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上,梅尔一直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寸步不离地跟着雪茸,观察着他的情况。
经过几番打量,梅尔总算确认这人没受什么外伤,心脏问题也在吃药之后得到了妥善解决,但他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雪茸现在最大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在身体上。
此时,这人正步履如风地往回赶着路,面色平静,动作语态甚至比平日里更加干净利落:“梅尔,之前你去营救阿丽塔的时候,皇室的救援势力暴露了没有?”
梅尔一边回答一边谨慎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救援的队伍里有人被捕,身份大概率藏不住。”
“好。”雪茸点头,依旧没什么表情,冷静地安排着,“他们肯定会怀疑,怀疑就会去找证据,找机会跟教会那边透出消息,让他们知道我跟皇室有过合作。把他们推到明面上去。”
梅尔眯了眯眼,没作声。他知道雪茸的用意,皇室现在还企图藏在幕后独善其身,必须有人推他们一把,让双方直接当面开战,这样他们的赢面才会更大一些。
雪茸的思路很清晰,甚至比以往更加果断,但是正是这副模样,让梅尔放不下心来。
很快,两人绕回了人群之中,顺利地与两位小伙计重新会合。
两小子从一开始看丢了人,再到后来目击了阿丽塔被击杀的完整现场,双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此时再见到雪茸和梅尔,情绪根本控制不住,两个人又崩溃地哭了起来。
但比起沙维亚没心没肺的哀嚎,莱安显然细腻很多,他一边强行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一边打量着雪茸的神情——阿丽塔是雪茸的学生,跟他来往最为密切,跟他的关系也最为亲密,论伤心悲痛,雪茸理所应当比他们更甚。
可他没在雪茸的脸上看到一丝悲愤,甚至觉得这人比平时看起来还要精神了。看到他们俩的第一眼,那人提也没提阿丽塔的事情,更不顾他们满面的泪水,微微扬起下巴道:“现在形势对我们十分有利,必须抓紧这个机会。接下来我们要迅速和皇室达成合作关系,巩固当下的成果。”
听到那人口中说出“有利”、“机会”、“成果”这样积极的词汇时,莱安只感觉心脏轻轻地一冷——他一向知道这人重利,可眼前自己亲手带上路的学生这样惨烈地死了,这人却能只看到“机会”和“成果”,莱安忽然觉得,这人薄情寡义的程度让他感到有些恐惧。
难道自己先前感觉到的,这人身上隐隐约约藏得很深的人情味,都是他自我催眠产生的幻觉吗?
这人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目的,就毫不在意他人的无情的逃犯吗?
莱安感觉到了微微的头痛,却也没说什么,只有些沮丧地垂下眸子。
这时,雪茸那冰冷冷的目光越过了一旁的沙维亚,又直直钉到了自己身上。莱安感觉一阵全身发冷,这又让他想到了最开始,那人在教堂挟持自己时的眼神。
正当莱安拼了命地想要逃避和他对视,那人却毫不留情地点了他的名:“莱安。”
莱安不得已才抬起头来,屏住呼吸望向他。
“我印象中,你们德文家应该是亲皇派的,对吧?”那人望着他,语气却笃定得不像是个问句。
莱安只感觉心脏一揪,一阵不妙的感觉爬上心头。
德文家说是亲皇派,都太过保守了,虽然德文家族是靠自己做生意发家致富、加官进爵,但莱安的父亲埃尔文·德文的公爵爵位都是由女王亲自授予的,可以说,他们家能在大陆拥有这样高的话语权,完完全全都是皇室的功劳。
现在,雪茸明确要跟皇室拉帮结派,再在这个关头提到自己家,是什么意思应该不言而喻了。
虽然不管怎样,自己的家人最终都一定会站在自己的身后,但不知为什么被雪茸这么一提,莱安就忽然有些抵触起来。
见他没有回答,雪茸也不强迫,只扬扬嘴角:“我知道了。”
莱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太阳穴开始不住地跳痛着。
一旁的沙维亚还在控制不住地掉着眼泪,梅尔则不知为何,始终紧张地盯着雪茸,而雪茸迅速安排好了计划,就一个转头,再次回到先前那副不正经的开朗模样——
“好了朋友们,一切向好、前途光明!”他弯起眼睛,一左一右揽住沙维亚和莱安的肩膀,大咧咧带着人往前走,“找个场子喝喝酒睡一觉,明天准备开始干活了!”
听到这里,莱安的头更痛了。
他不知道这人怎么还有心思说去喝酒,或许是他的错觉,他甚至觉得那人弯起来的眸子都冷冰冰的,实则没带半点笑意。
但他没办法。雪茸是他们团队当之无愧的领头人,这人向来掌握着几乎全部的话语权,他说要去喝酒,自然就没有不去喝的道理。
没过多久,一群人在极其怪异的气氛中,来到了城里最热闹的酒吧。
除了方才那一场惊天闹剧,酒吧里的人不见少,反而凑在一块三三两两讨论八卦的人更多了。
几人找了个靠吧台的圆桌坐下,雪茸还跟往常一样,大手大脚地点了一堆高度数、高价格的烈酒,然后嬉皮笑脸地给每个人斟上一杯,嚷嚷着要他们喝下。
可眼下,除了他谁还有这雅致。梅尔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下来过,酒更是半点儿都不沾的,沙维亚直接选择逃避现实,不跟任何人碰杯互动,一口闷下一整杯,直接把自己灌晕了过去。
最后只有莱安拿起酒杯,无奈地喝了起来。
他恨自己酒量太好喝不醉,不能像沙维亚这样一晕了之了。
雪茸歪着脑袋要跟他碰杯的时候,莱安已经做好了又要听这人冷言冷语的心理准备,可意外的是,那人喝了酒之后,话居然出人意料地少了起来。
莱安抬起头打量起他的眼睛,发现这平日里酒量跟自己不相上下的人,此时也不过半杯的工夫,眼里居然有了些朦胧的醉意。
他看着那人浓密得发沉的弯翘睫毛,瞥了很多眼才看清他的眼睛。
他原本以为是灯光太昏暗,才看不清雪茸眼里的光,现在才发现,好像是他的眼神自己幽幽地熄灭了。
那有些疲惫和颓然的目光,只在雪茸的眼里晃了片刻功夫,很快他便弯着眼睛,一如既往地笑着跟自己喝酒,但莱安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好像明白雪茸是怎么回事了,他也知道梅尔为什么自始至终都那么紧张了。
他紧紧握着酒杯的手,也终于是悄悄松了开来。
雪茸还是一如既往地,一喝多就人来疯。跟千杯不倒的莱安推杯换盏了几个回合,他便觉得闷得没意思,转身跑去隔壁桌找人搭话聊天了。
怕他出岔子,梅尔也端着酒跟了过去,莱安一边留下来照顾歇菜的沙维亚,一边却也控制不住好奇心,偷听起雪茸和他们聊天的内容了。
隔壁桌是一群学生,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缘分,雪茸两下一打听便知道,那群孩子正是和阿丽塔一起创办《新机械报》的家伙们。
阿丽塔的死显然让他们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一群人聚在这里借酒消愁。
雪茸端着酒坐过去,简单跟他们聊了几个机械问题,又聊了聊报刊的内容,没过一会儿便被孩子们当成了自己人。
喝多了不设防的孩子们彻底对他敞开话匣子,积极筹备起接下来的计划和打算。
雪茸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讨论,不怕有人弄你们?”
带头的少年攥起拳头,愤恨道:“不怕!他们对阿丽塔动手已经让大家很气愤了,再对我们怎么样,那将会彻底失去民心!”
少年说得不错,当众射杀阿丽塔是引发本次舆论地震最主要的原因,要是他们继续对未成年的学生动手,光是民众的愤怒,就足够动摇教会的根基了。
雪茸扬了扬唇角,很快扯开了话题:“刚听你们说,晚上要开作战计划会,我也不打听了,就提醒一嘴,记得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小心隔墙有耳。”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被他说得没了声——虽说在光天化日之下开动员会不会有危险,但作战计划还是要保密的,那人不说还好,一提,他们便又觉得,自己原先找的地方不大安全了。
雪茸没再继续坐下去,只跟他们碰了个杯,祝他们计划顺利,便端着酒杯坐回了自己桌。
没过一会儿,那群孩子悄悄打量了一眼四周,用几乎无人听见的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一旁的莱安什么也听不见了,但他的对面,端着酒杯的兔子正一动不动、神情专注,显然是在仔细分辨着什么。
不过一会儿,孩子们抬起了头,仿佛被定格住了的兔子也再次动了起来,扬着眉,又跟莱安喝了一杯。
莱安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隔壁的孩子,忽然心中生出一种不妙的猜测来。
这一场酒喝下来,雪茸比往常醉得夸张得多。回到临时歇脚的旅馆之后,他开始狂吐不止,最后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吐完了清水便开始呕起血来。
梅尔一直一声不吭地照顾着他,看到雪茸喝醉之后,他反而放松下来,不像先前那般忧心忡忡了。
莱安在隔壁房间安顿好了断片的沙维亚,终于也是在极度的疲惫之中躺上了床。
可白天里的事情对他冲击太大,一闭眼就是阿丽塔被击杀的模样,他胸口闷得难受,还有一种隐约的不安袭扰着他,让他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觉。
不知熬了多久,夜逐渐生了下来,隔壁动静消停了好一会儿,沙维亚也终于不闹腾了,莱安这才觉得身子沉沉的,好像终于有了些困意。
可正当他快要闭上眼的时候,房间的窗口忽然摇摇晃晃走过去一个人影,他认出那是雪茸,想到他刚刚喝成那个样子,不免担心地望过去。
很奇怪,为什么梅尔没有跟着他?莱安一边小心翼翼地起身,一边揣摩着——梅尔的睡眠极浅,哪怕是室友翻个身他都能发现,雪茸起来出门的动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想到这里,那压抑了他一晚的不安愈演愈烈,他赶紧加紧动作,跟了过去。
不知是出于什么预感,他没有直接走上前去问那人要干嘛,而是小心翼翼地跟着他,没有让他发现自己。
黑夜里,那人的身子还有些不稳,但步伐倒是坚决又快速,他没有四处乱晃,而是目的性极强地离开旅社,径直穿过街区,来到了一处相当偏僻的教舍附近。
一片黑灯瞎火的漆黑之中,教舍的一处房间内传出幽幽的火光。
莱安的大脑迅速动了起来,很快他便明白,那应当就是那群学生晚上讨论秘密作战计划的地方。
雪茸的目的地是这里,莱安居然丝毫不觉得意外,可自己的猜想坐实了才是比意外更可怕的事情——
果不其然,雪茸没有直接找上门去,而是悄悄隐在了那亮着火光的窗户旁。
“嚓”一声闷响,黑暗中亮起一个火星子,照亮了雪茸的脸,但不知是风吹还是那人手抖,火星子微微一晃,居然就这么灭了。
那么短暂的几秒钟,莱安便看清了那人手里拿着准备点着的玩意儿,他瞬间头皮一麻,整个大脑都快爆炸开来——
那人的手里,是他自己做的威力相当恐怖的机械炸弹!
看着灭掉的火柴,雪茸有些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又要作势去点。
莱安不再敢有半点犹豫,直接一个飞扑过去,连人带炸弹一起扑进了一旁的草丛之中。
翻滚颠簸之下,莱安感觉身体摔得生疼,可他借着那一丝微渺的月光却能看见,雪茸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意外和惶恐,似乎被人拦截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
莱安喘着粗气,三下五除二把那人手里的炸弹抢走扔到不远的池塘之中,这才惊魂未定又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要干嘛??”
