光,拂过客厅里的桌木柜橱,光影斑驳。
靳向东坐在那张铺着雪色布条的沙发上,他的身形高大修长,陷落进那么窄小的一张椅座里,无端显出几分局促。
似在提醒她,他从不属于这样狭窄的地方。
迟漪双手支着大理石桌面,静静的看着光影浮沉里的他。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完全熟睡的,卸掉一切防备之下的靳向东。
迟漪放轻了脚步靠近他,走到沙发前,她缓缓蹲下身体,深深凝注着他的面容,他的双目微阖,眼睑下方有一片淡青色的影,她想起来,见面时他说的那句睡眠不好,因为一直在赶路。
起初她没有在意的,可现在却仿佛成为一条无法作伪的佐证,令她心中惊然一动。
迟漪深舒着气息,抬手想抚平他微蹙的眉心,身体向前微倾着,眸光流连在他薄红唇间。
他们吻过不止一次,即便她没有第二对像作比较,可身体的反应告诉了她,那滋味不坏。
窗内透过暗影,掩住她眼底那分清明,迟漪闭上眼睫,附身轻含住男人柔软的唇角。
她私设的时限很短,未曾想,刚想往后退,男人倏地警醒睁开双眸,紧紧扣住了她的腰心,攥着她纤细柔软的手腕一把将人托回到身前。
视线相接得那样近,一重一轻的呼吸密密绕缠。
“刚在做什么?”靳向东醒来后的眸色很浓,锢着她的力道分外强悍霸道,令她无法挪动寸毫,只能微仰眼眸承接他的一切。
迟漪轻轻咽动,口吻不乱地撒谎:“看你睡着了,想着要不要给你盖张毯子。”
靳向东浓得化不开的眼神注视她片晌,沉声说:“你刚在亲我。”
蜻蜓点水般的触感,很短暂,却软得不可思议,令他从梦中惊醒,想要留住这一分温软。
迟漪微愕着张开唇,有一种被他看透后戏耍的窘迫感,低声说:“大哥既然知道了,怎么还问我。”
水眸里闪过一丝嗔意,她复又垂盖浓睫,敛着情绪。
靳向东喉结微滚,动情地摩挲过她腕心脉络,问:“我知道,可我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猜出来的和你说的,这两者不一样,你明不明白?”
哪里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
她没有问,那双水雾氤氲得好浓的乌眸只是望着他,窗外探进来的光斑落在她的脸颊,浓长睫影拉长如蝶翼翕动。迟漪是美丽的,这是她盛放在外最张扬,最一目了然的一点,可将她握在掌中时,靳向东能那么分明地感受到她的脆弱易折,那些强骨和傲气,会不会也是她脆弱的化身?
靳向东想,也许是这样,所以她在害怕,因为这份害怕,所以她想远离他,心中为这道想法而骤然一惊,他不再顾任何,将人一把抱进怀里,让她坐上来,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她极软的脸颊肉,问:“可以吗?”
气息好近,她垂下来的睫毛扫过男人直挺鼻梁,唇微张了张,靳向东立时变了主意不等回答,下一秒,他的吻衔盖而来。
鼻息相接,乱着,靳向东的吻自唇边游离,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白玉似的耳垂上,几乎捕捉不到那一厘秒的触感,迟漪睫毛在颤,乌亮澄澈的瞳仁张皇放大。
靳向东垂睫注视她的目光温柔缱绻,迟漪心好慌,她感觉自己是一只自投罗网的小鹿。
双唇互相吮含着,靳向东看透她眼里的那分t?惊慌,他在心底质问自己不过是个想要饱尝情欲的衣冠禽兽,继而在控制着力度不伤她的情况下,强势撬开她的齿,唇舌皆是失守的城池,迟漪垂着眼帘坐在他身上,与他抵深缠吻,至那一滴晶亮津,液沿着唇角淌出。
靳向东谴责自己这一刻的道貌岸然,下一秒的动作却只增不减。
她穿的是运动背心,腰线以下是雪白纤细的身体,男人大拇指自她腰心皮肤抚过,没有任何隔阂,薄茧真实地刮蹭过那一片肌肤时,迟漪顿感脊心酥麻如电流击过,原还靠着坚强而悬于一线的耐力强撑那一毫的距离,现在是彻彻底底地跪坐下去。
大拇指的温度烫着腰心,那条极薄的瑜伽裤紧裹着她的双腿,硌在那里的太有分量了,迟漪脑子完全空白了,想要退下去,可他的力气那么重地锢住她已在发颤的腰,退缩也只能是令人更为难忍的摩擦。
往下,重了一分,迟漪眼泪都凝在眼眶了。
根本没有能力承受倏然来袭的那一小阵潮浪,浪花把她的脸颊拍打得红透,像一颗熟透莓果,诱发着一种勾人心魂的糜烂果香。
靳向东轻轻抚拍着她的背脊,像在安抚婴孩一般轻柔,可另一只手的动作却是那么恶劣又禽兽地往下,克制着气息,他停在这里。
语调很沉,更像是一种命令:“迟漪,告诉我,你现在什么感觉。”
第24章 24# 要么,是他压根不行。
阳光勾勒在两人的面部轮廓上, 有一层柔柔薄光,迟漪骑,坐在他身上, 解掉禁锢的两只手用力地把着男人宽大肩胛。
真丝面料的衬衫被她细长的手指捏起折痕,松开时复又变得平整, 难耐的余韵终于过去了。
迟漪仰着莹白的颈,有水珠自沿着淌下来, 她开始承认,仅仅只是这样的程度,也远远胜过一小时慢跑的体力消耗。
“迟漪。”
他的嗓音条件太好,但这时刻, 却像是一道魔咒, 迟漪身体本能反应地夹得更紧。
“现在、不准……叫我名字。”
靳向东微眯眼眸, 注视着她已然湿漉漉,还要用力瞪他的眼眸, 似想到什么, 大拇指再次抚磨过那片泛红的腰心皮肤,怀里人顿时极轻地颤了下。
原来这是她的敏感区。
“迟漪, 还没告诉我,到底什么感觉?”
他坏得透底, 居然要追问她的详细感受, 好像他那双漂亮修长的手是什么新问世的某产品, 作为试用者,需要留下一份初体验的问卷调查报告。
迟漪将脸贴靠在他的肩膀上,鼻尖轻轻地擦过,像是一只倦怠期的小猫在蹭人。
这比手指磨蹭过去的感觉还要狎昵。
靳向东喉间微咽,肩头骤然生出丝丝痛意, 是她狠狠咬了下去。
他没阻拦,落在她后腰的大掌任旧扶着她的平衡,待她松了口,痛意便丝丝麻麻地扩散开,从始至终,这个男人都面不改色。
迟漪疑心是否自己咬得还不够狠,为什么他还能如此从容镇定,眉头都未皱丝毫。
可咬过那一处,隔着衬衫齿痕都入穿破一般,她肯定自己是狠心在咬的,也许男人耐疼能力强?
迟漪瓮声瓮气问他:“不疼吗?”
“你不觉得问太迟了?”靳向东挑眉看她一眼,她枕在肩膀处,露出的小半张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背心贴合腰线的布料翻卷起,是他的杰作。
靳向东克制着,把浓郁翻涌的欲望压下去,虎口握住她纤盈不堪的腰侧,帮她整理好。
“刚才,是我失控了。”
似乎发生这件事太过突然,尽管年龄尚轻,可迟漪现在已不是最初那个不谙世事的little girl,她混迹酒吧的一年时间里,声色犬马的场合看得太多,包括周边也会遇上一两位好心的女性长辈(比如邻居老太太,或是常接触的女医生)都有告诉她男女之间,她可以去尝试去享受,但同时也应该提防的一些事。
邀请一位成年男性来到家中,即便这人曾经是她有过敬重的兄长,可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什么,她一清二楚。
是迟漪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又或者,是她高估了靳向东的绅士品格。
“原来你不是谦谦君子,你是道貌岸然。”她埋头低声控诉。
“对,我的确是道貌岸然。”
迟漪不满意他风轻云淡的口吻,又说:“大哥倒是很坦诚。”
“是你不懂男人。”靳向东无法再忍她毛茸茸的脑袋在心口位置蹭来蹭去,抬起她发热的脸颊,一字一句说:“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男人若还能岿然不动做清风霁月高高在上的柳下惠,我想,要么是他并不中意你,要么,是他压根不行。”
“而第一点,我很确认,我对你有感觉。至于第二点,在你之前我没有过别人,所以需要你以后慢慢来确认。”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迟漪眼底有些迷茫,刚才那绵长而令她倾泻的一个吻里,她甚至幻想过,是否他的前度,也曾沉沦在他的吻里。
分明他像极了身经百战的人,吻起女人来,是那么凶,那么坏,又那么的难顶……
可现在她忽然得知原来他没有过前度的吗?缓一缓,迟漪仍觉昏沉,思索着厘清有些混乱的言语:“所以,大哥说的有感觉,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几乎就要直接问他,是生理上的,还是心里的情意动?
“我不知道你date过几个男孩,但我想告诉你,别把自己放得那么低。迟漪,你很漂亮,是漂亮到耀眼的程度,而除了漂亮之外,你也有你的闪光点,虽然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傲气,和时好时坏的脾气——”
迟漪怒意值暴增:“我不想听了!”
“听完好吗?”靳向东凝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勾唇笑了笑,“你时常让我感到很意外,你比我想像中勇敢,也比我想像中脆弱。能理解吗?”
迟漪眼眸睁得很大,望着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时显得有些呆,也很可爱。
靳向东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颊,他似乎很喜欢抚摸她,像是在顺一只小猫的毛发。
“我的意思是,你的所有都在吸引我。”
迟漪感觉心跳忽然又变得很快,忍住酸涩感,问他:“因为漂亮,所以吸引你的占比更大吗?”
几乎被她这问题气笑,靳向东用上力去捏她腮肉,咬牙回她:“你的差脾气,清高,还有气人的本事,都很吸引我。”
她从没见过靳向东‘恶狠狠’的一面,被他掐的脸颊微疼,竟也弯起了唇角,溢出清脆的笑,默默将双手穿过男人紧窄的腰,完全窝在他怀里,用力蹭乱他的衬衫。
“那我还能更气你!”
四十平的小公寓能够让阳光照遍每一个角落,迟漪好久好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笑容,灿烂纯真的,她好喜欢他能接受她的坏脾气和清高,不过,暂时不要让他发现吧。
迟漪低垂下眼睫,努力将情绪掩盖在阳光投下的小片阴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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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作非为一场的后果是——衬衫,西裤,瑜伽裤都成为重灾区,蹂躏得凌乱,甚至需要恢复片刻才能不紧绷难忍。
靳向东不得不先回下榻的酒店更衣清洁,桌上还剩下半杯凉透的英式红茶,迟漪收拾了杯子,才进浴室洗澡。
浴室里的水雾蒸腾,迟漪将身上的运动背心、瑜伽裤逐一脱掉,纯白色的无痕内裤勾在她洁白细长的小腿肚上。
低头一看,软滑布料上湿濡一片,残留着透亮的一抹白,甚至当时渗透了她的瑜伽裤。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看清大面积的水痕时,迟漪并没有觉得羞耻,而是想起了那名意大利女医生富含深意的笑,她知道,这是她从女孩走向一名成熟女性的象征之一。
迟曼君没有教过她这方面的知识和道理,她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去按图索骥跨过人生中重要的每一步。
在能够保护自己的情况下,享受Sex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至少她认为不是。
况且,她确信,自己是钟意靳向东的。
所以,她没有抗拒。
洗完热水澡,身上都是沐浴后洁净的香气,迟漪下午还有一堂课,连续缺席三次专业课,Frank正在进入中年人情绪最不稳定的阶段,今天一定得准时。
门铃突然响起时,迟漪刚用毛巾包起湿发,光脚踩着地砖,坐在厨房岛台前喝冰水。
她全身上下都只系了一条浴巾,没有点任何外送,最近也没有网购快递,能想到的,只会是去而复返的那个人。
迟漪朝着门外谨慎地用法语说请等一下,而后跑t?回房间乱套一条长裙,才去开门。
门口不是靳向东,而是一个法国男人。
对方一身正统西装,约莫四十来岁,气质上隐约有与德叔相同的文质彬彬。
“您好,迟小姐。这是给您送来的午餐。”
迟漪清楚了对方的来意,问:“他还在酒店吗?”
“是的,先生下飞机后直接来了您的楼下,这些天应该是有些疲惫,还在酒店里休息。”法国男人想了想,补充一句:“不过他吩咐过,下午三点会送您去学校。”
从见面到他离开公寓,靳向东只字未提原来他是下了飞机后直抵楼下,她以为至少也是稍作休整后,才来见她的,毕竟当时他站在街口,身姿清峻修挺,是意气风发的,根本看不出疲倦痕迹。
除了,偷亲他的那一秒,那淡淡一抹青色。
迟漪闻言点点头,接过男人带来的一提餐盒,“下午我自己去就好,很方便,让他好好休息吧。”
“可是先生吩咐过——”
迟漪作出比他更为难的表情,挑挑眉说:“可是,他的车太打眼了,我同学都以为我很穷的。万一找我借钱怎么办?”