雪茸的身上还有些许酒气,但他的目光里却没有半点醉酒的涣散了。
他轻轻瞥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然后平静地望向莱安:
“杀了这群孩子,然后嫁祸给教会。”
第202章 机械之心202
尽管莱安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他听到雪茸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时,还是震惊到快要崩溃了:“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可雪茸的表情依然淡然无波,语气也是出了奇的冷静,甚至还分析起来:“我没疯,现在是最合适的时机。白天他们刚杀了阿丽塔,下午这群孩子就当众谋划造反,这个时候这群孩子出事,哪怕他们一万个否认,群众也会下意识怀疑他们。”
看着莱安难以置信的表情,雪茸坐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尘,慢条斯理道:“你要知道,今天那些信众出离愤怒,不是因为教皇涉嫌犯罪,也不是因为怀疑机械之心另有隐情,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们杀死了阿丽塔——当众杀死一个没成年的学生,是最直观最有效的刺激。”
“所以,我们现在就应该趁热打铁,帮他们把□□的罪名做大做实,好让他们彻底失去民心。”雪茸就这样平静至极地说出了这样耸人听闻的话来。
看莱安瞪着自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雪茸收回了目光,转头望向身后的房子,冷声道:“让开,趁他们会议还没结束,现在动手还不迟。”
见他作势又要过去,莱安忙不迭一把拉住他,好不容易才理清了乱成一团的思绪,颤抖着声音质问道:“你就不怕事情败露,会起到完完全全的反效果吗??”
雪茸瞥了一眼他攥着自己的手,又望向他,目光像把冰冷的刀子:“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你。”
那一瞬间,莱安似乎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他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自己要是敢有任何二心,那人要了自己的命彻底灭口,也不过是眨眨眼的事情。
恐惧让他的手下意识松了松,面前的人便就这么摆脱了控制,头也不回地朝孩子们的方向走去。
莱安抬头看过去的功夫,那人又从腰间取出了一枚炸弹,这回等不到他拿出火柴,莱安直接一个怒火攻心冲了上去,什么恐惧、伤心都顾不上了,先是又一把夺走他的炸弹,接着摁住他,发了狠地一般,一拳朝他的脸上砸去!
“嘭”的一声,雪茸身子一歪,下意识伸手捂住脸,接着颇有些震惊地望向莱安。
莱安喘着粗气,眼睁睁看着那人被自己砸出了鼻血,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慌张和怯懦,反倒是死命钳住了他,发了狠般咬着牙对他说:“你敢再动一下,我就继续揍你。”
论格斗能力,十个雪茸也不一定抵得过一个莱安,但此时最让雪茸感到震惊的是,这个一向温吞又没主见的倒霉孩子,居然还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说出这种话的一天。
这一拳属实砸得不轻,雪茸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睛也差点被砸花了。他愣是在原地晕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到最后也没有力气挣扎哪怕半分。
看他没了动静,莱安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但是钳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
他看着雪茸,忍着颤抖问他:“梅尔呢?你把他怎么了??”
雪茸用手背擦了擦鼻血,又喘了口气,这才望他:“他没事,就是给他猫粮里加了点草药,现在睡得比较深而已。”
莱安听闻,长舒了口气——他是真怕现在这个样子的雪茸会对梅尔做不好的事情。
雪茸垂下眸子,星光映不进他的瞳中,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黑压压、雾蒙蒙的。
“你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他很有用,他不能死。”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莱安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一刻,他非但没觉得这人满眼利益价值,反倒觉得,自己好像看破了他的一些东西。
莱安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他:“你不用总是刻意地让自己显得那么‘无情’的。”
雪茸怔了一下,没去看他,沾了夜色的睫毛却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莱安看着他的表情,不由地跟着心里一阵难过,可只是稍稍一个松懈的工夫,对面的雪茸忽然一个提膝,狠狠踹上了他的肚子。
“诶……!”莱安被踹了个猝不及防,差点儿没一口吐出来,控制不住地一松手,兔子便又跟个泥鳅似的滑走了出去,继续飞快地朝房间走去。
莱安感到一阵胃疼,但心里知道他要做什么,便一秒钟也不敢多耽搁,连滚带爬又一次扑过去将人摁倒在地。
再次被人死死摁住的雪茸终于恼了,揪着莱安的衣领就要给他来上一拳,但论绝对力量,两人实在是悬殊过大,两人甚至根本就没扭打起来,莱安便三下五除二,单方面将雪茸彻底制服了。
“其实你是希望我来阻止你的吧?”莱安一边死死攥着他的肩膀,一边颤声问道,“其实你打心眼里是不愿意杀这些孩子的,对吗?”
雪茸被那家伙揍得全身乱疼,本来还盘算着找个档口反击,一听这话便回过神来,下意识咬紧了牙。
但很快,他又冷笑起来:“我可不像你这样善心泛滥。”
莱安一向承受不住这样的人身攻击,换作平时,他肯定又要委屈得心态崩塌了,但这回面对雪茸冷冰冰的眼神,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态度反而更加强硬了。
“如果你真的想要避开我,完全可以把我也一并迷晕了,也不用特意绕路从我的窗前走过,故意让我看到你、跟上你。”莱安望着他,语气并不犀利,说出的话却好像一根根钉子般,将雪茸一下下钉在了一只无形的十字架上,“你要是真想杀了他们,第一根火柴点燃的时候,炸弹应该就已经扔进去了才对。”
听到这里,雪茸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在目光交锋中率先撤回了视线。他逃避了莱安的问题,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房子:“放手,让我去……”
“嘭”的一声,莱安又一拳砸过去,接着再次将他死死摁住:“哥,阿丽塔的死,你其实很内疚的,对吧?”
雪茸愣了一会,好一阵子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脸上被砸的地方疼得厉害,疼得他眼泪都冒出来了。
这小子,下手可真的太毒了。雪茸被他打得一下子没了反抗的力气,睁着眼晕晕乎乎地望着头顶的夜空。
耳畔,莱安的声音如同魔鬼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着他的神经:“她是你的学生,是你把她带上这条路的,你给她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你觉得是你一步步把她推向死亡的,你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对吗?”
雪茸皱起眉,一阵头痛欲裂,接着便是出离愤怒——他很想捂住这家伙的嘴,他的话实在是有点太多了。
“说实话,我不能理解你。”莱安望着他,语气也是无奈中夹杂着愤怒,“你跟我和沙维亚是完全不同的人,你好像觉得表达情绪是一件什么丢人的事情,你好像总爱拼尽全力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是真的看不懂你!”
雪茸感觉一阵心脏抽痛,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深呼吸,脑海里闪烁的却是另一个人的画面。
他想起那日在船舱里情绪萎靡,闻玉白便把自己揽在怀里,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头发,说:“其实你根本没那么复杂,你就是一个聪明到能看透所有人的人,又是个笨到连自己在想什么都弄不明白的家伙。”
他现在觉得好像被闻玉白说中了,如果不是莱安这么点出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痛苦些什么,自以为喝了点酒就已经放下了心结,殊不知自己只是在破罐子破摔地自我欺骗罢了。
原来自己真的会愧疚啊,原来自己并不冷静。
妈的,怎么就这么亲手害死了个小孩儿。
……当时要是不拉她入伙就好了。
看着雪茸面上的表情终于露出破绽,莱安也恢复了理智,他一边死死抓着人不敢撒手,一边尽可能地安慰道:“但像她这样的人,即便是没有你拉她一把,最终兜兜转转还是会走上这条路的。”
莱安喘了口气,说:“你当初愿意带她,不就是因为她跟你在某些地方特别像吗?”
雪茸愣了一下,微微睁开了眼睛,似乎彻底没了反抗的动作,可眼里依旧有些许不甘心的光。
莱安知道,用所谓在天之灵这一套,根本说服不了眼前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于是只能尝试着从他在乎的角度分析:“哥,既然教会真的在做那种坏事,肯定不止有这么点破绽,我们耐心一点去找,肯定能找到,不要冲动行事反而给他们留下把柄好吗?”
雪茸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想要说些什么,却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候一旁的木屋里,唯一一簇蜡烛光被吹灭,不一会儿,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鱼贯而出,他们互相谨慎而又小心地彼此打起招呼,一双双年轻的眼中,闪烁着悲伤、愤慨,还有和阿丽塔如出一辙的那般清澈与热烈。
雪茸眼睁睁看着那群孩子离开,只能叹口气闭上眼,眉头却反而解开了。
他回头看着从密云中探出的月亮,懒洋洋对莱安说:“你把我的筹码放跑了,你得想法子赔偿我。”
莱安望他:“你要我怎么赔偿?”
雪茸似乎早有打算:“你家那边,帮我疏通疏通。”
莱安笑起来,倒是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自信:“你放心,我家人绝对会站在我这边。”
雪茸也扬了扬唇角,松松散散躺在草地上,一直一直听着那群孩子彻底散去,再也找不到踪迹,再不给任何人留下一网打尽的机会,这才重又闭上了眼。
莱安总算长松了一口气。
他想起来在穿喉列车之上,哥哥伊温便告诫自己,雪茸是个没什么道德感的家伙,一不小心就可能迷失自我,酿成大祸。
他想起伊温告诉他,必要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拉雪茸一把,把他及时地带回正轨上来。
伊温说过,既然选择一起走,那么他们就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是彼此的同伴。
他想,或许自己真的把他拉了回来。
他或许真的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第203章 机械之心203
莱安在草地里缓了一阵子,才发现身旁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就这样躺着睡着了,虽然他也累得想就地躺倒一睡了之,但一想到房间里还有个喝得不省人事的沙维亚等着自己,不处理好明天早上也不知怎么跟梅尔交代,便强打起精神把雪茸连扛带拖把人带了回去。
第二天,一行四人一直活生生睡到了临近午饭的时间,被下了猛药的梅尔才第一个惊醒过来。
他看着天边明晃晃的太阳,愣了将近半分钟,这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表——几点?你说现在是几点?!
发生这种异常情况,梅尔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怀疑雪茸,一转头,那人正睡得吧唧嘴,一翻身,又顺手把他的猫尾巴拽怀里垫脑袋了。
“喵呜!!”尾巴被扯得生疼的梅尔一阵尖叫,也不惯着他了,两爪子抓上那人的脸,慌得雪茸还没来得及睁眼,就慌忙把脸往枕头下面藏。
“嗯嗯……?!”雪茸眼泪都要被抓出来了,慌慌张张看向他,“咋了猫猫?大早上的……”
“大早上的?!”梅尔一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把手表拍到雪茸的脸上,“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雪茸迷迷瞪瞪看了一眼表盘,心安理得道:“哦,十一点半了啊……不过我们昨天喝多了么,又折腾一宿,睡个懒觉也很正常啦……”
梅尔直接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质问:“为什么我昨天晚上一宿没醒??”
雪茸眨了眨眼,移开眼神一脸无辜:“你没醒为什么要问我么……”
一看他这副表情,再看他眼角处莫名其妙出现的一块淤青,梅尔便立刻确认了是他捣的鬼,直言不讳道:“你给我下药了?你昨晚干嘛去了?”
没想到自家猫管家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辣,雪茸感觉脖子一凉,继而只能耸耸肩笑道:“我是想干点什么来着,但是没干成,被个多管闲事的小子拦住了,现在酒劲散了、时机也错过了,彻底干不成了——你就当难得有个机会,睡个踏实觉吧!”
梅尔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大概猜出来这家伙说的“干点什么”是指什么方向的了,顿时一阵血压上涌,但再看这人的眼神,便也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冷静下来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那人大抵也听不下去了。
于是只能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给我省点心吧,不然我没办法跟你妈交代。”
自从梅尔跟自己坦白了艾琳的事情之后,雪茸一听到他再提自己的妈妈,就一阵没来由地心疼。
于是他瘪瘪嘴,相当腻乎地给了他一个大拥抱,用夸张且做作的语气道:“对不起猫猫~我再也不要让你担心了~~”
梅尔被他恶心得紧,赶紧把这兔皮腰包从身上扯下去,毫不留情道:“少说多做,整这出不如自己去把衣服洗了。”
一听这话,雪茸刚坐起来的身子又软了下去,非常丝滑地又软回了被窝里:“哦呜~头晕~我酒还没醒~~还得再睡一会儿~~”
梅尔恨得牙痒,但他也深知自己叫不醒一只装睡的兔子,只能抬腿踹了他屁股一脚,然后转身去喊隔壁睡得昏天黑地的两小子了。
踏踏实实缓了一夜加一个早上的沙维亚,一睁眼便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莱安倒是顶着个黑眼圈,一脸精神不济的样子。昨天晚上,刚回房间、洗了个脸冷静下来不久,他就感觉到了一阵疯狂的惶恐——
老天爷,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他把雪茸教训了一顿,还揍了他!!到底是谁给他的这个熊心豹子胆!!
这份会不会被雪茸记仇报复杀人灭口的恐惧,一直纠缠了他一整夜,直到早上门外传来了其他客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感觉自己又被活物的气氛包裹了,他才相当不踏实地睡着了。
因此,在餐桌边看到雪茸的一瞬间,莱安第一反应就是要不直接跳窗逃命算了,但那家伙看了一眼自己,没有多说什么,又像往常那般开起了不靠谱的玩笑,莱安才松了口气——那人意思应该是,那件事情就暂时到这里为止了。
他要做的,就是配合雪茸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好。
悬了一整夜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轰地落地了。
餐桌对面,雪茸显然有着远超莱安的自我调节能力,如果说昨天在酒吧里还是强颜欢笑、自我麻痹,那么今天他应该是真的彻底迈过这个坎儿了。此时此刻,他重又一副神采奕奕、干劲十足的样子,让萦绕着四人小队的阴霾一下子就彻底四散而去了。
他跟沙维亚又嘻嘻哈哈乱扯了一会儿,这时餐厅门口又传来了卖报童的吆喝声,他转过头,刚一站起身,一旁的梅尔便“咻”地一下变成猫咪叼着硬币蹿了过去。
不多时,梅尔叼着几份厚厚的报纸铺到桌子上,几个人立马凑上前阅览起来。
昨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惊悚,以至于各家报社加班加点,也直到中午时分才把报纸印刷好、发行出来。
再次看到关于阿丽塔的新闻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沉了沉,眼看着沙维亚又要瘪嘴开始哭,脑子疼到有些烦躁的莱安脑子一抽,伸手一把捏住了他的嘴,把他奔逸到唇边的哭声堵了回去。
被一向温柔耐心的好兄弟这么一捏,沙维亚一下子懵了,也顾不得悲伤,只能震惊无措、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边的莱安,想说点什么,却因为嘴被封印住了而只能发出呜哩哇啦的声音。最后实在急得没辙,沙维亚直接伸出舌头哧溜一下舔上莱安的手,吓得莱安一边吱哇乱叫,一边拿纸巾疯狂擦起手来。
悲伤的气氛一下子被两人的互殴斩断了,一旁的雪茸也看得乐出声来,接着似有深意地说道:“感觉莱安比以前强势不少咧。”
莱安知道他意有所指,忍不住紧张地僵住身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雪茸却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挺好的,你该有自己的主见、想法的。”
莱安的目光晃悠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沙维亚就嚷嚷起来:“有主见也不能随便捏我嘴吧!有点太暧昧了!!”
一行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短暂的闹剧之后,几人重又关注起了眼前的报纸。
如他们所料,来自各方的报纸分别对昨天的事件进行了不同角度的报道——
首先是教会官方出行的、全大陆发行量最大的《神说》报纸,头版头条详细地剖析了犯罪嫌疑人阿丽塔·莫里斯的犯下的种种罪孽,并大肆渲染了其在仪式上的行为造成的恐慌和不良影响,最后重点报道了她曾和大陆知名反动派BUNNY有着勾结,强调了在接触BUNNY之前,她曾有一片无限光明的未来,在踏上“无神论”这条不归路后,便彻彻底底走向了灭亡。
第二份报纸是一份来自民间组织的商业日报《每日新事》,头版头条也是详尽地记录了昨日的见闻,但讨论板块却热闹非凡,有认为阿丽塔罪孽深重、死不足惜的,有认为教会做事太过决绝残忍、阿丽塔罪不至死的,还有人针对阿丽塔所说的内容提出质疑的,各种观点应有尽有,可谓百家争鸣。
第三份报纸则是停刊了一阵子的《新机械报》,经过昨日那一出当众屠杀,这份已经被掐死的年轻报纸居然又死而重生了,大抵是昨天夜里那群孩子集中讨论出来的结果。这一回,《新机械报》的内容不再维持着表面上的客观中立,而是直接对教会开起了猛烈的炮轰。他们详尽地描绘了昨日屠杀之残忍,声情并茂地讲述了阿丽塔·莫里斯之无辜,并且紧急将阿丽塔提出的质疑进行了整理,根据她留下的笔记进行了更加详尽的剖析,为他们的观点提出了更加强有力的论据。
同样的,他们还邀请到了几个登上了克洛岛、见证了教皇认罪全过程的报事人,为阿丽塔的所言提供证据支撑。在见证了阿丽塔被枪杀的场面之后,真的有很多报事人站了出来,一个、二个,有的用真名,有的用化名,纷纷撰稿指认教皇的罪行,证明阿丽塔·莫里斯并没有撒谎说假话。
这份《新机械报》显然不是通过正规途径印刷的,但内容实在过于有冲击力,很多报商宁可冒着风险也要协助发行传播,一行人下意识向窗外看去,此时此刻,大街上正出现着一群报童上蹿下跳、四处售卖《新机械报》,身后一群牧师牵着猎犬气势汹汹地阻拦追捕的热闹画面。
而身后的餐厅里,他们一样买到报纸的客人们也在认真看着,有人只看了一眼便怒气冲冲地将报纸撕了粉碎,并破口大骂这种大逆不道的渎神报刊就不该存在,但更多的人确实饶有兴致地看着,时不时还跟周遭人交头接耳地讨论几句。
雪茸看得出来,很多人眼里那片朦胧的雾气已经渐渐散去——真的有越来越多的人醒过来了。
再一次低头看到这份秽土重生的报纸,雪茸忍不住扬了扬唇。
或许这群孩子比自己想象中有用,或许莱安拦住自己是对的。
合上报纸、看了眼时间,雪茸站起身来,招呼起同伴们:
“走,是时候跟皇室那群混帐谈谈合作了。”
第204章 机械之心204
另一边,病房之中。
闻玉白发现自己的床边还挂着一沓子厚厚的牛皮纸,仔细一看,是一面面他看不懂的就诊、用药记录。
闻玉白自认为对伤口处理小有经验,但这里记载的症状、处理方法、药物名称都叫他十分陌生。这又坐实了他的想法——教会确实掌握着大量的、普通人所完全不知晓的药理知识,这个世界的医疗技术,本应该比当下高超无数倍。
他躺在病床上头脑风暴了很久,正考虑着要不趁机出门再探探情况,就听见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隔着浓烈的酒精味,他便嗅出了教皇的气息,倒也没再躺回去装睡,而是整理了一下衣领,用还带着些疲惫的目光望向门外。
没过多久,病房门被人推开。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教皇,闻玉白立刻作势要起身。
“免礼了,玉白。”教皇抬了抬手,“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不久,大人。”闻玉白放低姿态,道,“劳烦您专程来一趟。”
教皇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又朝身后两随从挥挥手,随从们对视了一眼,不知当走不当走。
要知道,教皇是出了名的讨厌猎犬,早几年前就立下规矩,绝不允许任何猎犬近自己的身,因此眼下虽然他主动提出要独处,两人却因先前的规矩而不敢妄动。
见两人迟迟没有动静,教皇有些恼火起来:“还不快走做什么?”
两人一听,立刻慌不择路地离开了。
很快,房间里便只剩下教皇和闻玉白两人。闻玉白清楚地感觉到那两人没走远,就在门口守着,便不再去动任何念头,抬头迎上教皇的目光。
教皇坐到一旁的丝绒沙发上,笑容中透出一丝得意:“感觉身体怎样?玉白?”
“奇迹降临,大人。”闻玉白面露诚恳,“我原本以为自己可能逃不过那一劫了,可没想到睡了一觉醒来,居然差不多全好了,伤口也不疼了,身上也不难受了。我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一定是机械之心的力量眷顾到了我!”
教皇一听这话,面上的笑意更甚:“先前我就跟你说过,只要你愿意忠诚于我,机械之心一定会保佑你的健康、平安。”
原来如此,因为手里有药,所以敢做出这样的担保,也因此可以拿捏很多穷途末路的信徒。
闻玉白内心了然,面上却也不动声色,顺着这个话题道:“大人,我对您的忠心不需要任何条件,正如同我一直坚信,伟大的机械之心会福泽每一个善良之人。”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闻玉白摸清了教皇的性子,这人就是爱听花言巧语,尤其是表达忠诚这方面,怎么夸张都不为过。
果不其然,这一通巧言令色叫教皇面上写满了愉悦,接着,他起身来到闻玉白的床边,翻看起了那一沓子治疗记录。
教皇翻看时非常认真,闻玉白观察了他的神情,应当是对牵涉到的名词、原理都相当了解的,并非只是装装样子的草台班子那么简单。
许久,教皇抬头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闻玉白说:“还有点没力气,精神不是很好。肩膀的伤口有点发痒。”
教皇:“有炎症,低烧没精神是正常的,回头我让他们给你把药量再加一加。肩膀的伤口我之前帮你看过了,问题应该不大,正常愈合,不要总是乱碰刺激它就好。”
这人开口这番沉稳内行,是在他平日里行使教皇职权时所不多见的,闻玉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没想到大人您对医术也颇有研究。”闻玉白小心试探道,“不愧是最接近神明的人。”
教皇又飘飘然了,扬起唇角道:“我当年也是大陆叫得上名号的医师——不过往事不必再提,我早已全身心投入到供奉神明的使命中去了。”
果然,这人果然是学医出身。闻玉白的猜测再次应验,心中一些始终被迷雾笼罩的谜团,似乎也隐约透出了一些影子。
教皇坐在病房里,和他推心置腹了许久,虽然总谈不到什么触及核心的关键问题,却也不住地夸赞他的忠诚可靠。
看得出来,因为闻玉白舍身替他挡下子弹这件事,让教皇彻底对他放下了提防。毕竟如果双方是平等关系,闻玉白早已经可以以救命恩人的姿态自居,而纵观他周围的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左膀右臂,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把自己的性命说搭上就搭上的,可能也没有几人能做到。
闻玉白看了看自己身上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心想,只要能让这老贼无条件信任自己,哪怕送掉半条命也是值了。
那家伙有一搭没一搭地绕了半天,总算是绕到了闻玉白上心的话题——
“最近皇室那边没什么动静,但一直有刁民企图闹事,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教皇道,“多亏了你帮我解决掉了BUNNY这个心头大患,没了那个兔子,想压住皇室那群废物,就轻松多了。”
听到这里,闻玉白抬起眼,道:“大人,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当不当多嘴。”
“没有什么是你不该管的,玉白。”教皇道,“你这样有能力又忠心的人,应当多多担起大任。”
闻玉白压住了内心微微上扬的情绪,点头道:“仪式那天,我在兔子身上闻到了十皇子的味道。”
教皇的眉尾肉眼可见地跳动了一下:“十皇子?”
“对,我确定。我在猎犬岛上记住了他的气味,绝对不会出错的。”闻玉白道,“大人,我冒昧地怀疑,皇室其实暗中和兔子有过接触……”
教皇闻言,陷入了沉默。这短短的几秒钟叫闻玉白内心颇有些煎熬——自己突然提起这事会不会唐突了?会不会反而起到副作用,叫那人怀疑起自己?