法国男人大概没料到这女孩居然这么会开玩笑,破功一笑,同她说,会转告给Ethan Jin,至于接送与否还是得听老板的,毕竟他只是个打工人。
阖上铁皮防盗门,迟漪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回到岛台坐下,不得不说这食盒份量够她三天的量,一层一层打开,一共有七道热菜,还有一盅雪梨燕窝,米饭份量也压得很紧实。
迟漪盯着饭菜3秒,又探出身体去照玄关那面穿衣镜,她长得很像饿死鬼吗?
还是说和他吃了几顿饭,让靳向东以为自己是什么大胃王?
腹诽是如此腹诽的,不过异国他乡尝到热腾腾的正宗中餐还是能幸福地眯起双眸,大概每一个在欧洲的留子都有一个共同吐槽点——白人饭真不是人吃的东西。
想了想,吃了人家的东西,还是决定拍张照,点开WhatsApp发送给某人。
“挺好吃的,谢谢哥哥。”
“不过份量请注意一些吧,有点像投喂一头牛。[微笑.jpg]”
隔了三分钟,靳向东回她。
“只是想你三餐都准时,你还在发育期,该长肉了。”
发。育。期。
该。长。肉。了。
什么意思?
迟漪忍不住低眸,看了眼略显平坦的位置,想到他早上指腹游离过那边缘就感觉到身体好热,深深呼吸后,直接熄屏,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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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k的课在下午三点四十,迟漪化了淡妆搭配了一套学院风服装出门,Prada乐福鞋擦得珵亮,透出质感的光泽。
原本是打算乘地铁去学校,不过没想到那位法国司机直接在楼下待命,迟漪按捺住心跳声,不得不跟他走向后排,坐进去张望一眼,才发现靳向东没有在车里。
法国司机半回头,笑:“先生没有来,您不必有负担。”
“我又没有关心他在哪。”
“okey,据林先生说,是一位友人得知Ethan Jin的航班消息,所以才被绊住脚步,陪那位叙旧。”法国男人又了然地继续说:“至于您最关心的车子打眼问题,请放心,我会把车停在学校附近,提前踩过点,那里人少不会被发现,更不会发生别人找您借钱的糟糕事。”
“而且先生很有钱——”司机话到这里,透过后视镜睨一眼女孩的表情,见她神态平和,便打住没再继续说,毕竟他不知这样关乎于揣度的话语,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失业困扰。
而迟漪只是被他前面那一长段话给哽住,转念想到她说可以不来,这男人还能真不来,又觉得可气。心里对他的好感加加减减,最后把目光投向窗外途径的风景里,光影微斜,她不自然地用手指卷了卷乌缎似的发尾。
劳斯莱斯平稳停靠在梧桐道旁,迟漪同他道了声谢后下车,这条街比较偏,人迹稀少,应该不会撞见学校的人,迟漪放宽心地离开。
全然不知,不远处的一栋楼房里正斜探出一道影子。
紧跟着,有卡嚓一下相机声,将梧桐道上迟漪从豪车里下来的画面,框进一张影像里。
第25章 25# 注定做不成兄妹
靳向东下榻在位于旺多姆广场的丽兹酒店。
好友的突然造访打乱了他想去见迟漪的行程, 京市时局微有动荡,敏感时期,非必要这位是不会轻易找他的。
靳向东不和他废话, 直接问:“出什么事了?”
“项目黄了。”
对方坐在会客厅的暗红沙发椅上,搭起一条修长的腿, 撩眼睨他,浑然一副二世祖模样。
闻言, 靳向东拨正表带的动作停下来,侧头平静睇着他。
对视了几秒,气质清凛的男人勾唇笑了笑,“路过, 来看你一眼。”
靳向东上下端视他一番, 确认真没事, 才从沙发站起身,冷呵一声:“所以, 你直接来我房门口堵着?”
“你最近脾气是不是变差了?”晏朝聿眼底闪动深长意味, “靳董,听说苏富比那枚戒指是你拍下的?”
“所以?”
“据我所知, 明毓这家伙似乎对钻石珠宝不感兴趣,黎女士的话, 粉色配不上她, 你别扯说是送给老太太的。”
靳向东慢条斯理斜他一眼:“看来你话变多了。”
“是送给女人的?”
“不算女人, 她只是个妹妹仔。”
“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不对劲。”晏朝聿哪里看不懂他这着急忙慌要走人的架势,复而跟着起身,道明来意:“是晴好,她知我在巴黎转机要停几小时, 就托我来看看你。不过,你也知她正处于懵懂时期,小孩儿一个,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没过脑子,喜欢烦人,我也就顺道来看看。”
“恭喜啊,终于能证明我的清白了,你奶奶之前还怀疑我,每次回胡同,被老太太那眼神盯得。啧,我家老爷子都在问我是不是业务上和东寰起冲突了。”晏朝聿语气很是散漫:“得,我马上要走,你也别让人姑娘再等你。”
靳向东点了点头,同他正色道:“国内见,阿晏。”
短暂交集便得面临告别,晏朝聿这一年还在家中叔伯长辈的管制约束中,相约国内见,更是一句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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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漪走出教学楼,头顶的天幕已呈橘黄色。
沿着长长林荫道一直走到正校门口的这一路,她心思有些沉重。
课刚结束的十分钟,Helen把她请进了办公室,再一次同她郑重且严肃地说明这次乐团的重要性,甚至拿出资料,用笔圈起那一块对应着比赛等次的奖金数额。
“Celia,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
Helen那种笃定她会为之所动的眼神盯得人很不舒服,迟漪犹豫两秒(其实是因为气愤而在凝视她),冷嗤一声拒绝了。
见她执意如此,Helen一副大失所望的神态,叹息道:“好吧Celia,你也许、现在,可以是个有骨气的女孩。”
刚走出办公室,便撞上从走廊过来的Sarah,两人只对视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擦肩而过。
但她肯定,Sarah一定是听见或者猜到了。
迟漪本以为自己已经对别人的看法脱敏,能够不去在乎了,可是不知为何,和Sarah对视那一秒,她居然会没由来地心颤一下。
思绪纷乱着,后面有人连续叫她好几声,都没能听清。
棕发蓝眼身材高大的同校男生小跑过来绕到她侧前方,同她挥一挥手,“Celia,麻烦你等等。”
迟漪站定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男,她搜寻所有学校相关的记忆里并没有这张脸的出现,不过出于礼貌,她轻抬起下颌,垂在腰际的长发发尾漾开慵懒的弧度,嗓音凌凌:“有什么事吗?”
男生的碧蓝眼睛深深注视她,站直身姿,清瘦挺拔如白杨,他微笑道:“是这样,听说你会参加这次乐团的招募,我也是乐团成员,希望以后我们能有多交流的机会。”
又是为乐团。迟漪冷静了一秒,品出了这句话的重点,到底是谁在散播她要加入乐团的消息,所以刚才Sarah看她那一眼是也知道这事吗?
迟漪纤眉轻蹙:“不好意思,我从不打算加入你们。”
她说的是“Never”,相信这人拥有最基本的理解能力,明白她话里意思。
“啊?是这样吗……”欧洲男生闻言露出遗憾神情。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吗?t?”迟漪抱胸而立,明亮瞳仁一瞬不动地盯着他,里面竟闪过一丝锐利,看得男生心口一怔,张了张唇一时没能出声。
久未回答,迟漪等得有些不耐烦,略显凉薄的目光自他脸上游走,落在了刚从教学楼出来的一个人影身上。
Sarah肩上背着琴盒,行色从容走了过来,眼神与她遥遥一撞,不知是不是迟漪多想,总觉她眼里有丝轻蔑,和若隐若现的敌意。
距离越来越近。
迟漪没再顾眼前的男生,直接说:“不想回答,那麻烦让一下。”
男生点点头,举动显出一些鲁莽的少年气,退后一步,手肘处不自然地擦过迟漪挽起一截衬衫露出的皮肤。
“抱歉,Celia。”
迟漪同他拉开距离:“下次注意。”
Sarah径直越过两人走了,迟漪这回更能肯定她就是故意的,出校门的路那么宽,可她就是从她身旁过去的。
即便她也知道这则不实传言,可她听见了办公室里的对话,该清楚自己最后并没有答应。
迟漪是Amy塞的关系,让她能转进这间音乐学院的,因为没天赋也不努力,她从来是游走在及格边缘线的末端;Sarah不一样,她是优生,是老师眼中的天才,是顺位第一名,两种极端下,她俩之间其实一直没有过交集,至多偶尔一次会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甚至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她不太懂,Sarah的敌意源自什么。
头绪又乱了,走出校门,她自觉沿着街道往地铁方向走,没走两分钟,包里的手机响起消息铃声。
联系人是靳向东,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斑马线对面亮起红灯,迟漪停步站在街口,回他:“睡醒了?”
“早醒了,你下课没?”
“早下了。”
隔着一个拐角,男人坐在车内扫一眼聊天界面,成,这只猫又在炸毛边沿了,前后思索,他问法国司机:“她下午心情怎么样?”
“看着还算平静。”
靳向东了然,抬眸透过车窗锁住街口那道纤瘦笔挺的影子,回复她:“回头,车停在这。”
收到回复时,迟漪心猛然一跳,缓缓向后眺去一眼,黄昏之下的梧桐树洒落遍地金光,那些微晃过枝叶筛落下来的光影,疏疏密密间,停靠着一台幻影,这位置很隐蔽,不时有落叶自车前那座小金人旁划落下去。
迟漪步调刻意放慢,向那台车走去。
大概是看出她的刻意,WhatsApp立时来了电话,她接起。
“几步路而已,大哥做咩还要煲电话?”
电流里,她的音调都在拖慢,放得很绵,像是小猫在撒娇,靳向东勾唇失笑,“这不是担心你,几步路都不肯过来,要人哄着。”
“谁要你哄了……”迟漪脸热,抓着背包,皮带的指腹紧了紧。
没等他回答,人已经走到车前,司机刚想替她开另一扇车门,女孩已然先一步推开车门,横一眼车里的人。
空位在那一边,靳向东好整以暇看着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眸,眉梢一扬,似要看她想做什么。
迟漪取下肩上的双肩包,直接递给他,靳向东眼底蓄着温柔的笑,自然地接过背包,将它放置好,迟漪才弯腰钻进车里,刻意要从他这边过去。
视线与感官内,蓝色格子百褶裙下一双光洁如玉的腿轻轻碰撞过男人的西裤,短马甲配白衬衫扎进那条格纹裙里,衬托得她太瘦,乌密如绸缎般的长发在盈盈柳腰间漾开,发尾卷得很慵懒,弥漫着洁净清淡的花香,应是她的洗发水味道。
她身上的香占满了呼吸。
靳向东长睫微敛的眸色渐深渐浓,在她即将钻过去时,就这样放她过去的想法倏然改变,男人抬手攥住了女孩纤白手腕,迟漪回眸睨他,挺有劲的眼神看得他心口发烫,用力一托,直接将人摁坐在怀里。
砰一下,车门及时合上,挡板早已升起。
落进他怀里,迟漪气焰一下就没了,低声嗔他:“干什么……”
“故意从这边上?”
戳破了心思,迟漪眨眨眼,腕心还扣着他修长有力的指,想缩,却敌不过他的力。
“就是故意又怎么了?大哥这样霸道,都不能从你旁边经过吗。”
“别人可以,你不行。”
“凭什么!”
“因为忍不住。”
“……”
眼神弱了,一闪一闪地亮着,抵抗的力还是硬着的。
靳向东目光停留在她那张精致无暇的脸庞上,化了妆,掩盖了清晨时给人的清丽纯粹感,这双眼瞪住人,又多一分娇媚,她的唇色深涂抹了口红后更显得红润剔透,靡丽而明艳。
难怪,那男孩会站在后面盯着她看那么久。
男性看男性,眼神最能暴露对方有什么想法。
靳向东目光没挪开,语调意味深长:“今天这么漂亮?”
她半垂睫羽掩饰着心思,傲慢冷哼:“我每天都很漂亮。”
“确实。知不知道,你同学跟了一路?”
迟漪愣了下,瞳仁里透出茫然:“什么?”立马又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起身,探头去看窗外的人,一边脑子急速运转着,在想是那个男生还是Sarah?
“别急,我已经让人处理好了。”
靳向东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有配备专业周密的安保团队,以便不时之需,处理这些小事倒算简单,只是面对迟漪给出的反应,他眉心微蹙,问:“很怕别人知道?”