但很快,教皇又扬了扬唇角,道:“很有用的线索,玉白。这么一说,似乎都能想得通了。”
“那天皇室的人想来劫持那个小丫头的,还派了一支相当有素质的队伍过来。”教皇不紧不慢道,“当时我以为是教会和机械学院那边有合作。”
闻玉白:“机械学院?”
教皇:“那姑娘是机械学院的学生,当天还有很多学生也在跟着闹事。最重要的是,那天对方用到了一些很先进的武器,以他们先前的水准,是绝不可能研制出来的。”
“那个BUNNY就是机械学院毕业的机械师。”闻玉白,“我拖了那么久才将他杀死,也是因为他太过熟练掌握武器。”
“我会派人去查。”教皇闻言,嘴角的得意终于再也掩藏不住,“如果能坐实皇室和无神论罪犯互通有无,那搞垮那群老不死的,就指日可待了。”
此时此刻,皇室一边。
雪茸没有理会女王见面寒暄的邀请,也懒得进行任何无意义的应酬,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了设备的试验场。
硕大的绝密军火库内,停着若干进展到一半、却因技术原因没能继续研究下去的机械,有巨大的航海轮船、有像模像样的半成品蒸汽飞艇、有几乎已经完工的机械炮台……
雪茸走马观花看了一圈,便已经大体掌握了情况。
他冷冷看着身侧的拜耳,开口道:“你们拆了不少对方的东西。”
“是。”拜耳弯着眼睛笑道,“我们得承认,皇室的科技力量确实有限,所以才得劳烦您出马。”
眼前这一库房的东西,大多都是从缴获的战利品、战场上遗留下来的机械碎片中拆解、重组出来的,虽然并不能完全启用,但肉眼可见地花了相当大的心血,也确实已经算是相当厉害了。
雪茸松了口气——这些人这么多年不露锋芒的韬光养晦,给自己省了很多事,也大大降低了自己的工作难度和强度。
雪茸看了一眼拜耳:“这些东西的图纸,你肯定看过无数次,也应该拿给机械学院的老师们修改过无数遍。”
拜耳:“对,我有绝对的把握,只要这些东西能够动起来,就一定能起到作用。”
“前提是能动起来,对吗?”雪茸道,“机器的动力问题需要大量的计算,短时间光靠人工笔算,根本不可能完成。”
“是的,我们请了很多手算员,但数据量实在太大,已经超过了人工计算的极限。”拜耳笑道,“您不愧是专家,一眼就看清了问题的本质。”
“少阿谀奉承。”雪茸不客气地瞪向他,“阿丽塔的事情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拜耳依旧保持着叫雪茸恶心不已的笑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老师。民心已经开始动摇了,她的牺牲绝不会白费。”
一阵怒火钻心,雪茸紧攥着拳头,牙齿快要被咬碎在嘴里。
他很想抬枪直接崩掉眼前这畜生的脑袋,但四周都是他的侍卫,自己也确实还有很多事情没能做完。
雪茸只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后续你们有什么计划?还是躲在暗中,等着事情自己发酵?”
“非必要情况,皇室不会出头。”拜耳大言不惭道,“我们现在尚且没有力量和对方正面抗衡,但我们相信,等着对方的真面目一步步暴露,他们的势力自然会被群众的怒火土崩瓦解了。”
这是还打算藏在背后做缩头乌龟,雪茸几乎都要气笑了。
他们一定比自己更加清楚,用民意摧毁政权所需要的牺牲将会何等地壮烈。
但他却又懒得和这种人说什么大义——毕竟连雪茸自己都很难去共情与自己无关的百姓的安危,他现有的愤怒,也不过是因为他亲近的学生,成为了敲响钟声的第一个牺牲品罢了。
算了。要让他选,两边最好一起毁灭。
雪茸捏了捏眉心,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所以,我现在的任务是,让这些机器动起来,对吗?”
拜耳:“是的,您这段时间专心做这一件事就好,需要的资金、人员、物品都统统交由我们解决。”
雪茸:“行,很久以前我在机械学院主持过一个项目,是制造差分机。”
听到这里,拜耳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差分机?”
“对,就是你们现在所欠缺的,能够代替人工计算的高精度计算器。”雪茸说,“和现在这堆机器一样,结构早已成型,只要能让它动起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拜耳皱起眉:“要怎么动?”
“能源。”雪茸坚定道,“我需要大量的、能够带动机器运转的能源。普通的燃料不可行,我需要‘幽火’手表里那种紫色的焰火。”
拜耳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恍悟过来:“我明白了,我现在立刻派人去收集。”
雪茸终于继续安排道:“人员也给我凑齐,我需要当年参与差分机研发工程的所有团队成员,尤其是那位你们的御用修表匠,诺恩·坎贝尔。”
“好。”拜耳点头,表示全部都已经记下。
最后,雪茸又看了一眼面前这扇厚厚的、将皇室的秘密死死掩藏的巨门,许久,又收回了目光。
“顺便还有个小事儿,你帮我安排一下。”雪茸说,“我需要一张专属通行证,省得下回你不在的时候,我连这扇门都进不来。”
拜耳:“好,我立刻去安排。”
专属通行证上不会有日期,却注定会有自己的名字和皇室的标识。那便是皇室和通缉犯BUNNY合作过的最佳证据。
雪茸终于扬了扬嘴角——皇室想做缩头乌龟,他就将这铜墙铁壁拆开砸碎、逼着他们从阴暗里走出来迎战。
他要两边黑吃黑。
第205章 机械之心205
几日后的夜晚。
主教堂外,一只低等猎犬在夜色中疾驰而过。
它的口中叼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死邮鸽,邮鸽的脚踝上,一封金线绑着的信封在月色照耀下隐隐闪光,这意味着撰写书信的一方,正是与它所处立场相对的皇室。
没过多久,它的主人便收到了这封信件。看见信封颜色的瞬间,训犬师兴奋得差点没能拿稳手中的东西——要知道,能拦截到这样一封来自皇室的绝密信件,这件事本身的含金量,就足以让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出于谨慎考虑,训犬师特意检查了信的外观和邮鸽的状态。凭借他多年的经验能够判断,信封本身确实出于皇室不会有假,而这只邮鸽也确实是皇室特训的最高级别机密邮鸽。
这样的邮鸽按理说是不会落在自己这号人手中的,认真客观分析起来,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邮鸽的送信目标已经死亡,被训练到刻板的邮鸽只能一直在目标尸体的附近不断盘旋、直到精疲力竭、跌落到地上。
至于目标是谁、为什么会死、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就不是训犬师该细究的问题了。此时此刻,他只能急匆匆将信件和鸟尸塞进口袋,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尽可能不露声色地来到教皇宫前。
此时正值深夜,教皇正在熟睡之中。他在宫外苦等了整整一夜,才终于等到教皇醒来。
他破例走了最高级别的加急程序,才勉强被带到了教皇面前。
半个时辰之后,进门时还身穿最下等官服的训犬师,此时换上了高档的黑色丝绸长袍,胸前还挂着价值千金的神佑石项链。一封书信的上交,已经让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低三下四的卑贱训犬师了。
教皇宫内阁,手握着信件的教皇颇有些亢奋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在此之前,他已经请了教会内十来名权威专家鉴定了这份信件,得出的结论极其一致——不论是信封还是信件内容,都确定是出自于皇室之手,绝不掺半点假。
而信件的内容无他,正是一张自由出入皇室的特批许可证,证件上的署名则是前段时间才被闻玉白处死的无神论犯——BUNNY,雪茸。
“好消息!玉白!”在终于确认了真伪之后,教皇兴奋地拿着信件去找自己最忠实的守卫,“心想事成,定是神明的旨意!”
彼时的闻玉白正在替他整肃最新组成的猎犬队伍,看见来人之后,立刻单膝下跪行礼:“大人。”
教皇根本没心思走这些礼节过场,直接将人拉起,迫不及待地与他分享战果:“我们掌握了皇室和BUNNY暗中合作的证据!”
闻玉白听闻,立刻接过教皇递来的东西,看到雪茸名字的一瞬间,兽人银灰色的瞳孔几不可闻地收缩了一下。
“这是怎么来的?”闻玉白问。
“猎犬在主教堂附近截获的。”教皇道,“根据推测,应该是皇室在仪式之前邮寄给BUNNY的,结果BUNNY却已经被你杀死了,因此邮鸽一直在目标附近飞行直到坠落,正巧就被我们的猎犬捡到。”
闻玉白:“已经确定是真品了吗?”
教皇:“做过很多次鉴定了,绝对保真。”
闻玉白:“这么多天,皇室都没有主动回收吗?”
教皇:“事发之后我就派了重兵驻守,他们不可能会有机会。”
闻玉白:“……我们刚想要线索,线索就主动送上门来,会不会有些太巧了?”
教皇面上的兴奋终于有些冷却了,他望着闻玉白,最终却也没跟这个战功赫赫的大功臣置气,只是颇有几分怨怼地调侃道:“玉白,你倒是比我更谨慎。”
“是我心胸狭隘了,大人。”闻玉白立刻行礼赔罪,“也许是被其他猎犬抢占了先机,心存不甘,总想挑出些毛病来。”
教皇一听,立刻笑了起来。他太懂这些动物争风吃醋的劲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良性循环。
他想像摸狗头一样摸摸这家伙的脑袋,可无奈这家伙除了一双兽耳之外,完全就是个人类的长相,半跪在地上的身形也极其挺拔,一时间竟让他不知该如何下手。
末了他便只能作罢,收回手,用语言安抚道:“不必这般多虑,玉白。那家伙不过是运气好,碰巧撞见了线索。能像你这样替我挡子弹的,整个大陆也找不到第二个。”
“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荣幸,大人”闻玉白微微点了点头,问道,“请问您打算怎么处置?”
教皇反问:“如果是你,你怎么打算?”
“近几日,机械学院的学生们动作很多,显然是有皇室的势力在背后支持。虽然仪式当天他们吃了败仗,但看这势头,他们绝对还会卷土重来。”闻玉白平静地分析道,“我斗胆建议,眼下无论是战力储备还是民心所向,我方都占有绝对优势。与其给敌人更多的时间养精蓄锐、精进武力,不如在尚未发育完全的时候彻底解决,永绝后患。”
“永绝后患”四个字瞬间让教皇舒爽无比,他扬了扬眉,又看了看手中的信封:“你是说,尽快公开这封信?”
闻玉白:“对,和这种程度的犯人合作,一旦被公之于众,他们的信誉度绝对会跌至谷底,民心涣散之下,没有簇拥的皇室就是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以与我们抗衡。”
教皇点头:“就这么办。”
闻玉白的几番试探性的质疑,反而彻底打消了教皇对信件和对闻玉白本人的双重顾虑。眼看着那人拿着信封,急不可耐地去执行下一步计划了,闻玉白的眸子微微一沉,目光随着那封信愈行愈远——
刚一拿到这封信的时候,他便闻到了信件上的兔子味。那人依旧谨慎,按照皇室的标准对着信封和证件左喷右喷叠了一堆香,但耐不住兔子的本味在就像是雪地里的一捧火一样明显,闻玉白几乎是一瞬间便认了出来,也顷刻间便领会到了他的用意——
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了,那兔子也巴不得双方快点开战。
闻玉白愣愣地看着信件被拿走的方向,脑海里浮现出雪茸站在窗前、小心翼翼将信寄走的模样。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又投入到工作状态中去了,这么看应该算是个好事,闻玉白心想,可是那天的事情,应该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创伤。
他回想起那天雪茸在自己怀里化成兔子、两人一起从高空坠楼的画面。自始至终双方没有任何一句对话交流,但也不过是齐齐落地的极短时间内,他们似乎就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意图和想法。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甚至那家伙还在高效率地超额完成任务,闻玉白感觉到心安,却又忍不住在脑海中反复揣摩着那只兔子的身影——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皇室刁难,对于阿丽塔的事情,他还会难过吗?