“不是。”迟漪心思镇定后,在他怀里蹭了蹭,“只是不想惹麻烦。”
麻烦,靳向东不动声色微敛目光,在心里念一遍这个词。
回想刚收到的那张照片,那男孩相貌平平,站在美丽倨傲的迟漪身边,不起眼,也配不上,至于照片里有意无意地肢体接触,更是突然间没了计较的意义。
靳向东感受着怀里那颗柔软的头在轻轻蹭动,眉心慢慢舒展开。
而迟漪心思却简单多了,那句是真话,因为经历过,所以她只希望能平静而顺利地度过大学生涯。
想到这里,迟漪倏而抬睫,望进他沉静如水般的眸底。
“这次多谢大哥帮我解决。”
“怎么谢?”
迟漪从他怀里抬起身体,带着倔强地趴在他怀里的姿势,有些别扭而僵硬,因为他的手掌还落在腰侧,往里一点就又到了腰心,为了维持着这份所剩无几的平衡,迟漪细长手指摁在西裤上,掌心碰到梆硬的腿部肌肉群。
“口,头,道,谢。”
她咬牙切齿,只觉得靳向东真是个奸商,什么都要压制她,偏偏这份压制下,他仍是那么游刃有余且从容不迫的,而她却需要十万分地顽强才能勉强顶住。
听她说完,靳向东反而笑了笑,散漫着落在中控台的一只手伸过来,拇指轻点过她靡红唇部,意有所指道:“重了,显得我太欺负你。”
怎么听着那么怪?
迟漪愣了愣,未经过事的清眸里流露出天真和困惑,还没领悟出来,腰心便被扣住往前,勉力支撑起与他的距离贴满了,盈盈一缕香扑满怀中。
金光漫漶着没有阖挡帘的车窗,外面有路人经过,不知能否看清里面的旖旎春光。
迟漪的所有感官都错乱着,最为浓重的是触感,身体绷到僵硬的极限——格纹裙的版型挺阔,布料偏厚,即便如此,大腿边沿还是无可避免地蹭到了,没有苏醒也足够重磅,如火龙烧过来,她整个人都骤然热起来。
靳向东却气定神闲地稍垂头颅,吻了下她微张的唇,克制着不去深入,一举一动都控制在绅士风度里。
“这样就够了。”
微眯着眼睫,仿佛被洞悉了所有心思,她看见挡帘自动合上了,而那无形中擒着她的漆眸,深重如墨,车内灯影勾勒出他浓廓阴影。
直挺鼻梁蹭过她别着银链耳坠的圆润耳垂,延绕至颈侧,热息探过来,靳向东继而轻吮了下。
迟漪接不住这样,身体颤抖着余韵,靳向东的动作已然停下来,安抚般地按揉她绷紧的背脊。
“好了,别颤。”
口专匀了气息,平复得能说清楚话了,迟漪眼里泪涔涔地横他:“你……耍流氓……”
吻一下,就变成你了,不再是那句嗫喏又骄横的大哥了。
拥着怀里的温香软玉感觉太好,靳向东不舍得放开,轻揉一把她脸颊,试着给她顺毛:“迟小姐试着习惯一下,以后会一直对你流氓。”
“我是你妹妹!”
挡板隔音效果好,况且她刚也从玻璃那察觉到司机似乎下车了,现在情绪上头,她也不压抑,直接横跨在上,恶狠狠提醒他。
“t?什么妹妹?”靳向东将背靠着椅背,从容静气地看着他,掌心还握着她的腰,指腹剐蹭着,有一种餍足后的漫不经心,清冷矜贵的皮囊里藏不住男人的恶劣,款款细数她的‘罪行’:
“装醉咬我喉结,偷亲我,现在还能坐我腿上,压着我的妹妹?”
“那也是你先耍流氓!”
“Celia小姐,你是不是忘了早上谁湿得我不得不回酒店去换?”
他的英式发音太撩人,抓得迟漪心痒痒的,忍过去,继续抗议:“……那也怪你!明明是你自控力太差,那么轻的一下,你都忍不住!才让我……”
“我承认,在你面前是会变得很差。”男人眉棱轻抬,抓住她手腕,将人往前抱近些,唇再一次吻上去,覆盖住她急迫到有些抵抗的呼吸,轻松抵开她不设防的城门,细致而深入,强吻变化至她开始给出回应,软在怀里,涟涟的水声搅弄得人濒临失控,他终于肯退出来。
接二连三的吻,唇息交融得她大脑发眩,失去了思考和保留,此刻心里盘踞着那份疑问,迫使她剩胜追击要一个坦白的答案:“你说,在我之前没有过别人,那你这些天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没有过别人而积压的欲望,还是因为别的?”
靳向东慢条斯理抚过她绸缎似的发顶,沉重气息自上浮下来,轻扫过她的睫毛,男人嗓音沉缓道:“别把我想得那么禽兽,但的确,从第一次见面,我心思也谈不上清白。”
“只是觉得说钟意显得太重,现在想一想,只谈喜欢吸引又太轻,因为我知已经不止如此了。”
话徐徐停在这里,靳向东用指腹轻捧起她脸庞,来回拨弄着,迟漪整颗心脏都在跟着发紧发颤,等来了他的下文:
“所以迟漪,我们注定做不成兄妹,我要你。”
第26章 26# 她从未见过的疏狂风流
法国司机去年底戒的烟, 克制得还算不错,现在站在路边剥到第四颗糖纸时,隐约生出一丝想抽烟的念头。
这片街算是比较偏僻的老式住宅区, 往来人少,但那么一两个年轻行人过路时, 也会在望见深处那辆顶配幻影时而礼貌瞠目并发出一声很低的噢。
无人知晓,豪车挡帘之下是怎样的旖旎春光。
大概是包里带着的六颗糖全部剥掉后, 法国司机才得以回到驾驶位。
车缓缓行驶,挡帘没了遮掩必要,露出窗外一幕幕风景。
黄昏过去之后便是夜幕降临前的蓝调时刻,街头一座座复古的象征着这座城市文化底蕴的哥特式建筑从眼底飞掠而过, 铁塔已亮起璀璨闪动的灯光, 灯火在天幕下点亮, 车流淌在其间,像是一片灯海里流动绵延的车河。
后座已没了之前的浓烈氛围, 迟漪侧着脸颊迎向降下半格的车窗, 流动晚风吹散些身体里躁动的热感。
身旁的男人闲适而坐,衣冠楚楚, 衬衫抚平得不起一丝褶皱,眉眼平静深邃, 俨然一副清正肃穆形象, 那双玉骨扇质般好看的手掌能够强硬握住她的腰与大腿, 现在也能平心静气握一本书,细细翻阅。
果真是道貌岸然。
迟漪心里腹诽,心思没那么乱之后,升起车窗,坐直身体余光瞥过男人那张沉静倜傥的脸。
她得承认, 靳向东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时不时浮上来的想法令她猛地一下又清醒回来,她不能任由自己沉沦再深,她该时刻提醒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心彻底静下去。
一只大掌在这时伸过来,强势地与她十指相扣,迟漪眉心微动,目光了过去,靳向东不为所动,继续单手握书,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迟漪抿了下唇,试图抽动手指,如螳臂挡车,男人分明的指节强势地抵扣,让他们严丝合缝,迟漪有些无奈地抽动眉梢,问:“我们现在去哪?”
“一家味道还算不错的私厨,给你改善下伙食。”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睇过来,别有深意地落在迟漪身上,看得迟漪心口一紧,用了两三秒,脑子里开始响起他的那句该长肉了……
深吸口气,这次真是硬着脾气用力在挣脱他的手。
靳向东不舍得松开,但也不想弄疼她,松开后转而覆上她手背,失笑看她眼底那分愠色:“反应怎么这么大?”
“我不需要改善伙食,我很满意,现、在。”
大抵太过年轻的女孩都不擅长掩饰小情绪,尤其是在男人面前。
迟漪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胸脯凸出很细微的起伏,配上当下的反应和语态,就差把心思直接写明脸上。
靳向东目光不由停顿一瞬,端视起融在车中光影里的她,清丽脸庞浮着些少女独有的娇愠倔气,蹙眉抿唇都是鲜明生动,般般入画的。
比起在那男孩面前展露的冷淡傲气,原来她给到他的一面,是不同的,是有差别的。
靳向东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下,那些克制着的,本以为尝过一次便能控制的,隐隐有些难抑。
他眉棱微抬,哂笑道:“你在乱想什么?Celia小姐。”
“只是一顿饭而已,并没有说你Bra size的意思。”
迟漪瞪大双眸,狠狠睨他:“还说没有!你都说出来了……”
靳向东忽然压低了嗓音,“迟漪,我劝你先收起这副要和我较劲到底的样子。”
“为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凉飕飕地睨去一眼,端的是清风朗月的派头,唯独那双深邃眼底藏着一片浓到不可化开的渊潭。
符合了一切他想要吻她,弄她的前情提要。
迟漪迅速收了目光不再看他,叠起的双腿往上磨蹭了下,架起正襟危坐的姿态。
欲盖弥彰下的一举一动都由男人纳进眼底。
靳向东轻握着她手,而后慢条斯理曲起长指顺势去捏她细长指骨,一节一节抚挲下去,指腹抵扣在她腕心脉搏的位置,时轻时重地摁,“而家明唔明?(现在)”
可她清楚,这双修长分明的手,看着有多洁净无暇,用着便有多能搅弄春池。
早上时,已经证明过一次,虽然只是轻轻擦过。
迟漪已然感觉自己又面红耳赤了,暗自深吸,试图拂开这只图谋不轨的手,“不明白,而且谁要和你较劲了。”
话是硬的,眼底水波是软的漾动涟漪的。
力气也根本拂不开那只牢牢握住她的手,迟漪忍不住又抬眼横他,没说话,眼中却写满了‘你做咩’三个字。
他面不改色,直直抵进她此刻轻雾濛濛的眸光里,嗓音里暗藏着低低沉沉笑意,同她好商量说着:“车还开在路上,我不做什么。就握会儿,行不行?”
从抵达巴黎,再到从她公寓里回酒店,靳向东大概休息了4小时,却抵不过在她公寓里闭目小憩的十几分钟。
这些日子几乎是高强度高密度地连轴转,不带一刻停歇。会议公务之外,最多的是那些欧洲贵族皇室们办得昼夜不停的筵席,周旋在一场场流动盛宴里,那些前来与他交流攀谈的人们,话术几乎没变过,但这些时刻,在他过去的二十五年人生里经历太多,从前并未觉得如何,处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就是如此,越是高处越是束缚加身。
落地窗外的夜那么浓,男人系上领结,指间停顿一秒间,顿觉被前所未有的枯燥与疲倦感占据着心绪。
那时他一边等着李斯言的回电,眼前一次又一次闪过的,是迟漪那张清白的脸。
冷漠又骄傲,倔强到反骨一身,时而闪动着狡黠想要试探他,捉弄他,一次次孩子气地扑撞进他怀里,懂得使坏,懂得耍诈,更懂得在他心旌动摇时唤出一声大哥。
还喜欢同他说多谢,帮一次谢一次,不轻不重,不痒不痛。
让他觉得心口生出密匝的痒,觉得又该拿这细妹怎么办。
见了面,觉不够。
摁在怀里也吻过,拥抱过,只剩最亲密的事放着没做,现在他却大概明白了,即便做了,做得再狠,估计也是不够。
就这样握一下,合乎情,止乎礼地握一下。
迟漪年纪还很小,正是对这个世界最懵懂的阶段,她需要开阔眼界,需要一步一步站到更高处去,有些事他到底现在是舍不得做的。
车何时停下的。
迟漪就这样被他宽厚的掌握了一路,薄薄背脊倚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昏昏欲睡过去,神思清明些时,车窗外的世界灯火阑珊,令人恍惚到有些辨不清身处何地,此刻又是几时。
一双横波目缓缓对上男人深沉眼神,静谧中,过电似的酥麻沿着她颤动的脉搏轻轻穿过心脏。
靳向东语调平缓,“醒t?了?”
迟漪没出声,只觉一直被他强悍抵握着的腕心脉搏,有在激烈跳动。
缓了缓,她喉咙微咽,清凌嗓音透着一点几不可察的娇憨,控诉着他:“我手都麻了……”
靳向东目光落下,睃过她在本能微颤的小臂,松开手,郑重其事道:“抱歉,是我没注意到。”
话落,他自觉为她按揉起手臂的酥麻处,“这样会不会好点?”
迟漪轻溢一声嗯,没再故意和他唱反调地抗拒抽手,她被顺着毛精细伺候得舒服了,便任他轻捻慢揉,心里粗浅在算着,大概是这位太子爷第二次伺候人,并且,两次都是她。
还记得,第一次是在香港主宅,迟漪喝过酒后,突发高烧那一夜,是靳向东守在旁边等她退热转醒。
而这一次,依旧是他守着她醒来。
只是日夜倒转,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从不熟悉,到现在他们已经唇舌交融过好几次。
而这一切的发生,其实细数下来,也不过短短三个多月,靳向东对她的耐心,其实已经远超她的预期。
迟漪低眸细细地看他,半明半暗的灯光里,将男人的面部轮廓裁剪得深邃立体,清儒而不失倜傥,那漆黑的眼从前看人看物总显得有那么几分兴尽意阑,此刻却能够是一心一意,全神专注的,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迟漪唇瓣微翕,胡乱问出一句:“大哥现在,是在把我当小孩子吗?”
靳向东闻言了起眼,为她揉捏手臂的力道重了重,眸底收紧,藏着危险意味,“喜欢角色扮演?”
“看不出来,你是欧洲待久了,所以有恋父情结?”靳向东松开她手臂,抬手轻抚过女孩精巧的下颌,慢慢抬起迟漪的脸,语调轻缓着:“你要是以后在那种时刻还想继续唤我大哥,或者daddy,我都可以配合。”
迟漪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观摩他的反应,却不料被他一句接一句的话反将一军,红透了耳根,从他掌中开始挣扎,“谁要和你做那事,你现在算是我谁?”
“你说,我算你的谁?”
迟漪才不回答,避免掉进他一次次设好的陷阱里,佯装生气扭过身想去开车门,试了一次没打开,才知车门锁了,她没好气道:“给我解锁!”
“还没说,我是你的谁啊?”靳向东瞥过她的眼神狎昵,“就敢这么使唤我。”
迟漪被他这句噎得回头,光影错落里,那男人眼底还横着清清浅浅的笑,萦绕在他身上的那些沉稳的高高在上的权贵气息散了不少,多了些她从未见过的疏狂风流劲。
分神顷刻间,一道修长身影已倾覆过来,她浓睫轻翕一下,洁净的古龙水浸满呼吸间,啪嗒一声,车锁打开,靳向东深黑的眼眸不紧不迫往下落,对上她的:
“下车,小孩长身体,吃饭要紧。”
这一幕,直到再后来他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可是,当迟漪偶然间再回忆起关于巴黎,也会记得有那么一个春夜,车里空气燥热,她曾回头望那个人一眼,那是迟漪第一次深深感受到,原来她曾经离靳向东那么近过。
第27章 27# 赞助商是不是姓蒋?
晚餐定在一座半城堡半庄园式的新古典主义酒店。
整座酒店占地面积极广, 却能大隐于市中,不过对于全球1%的顶级富豪而言,这里不过是用于宴请款待, 举办盛大筵席的场地之一。
因为是针对这全球1%的人群而服务,低消档位约设在七位数, 而要想令这种级别的政商心甘情愿地一次次掏钱,当然也要让他们看见这笔钱能落到实处落到眼里, 是值得的。
这间酒店在服务上宾方面是有做到极致的,配备着一个庞大的,全球数一数二的专业服务团队,从驶进那扇电动栅门起, 每隔一段距离都设有顶尖安保团队巡逻, 以保障莅临贵客的安全与隐私。
悬月清透, 轿车在夜幕中停稳,迟漪鞋尖点地跟着下了车。
一名身着正统燕尾西装礼服的中年男人前来为二人引路, 沿着白色步道行过大片大片绿茵草地, 迟漪眸光瞥过这一片金碧辉煌的雄伟建筑体,整体是浮夸奢靡的巴洛克风格。
这位酒店管家拥有着绝对敏锐及素养, 面上维持着和善礼貌的微笑,同她颔首道:“尊贵的小姐, 再往前我们还能见到一片人工湖景, 只是比较遗憾, 夜里的灯光是无法完整观赏到这片美丽湖景的,每当清晨时,湖面在阳光照射下会出现波光粼粼的景象,我相信能够给每一位女士带来好心情。”
名利场上人人都披漂亮外壳,说一些漂亮话, 迟漪是从小跟着迟曼君耳濡目染的,很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但是这些日子跟在他身边待得久了,他的包容与温柔如同蛛网结茧般把她妥帖裹进一座充满阳光鲜花的温室里,教她差点忘记了,曾经的她也是阿谀奉承谄媚向上的那个角色。
此时再听这话,迟漪轻落下眼睫,敛起那点细微的情绪,光影昏辍间,女孩抿唇露出点笑容。
她不合时宜地品出这位管家话里有玄机,能赏清晨湖光的,是要留下过夜的。
世俗眼光大抵如此,尤其是在这浮光艳影的名利场,那些年轻气盛如花朵般盛放的女孩太多了,都不过是权贵们一时兴起,养的一只可供他们赏玩逗弄的宠物罢了。
这道警醒下,迟漪想起他说的那句他要她,是字义上的要,再披上了糖果外衣,才让她心意动荡不小心丢掉了那一分能分辨的理智么?
她的心思总是如此敏感矛盾,男人或有所察地将目光稍落向她颤翕的浓睫。迟漪心底微有紧绷,继续扮着她该有的天真壳子,眸色明亮着同他走进一间玻璃花房所设的餐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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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法式圆桌,铺上桌旗,摆上一只格调雅致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紫罗兰配白色郁金香卡布,银盏烛台的灯火摇曳,每一处细节布置周全,在夜色浓郁的氛围下,显得多么相得益彰。
这一席意大利菜系的晚餐,最终却是用得意兴索然了些。靳向东是多么敏觉的一个人,从推开这扇玻璃门时,他便察觉出迟漪竭力隐藏之下的心思游移。
是并不满意今夜的安排?或者是并不满意他特意从意大利调来的主厨?还是她另有心事,并不在这顿晚餐上……
最终心口悬落下一个推翻全部猜想的答案,或许是她对所有安排都不满意。
靳向东为这个想法而感到心口发窒,面上并不显露,他问:“是不合胃口?”
这话一落,令在场之人都不由得心底一漏,迟漪从中抬起脸,纤丽的眉微动了下,笑也显得牵强,她摇摇头:“没有,很好吃,也很用心。谢谢大哥安排这一场。”
靳向东在她的回答里沉默着,漆黑锐利的眸珠落定在她脸庞,片晌,他抬了抬手,摘掉宝石袖扣,将长袖往上挽起一截,曲指点了下桌沿,留下伺候的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心领神会,同剩下的人默不做声使一个眼神,纷纷退出去。
布置成一片鲜妍花海的玻璃餐厅,现在只剩下了二人。
“合你口味就行,德叔安排的,他知我今晚要和你一起用晚餐,所以特意安排在这里,你谢错了对象。”他回答着她的上一句。
‘德叔知他们要一起用晚餐,所以特意安排这里’宛如一根钢针,时不时扎在迟漪心尖上,原来不止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这样以为,其实连带着他身边最亲厚的管家德叔,也是这样以为的。
回想他说,让自己不要把他想得那样低劣,虽然他并不清白,那双沉静无比的眼,叫她信了,也差点坠进去。
细思深究起来,其实迟漪也知自己并不占理,她待他有敢有几分真心呢?不过是铢两悉称,即便现在没有到那地步,可她就敢肯定自己永远不会向他有所图谋么?
她原本就是蓄意接近他的。
他们之间能够通往的最后结局,从提笔起便镌刻明白,无非是落个两败俱伤。
迟漪轻颔首,咽下喉咙间哽住的菜叶,“那是我会错意,劳大哥代我多谢德叔。”
大抵世间蔬菜都是苦涩的,才能让她从小就深觉难以下咽,又不得不咽。
静默间,两双眼对阵般凝注对方。
靳向东喉头轻滚,忍了一息,问她:“迟漪,你现在什么想法?”
“什么,什t?么想法?”
“我们之间。”
“我之前给过大哥一个答案,大哥现在不要做兄妹,可我也没有真的想好,也许只是我们都太过冲动了。”大概是足够饱了,迟漪轻啜一口他准备的甜起泡后,用丝巾擦起手指,给出一个折中答案:“我们都应该冷静冷静。”
斜向他那一道横波秋水般的眸光能令他心口滚烫,现在也能瞬间令他觉得气息堵窒得不行。
他中意她身上那股子的坚韧倔强,即便有时面对事时会显得有些莽撞,免不了要和人有碰撞摩擦,可他一直认为,迟漪是小女孩,她需要被包容,需要被宽待,她也会变得很柔软,眼里闪着光,靳向东忍不住想要怜惜她,想要俯身上前抱一抱这样的她。
因他能看透迟漪想要掩饰的脆弱底色。
就如同,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雨夜,他递给她一块方巾,想要这双眼睛不必再闪动泪光。
那是从一开始就在动的恻隐心。
可她的壳怎么就能转瞬间又变得这么硬。
没有真的想好,只是冲动,冷静冷静。
简单明了的概括,再一次敲定了他们之间的三个月,毫不留情把他规划到她的不冷静和冲动里。
也一并将他摒弃行程,坐十小时航班的行径归纳进去。
十小时,他就算是把青春期从未有过的叛逆,把二十五年来所有上头的冲动,不理智的瞬间情绪涌上来,也已足够消化并且恢复理性判断。
靳向东此刻眉心将蹙未蹙着,沉沉看她,道:“这是你给的答案?”
“是。”
男人点点头,静一瞬,语气隐有压迫:“需要冷静多久,你才能找回理智,重新给我一个答案。”
迟漪仰眸,没再避他直锐的目光:“不知道。”
“我明天一早的航班飞洛杉矶,紧接着的行程是要去一趟匈利亚出差,一共15天,之后我会回法国见你,这段时间够不够你想清楚,给我一个真实的,不违心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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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餐没想到会以不欢而散收场。
靳向东从始至终并没有提出留她在酒店歇一夜之类的话题,只差人用来时那台车送她回15区的公寓。
驾驶座却不是那名法国司机,而是好久不见的德叔。
林一德复工,见她第一面同她微笑寒暄,彬彬有礼:“迟小姐,晚上好。”
迟漪坐定后座,轻扯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德叔。”
也许是因德叔才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眼明心亮,总能洞悉并恰到好处地纾解她低沉的情绪。
车载音响播放起一个轻音乐歌单,德叔就是很体贴的长辈,连歌单都懂得切换,不像靳向东只会收藏一些平心静气到令人昏昏欲睡的古典爵士乐以及佛教音乐,现在回想起第一次坐他车,听的那首佛教音乐,还是会忍不住吐槽怎么能这么古板老土的地步……
迟漪不知道自己微微翘起的唇角,只是松弛了身体靠着椅背,耳边流淌过那些轻缓,欢快的曲目,最后一首是陈绮贞的。
窗外街景变得熟悉起来,马上就要抵达终点了。
歌词唱到了某一段。
“我的高尚情操一直不断提醒着我
离开你的我 无论多久还是会寂寞
别对我小心翼翼
别让我看轻你……”
曲终,只剩旋律轻轻流淌,街景停在了她熟悉的店面前,轿车停靠好,她的终点抵达了。
推开车门时,迟漪感觉心似乎在隐隐抽痛一下,她压着呼吸,同德叔道谢。
“多谢您送我回家。”顿了顿,迟漪想到他今晚说过的话,补上那句:“晚餐很好吃,劳您费心。”
林一德半回头,笑容亲和地望向后座的女孩,颔首道:“我不过是个跑腿的,到底是遵着他的心意来的。”
“迟小姐,下次再会。”
德叔如话家常般依旧同她说着场面话,迟漪不肯多想前一句,只念这句下次再会。
他这样洞若观火的人,似乎还不知晓今晚她和靳向东的不愉快,迟漪心里却清楚极了,大概没有下次了。
就像在深水湾11号的那个夜晚,佣人阿姨说下一次,还会为她准备更多。
她那时心里想的,也是,不会有下一次了,何必再多麻烦。
迎着这一带昏芒闪烁的街灯,迟漪没回头,一直往前走拐进了公寓楼。
戒酒失败了,其实她晚餐时就没禁住诱惑,喝过半支口感极佳的甜起泡,原本以为过了瘾就好,结果回到家,她又打开冰箱翻出一瓶剩下的威士忌,把它喝了干净。
今夜注定难眠,醉意上头时,她半个身体都趴在桌子上,眼眸睁大眺望着窗外漆黑无比的天幕。
她想她的失眠症和焦虑症大概是没有痊愈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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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叔送完迟漪,回了丽兹酒店去覆命。
套房里又黑又静的,往里走得深些,才能看见那面与墙等高的落地窗前亮着一丝胴朦的光。
是男人正坐在那张雪色沙发椅上抽烟,一尾猩红烧在他冷白指端,忽明忽灭地照亮他漆深的瞳。
林一德知他向来定力强,凡事都有定量,但这支烟刚好超出了他定的量,这是第一回。
“人,送回去了?”