彼时彼端,雪茸刚刚完成了一台机器的检修工作——他答应过拜耳,在跟踪差分机进度的同时,他还会负担起皇室所有的武器检修与改良。
他放下扳手,用黄铜水盆洗净手上的油污,接着就像是泄了口气一般,整个人便有些垮了。
来到皇室这边快一周的时间,他统共没有睡过超过十个小时的觉,一方面是因为事情太多没有时间,一方面也是一闲下来脑子里就太多事,根本睡不着。
最一开始还是想着阿丽塔、想着要怎么对付拜耳、怎么报复皇室和教会,到后来熬夜熬得有些精神恍惚,便不论醒着还是昏着,脑子里总会时不时钻进一个高挑的影子。
不知道闻玉白怎么样了。雪茸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自己当时那一枪根本没留情面,是直朝着那家伙的心窝子打去的。他承认当时脑子里是充斥着杀意的,他当时强烈地希望自己能够杀死闻玉白,彻底杀死这个让自己变得犹豫不决、连连碰壁的大麻烦。
可直到那家伙带着自己摔下楼去,他便彻底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彻底看透了自己的心——
他是个俗人,为了所谓的使命杀死心爱的人,这种事情他根本做不到。
在那之后,那一枪就成了自己焦虑的源头——他想知道闻玉白伤势如何,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他该有多疼?流了那么多血,他能撑得住吗?此时此刻,他是已经康复,还是正在养伤,又或是早已经死去了呢?
缺觉的头疼像手中的小锤,一下下敲打着他的神经,叫闻玉白的影子如鬼魅般拼命抢占他的大脑。他的脑海里忽而回想起当天的画面,忽而浮现出那人受伤死去的幻象,忽而又幻想着那巨大的白色雪狼出现在自己面前,让自己趴在他毛茸茸、温暖的背上、将他当成床和枕头,毫无顾忌、全身轻松地大睡一场。
好在他与常人不同,越是头痛烦躁、精神紧绷、幻象丛生,他反而越是注意力集中、工作效率翻倍。
因此,即便都开始要睁眼说梦话的程度,他也根本不敢停下手中的活,生怕一个暂歇,自己这副靠着惯性高速向前的身子就彻底停摆了。
此时此刻,刚从检修工作中抽出身来,只感觉耳朵一阵嗡鸣,心脏的力气都被瞬间带走了一半。
正当雪茸趁着一旁的机器准备缓口气再找点事干的时候,检修室的门突然被“嘭”地一声推开了,下一秒,那个始终彬彬有礼、处变不惊、温文尔雅、一表人才的十皇子拜耳,此时像是个被突然踢翻了铺子的杀猪匠,气势汹汹、风度尽失地冲进了门内。
还没等雪茸反应过来什么,那家伙便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惊得锅炉盖上趴着睡觉的梅尔猫毛站立、嘶叫着发出警告。
但看到拜耳手中拿着的报纸时,雪茸倒是不怒反笑了。
下一秒,那人便将报纸塞进了他的怀里、动作粗鲁地仿佛在他胸口捅了几刀。
雪茸垂下眸子,不急不缓地翻开报纸,果不其然,最醒目的位置便是指控皇室与已故通缉犯BUNNY互通有无的消息——“印有BUNNY真实姓名和信息的皇室通行证,现已挂在城墙大门上示众,绝无造假可能,诚邀所有人监督。”
再次抬起头,对上拜耳怒目圆睁的神奇,雪茸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呀,完啦。”雪茸用夸张而戏谑的语调道,“怎么办,这回你们不出头,估计行不通啦。”
第206章 机械之心206
见到雪茸一脸得逞的神情,拜耳失态地怒骂道:“你这个不守规矩的疯子!!你把一切都毁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他妈乱了套了!!”
看着这一贯自以为掌控全局的讨人嫌的孩子这般崩溃,雪茸面上的笑意更甚了。
他此时此刻终于能理解,为什么闻玉白会“看到闻风清跳脚就开心”了——这真的太爽了,自己根本不必偷偷地吃闻风清的醋,这种发自心底的愉悦完全和所谓的爱慕与情趣无关,这是完全讨厌一个人讨厌到了极点,才会产生的一种希望对方一切都过得稀烂的最简单诚挚的愿望罢了。
雪茸微微扬起脑袋,有些涣散的目光自上而下瞥着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屑与蔑视。
这神情更是对拜耳一阵火上浇油:“我现在就要处死你!你这个叛徒!!反正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你最好真的给我彻底消失!!”
他的吼声太大,吵得雪茸一阵耳朵疼。雪茸皱起鼻子,颇有些嫌弃地剥开他的手,然后毫不留情地抬起手上的银杖,直直戳向那少年的胸口,强行将那家伙从自己面前推开:“吵死了,素养这么差,还能当皇子?”
拜耳气得脸忽白忽红,眼中的杀意都快磨出一把刀子来,后槽牙也咬得吱吱作响,可却因为那人一句有关素质的嘲讽,半天都骂不出一个脏字来。
见他不吭声,雪茸又得寸进尺地向前逼近了一步:“你要杀了我,我倒是反抗也没用。不过这群笨家伙可就彻底没有苏醒的机会咯。”
说罢,他抬手指了指身旁那一排排静默着、沉睡着的钢铁怪物,微笑道:“以你们现在的战斗力,没有这些东西支持,教会真打过来,怕是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吧?”
这句话说得没有半点毛病,拜耳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凉气,几乎要将手里那张报纸捏成石子大小,这才颤抖着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雪茸根本不吃他这一招,甚至懒得搭理:“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不过是把你给我的通行证弄丢了而已,要不你给我补办一张?”
拜耳浑身一滞,似乎是根本没想到他居然连糊弄自己都这么不走心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他们早已经找遍了全大陆的机械师,却没有一个能够顶替眼前这只犯贱的兔子。
眼下,他们所有的武器、装备、大型交通运输工具,都离不开这人的驱动,一旦处死他,面对已经释放出敌意的教会,这上百年来血脉相承、屹立不倒的皇室家族,几乎很快就要走向彻底的覆灭。
该死就该死在这该死的人手里握着他们那该死的命脉,就算是他在自己的脑袋顶上蹦跶,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此时,眼前这不及二十岁的年轻小伙,竟硬生生被这弱不禁风的机械师,气得双眼昏黑、险些要站不稳了。
在他趔趄的工夫,对面那狡黠的兔子再一次抬起他的银色手杖,顺手支住了他正欲向前倾倒的身体,然后便是那熟悉的嘲讽声:“皇子大人,膝盖骨这么软,可成不了大事。”
此时此刻,拜耳已经没有心力再与他争辩了,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办法扳回一城,只能深吸一口气,打算及时止损。
但临走前,他还是觉得不甘心,转头对着雪茸狠狠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导致一场空前的战争!将会有无数无辜平民因此丧生!你承担得起吗??”
他企图用这番话来唤醒雪茸内心的良知,此时此刻,哪怕这人心中产生哪怕一点愧疚,他都会觉得自己输得没有那么惨烈。
但从始至终,雪茸的情绪都没有掀起过一丝一毫的波澜。
“战争是你们派系之间利益斗争的产物,怎么可能是我一个平民百姓就能随便引燃的?这口锅,你还是去找别人背吧。”雪茸耸耸肩,“更何况,其他平民百姓的命,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害死了我的学生,我也不想让你好过,仅此而已。”
见这人这般油盐不进、甚至还要顺势反击自己,拜耳只觉得一口热血梗在心口。他不敢再跟雪茸多说什么了,只捂着胸口、皱紧眉,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转过身,快步走到门前,在临离开时,对着厂房内看热闹又不敢吱声人群发令道:“所有人,加快进度!!优先完备自卫型武器,战争不会轻易打响!!但要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等那家伙摔门而去后不久,雪茸耸耸肩,缓步走到了厂房的中央,“咚咚”两声,轻轻用银杖点了点地面,厂房里的其他人立刻停下手中的事情不再作声,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向他扫来。这架势任谁看了,都会误以为他才是这群人的首领。
“既然要做迎战的准备,那我这边也不好藏着掖着了。”他笑着用银杖在空中划了一圈,挨个点过面前那一台台蒸汽机械,像是百战百胜的将军在钦点麾下的士兵,“接下来就让我来教你们,怎么让这些家伙们动起来吧!”
……
这阵子,或者说是从仪式上那声枪响之后,整个大陆就陷入了一种随时要崩盘的混乱状态中去。
机械学院的学生们集体罢课、走街串巷地示威游行,教会的力量便盘踞在各个角落,随时准备镇压,学生家长、学校老师围堵关押学生的监狱讨要说法,于是更多的人被逮捕关押……
除此之外,信徒与质疑者们的冲突也愈演愈烈,有人自发组织在主教堂门口静坐讨要说法,教会的信徒便会拿着自制的武器前来将其驱散,有人企图冲进教会旗下的医院寻找证据,很快便也会被人用各种手段阻拦甚至殴打……
可大家渐渐发现,这半个月来的闹剧,似乎都是群众们私下的小打小闹,真正牵扯到关系最大的双方——教会和皇室,除了履行维护稳定的职责之外,都几乎隐身一般,藏在矛盾之后一声不吭。
这般不约而同地装死,也让大家的热情和激情逐渐消退,学生们开始回校上课,教堂门口静坐的人数也逐渐减少,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动乱,将会像过往无数被销声匿迹的事件一样,再一次无声无息地退出公众视野时,清晨的《神说》抛出了一记重磅炸弹,将这场矛盾推升至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什么??皇室和那个BUNNY有合作关系??”
“BUNNY??是那个炸了教堂的犯罪分子吗??”
“我的机械之心呐!!皇室带头搞无神论??这个世界真他妈的乱套了!!”