“放心,看着迟小姐上楼亮了灯,我才走。”
“辛苦你,德叔。”
“Ethan,你同我讲这些做什么。”
烟雾缭绕着,覆盖掉他向下俯视窗外的视野,沉默一息,靳向东无声笑了笑,“后续半个月的行程都帮我排满吧,这趟来巴黎,终究是我冲动了回。”
德叔从这一来一去的气氛里,明白过来两人之间应是发生过什么,顿一息,用粤语打趣他道:“你先几岁,后生仔唔冲动一次,我先觉得唔对咯。”
“不过,迟小姐——”
“我知,不必再多说。”
一旁落着盏暗黄的灯,那个一直以来都维持着沉稳不迫,八风不动的姿态,高高在上的人,偏过头,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落寞,只让人觉得那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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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之交,巴黎天气总是变化莫测,风雨来临也不过顷刻间。
天气虽然不好,迟漪仍在照常生活,饿了吃饭,渴了喝水,按时上课,放学再乔装一下前往酒吧打工,维持生活开支,这一周平静无澜,枯燥却也充实。
除了有一天夜里回家路上,收到一条银行短信,是迟曼君给她的信用卡被停掉了。
真是没什么新意,迟曼君怎么一直都想通过切断金钱依赖的方法,迫使自己主动投降呢?尽管她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那张卡。
迟漪想,她大概总把自己看得太轻,以为拿捏她,多容易呀。
时间一直到第二周星期一,Helen的课上,她坐在最后一排打瞌睡,也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时不时有几道目光向她瞟过来。
迷茫了几秒,前方有女生转过来,压低音量问她:“你是Celia吗?”
“怎么了吗?”迟漪微眯眼眸。
“今天下午六点是截止报名的最后期限了,你一会下课要去礼堂填表吗?我也要去,我们可以一起的。”
女同学的这句提醒,才让迟漪恍惚想起来还有这件事,今天学校乐团招募会在下午六点截止报名。
下课铃响,迟漪眼波沉静,收拾好背包起身,凛声回她:“我不会报名。”
而后,迟漪眺眸,扫过一圈阶梯教室,最后将目光落定在第一排与她同时起身的女生身上。
两道目光相撞,Sarah微侧身与身边同学说着话,教室里的人稀稀疏疏往外离开了。
迟漪提起背包也打算走,Sarah轻声叫住了她。
存着疑虑,迟漪同她一前一后来到走廊,Sarah长相偏清纯挂,齐刘海,欧洲人有的高鼻深目,不过她脸上还带一点少女感的婴儿肥,身高也挺萌的,一系列让她觉得乖软形象都与Sarah这个天之骄女的骄矜倨傲性格形成反差。
尤其是,她有一双黑亮的眼睛。
迟漪注视着她的虹膜颜色,确认黑色才是她真正瞳色后,才知道Sarah貌似是个混血儿?
双方互相打量着,迟漪终究还是占了些身高优势,看她时,目光下落,“Sarah,请问找我什么事?”
Sarah倒也没和她绕弯子,点明直言道:“我知道你不想参加竞选,但你的名字最后一定会落上去,不管你是否自愿。”
迟漪闻言,拧起好看的眉,不以为t?然道:“这不符合学校规定,而且其他同学也不会答应。”
“Celia,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次活动背后,其实是还有一位实力很强的赞助商。对方是个中国人,而且有人说,他曾经还是你的追求者,所以这次同校方表明,一定要Celia也参加。”
Sarah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嗤了声:“这也是Helen一次次虚伪耐心劝你的原因。”
迟漪没回答,落在Sarah那张天使脸蛋上的眸光写满了“你能安好心?”几个大字。
“我记得,你也来自中国香港对吗?听说这位也是。”Sarah无所谓,歪一歪头,手指绕了绕她的金色长发,绽开笑容说到了重点:“所以,Celia,你想要和我竞争吗?”
迟漪澄亮的眸珠微怔半秒,什么赞助商?谁来自香港?哪里来的冒牌追求者?为什么一定要指定她?
这些信息她为什么全然不知?不过她也确实从未关注过校园官网上的相关讯息……
有了零零碎碎的线索,迟漪只能先厘清脑海里有关于Sarah前后所有反常举动,以及那些敌意,而现在,Sarah似乎对她敌意减轻许多?
“所以之前,你关注我,都是因为这件事?”
在那个人身上到底学会了些本事,至少现在她懂得冷静,懂得不显露情绪,等着对方先给出反应——见Sarah轻点头,迟漪豁然明白了前因后果。
心底隐隐勾勒出一个答案,她镇声问:“Sarah,赞助商是不是姓蒋?”
第28章 28# 换一次哄你的机会
Sarah肯定了迟漪心底的猜测。
还有一小时到六点, 学校官网会及时公布这次乐团参选的全员名单,迟漪不必再怀疑Sarah说她的名字一定会落上去的真实性。
因为赞助商是蒋家。
她知,迟曼君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即便她暂且能躲回巴黎,也不过是一时的。所以她才会在面对靳向东时, 一面左右逢源,一面又困顿纠结着, 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坚定,也低估了自己曾以为只有一分的钟意。
所以,她总在矛盾的迷宫,来回调转, 不知该往何处才能找到她的出口。
可不争事实摆在眼前时, 迟漪才觉得自己多天真, 迟曼君为了控制她,已到了插手学校的地步, 原来当人站上高处时, 权利是这么好用的东西。
一时间,城市暴雨如注。
迟漪立在街角屋檐下, 低眸用软件打车,潮湿雨水连成珠线不停垂落在水泥地面, 一些沾了污泥的雨水, 溅湿了百褶裙下那双原本洁白修长的小腿。
车终于打到了, 今夜心思太乱太沉,可晚上还有一场驻演要去,她得赚钱,她得努力生活下去。
理智战胜所有情绪,抵达18区, 迟漪找了家影像馆改好浓妆,趁着夜色将落时分,进到乐队租赁的地下练习室。
地下室不见光,除了外面砸落的滴滴雨声是听不见的,同样是阴冷潮湿的。
鼓点乐器交织起来,敲震人心。
“Anna?”
奏乐声停下来,迟漪眼神很淡回望过去,Alan立在灯下同样在注视她,眼光微移落在她拨弦的指间,“你又弹错了音。”
“大家都先休息一下吧,演出在午夜之后,给我们留的准备时间很充足。”
排练已经进行接近一个半小时,确实有那么一点疲倦感。Alan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和打火机,朝着迟漪轻点下巴,示意她跟过来。
至抽烟区,Alan递给她一根,都是中国人,便说的中文:“看你最近状态不好,很累?”
“不会影响今晚演出,你放心。”
戒烟戒酒才几天,全都破功。迟漪垂睫瞄过指间夹着的黑兰州,倚着墙根点燃,抽一口,尼古丁浸润喉肺,灯丝里的她显得意兴阑珊。
这和平常那个冷傲的Anna是不同的,Alan直觉她的状态更像是——失恋引起的。
Alan笑说:“我当然对你放心,只是你这状态,怎么让我觉得那么熟悉呢?”
迟漪斜睨他一眼,那目光仿佛在看傻子。
Alan少见她这眼神,继续在雷区蹦跶:“喂,你真失恋了?”
“……嘴真碎。”
没否认,那就是真失恋了。
说实在的,Alan现在觉得自己心情很复杂,烟丝入喉那瞬有被呛到,他不住咳嗽着,一想到Anna在拒绝和他date之后,居然看上另一个男人,虽然立马失恋了,但他还是有点不爽。
没再继续问谁,免得给自己添堵,Anna对他来说,除了名字,和吸引力外,其他的一无所知,如她之前给出的定义一般,出了酒吧,离开乐队,她甚至可能不再是Anna。
一支烟的时间,Alan自我劝说成功了。
夜幕深重,驻演时间到。
酒吧空调开得很足,迟漪在地下室就换了一套备用服装,是件黑色破洞彩绘卫衣,铆钉短裤套着马丁靴,露出一双雪腻光滑的长腿,提着一把紫色贝斯走上台。
听过几场red演出的观众都知道他们有固定站位,那个高瘦寡言的女贝斯习惯了在光影边缘匿着,一场演出下来,眼神里只装得下她的贝斯,耳膜里震着乐声,她精准捕捉到每一个节奏点,浓密卷发随着肢体动作在光影里翩然跃动,有绸缎质感。
狂欢至凌晨三点多结束。
巴黎这场暴雨才有停歇的意思,迟漪拿了钱回工作室放好贝斯,再出来时,路灯光弱,这个点难打车,她只能沿着望不见尽头的那一片黑黢道路走下去,地面有积水淤泥,她无可避免踩湿了鞋袜,忍着湿濡不适感,终于走到了明亮些的街面上。
打车软件上,还是没有司机能接单。
迟漪叹口气,没看见前面有一梯台阶,一下踩了个空,单膝跪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当下那一刻是没有的痛觉的,她甚至神思都在放空状态,呆愣着扑在地上大概半分钟,她才尝试着缓缓站起来。
iPhone手电筒照亮腿部,膝盖擦掉了大块皮肉,血弥漫出来糊着地上石沙,是这一刻才感觉到钻骨刺痛。
皮肉伤是看着血肉模糊,实际上愈合速度很快。
迟漪是个怕痛的人,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了,很多时候,人是能在一瞬间崩溃的,会突然去想,自己怎么就是那么倒霉呢?
突然亮起一束远光灯,令迟漪慢慢忍住泪意,她是不会在别人面前落泪的人,视野里,一台SUV靠着路边停下来。
Alan下车后,步伐急匆匆向她走去,迟漪下意识想垂目敛干净情绪,但Alan却并没有停下打量她的狼狈,只是蹲下,语气平和关切:“还能走吗?我送你医院。”
人处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就没必要拒绝伸来的一只手。
曾经的生存经验,教会她这一点。
迟漪额间沁出薄薄一层冷汗,撑着男人的手臂才能勉强站起来,音量很低:“麻烦你了。”
周围没有营业的药店,Alan再三提议带她去医院处理,迟漪没回答,淡定拧开矿泉水直接清洗血肉泥沙,接着问他要车里备着的酒精,喷上一遍,整套动作下来Alan是没见到她皱一次眉头。
“你……”气结之余,Alan很想告诉她,一个女孩其实没必要这么倔,话到喉咙口,却只听她清凌凌的一声,说了个目的地,然后闭上眼,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拿她没办法,Alan把这个位置输入进导航,凌晨时分不堵车,二十分钟就抵达。
迟漪缓过了那阵刺痛劲,下车时,向Alan投去一眼:“谢谢,下次请你吃饭。”
第一次,有了乐队之外的接触,可时机却错过了。
男人失笑一瞬,看着她说好。
车门阖上,那道修长纤细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公寓楼入口。
Alan重新点燃汽车的引擎,SUV驶出街道,他彻底放弃了和迟漪date的想法,吸引他的是Anna的固执,让他放弃的也是这份过分的固执。
明知是错误方向,还要坚持向前,是一个成熟理性的男性所认为很没必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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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迟漪忍着痛在淋浴间脱衣,擦一遍身体,回房间沾枕就睡去。
消耗掉全身精力,睡眠质量的确有所提高,这绵长一觉里没再惊醒过。
再睁眼,拉满遮光窗帘的卧室很黑,迟漪望着天花板失了会神,不知现在几时。缓过来,去捞手机,摁一下发现是黑屏,她才慢慢收神想起睡前忘充电,手机关机了。
穿衣洗漱,打开冰箱t?倒一杯牛奶,迟漪喝得猛,大半杯就下去了,总算缓冲过体力,她才慢悠悠地去客厅拉开窗帘,玻璃透照着大片亮光,巴黎今日无风无雨。
充好电量自动开机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时,迟漪正窝在沙发上给自己抹酒精包扎膝盖上那块破皮烂肉的伤口。
第一通没接,她刚剪开纱布,用棉签擦药时,疼得龇牙。
第二通是过了两分钟又响起来的,迟漪刚包扎好,一瘸一拐往卧室里冲,不懂到底是谁催命式地给她打电话,刚握稳手机,她神色微顿,视线定在屏幕上闪动的备注上——Amy。
迟漪眼睫稍垂,划了接听。
“漪漪,怎么一晚上都没联系上你?”
“手机忘充电,没接到。”
Amy闻言似松口气,犹豫了下,问她:“你在15区的公寓,还是在学校里?”
语境不对。
Amy是会时不时绕弯子去提醒她,可是接触了这么多年,Amy从没在她面前表现出纠结徘徊,她是个语言逻辑条理很清晰的人。
除非她要开口的事和她关系不浅,并且能够预料到迟漪情绪可能会有所失控,所以Amy才会思量又斟酌。
电流静默的一刻,迟漪想起昨天学校里,Sarah同她说过的话,而后按了扩音,去翻昨晚到现在手机里是否有收到什么留言。
一边不紧不慢回应着:“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家养着。”
“摔得是不是很严重?”Amy关心道:“漪漪,我雇个护工先照顾你一段时间吧。”
WhatsApp确有几条新留言。
“Celia,明天来学校,你真的入选了。”
是Sarah,还有一条是Helen,留言很官方,也是通知她乐团入选一事,并附带一长串注意事项与安排,结尾还有一句鼓励的话。
迟漪一刹那有些懂了,同她话重点:“不严重,Amy姐,你想和我说什么?”
“漪漪,我确实有事想告诉你。你的导师Helen说,你不想参加这次活动,可是漪漪,你现在必须参加,如果你愿意抽时间看一眼校园网,应该能知道,是蒋太投了五百万的赞助经费,她在欧洲人脉算是不错。”
刚包扎好的膝盖不小心擦过床角,碰撞出痛意,迟漪扶着床边坐下来,她想摸杆烟止痛,但家里暂时没囤货,忍下心底燥意,问:“说重点吧,迟曼君是和她谈成了什么条件?”