很快,不久前被人水泄不通地围堵静坐的画面,便从主教堂门口转移到了大皇宫之前,而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沉默、回避态度的皇室,也在这个消息放出之后,迅速宣布要成立相关调查组,将对皇室核心成员涉嫌犯罪一事进行彻查。
面对兵临城下的教会势力,大皇宫的大门被迫紧闭,闭关的这段时间里,教会的警告、信徒的谴责、群众的质疑宛如潮水般拍打着那扇随时都会被冲垮的门,但自始至终,没有一人对此做出回应。
沉默、装死、闭着眼睛硬扛着等待事情过去,这是皇室一贯使用的伎俩,一时间没有人能破开那扇巨大又厚重的机械门,也就没有人能强行打破这早已经岌岌可危的微妙平衡。
皇室水深火热之时,便是教会春风得意之日。
在对面被局势搅得焦头烂额之际,教皇又亲自带领牧师团四处游说传教,巩固民心。各路皇室贵族也纷纷站队,公开表示支持教会立场,并陆续将资产进行大规模转移。
富人阶级的集体动作,对于整个皇室旗下的经济来说都是一场极大的地震,一时间,皇家所掌控的商业、教育、医疗等各个领域都陷入了无限期的停摆,本就有名无实的皇室几乎一下子被彻底架空。
论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样的势头再坚持一段时间,甚至不需要一场战争,统治了大陆数百年的皇室家族将会彻底覆灭,可偏偏从事交通运输业的德文家族不为所动,依旧坚定地拥护着名存实亡的皇室势力,也正因为他们手中握着整个大陆的交通枢纽,教会才一直没有办法彻底将他们咬死。
这样僵持的情况持续了近两个月,对于这么一家强大却又执拗的家族,教会甚至委身给出了非常多诱人的交换条件,但自始至终却不能换来一句低头和让步,似乎对方已经是铁了心地要和皇室统一战线。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只要德文家愿意把铁路线上交,两派的战争就会彻底结束,大陆会成为由神明唯一领导的全民宗教国家,人民的生活会恢复从前,和平安定就会长久地存续下去。
对于德文家族的立场,坊间有着各种传闻,有传其间利益纠葛的,有说德文家族其实是皇族血脉的,但其中最有鼻子有眼的一条便是,德文家那个本应当在上一次神耀日登上机械之心、最终被公告死亡的小儿子,其实还活着,而他的小儿子,就是当初协助BUNNY炸毁蒸汽飞艇的同伙。
似乎是在印证这一猜想,也极有可能是双方的僵持已经到了极限。直到某日,远在皇宫中避难的莱安·德文收到了一封邮递。
这是一封加急加密的匿名邮递,没有任何字样和讯息,显然是匆忙中临时寄出的。
拆开密封,里面装着一张布有机关的铜牌,莱安见状,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这是什么?”沙维亚紧张地问道。
“这是令牌。”莱安深吸了一口气,捏住了眉心,“我家那边出状况了。”
第207章 机械之心207
莱安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即便是在这样显而易见的崩溃情绪下,他还是尽可能清晰地跟一旁的沙维亚解释了情况——
作为皇室最信任的亲信,同时也是整个大陆相当有权势的一脉贵族,女皇特批给了德文公爵不俗的兵力。这些经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平日里在德文家族旗下的产业从事铁道工、车夫等工作,关键时刻便可以作为一支部队调遣。眼前这枚铜牌便是调遣这批力量的令牌,一经出示,精英部队便会无条件地为令牌的所有者卖命。
自德文家族兴盛以来,大陆就一直处于相对和平的时代,因此这枚令牌和它麾下的士兵们,始终只是作为家族的荣誉勋章和最贵重的宝物被好好收藏着,从没有发挥出他真正的作用。
眼下,一封无名的信件将这张令牌送到了莱安手中,毋庸置疑是家中出了大事。
“这个令牌的实际所有人是我的父亲,就算他出了事,也该由公爵的第一继承者,我大哥接手,而在他之后还有我的二哥和三哥。”莱安看着这张令牌,嘴唇都发白了,“现在这东西越过了这么多人,到了最不该拥有它的我的手里,只能意味着,我的所有家人长辈,全都出事了……”
遇到这种事情,沙维亚比莱安还紧张,慌忙之中,感觉自己的泪腺又要不受控制了,又害怕影响到莱安的情绪,他便只能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肉一把,硬生生把自己的泪水给憋了回去。
疼得眼冒金星的沙维亚慌忙颤着声儿安慰道:“这么大一个家族,教会怎么可能敢说动就动?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你家人现在是被监视或者控制住了,不方便用这个。”
莱安是个听得下去劝的,沙维亚这么一说,便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被控制住总比被伤害强太多,他顿时感觉心里松了一些:“……嗯。”
沙维亚伸手给他捏了捏肩膀,让他尽可能放松:“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莱安合拢五指,将令牌攥在手心:“既然家人把令牌托付给我,一定是要我使用它。”
说完他便有些心虚起来——虽然自己从小就受到过精英教育,在战术指挥课业上也有着不俗的成绩,但比起三个文韬武略、足智多谋、经验丰富的哥哥,自己这一点纸上谈兵显然是不够用的。
这也是他的另一层担心。对比较自己的哥哥们,自己作为家中老小,一个连骑马都会晕厥的废物,面对这实实在在的战场,不管是经验还是魄力,都太过欠缺了。
他很怕沙维亚也这么觉得,毕竟自己在这个团队里,不如雪茸聪明果敢,不如闻玉白骁勇善战,不如梅尔机灵能干,也没有沙维亚那样在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的特殊技能。
自己一直以来对于团队的贡献,也就仅仅停留在家庭所能给他的权力和财力而已。
没有了家人,自己什么都不是。莱安握着令牌的手都渗出了汗水——像这样一无是处的自己,真的能解救自己身陷囹圄的家人吗?
他屏着呼吸,等待着沙维亚的反馈。他以为沙维亚多多少少会对自己的能力发表质疑,可没想到,这人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里——
“你家人把这个寄给你,真的是要让你用吗?”沙维亚认真地发问道,“会不会有别的可能,比如是担心落到别人的手里,所以交给你保管?毕竟这东西的权力太大了,要是被有心之人拿到,后果还是很恐怖的。”
莱安愣了一下,很确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以我家人的性格,如果觉得这东西会带来灾祸,一定会当场把它销毁。而且邮寄其实比他们自己藏着风险更大,他们之所以会选择寄过来,一定是希望我可以用上。”
听他语气这么笃定,沙维亚便也不再发问了,点点头,干脆道:“那好,我支持你!”
莱安万万没想到,这人就这么坦然接受了自己要带兵打仗的事实,他忍不住问道:“……你不会觉得我不行吗?”
“为什么不行?除了你还有谁行?”沙维亚理所当然道,“你可是读过很多书、见过很多世面的人,有正义感有底线,还有眼界和知识,我们这里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
莱安愣了愣神,大抵是没想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居然这么厉害。
沙维亚拍了拍他的肩膀,嘀嘀咕咕说了一堆给他加油打气,然后批评他太不自信,畏首畏尾地容易让士兵看笑话,莱安也听劝地挺直了身子,他看着房间里的铜镜,发现自己挺直腰板、抬头挺胸的时候,还真的有点儿将领的气质。
原来,自己或许可能,真的可以……?
振奋好精神时、莱安的脑子里也简单地草拟了一个行动计划。他看了眼时间,带着沙维亚一起快步走到一旁的机械厂门前。
这段时间,雪茸被皇子疯狂压榨劳动力,成宿成宿地闭门造车,莱安他们一个星期可能也只见到他一两回。
此时出了这等状况,莱安不得不托人把雪茸叫出来——他得跟自己的团队领导汇报一下接下来的行踪。
雪茸从厂房里出来的时候,还满手的机油,莱安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毛巾给他擦了擦,正犹豫着怎么开口,这人倒是像提前有了预感一样,直截了当道:“你家有状况?”
莱安愣了一下,点头跟他讲述了眼下的情况,说到接下来的打算时,莱安又有些紧张起来:
“哥……我能不能暂时先跟你们分开一下?我家人那边,我实在放不下……”
雪茸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那金色的眸子,冰冰冷冷望着他,这眼神简直叫莱安都快窒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看着他紧张地攥起衣角,雪茸微微抬起下巴,颇有些轻蔑地问道:“你就打算用这种语气跟你的士兵商量?”
莱安愣了一下,花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什么意思:“我……”
下一秒,雪茸就皱着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自己要做的事,去做就好了,我从来也没有强制你跟我一起走。”
莱安一听,忍不住在心里道,自己这一路也不知是被谁骗得没法下贼船呢。但领悟到了雪茸的意思,便也松了口气——他是答应让自己走了。
“只是你这个样子,可带不好士兵。”雪茸瞧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等他表现,“没有哪个将领是商量着央求下属工作的。”
莱安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调整了自己的体态和眼神,竭力表现出将领的气势来:“我现在要回家一趟,过来跟你道个别。”
这样子依旧不让人满意,但比刚才倒是好了很多。雪茸扬了扬唇角,没有表态——莱安是个独立的个体,他选择去留不需要任何人表态。
莱安松了口气,正要转身,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沙维亚突然开口道:“我想跟你一起去!”
莱安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反倒是雪茸这边,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
“你不想跟着他们一起找到机械之心的秘密了吗?”莱安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跟着他们比跟着我安全……”
“但是,你妈妈给我织了小老虎。”沙维亚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比起机械之心,我更想帮帮她。”
一下子,莱安居然找不到反驳的借口。他看着沙维亚的眼神,想起了当初这人强行要求加入他们的逃犯队伍时,也是这般执拗到可怕。
他知道自己怎么劝也没用了,更重要的是,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也需要沙维亚的陪伴和帮助。
“挺好。”一旁的雪茸也表态道,“他认路厉害,也比你有生活经验,你们在外面跑,他能帮上不少忙。”
直到他开口,莱安才想起什么,道:“那你们这边可以吗?”
毕竟整个团队,唯二能打的就是他们俩了。
“怕什么?”雪茸笑了笑,指着身后的皇宫和军械库,“我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说完,便毫不留恋地将两人推出门外:“去吧,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关键的时候,借你家的力量给我用用。”
……
这段时间,闻玉白作为教皇的侍卫,屡立战功,不仅帮助教会揪出了大量不忠的叛徒,还替教皇挡下了数次致命的刺杀,一步一步靠着不二的忠贞与绝对的可靠,成为了教皇最信任的心腹。
眨眼间,秋日已至,金黄的落叶铺满了整条黄铜大道,带着栗子香的蒸汽将各个街角都洗得亮洁无比。
呼啸而过的黄金马车上,闻玉白坐在教皇的身侧,他正盯着一片落在窗边的枫叶——这叶子少了一角,看起来倒有几分像只长耳兔子。
他伸手将枫叶取下收进口袋中,正不知为何出着神,耳畔就响起教皇的声音——
“时间过得真快,又要到‘神耀日’了。”
闻玉白的瞳孔骤然一缩,抬头看向他。
上一次神耀日上,雪茸拒绝登上机械之心,炸掉了一整座蒸汽飞艇,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至今还让信徒们心有余悸。
那时候,雪茸只是凭借诡异的直觉和倔强,坚定地走了这条弯路,却一不小心摸到了很多——关于燃料、关于情绪、关于病人……
那现在呢?再带着这些信息,抬头去看机械之心,又能看到什么、发现什么?
闻玉白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他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
“玉白,这次神耀日,你来全权负责‘神选之子’的挑选和运送工作。”教皇道。
闻玉白压住快要加速的心跳,紧紧捏了捏拳头:
“好。”
第208章 机械之心208
和BUNNY互通有无的事情曝光之后,皇室迎来了一次史无前例的信任危机。为了不在公信力上彻底崩盘,女王终于出面,公开向教会打起了舆论反击战。
阿丽塔的死亡再一次被拿来做了文章,关于埃城囚禁案的调查细节也一点点地对外公开,关于机械之心真相的质疑也重新被翻炒出来。
但民众对于神明的信仰已经深入骨髓,没有实质证据的质疑只是蜉蝣撼树,根本动摇不了教会的根基。为保住在大陆的话语权,皇室不得不孤注一掷,将全部财力和人力投入到挖掘机械之心真相的事业中去,在一次次围剿与逼迫之中,皇室也终于被迫站到了“反神”的立场,公开表示将要对尚未公开的真相一查到底。
这一态度无疑遭到了大量的群众反对,这段时间,皇宫的大门几乎要被信众的愤怒生生推倒,在这段水深火热的难熬时间里,十皇子拜耳一直闷在军械库里、跟在雪茸身旁,恨不得揪着他的领子监工。
好在这人真干起活来也算是靠谱,终于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改造好了一批手持机械铳,并将那些看起来很有威慑力的大家伙们,进行了深度改造。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还有一批技能过硬、学习能力极强的精英机械师,在观摩他改造的过程中也已经学习掌握了技巧和精髓,批量进行武器生产指日可待。
在机械铳验收通关的一瞬间,雪茸看见拜耳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忍不住又嘲讽道:“别高兴得太早,现在你们能用的只有这排机械铳,跟对方的实力还差得远呢。”
接着,他顿了顿,望着他刚改好的一艘武装蒸汽飞艇,道:“真正有用的是这些东西,你得想办法让他们动起来啊,皇子大人。”
显然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过了无数次,拜耳极不耐烦地打断道:“我特么能有什么办法??我把我能找到的‘燃料’都交给你了,你一直说不够用不够用!!”