“Mandy希望我告诉你,蒋少爷会来巴黎观看你的演出,提前预祝你演出成功。”
“凭什么?”迟漪下意识地问,语气冷而沉:“她凭什么要一直操控我的人生?我以为做不好一个母亲,至少也到不了卖女儿的地步吧?”
“漪漪,别这样说。”Amy试图安抚她:“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Len也许会成为一个还不错的伴侣。”
“蒋绍恩是个瘸子!”
电流沙沙一声,Amy的声音被迫中止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里,像是在交换什么,迟漪捏紧手机的指尖一点点泛白,听到了那端传来迟曼君的声音。
“让我和她说。”
这回声音更分明真切了。
“那你也清楚这并不会影响他正常生活,更何况,他再如何也是个有钱的算得上英俊的瘸子,足够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别不懂事了,港澳多少千金都想做Len的女友。”
“和Len在一起,是你赚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迟曼君在告诫她,别再不识好歹。
迟漪听完她长长一段劝诫的话,气得冷笑,一字一顿道:“您知唔知,蒋绍恩他根本看不上我。”
“那是以前,因为你故意得罪他。迟漪,你的美丽在男人们的眼里是硬通货,他们总会对足够漂亮的女人心软一次,这条定理还需要我反覆教你吗?”迟曼君缓缓说着:“Len愿意给你一次机会,你得学着好好把握。”
“您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把我送给蒋太?”迟漪深呼吸,顿一顿,浓长的睫毛轻敛投下小片阴翳,藏住了眼底冷意:“您不是口口声声说为我好,想要我能一生富贵无忧吗?我现在告诉您,蒋绍恩目前所能分到的产业,根本不够我挥霍的。您也放心,我一定会劝他和蒋太的亲儿子争一争家业,反正蒋董不是也老了吗?要我同他在一起,那我就一定不辜负您,尽我所能去闹得他蒋家鸡飞狗跳,以后保管蒋太会很感激您,教养出我这样的女儿!”
迟曼君原本悠然自若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沉声笃定:“你不敢的。”
“您都这样逼我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乖女儿,你是不是忘了6岁之前的事了?”
维港的夜多漂亮,华灯璀璨,海水荡漾倒映出满目的纸醉金迷,迟曼君想起那年她是怎么逃离厦门那座最偏僻的小村庄,花了多少年,才能一步步站上中环大厦顶层,俯瞰着她脚下的一切,得到的一切多么不容易,她为此又割舍掉多少?
数不清,可为这一刻,能够凌驾整座港府的感觉,她不后悔。
思及至此,女人眸光有所缓和,温柔同她话从前:“还记得当年,你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孩子,从厦门一路摸到香港,是如何跪在我的面前哭求着,一定要留在妈妈的身边。你说,你一定会懂事,会听话,会努力念书,回报妈妈,那时候的你多可爱多天真呀。”
“漪漪,我以前就提醒过你,如果不想再回到那样的生活,不想再被那个人抓住。”提起那个尘封在记忆里许多年的存在,迟曼君美艳的脸上,表情淡了,母女在沉默的电流中对阵僵持,片晌,她如愿听见另一端,女儿应激后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看吧,一只雏鸟自以为翅膀张开就能够飞越一片汪洋,去到她想要的辽阔天空。可都不过是场短暂的自欺欺人。
雏鸟哪里能飞过海洋翻过山岭?她天真固执的小女儿,其实连香港都跨不出去,到头来还是要回到她身边的。
迟曼君轻声慢语同她说:“漪漪,乖一些,和Len在一起,然后过段时日再订婚,一步步按部就班走下去。你是我亲生女,要肯为我多想一些,母亲当然也会为你多谋划一些。”
“只要你肯如从前般听话,那我们就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相连的亲人。”
“听懂了吗?”
电话自那端切断,迟漪面无表情地从床边起身,她刚才说了太多话,喉咙很痛,想要去客厅餐台倒一杯水润润。
翻箱倒柜找着,才寻到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完了500ml的水。
瞥一眼桌上的空瓶,她想,是自己太渴。
望得出神,视野都变模糊起来,什么都有些看不清明。
迟漪抬手揉一下眼,这样的姿势静止定格了几分钟,无声间,掌心浸得一片湿漉漉。
为何她已很努力地在前行,眼前的路,却一直越走越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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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坐到窗边黄昏降临,一直没开灯,明净玻璃外透着街边半明半暗的灯影,那张桃木橱柜上,还摆放着小王子的水晶球,里面流光熠熠。
旁边紧挨着,他送的那束落日珊瑚,历时一周多,花期短,已全部凋谢了,在她毫无察觉的日夜轮转间,花瓣从鲜妍明媚至淡如雪色,最后一片片残败枯黄。
一周竟也恍若经世。
踱至窗边,迟漪长指抚过那残枝枯叶,怪她没来及好好欣赏这花。
那个人是她亲手推远的,如今花也败了。
最难控制的情绪,是突然而至的,她觉得眼睛,喉咙,膝盖都在密匝匝地疼,她其实也是很怕疼的人呀。
忍一忍,迟漪抱起枯花想把房间整理干净,还没抬步,从那包花的纸里啪嗒一下,掉出来一只黑色丝绒盒。
盒身在花砖上摔开,迟漪慢慢蹲下身,她在彻底暗下来的夜色里,黑色瞳仁里占满一道流转的钻光。
迟漪有些失力地坐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指尖触碰着那颗无比闪亮的戒指,小心翼翼取出来,试着套进指间,好合适。
后知后觉,她才明白,原来靳向东送的不仅仅是一束花,一个水晶球,还有他藏起来,要她能主动找到的宝石戒指。
心跳狂乱着,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
响了三声,他接了。
“喂。”
迟漪抿唇:“是我。”
“声音怎么了?”
即便努力假装平静了,可这个男人过于敏锐,轻易就能看穿一切。
迟漪擤着鼻子,“巴黎最近多雨,我有点感冒。”
“家里有感冒药吗?我现在让人给你送。”
“不用。”迟漪t?很快拒绝他,顿了顿,她说:“花,我扔了。”
那端的嗓音低低沉沉,道:“好”
迟漪目不转睛盯着那戒指,哑声说:“你不问我,为什么?”
匈牙利和巴黎没有时差,他也刚刚步入夜晚,等待的分秒间,迟漪听出来他的背景声有一点嘈杂,猜测着大抵又在赴宴,要做靳生,总该很忙的。
靳向东的确刚抵达宴会厅,此时又踱返至安静走廊,同她道:“没关系,一束花而已。”
“为什么没关系?”迟漪迫切着问他,“如果一束花没关系,那你送的水晶球呢,我打算扔掉,你藏在花里的戒指呢?我通通都不要,对你而言,即便这样,也全部都没关系吗?”
靳向东静静听着,在她说到那句通通都不要时,心脏无可抑制地抽痛一瞬,晚餐饮过些酒,他的嗓音也沙了,“我以为,你说不想要,是告诉我,这些都不合你心意的意思。”
他想过,送出去的都不得她中意,而从她眼底流露出漠然,或是逢场作戏的假笑,再落进自己眼中。
那滋味,太令人受折磨。
所以,他总顾虑时机不对。
“抱歉,迟漪。”
“所以,大哥是不是也曾觉得我是个矛盾到情绪善变,明明嘴里说着不要不喜欢,到最后却还是点点头收着。既要还要。”
“矛盾有一点,情绪善变也有一点,最后一点我从未想过。”靳向东沉沉呼吸,“迟漪,不要把别人的看法用来衡量自身,年轻女孩子能有点脾气不会奇怪,很可爱。”
这样自相矛盾,连自己都在厌弃的她不会奇怪,也能很可爱。
心脏里的潮湿地,一瞬间照进一寸阳光,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蝴蝶破茧而出,煽动着斑斓多彩的蝴蝶翅膀,想要撞出去,撞到阳光里,就算结局是飞蛾扑火,也是无悔。
“没有人说过我可爱。”她用力蜷抱住双膝,眼神定定凝视那流光,不肯眨一下,“有很多人追求我,他们觉得我漂亮,又觉得我很难追,所以给了他们挑战性。”
“原来这么抢手?”
“对啊。”迟漪轻轻点点头,好似那个人就站在眼前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神一温柔,她就能变得好乖,“可是他们接触我久了,就只觉得我油盐不进,觉得我空有皮囊,我这种人假清高,不懂得审时度势,也不懂的给男人台阶,不肯服软。所以他们也都走得很快很急。”
“于是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如此反覆的。”
迟漪说着说着,感觉自己有点失控,眼眶湿得很凶,声音却在强撑着镇定平缓:“那大哥呢?有没有想过放弃我?你又为什么连戒指都不敢亲手送给我,要我先找到,要我先发现,要我说了那些话……之后还忍不住给你来电。”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一直都找不到呢?”
靳向东在她一声声哑声控诉里,缓慢意识到他犯了一个错误。
是了,他也并不比一个女孩勇敢,又凭什么要过分去求她再往前一步,她已经足够勇敢了。
顿了顿,他语速柔缓着,轻哄而郑重其事同她道歉:“对不起,迟漪。”
千言万语,他不知该从何先做补偿,只能化为一句歉意,先告诉她。
“我不要听你抱歉。”迟漪深深呼吸着,眼里盈满了热意,她用力捂住脸,夜里那么近,男人逐渐不再平稳的呼吸声在电流里响动着。
她擦着脸,轻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你真的很讨厌。”
那端太沉静,她都快疑心这通电话是否已经中断了,拿起看一眼,通话时长还在继续,迟漪鼻翼轻翕,终于耐不住先问:“你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电流声轻响一下。
布达佩斯的月光穿透长窗,洒落在男人脚边。
靳向东的嗓音低沉,透着他真心实意的无奈与忏悔,字字温柔说:
“我在想,从现在开始计算,回巴黎大约5小时,5个小时,是否能换你愿意同我见一面,换一次哄你的机会。”
换你,不再同我话这一声讨厌。
第29章 29# 有冇一刻挂住我(加修
这通电话以迟漪开始, 也以迟漪拒绝而挂断。
布达佩斯行程还剩一日,距离15天期限还剩4日,为这通突然而至的电话, 靳向东心猿意马一整晚。
宴会举行至一半,他已彻底失了兴致。
全球航空管制, 私人飞机航线需申请审批,临时改航线飞巴黎需走至少几小时审批。
最近一趟飞往巴黎的航班在三小时之后。
无论如何去计算时间, 把所谓理智全部抛诸脑后,他目前只清楚一点,是他要见她。
司机驾车将人送到机场时,匈牙利刚好到凌晨三点半。
林一德在匈牙利有别的工作安排, 宴会后半程都是由李斯言跟在靳向东身边, 上司要离场, 李斯言这边只得独自接管之后安排,一些需要裁决的后续工作斟酌之后, 是向德叔拨去电话, 望他指点。
得到的只有一句回答:“暂由他去巴黎,后续工作你自行裁断。”
李斯言自哈佛硕士毕业后进东寰共五年, 跟在靳董身边三年,混到这位置当然懂了德叔话里意思, 眼下这情况是要他在布达佩斯全权负责善后, 且必须要处理得干净妥帖, 不落人话柄。
李斯言端正好自己打工人的身份,毕竟东寰顶秘年薪七位数的工资哪里好拿。
深夜机场里径停、赶机的旅人们,或疲倦,或形色匆匆,售票柜台处出来一个长着东方面孔的男人形容出众, 身上那套参加宴会穿的商务西服尚未来得及更换,外套挂在臂间,刚买完三小时之后的航班,他行路时衬衫微乱,灯光下衬得那双漆黑的眼底冷峻一片。
林一德的电话就是此刻打进来的。
“斯言已告知我,你要去巴黎,布达佩斯之后的所有事他会自行处理。我这边来电是要给你说一声,每年五月,尼泊尔是既定行程。”
那是三十年前,自靳章霖沿下来的一桩事,那一年,靳章霖出差途径奇特旺,意外遭遇泥石流,几乎是濒临绝境之地,他得到了当地一户原住民的救助,险中获生,自此,便有了每年五月亲至此地进行物资捐赠一事。
靳仲琨从未陪父亲到过这里,反倒是靳向东自十五岁后,年年陪老人,再到后来他代替靳章霖行此事。
三十年,东寰每年五月的资助捐献一事,风雨无断。
“我知,不会耽误到那时。”靳向东掌着电话,意兴阑珊垂下眼。
根本耽误不到尼泊尔,因为迟漪挂电话时拒绝,是以他的那句15日期限为由头。
倒让男人生平第一次有了摆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
电话线还连着,也是这时候,靳向东脚步微顿,视线眺过前方一名欧洲男人,落在了欧洲男人身边的女人身上。
瘦高的一只,穿着一袭法式长裙,黑卷发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将一张精巧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只能从露出的一截手臂颜色辨别出她的肤色很白。
仅仅一道侧影,靳向东心底深感过分熟悉。
而她现在更应该在巴黎。
眼前那名欧洲男体格健硕,身体微侧便能轻易挡住她所有视线,迟漪着急问路而布达佩斯普遍使用匈语,英语交流不上,正是为自己冲动而买单之际,她一抬眼,视线越过那男子肩头,措不及防地撞上一双她日思夜想的眼。
十一天没见的男人,隔着另一名男子,目光与她遥遥相撞。
男人眉心微蹙,衣襟带风阔步向她而来,迟漪当下就觉得腿心一软。
靳向东用匈牙利语先与欧洲男交涉几句,迟漪听不懂,只看见那男子听完后顿了顿,复又打量了她一眼,接着立刻离开了。
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仿佛就还可以强装淡定自如。
迟漪按兵不动,只是下意识地抬手压了压帽檐,还未放下手腕上便覆下一道力,帽子被他摘掉了,乌发灯光都衬着她肤色雪白,漂亮浓密的眉眼直直落进他眼底。
“藏什么?”