“不够用就是不够用。”雪茸冷冰冰道,“你无非就是找人拆了几只手表。手表机芯和蒸汽飞艇的动力需求相差多少,你应该清楚。”
“我当然清楚!但你让我到哪儿去弄?!!”拜耳几乎要将手中的扳手砸到地上,“我能问的人都问了,没有人知道这该死的燃料是在哪儿弄到的!”
雪茸挑挑眉:“可是,教会的蒸汽飞艇就能飞。”
拜耳一听,立刻暴躁起来:“我承认,皇室的技术水平比不过教会,那你让我怎么办?让我现在跑过去问教皇:‘嘿,老东西,你们的飞艇是怎么飞的?我们在制作攻打你的武器,现在遇到了一点瓶颈,希望你可以提供技术支持,好帮助我们打败你’?啊??这像话吗??”
“蠢透了。你这种死脑筋,就不要学机械了。”雪茸直白道,“飞艇怎么飞的,难道很重要吗?”
拜耳听他又在贬辱自己,第一反应是要骂人,脏话都骂到了嘴边,才勉强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难道说……”
雪茸耸耸肩,又伸手看了一眼机械表上的日历:“神耀日快到了,教会又有一批飞艇要上天了。”
拜耳震惊:“你是要直接挟持他们的飞艇??这……??”
“当然不是,白痴。自从我上次炸了飞艇之后,安保力量增加了不知多少倍,挟持飞艇,你们全皇室出动都不够用的。”雪茸直言不讳。
拜耳:“那怎么办!!”
雪茸:“偷现成的。”
拜耳:“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多了。”雪茸道,“一个靠蛮力,一个靠智取。”
“可是……”拜耳思考起来,“可是那么严密的安保,想偷东西也不简单,至少要保证顺理成章地混进‘神选之子’的队伍里,还得想办法把东西偷出来、运出去,光是第一步就很难保证了,毕竟主动权完全在对方手中。”
“不难。”雪茸说,“我去,就绝对不难。”
拜耳缓缓瞪大眼睛:“你……可是,你已经死了……”
雪茸平静道:“我不会让他们知道我是我。”
拜耳想反驳什么,却发现雪茸好像的确是最佳人选——他是上一次的被选中者,如果标准没有变化,这一次,他只要一个乔装打扮,理应当能够再次入选,至于后面偷鸡摸狗的事情,他要是排第二,怕是没有人能排第一。
“那手里的这些活怎么办??”拜耳看到眼前一只只沉睡着的钢铁猛兽,心中又一阵崩溃,“你要走了,这些东西谁弄??”
“诺恩·坎贝尔,不出意外的话,他明天应当就能赶到了。”雪茸道,“他会替我主持好剩下的工作,他不比我差。”
眼看这人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打点得差不多了,拜耳也找不到理由再留人,只能皱着眉叹气。
虽然他对眼前这个二五仔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但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助他成功远比杀了他更重要,拜耳只能憋着快要把心口撞烂的怒火,公事公办地问道:“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准备,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提供帮助的?”
见雪茸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拜耳又补充道:“对了,我得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在布拉德市,到时候教皇那老鬼可是会亲自去教堂挑人的,他带的那些家伙,可就不像你老家那群废物那样好糊弄的了。”
听到这里,雪茸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他会亲自来,对吗?”
拜耳不知道自己的话又给他带来了哪些歪点子,微微皱起眉:“是,你不会想要对他动手吧?我劝你别……”
雪茸没搭理他,直接打断道:“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能教男人把声音伪装成女人的老师?”
“啊?女人?”拜耳愣了半天,回想起这人相关的种种传言,才无语道,“不是哥们儿,你是有什么怪癖吗?都这种场合了,还一定要乔装打扮成拿捏不准的角色吗?老老实实当个男的不行吗??”
雪茸冷冷翻了个白眼:“不行。这次必须是女的,你就说有没有吧。”
拜耳深吸了一口冷气,知道这人不会再多解释,只能顺着他的思路思考起来:“我二哥教表演的老师确实会女音,但不知道能不能教会你,毕竟这东西也得看点天赋……”
雪茸打断:“你只管让他教,学是我的事。”
“……行。”拜耳无奈道,“我这边还有更专业的化妆师,需要我调过来帮忙吗?”
“不用。”雪茸道,“我要扮成的人,有且只有一个人能化得出来。”
半月之后,布拉德市。
又是一年一度、万众瞩目的“神耀日”。为了平息前不久的闹剧和质疑,今年的仪式可谓大操大办,一切规格配置都拉满到了顶点。
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木屋之中的雪茸看了一眼窗外,却无心享受那热闹的氛围。
不久前,他收到了莱安和沙维亚的来信,那边一切顺利。
两人启程后不久,莱安就跟大哥卢修斯·德文取得了联系,确定了莱安家人没有大碍,只是被限制了行动。现在他们的第一要务不是回去解救家人,而是要在外保证几条重要的交通线正常运行,避免德文家的势力被趁机架空。
比起对机械的精通,雪茸对这些权力斗争一窍不通,只知道看着莱安信中的侃侃而谈,状况应当不差,再加上沙维亚絮絮叨叨夸了三页多,说莱安聪明厉害果断勇敢很有领袖气质,说明事态一切向好。唯一的麻烦便是德文家族整个都上了教会的黑名单,莱安的名字更是重新出现在了通缉令上。
不过跟着自己的一年里,莱安大抵应当已经习惯被通缉了,雪茸觉得,这一点他应当能适应得了。
他现在需要全身心关注的,是自己——此时的雪茸穿着一身黑色修女服,戴着金色长卷发,手里握着烫金的大教堂邀请函,站在铜镜前打量了自己许久。
艾琳。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这张属于自己、但却又像着另一个人的面孔,难免心生恍惚。
他的母亲,原来就是这副模样。
梅尔说过,她鼻梁的线条比自己更柔和一些,眉眼也不如自己锋利,她也和自己一样爱笑,但却不像自己那样肆无忌惮,而是总会伸手遮住嘴,露出弯弯的月牙似的眸子盯着人望。
雪茸试着伸手遮住了嘴,弯了弯眸子,这是自己从没有做出过的动作,陌生得仿佛是另一个人,却又熟悉得仿佛每日都在与之相伴。
艾琳,自己的母亲,到底遭遇了什么事、去了哪里、现在还活着吗?
一想到这里,雪茸便有些期待和紧张——
这一趟如果能成功归来,能不能带回来一些关于艾琳的线索和真相?甚至有没有可能,找到她本人?
那时候自己就有妈妈了,梅尔也是终于终于,找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了……
“铛——铛——”
窗外,教堂的机械钟发出声响,是催促信众们尽快动身、前往附近的教堂参加仪式。雪茸回过神来,转身正欲离开,便看见墙角那缩成一团的黑团子。
雪茸当下的这副装扮,必然是出于梅尔之手,方才刚一宣布完工,他便忙不迭地变回了黑猫的形态,背朝着自己一脸拒绝沟通的模样,显然心情并不愉悦。
雪茸当然知道他的情绪不高。毕竟艾琳是他心中埋着的一根深刺,这次也是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说动的他。
临出门前,梅尔也没多看雪茸一眼,他原本都要提着裙摆走了,想了想却还是回来,揉了揉梅尔的猫脑袋,十分认真地道:“梅尔,那家伙绝对和艾琳有关,这一趟我一定能找到一些线索的。”
自己上一次以艾琳的形象出现,还是在猎犬岛的码头,那时教皇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便注意到了自己,还递给了自己一枚雏菊胸针。
那是曾经艾琳带在身上的胸针,现在重新又回到了雪茸的胸前。
他要戴着它去找教皇,他相信,那家伙只要看到了自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到那时,关于艾琳失踪的真相、关于埃城囚禁案未能解开的谜题,甚至是有关教会、能源、机械之心的秘密,或许都能水落石出了。
听到这句话的梅尔把脑袋埋得更深了,连耳朵都塞进了爪子下面,看都不看雪茸一眼。
此时,雪茸已经把门推开,喧喧嚷嚷的人声、礼乐声、机械轰鸣声“哗”地一下冲进房门内,叫人一阵恍惚。
他摇了摇脑袋,想跟梅尔道别,可身后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擅自开口,总会有人听到。
总不能让人听到一个修女发出男人的声音,也不能让人知道梅尔的名字,更不能让人知道自己要去干嘛。
于是雪茸清了清嗓子,用这半个月速成学来的女声,十分轻快地跟梅尔打了声招呼:
“拜拜,猫猫!等我回来!”
说罢他便伸手关上门,却没看见墙角处,梅尔“倏”地抬起来的脑袋和竖直了的猫耳。
一片漆黑之中,金黄的猫瞳怔愣地看着刚刚闭上的大门。
他想起来自己见艾琳的最后一面,那人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崽子,弯着月牙似的眼睛看着自己。
当时,她也是这样平淡地、像每个普通的一天那样与自己道别:
“拜拜,猫猫!等你回来!”
黑猫皱了皱眉,心里回想起那人临走之前补救般的解释——直到这个时候,那迟钝的家伙还以为自己是介意艾琳的事情,才不肯让他去的。
黑猫的爪子情不自禁地攥紧起来,目光甚是担忧。
他这辈子,总不能被兔子食言两次。
第209章 机械之心209
一年一度的“神耀日”,是整个大陆最重要、最盛大的节日。这一天里,所有的百姓都将齐聚一堂,期待着被神明选中、坐上通往天空的蒸汽飞艇,前往至高无上的机械之心。
机械之心降临大陆之后,全大陆都开始兴建教堂,几乎每个街区都有能容纳辖区居民的小教堂,居民在神耀日时便可以就近庆祝活动,而每座城市的主教堂、同样也是当地“入选率”最高的教堂,却是只有收到特定邀请券的人才能进入,可以说,收到了邀请券的人,几乎算是半条腿踏进了。
去年的雪茸便是收到了这样的邀请,不得不和梅尔分开,才遇到了莱安、发生了后续种种的事情。
今年他已然成为逃犯,不可能再收到任何邀请,但好在背后有着皇室支撑,弄到一个入场券还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想来,如果筛选准则确实和疾病有关,那么收到入场券的名单,大概率就是从各大医疗诊所就诊记录中统计出来的,这张印有每个人姓名的、代表着无上荣光的烫金入场券,就是一道最基础的、第一层的过滤。
随着钟声一遍遍的敲响,各个教堂的门吱呀打开,人群纷纷四下涌去,穿着修女装的雪茸,也拿着拜耳弄到的邀请函、排着队进入主教堂之内。
上一次来主教堂,还是为了解救被绑架的阿丽塔,那时候时间紧任务重,雪茸根本没有时间去观赏这宏伟精致、堪称奇迹和艺术的巨大教堂。
这座哥特风格的教堂占地面积极大,共计七层楼的高度,至多能容纳三万人,教堂前方是整个大陆最大的中央广场,平日里用来举行礼拜、演讲等活动,此时此刻正停放着五驾整装待发的巨大机械飞艇。
快要进入教堂内时,雪茸下意识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胸前的胸针。不知道为何,自从靠近这座教堂之后,他的心脏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和这颗有毛病的心脏共处了二十多年,雪茸自认为还算了解它的发病机制,他几乎能断定自己当下的情绪还算平稳,理论上不应该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可随着自己一步步往教堂内走,他不仅仅感到心率越发异常,体温逐渐攀升,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越来越不顺畅起来。
上次解救阿丽塔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最终没能撑住,在闻玉白的面前直接变成了兔子,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情绪太过紧张导致,便没有多想,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随着拥挤的人群进入教堂,一瞬间从室外来到室内,高耸回旋的吊顶、复杂精美的雕像、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让他一阵眩晕,险些没能站稳。
好在他伸手撑住了银杖,他缓过劲之后,忙不迭伸手按了按头部的某处——许济世教了他不少怪招,比如所谓的“穴位”,按揉起来可以针对不同的症状。
伸手按摩让他短暂地恢复了清明,但身体的不适依旧没有散去,甚至连胃部都有了一些反应,恶心得有点想吐。
没过一会儿,摩肩接踵的场面便挤得他出了一身虚汗。他昏沉地看着四面的雕像,只觉得有一双双眼睛在瞪着他的身影、一只只手在掐他的喉咙。
上一次这样莫名其妙地难受,还是在去年的神耀日上,没有受到任何惊吓、刺激的自己忽然觉得身子难受得厉害,没能撑得下去,暴露了兔子耳朵、被猎犬盯上,彻底踏上了逃亡之路。
时隔一年,又是神耀日,又是教堂。雪茸心想,如果不是巧合,那大抵是自己上辈子亏心事做得多了,这辈子看到神明就有心虚胆怯吧。
他仰起头,深呼吸了一口。好就好在,为了防止各种意外的发生,雪茸临走之前特意让梅尔给自己的假发做了加固,这样就算忍不住吃了药冒了耳朵,也会被结结实实地挡住看不出任何异样。
就是脑袋会相当难受罢了。
四周的嘈杂声潮起潮落,角落里,猎犬佝偻着身子、手捧着花环、阴恻恻地扫视着每一个人。雪茸忍着难受和恶心,死死抓着手中的拐棍,努力和那群恶心的生物保持距离。
老天爷啊,真不敢想象自己居然爱上了一只猎犬。雪茸闭了闭眼,颇有几分无奈的挪开目光。
他的真丝手套里就藏着急救药,许济世那家伙听闻自己这次的行程,也终于是愿意给自己药方了,但雪茸还是强忍着不去服用。
如果挑选的标准真的跟疾病有关,那自己当下的状态无疑是最好的。
就这么病下去吧,越明显越好。雪茸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站在门口附近,强打着精神观察四周拿到邀请函的人们。
在出发之前,他特意让皇室给自己弄来了近一年来布拉德市的就诊记录,他让人把所有患者的名字和病症都抄在了一张纸条上,接着,他又瞄上了一旁放着签到簿的桌子。
两个守卫一左一右严守在桌边,此时,进场已经结束,教堂的大门正徐徐关上。
眼看着守卫即将把填满的签到簿合上带走,雪茸悄悄将手伸进裙子的口袋里——
下一秒,一只圆滚滚的仓鼠便如炮弹一般从天而降,轰地一声砸到桌上,接着在守卫的脖子、衣领、周围人的后背、雪茸的手心里飞速地弹射起来!