迟漪眨眨眼,薄白眼皮透着一层薄粉,是哭过但没肿起来,更像是一层淡淡眼影。
为何,被他看穿总能如此轻而易举。
大概想念另一个人,身体才是展现最诚实的反应。迟漪张开双臂用力去环住他的劲腰,实实在在地扑进怀中。
她脸颊不自觉地微蹭起来,语态天真问他:“大哥同那个人说了什么?”
“他想同你搭讪。”
“原来是搭讪呀,可惜我不懂匈t?牙利语,应该让你帮我翻译一下,问他要个FB或ins联络。”
靳向东漆眸微眯,冷声叫她名字:“迟漪,你再说一遍。”
皮过一下已令她高兴。
迟漪嘴唇蹭过男人衬衫之下的一层薄肌,呼吸间被他身上洁净的古龙水占满,视线微抬,领口之上他宝蓝色的领带松散着,饱满的喉结微滚,那里有一颗她贪恋着的痣,上一次咬过的后果是男人霸道强悍地清算回来,思及此,迟漪遏制思想,没再继续惹火煽风。
一阵蹭动足够令人心痒难耐。
靳向东眼睑微敛,目光专注落在她微侧的半张脸庞上,心中一沉,伸手回扣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按得更紧些,那阵心底生出密痒感才缓一点。
他嗓音沉沉:“我告诉他,你是我的人。”
“才不是……”迟漪在他怀中轻敛眼睫,低声抗议。
盈盈一阵冷沁香、流淌怀中。
他想,大概是她换了一款沐浴露,钻进鼻喉之间,那股在宴席时的急躁不耐都在她这里确认了正确答案。
毫无征兆的久别重逢下,没人察觉到掌中通话一直还连着,德叔听到这边声响静了,才适时插嘴一句:“现在还走吗?”
声音没开外扩,但以两人此刻的距离,听筒正抵在迟漪腰心处,隔着薄料,声音与电流嗡嗡而响,恰好是两人都能听得分明的地步。
靳向东面色不改直接挂断,将西服外套笼在女孩纤薄圆润的肩头,揽着人直接往机场外走。
匈牙利夜风泛凉,气温只剩十几度,迟漪没感觉到丝毫寒意,只是紧密贴在男人温热的胸膛而行,耳热脸烫走了一路。
司机还没走就立马接到德叔电话,按吩咐在出口等他们。
上车落座,迟漪离开他的体温,余光一扫,那挡板直接是合拢的,虽是玻璃,但她坐过这款车几次了,深知不透人影。
来不及细思为何要合上,男人那只宽大温厚的手掌已越过中控台覆过来,捉紧了她的那只,轻攥在掌心里,长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他问:“说说,一个人来匈牙利做什么?”
他明知故问。
迟漪蜷指想从他掌心抽出来,音量很低:“总之,我又不是来找你,我过来玩不行吗。”
“巴黎政府什么时候新增的假期?我怎么不清楚?”
“学生哪里有那么多约束,我自己给自己调假不行吗?”迟漪控制着眸光不去瞄他,车内氛围灯不知何时调成紫色,看得令人心烫到发痒。
“当然可以。”
靳向东安抚着她轻力挣扎的动作,垂下眼看一看她:“让我握一会儿,小半月了,总觉得你出现不够真实。”
的确,这些天两个人一通电话,一条留言都未给过对方。
15日像是一个期限,限制了他,也限制了她。
而这期限还未走尽,双方都在打破,有情又哪管什么期限克制。
“现在不是都摸到了……”迟漪抬眸,也望他一眼,眼底泛着微微水色:“还要怎样才真实?”
她密密柔柔的说话声掩盖了男人的咽动,靳向东喉间轻滚,长身微倾,手掌扣上她不堪一握的腰,另一只手则拨开她的口罩,露出那张玫瑰色的唇。
车内昏暗灯影里,两道视线缠织而灼热的。
男人的热息微乱,夹杂着今夜宴会上所饮过的白葡萄酒的味道,衔吻而至。
别离后的第一个吻,他吻得轻柔缱绻,一下含吮一下若离,给足她呼吸空间,唯独那只拨过口罩的手覆上了那条法式开衩长裙的边沿,长指轻易便触碰到薄料之内,紧紧包裹着的肤肉。
透过光,靳向东眼神自那一抹高透黑,丝袜睃过,指腹那触感不假。
男人眼神越来越深,挑开碎花布料,似要一探里面风光,阒黑眼眸里映满女孩那双骨肉匀称的腿。
迟漪很瘦属于骨感的类型,而每回抱她入怀,都怕将人折坏掐痛,为此他始终保留一分克制。
可眼下这情节,恐怕是个身心正常健康的,男人都无法再理智冷静。
吻她,是今夜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我……我不是都说我感冒了……你怎么还这样……”
迟漪竭力辩解着,要将那握住自己大腿肉上的手掌移开,可男人落下的力却分毫撼动不住。
“感冒穿这么少?”男人嗓音沉哑得厉害。
“马上入夏了!”迟漪低声控诉,“我也不能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呀……”
啪一下,丝袜被他那双修长的冷白的手指勾弹一下,丝袜韧性极佳,绷弹在她细白腿肉间,酥麻那一下沿着滚烫劲长的指节落至中部游离着而上,每一次触碰都在若即若离,却又难以忽视,那种密密麻麻中袭来的水生火热感又涌来了……
“挺出息的,Celia。”
这一声,这一霎。
迟漪感觉心跳狂乱地要窒息,眼睫飞颤着,后悔自己为何要穿这条丝袜,她完全不敢抬眸去看男人眼底的深浓覆盖,双腿不禁磨蹭地紧了紧,呼吸频率是彻底乱了,全然忘记她原本就是想要看一看这个男人的兽、欲能在哪个地步才撕得开。
如今玩火自焚,她却只懂得一味装傻充愣。
靳向东松开了手,用黑色西服外套盖住她裙下那双修长匀称,而手感极佳的腿,继而摁下挡板,冷声吩咐司机:“靠边停车。”
这类圈子里多得是金主碍不到酒店,便要做事的,司机虽司空见惯却是第一次在这位身上见到这般风流派头,根本不敢回头,只颔首,将车靠边停下后,镇定又快速地下车耐心等候。
街灯光线照着那台黑色的劳斯莱斯,十分钟过去,车身一直没有晃动感。
可车内却并不比带来震感好到哪去。
后座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只剩春光旖旎。
迟漪分腿而坐在他膝上,‘呲’一声轻响,是料子撕裂的响动,黑丝从她大腿中端撕破,露出大片匀净雪肉,男人的手掌好大,圈盖住纤细小腿往上推。
胡乱蹭动着,她几乎快忘记了自己膝盖有伤,骤然一蹭,她又痛又痒,细长手指用力揪住他的衬衫,蜷在他胸膛的身体倏一颤动。
贴了防窥膜的车窗外,正值月黑风高夜。背着光线,靳向东没看见她另一条腿上的血肉凝结,只当她一如既往受不住,于是停下来,薄唇轻触过她香滑颈侧,迟漪在他怀中一抖。
他声线沾上欲的喑哑,问:“告诉我,为什么坐凌晨航班来布达佩斯?”
靳向东一直很坏,非到赶在这种时候来逼她供认不讳。
迟漪咬着牙,不想比他先承认,却也不再想要反覆不停地再往后退,“那你呢,为什么在机场,为什么德叔还问你走不走?”
“因为想见你,所以订了航班。”
“不是你先说15天……怎么算,也是你先言而无信的……”
“我承认,我言而无信。”靳向东手掌扣在她腰心,防止她往下滑,指腹刮蹭了下。腿芯忍不住夹紧之时,迟漪明显感受到了臀下压着的那布料内包裹着的紧绷重磅。
迟漪未经事却也在与他有过熟悉彼此身体后的顿悟,一眼也不敢看,慌了阵脚之余不禁再次蹭动了下,却反而助长火焰,沉沉笔挺的重量径直往上一条窄窄的沟隙间碰撞到。
她几乎紧绷到僵直了,可倘若继续坐实一分便深……
男人气息沉乱,缓缓道:“我以为15天能遵守,却忘了在你面前,我的那些克制冷静作用为零。”
“怪我。”
这个男人即便是在供认心中情与欲之时,也能如此从容冷静地与她坦诚布公,郑重其事地同她认错,好似这种事都能被他做得磊落清白。
可情之一事上,男女之间,谈得上什么清白?
情动至深时,心不是自己的,身体也不再是,那种想要与之骨血相融在一处的感觉,只有那一刻的他们懂得。
话音落至这里,靳向东情动地捧起迟漪的脸,眸光相交,他问:“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不辞辛苦飞这一趟?”
为什么要选在深夜跨越1400公里,来到另一个国度与他相见?
为什么要在拒绝他回巴黎的要求后,还肯主动再往前?
为什么感冒带病也要来这里?
他仍旧要这个答案。
仍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与他相同的答案。
男人从善如流,换一种问法,循循引诱:“这些天,你有冇一刻挂住我?”
迟漪脸颊在他掌心蹭动着,薄粉的眼皮微垂落,睫毛轻轻扫过t?他的掌心纹路。
曾经那些计较着细枝末节的公平的细微心思;
曾经暗暗要求他一定要有胜过自己所流露的情感,定多过自己才敢对他坦言从宽的那些计较;
似乎都在这一夜里,化作一池春水。
她快要融化在他掌心,眼泪都溢出来,洇湿了男人的衣襟,迟漪轻轻回答:
“想的。”
“因为也想大哥,所以想来大哥身边。”
第30章 30# 现在梦醒了,我在你身边
夜色若明若暗, 照动着她眼底的水光漫溢,如窗外那多瑙河水般泛起浪波。
男人指尖已经湿得彻底。
暗调而朦胧的灯影里,迟漪以婴儿般的姿势蜷抵在他怀里, 纤细四肢勾缠着男人劲窄有力的腰腹间,丝袜破开的膝盖抵进他腿间, 黑透间莹润一片雪肤直直晃进男人漆暗眸底。
车里安静得可闻针落,她漏掉的心跳也是那样明显。
她是一个总在回避着所有亲密的, 依赖关系的人。
在他面前,肯道出一声想念,肯承认一次心意,都是在反覆陷入自我窘迫的困境中挣扎劝服千万次矛盾的本体, 才能实现的一次勇敢。
长发缠绕着的胸膛洇湿一片热的泪, 靳向东用另一只洁净干燥的掌, 慢慢捧起迟漪的脸。
那双眼哭得薄红,玉立似的鼻尖也红, 水, 她还能分泌更多。
靳向东忍下舌喉的微燥感,指腹拭过她湿濡凝结的睫毛, “我也想你,迟漪。”
迟漪涣散的眼珠, 骤收再聚焦, 那些水意里清晰无比地倒映出男人的脸。
大概是那一刻, 迟漪心底隐约懂得了为何偏偏要是他,为何偏偏一定只为他动摇。
因为这些年,只有靳向东,只有他会在意她那些微末到不足以道的情绪细节,及时地准确的给到她一个反馈, 不会让她感到任何的敷衍、落空感。
无形之间缝合了一张破败不堪的蛛网。
一点点填补了她生命里那一页页或斑驳,或空白的幕布。
一个吻衔盖而来,沿着她湿漉的艳红唇瓣,至下巴,再至雪白一截脖颈间,长指轻拢住她柔软后颈,令她能有平衡的安全感。
好似亲吻有魔力。
安抚的,温柔的,为她舔舐心口那一寸寸的溃烂地。
逼冗环境里继续发出丝物撕裂开的轻响。
车里空调开着,原本不觉,此刻却能深刻感受到一阵密密的凉意灌过那大片白到薄弱的肌肤,迟漪下意识去搂紧男人的背脊,指腹紧贴着那衬衫之下的背肌,他的吻便被压得更里更深更重。
滚烫的唇含.吮住V领左侧里的软肉,那缕淡的香一下冲刺着感官,唇齿力道便重了几分,烫得迟漪忍不住咛.嘤出声。
她颤得太厉害,靳向东的神思理智渐渐回笼,轻轻吻过去,知她年纪小经不住,宽大掌心便抚着她的后颈,“不在这里折腾你,别怕。”
不在这里,意思是他可以再等一等,到别的地方折腾她。
迟漪抿紧唇线,心底懊恼自己为何总爱深究细思他话里的留白部分,为自己平添更多遐思。
靳向东不知她此时在胡思乱想,只一心一意将怀里瘦弱的人抱紧了紧,温柔问她:“披星戴月赶过来,是不是很累?”
拢过来的手掌好大好宽,轻轻按揉在她颈部,是安抚也是在令她可放松一些,可全身心的暂时地尝试依靠他。
这种温柔勾人不住地往下沉溺,迟漪在这温柔里点点头,轻声说:“很累的。”
靳向东拍她肩,不免失笑说:“那我们先回酒店休息。”
“好……”
她应声时,纤白一截脖颈微仰起,腿肉再度感受到男人的指尖蹭过,是在为她整理裙摆。
热潮戛然搁浅。
高定手工西服稍一整理便能一丝不苟,衬衫领扣一粒一粒扣至最顶,他的眉眼恢复至冷峻严肃,眼睫微垂,将外套重新盖回迟漪肩头,宽大西服垂落盖全她凌乱领口。
五分钟,司机回到车上,继续沿着目的地行驶。
隔着挡板,迟漪就着椅背喘息,微晃着视水意的眼波里,望着浓暗灯光里的男人。
俨然一副衣冠楚楚的清冷矜贵模样。
窗外街景开始变换,黑色天幕一层层透换出深蓝,那些灯影斑驳间,迟漪睫毛轻轻一颤,发现了他绅士皮下道貌岸然的裂口,那里面藏着另一种败坏昭彰。
高定西服剪裁一定是修身贴合的。
可那一位置,缓了这样久也还是隆,胀雄劲的,令人窥一眼便觉得有烈火滚过。
带着难以退却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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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劳斯莱斯抵达酒店环岛。
他在布达佩斯下榻的酒店是一座独立的私人庄园式酒店,内有配备一个极其专业的管家佣人团队,以供完美服务贵客,整个团队约莫三十多人。
那些路灯拂照着地面,光影交错间,候在别墅的佣人们看见了那个东方男人,动作小心轻柔着抱起一个女孩往里走。
距离越发近了,一众人立刻回味过来,纷纷侧目回避。
跨越国度来到他身边,诉说过想念,又在车上经历那一遭,耗尽了她太多精力。抵达时,迟漪已昏昏欲睡,她记得他抱自己入庄园的每一步,只是意识存在,但身体却实在使不动什么力气。
醒来时,漆沉沉的房间一隅漏进一寸清透明光。
迟漪将半张脸都深深陷进枕头里,呼吸之间充满那洁净的古龙水气息,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弥漫着半醒半梦的涣散感。
她很少能睡上一个踏实的整觉,屈指可数的几次,似乎都是在他身边。
一路飞匈牙利没有梦没有困,只有一个清晰分明的念头是见他,支撑着所有意志。
有时人就是不能够清醒的,活得太过清醒的人,很难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迟漪敛了敛睫毛,隐约听见那光影深处有轻微的交谈声。
屋内的窗帘是拉满的,那缕光自房间门的一条窄缝里探进来,靳向东正在客厅里听电话,对面是德叔在同他交接飞尼泊尔的行程路线。
房间里传出细微声响,男人侧眸睇向房门,默了顷刻,同那边说了声先挂断,而后步调放慢走进去。
微光缓缓填充着漆黑时,迟漪眼睫仍在颤着,神情茫然到有种不知今夕何年的懵怔感。
靳向东垂目看一眼她,“饿了没,先吃饭?”
迟漪在这一声里灵魂归位,眼神光聚焦,慢慢支起身体望着他,慢吞吞问:“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不算久。”男人语调总是温缓,似知她心中又要胡想,抬一下手腕将那只陀飞轮手表的时间递到她眼前,让她可确认时间:“现在才下午三点,我叫了餐,一会多吃些补充体力。”
迟漪撑着手臂,记忆一帧帧倒放着,在最末一句里她偷偷敛下黑浓睫毛,别开眼光,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下方,他的身形优越修长,宽肩窄腰,西装之下的薄肌有力,那只递在她眼底的手,玉骨扇质一般,骨节分明,指法熟稔到完全不像是没有任何经验的,当她把这个疑虑问出口,男人用无师自通回答她,继而令她濒临到更加溃不成军的节点时,又戛然而止。
那一阵流淌全身的暖泉时湍时缓,令她生出不可言明的难受与虚空感,只得在被褥下轻轻磨一磨。
订餐还需时间才能送达,等待的时间空隙里,靳向东将女孩脸上那些一闪而过的羞赧恼意尽收眼底。
继而极其自然地坐在了她的床沿边上,他的一只手叠在西裤面上,一只手垂落在床被褶皱处,指尖与她的不过毫厘之距。
想触碰对方是极其简单轻易的一件事,可他没有动。
迟漪目光落定在他的指尖,觉得他就是故意的,语调莫名有些怪地问他:“大哥不是在这里出差吗,怎么感觉你还挺得闲的?”
“原本行程是临时变动过的,但你先来了。”
他的话总对迟漪很受用,仿佛在他这里,她永远可以都拥有独一份的顺位第一的优待,她是不可替代的。
微蜷的手指伸展开,指尖在柔软布料上晃了晃,窗外跃动的阳光也在她指缝闪动着,她咕哝一句:“说得好像我面子很大一样。”
“迟漪,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吗?”
迟漪仰眸,眼底透着迷惘:“嗯?”
靳向东漫不经心的眼神飘过来,话语里却带着一份笃定:“你肯到我这里来,若不将你排在第一位,如何对得起你风t?尘仆仆走来的这一程。”
他明白,迟漪需要他的看重,需要他的全心全意,需要他独一份的关心与偏向。
在机场见到她的第一眼,慢慢消化掉所有的惊讶与猝不及防的失而复得感,在她睡过去的那段车程里,他想了一路,是什么导火索,才能够让她不顾一切只想来到他身边。
靳向东无端想起了澳门找到她的那一夜,受了一场大委屈,但她咬碎牙也不肯说清,思及此,男人眉心蹙了又蹙,那一刻,他大抵明白了些什么。
迟漪心旌微晃,低声抿唇:“大哥说这种话,显得好像一个渣男……”
靳向东略一挑眉,睨她一眼。
“直觉咯。”窗外金光勾画着他的轮廓,迟漪凝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笔一划都镌刻在了心底最深处,心跳也晃得好厉害,默一息,她摇摇头说:“不过,我接触过的所有渣男都没你这样好看,我也不亏。”
“迟漪,最近发生了什么事?”靳向东将话题绕到正题上,没有再和她周旋绕弯。
他太明白她的傲骨铮铮,仅凭一份思念,不够她为他冲锋陷阵。
迟漪竭力狡辩着:“就不能是突然想你想到,一分钟也等不了吗?”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靳向东终于握住了那只伶仃皓腕,指腹轻轻摩挲在她跳动的脉搏处,好似同时重重扣紧她的心门。
他说:“告诉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这里,泪腺总那样发达,迟漪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因为她时刻清楚着自己没有委屈的权利。
此刻,她忍着泪意,微垂下脸,轻声在笑:“大哥有做过一种梦吗?”
“什么梦?”
“一个无论你怎么逃,也逃不出一座孤岛的梦。”
“梦里,每天醒来会听见潮涨潮退的海浪声。而身处的那座岛上很穷,挨家挨户的窗户都是没有窗帘的,是用纸糊上去的,下雨时是会漏雨的。因为贫穷,所以很少有人安装电灯,更多的人用油蜡,天晴时,只能依赖着窗外第一束光透进来,落在人的眼皮上,感受到天亮,于是慢慢睁开,外面就是渔民们晃动的影子。大家开始做工,日复一日,青菜小粥,偶尔一顿熬到浓稠的鱼汤就是这座岛上最美味的盛宴。我梦见,我就是来到了这样一座小岛。”
“听着是不是感觉除了穷,其实还挺平和安宁的。但是呀,这座岛上是没有女人可以出门的,在梦里,我每天都只能透过那面窗户看见外面的世界,而这一场梦里还突然就出现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他有点可怕,所以我想逃出这间屋子,这个男人就一直一直追着我跑,渐渐的,整座岛上的男人都在追着我跑,似乎这里的女性敢离开房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那种梦里分明拚命在逃努力在逃,却怎么就,越逃便越是从一条宽阔大路上,走到了另一条穷巷的绝望感。所有的男人围在逼仄的巷子里,举着火把呐喊着一定要烧死我,而火把都几乎扔在了我的脸上,死亡离我那么、那么近的时刻,忽然——”
“梦境一转,变成了我跳崖坠海的画面,咸猩的海水快要把我呛死了。可是好奇怪,海里那种溺亡的感觉,竟然比在陆地上狂奔到窒息的感觉更舒服一点。”
于是,醒过来,又要面对那种扑面而来,紧紧裹住她全身的窒息感了。
迟漪指尖紧紧勾住他的,唇角泛着微苦的笑,沉重的呼吸压过去,她抬眸,再一次深深抱住男人。
用力在汲取他身上可令心脏舒缓的气息。
曾经,她以为来到香港,就能够逃出那座岛了,可是为什么过去了十二年,她却还能深刻地记起曾经跑过每一条泥路,村里男人们的每一张脸呢?
又是为什么,迟曼君也是逃出来的人,却可以那么轻易地对她说出,送她回去的话呢?
可是,她还是她的妈妈呀……
想一想,突然也能懂了,毕竟自己只是那种恶心的环境下,强迫诞下的产物而已。
梦尽的最后一刻,岛上扶桑花落了满地,那些艳红色的花瓣被泥污浸染着,渐渐败落糜烂掉至无人问津。
花开花谢,她方幡然梦醒,原来自己从未真正地逃出去。
拥抱的温度暂且让她不那么冷,迟漪看向他,问:“大哥相信,这世界会有这样一座岛吗?”
一个极度贫穷无知,女孩生下来就只是一个物品,长大了也只能是生育的容器,女孩是不能读书,不能习字的,是连家门都不可以踏出一步的,就是这样一座落后至极,窒息至极的岛上村庄。
离他这么一个出生在锦绣繁华里,金尊玉贵的男人是那么那么地远。
他恐怕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世界的某个角落会有这样龌龊不堪的地方,人不再是人,是魔鬼,是受欲所控的兽。
迟漪说服了自己,笑了笑:“算了,这只是梦而已,是我太沉浸这场梦境了。”
“迟漪——”
靳向东轻声唤她的名字,捕捉到她眼底闪动过去的那一抹悲伤,他想说他少时便跟着靳章霖去过几次尼泊尔,看见过这世界的另一面,普通人的生命里总多有苦难。
可是迟漪回避着将脸再度埋下去,他便只能在心底逐字逐句条分缕析地去理解她说的每一个字,一边回抱住她纤薄的背脊,轻柔地拍着,给足一份她此刻需要的安抚。
“现在梦醒了,我在你身边。”
迟漪将脸埋进他颈窝,睫毛轻轻蹭,‘嗯’了一声后,哑声回答:“我知啊,所以我现在不那么害怕了。”
说话间,她殷红而柔软的唇,似有意无意地擦过男人冷白颈间的痣,那里似乎格外得她钟意,每次耳鬓厮磨时,她总爱蹭一蹭,亲一亲。
靳向东的眸底渐渐深暗下来,掌心摁住她圆润的肩,拥抱那么近,迟漪隐约听见了他胸臆间的撞动声,男人声线微沉下来:“别动了,好不好?”
肢体带来的亲密安抚,消化了她一些想掉眼泪的情绪,没再洇湿他整洁如新的衬衫。迟漪闻言,以鼻尖去蹭他,抬起一双盈盈生动的大眼,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可以动呢?”
狡黠又调皮的眼神光闪动在她那双过于漂亮眼睛里,而她泛动笑意的瞳仁里此刻只住着他一人。
男人喉间轻轻滚动一下,深觉被她打败一次又一次。
原本整洁如新一丝不苟的西,装酷已有汹汹趋势,不待她反应,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便已攥着她直直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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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漪惊地浓睫一颤,清亮眸珠潋滟,未施粉黛的一张脸上单纯到令人生出负罪感。
靳向东也注视着她,眼底流露出一分无奈,他轻叹一声:“现在,感受到了吗?”
直面与暗里磨,擦的冲击力区别很大,迟漪咽了咽喉咙,意识都放空,天真地跟着他的话在点头。
男人眸色彻底暗下来,扣着那截细腕,细长指间不受控地刮过去时,灼热而危险的气息扩散在空气中,萦过她颈侧:
“确定还要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