“天啊!!老鼠!!”一阵乒乓乱响,雪茸捏着嗓子,发出一声十分做作地尖叫。守卫慌忙抬手准备去抓半空中的OO,一旁的信众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也被这空中飞鼠吓得乱了阵脚,以签到桌为圆心的小范围之内,顿时掀起了一阵骚动。
教堂人头攒动,稍有动静便乱成一团,两个守卫上蹿下跳抓着老鼠的瞬间,雪茸早已经“一不小心”将签到簿打翻到了地上,再“慌慌张张”跌坐下去,又“无意之间”将里面的几张写满名字的签到纸取下,藏在修女服的裙摆之中,“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混乱中心。
在牧师带着猎犬赶来平息混乱的时候,雪茸已经一口袋揣着OO,一口袋揣着名单,悄无声息地远离了门口,来到了教堂的另一头。
他找了个隐秘的角落,简单扫了一眼名单。和他预料中的大体相似,今天来教堂的几乎一半人,都是在诊所有着大病医疗记录的。
病人确实是优先考虑的对象——和阿丽塔给的信息对上号了。
那另外的人一半呢?雪茸看了一眼那些陌生的名字,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也许是幌子?毕竟阿丽塔公开说了那番话,如果再大量选择病人,公众难免会起疑心,再多一些干扰项,或许会让他们的目的不那么明显?
雪茸一时想不到更合适的答案,只能尽可能多记住几个名字,然后随手将名单藏在了一处花瓶底端——这种东西,随身带着也太危险了。
很快,这一番动作又让他体力耗尽,浑身不适的烦躁感再次翻涌。
心脏越来越难受,胸口也越来越闷。他实在有些招架不住,拄着拐棍,走向一旁人少的走廊喘口气。
为了庆祝节日的到来,走廊两边的雕塑都换上了新鲜的花束,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雪茸只觉得在幽幽灯光的照耀下,这五彩斑斓的花,看得叫人犯晕。
和上一次松散的安保不同,这里的走廊两边也站着一排排的士兵和猎犬,雪茸跌跌撞撞走过来的一瞬间,所有人朝他投来了警惕的目光,似乎生怕任何一个人在仪式结束之前离开。
这也断了雪茸的另一条心思,想要像上次那样偷摸着直接跑到飞艇里,大约是不可能了。
那一刻,他的心脏再一次揪紧,也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其他原因,只感觉反胃感到达了极致。
他慌忙拐进了一旁的洗手区内,趴到水池边。一阵冷汗翻涌,他吐出一口清水来,胃开始抽痛。
很快,一个穿着修道服的女兽人便跟了过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雪茸只觉得浑身难受得厉害,似乎连喉头都有些水肿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身子也不停向下坠,可直到这时候,他脑子里想的都是——还好水池在公共区域不分男女,不然自己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呕吐的间隙,女兽人给他递来一盆清水清洗。他昏昏沉沉抬起眼,才发现,这洗手台的铜镜前,也摆上了一捧花束。
教皇还有这种闲情雅致?雪茸只觉得脑子快要断片了,根本没法深想,便又趴回水池边呕吐去了。
这番场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怎么自己的身体会突然变成这样??雪茸头晕目眩地望着眼前变出重影的花束,脑子里晕晕乎乎地想起许济世教过他的一句东方话,叫什么来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阻……
渐渐地眼前花花绿绿的影子变得忽黑忽白,他感觉自己的状态必须得吃药了,可是吃了药、身体好起来的话,还怎么变成“病人”被猎犬选中进入蒸汽飞艇呢?
该死啊,能不能现在来个人,把自己选走算了……
就在他感觉心脏也要爆炸、脑子也要爆炸、胃和喉咙也要爆炸,整个人虚脱得已经控制不住往下坠的时候,一双宽厚有力的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
不是吧?刚那女兽人的力气这么大?手指这么长??
雪茸的好奇心冲破了痛苦,逼迫他噙着泪花睁开眼,下一秒,便看见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几乎夜夜都会出现在他梦里的脸。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忍着难受又眨了眨眼睛,确认正是那人的时候,几乎条件反射地就要开口唤他的名字。
然而下一秒,那人就把手指放到自己的唇边,像是在帮自己轻擦唇角,实则是堵住了自己呼之欲出的名字,接着又悄无声息地向自己的口中塞入了一片药片。
雪茸这才发现,那人的身侧站着的,正是衣着华贵的教皇。
他现在是教皇的猎犬。
一阵苦涩从舌根下泛起,下一秒,那人便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
“小姐,恭喜你,被机械之心选中了。”闻玉白轻轻开口道。
第210章 机械之心210
猜到或许能在这里遇到闻玉白,或者说他这段时间一直期待和他的重逢,但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及时。
雪茸下意识地抓住了闻玉白的手指,似乎生怕又把这人放跑一般。
他真是怕了。怕闻玉白真的死在自己的枪下,怕那人真的成为自己的敌人,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了。
正想着,雪茸又一阵头疼难忍。刚刚闻玉白递给自己的药短暂地压住了他的心悸,但是反胃、头痛的症状依旧没有消失。
闻玉白感受到了他的不安,蹲下身安抚好他的情绪,一边悄悄地给他按揉手掌的穴位,一边转头看向教皇:“大人,仪式还没开始,我身边暂时没有花环,但是这位小姐确实符合标准。”
雪茸在迷迷糊糊间听到这句话,眼睛顿时一亮——这么说,闻玉白已经掌握了筛选的准则?
“嗯,无所谓。”教皇的声音响起,“先把她带到一边的房间里去休息一下。”
没过多久,雪茸便被带进了一间空的忏悔室内。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来到这空无一物的房间之后,雪茸便感觉身上的症状好转了许多。
此时再抬头,教皇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的脸。艾琳的妆容果然让他愣了神,没一会儿,他的目光便停留在了雪茸胸口那枚雏菊胸针之上。
“小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教皇微笑着问。
一旁,闻玉白正准备为他的“聋哑”找借口,没想到这人居然张了张嘴,回答道:“大人,三生有幸,曾收到您赠予我的一枚胸针……”
雪茸这一开口,不是他平日里懒懒散散的青年男声,而是个十分温和甜美的女孩的声音,从没见他演过这一出的闻玉白大受震撼,原本处变不惊的目光都剧烈摇晃起来,险些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见他这副模样,雪茸内心得意了起来,但很快还是转移回注意力,可怜巴巴地望向教皇。
果不其然,艾琳的这张脸对于教皇来说是非常特殊的,教皇再一次用目光将自己由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目光之灼灼让雪茸浑身难受,也让他身后的闻玉白目光逐渐阴冷。
好吧。雪茸实在扛不住,闭了闭眼。好在闻玉白还在自己身边,他不可能让那家伙对自己怎么样的——
在自己的贞操面前,什么机械之心什么和平大业都亓亓整理闪一边去好了,大不了直接合伙把这家伙做了,然后跟闻玉白两个人双宿双飞,当一对自由逍遥的亡命鸳鸯也不错……
一旦想开了,什么心理负担也都统统没有了。雪茸坦坦荡荡睁开眼,头疼似乎也减轻了。
好在这人虽然目光猥琐,但还不至于当众发情,又一次用眼神把自己舔了个遍之后,教皇终于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我们很有缘分,你叫什么名字?”
雪茸:“我叫希尔,先生。我是一名孤儿,没有姓氏。”
教皇:“孤儿?”
“对。”雪茸点点头,道,“我出生就没有父亲,我的母亲是一名妓女,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失踪了,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妓女?”教皇似乎听到了什么关键词,下意识皱起眉,声音也拔高了起来,“她是在哪里当的妓女??”
“埃城的车厘街,大人。”雪茸柔声细语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当时在那里工作过。”
听到这里,教皇的目光果然如他所料地亢奋起来,眉毛抬高,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起来:“哦亲爱的,如果真是这样,我可能认识你的母亲。”
果然是这样!雪茸心脏一紧,接着开始担忧起来——该死的,这人不会真是自己的亲爹吧,可千万不要啊,杀了自己的生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身体里流淌着这种垃圾的血,自己真的会恶心得吃不下草的啊!
可即便内心一万个抗拒,他依旧表现出了十分到位的惊喜:“真的吗?您认识她?”
“我不能百分百地确定,亲爱的。”教皇又谨慎地迂回了起来,“我上次遇见你,便觉得你和她的外貌十分相似,所以就把那枚雏菊胸针送给了你——那是我之前送给她的礼物,现在看来,应该是送对人了。”
雪茸听闻,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那枚雏菊胸针——这是教皇送给艾琳的礼物,艾琳会经常带在胸口,梅尔说过艾琳很喜欢雏菊,所以经常会送雏菊给她,现如今,那本应该在艾琳胸前的胸针回到了教皇手中,最后又鬼使神差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他恍惚了一下,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很快他又抬头问道:“那您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吗?她还活着,是吗?”
“当然,亲爱的。”教皇弯弯眼,笑着指了指头顶的机械之心,“她和你一样幸运,也成为了被机械之心选中的幸运儿,现在正在神邸等着你。过不了多久,等你登上飞艇,你们母女俩就可以重逢团聚了。”
听到这里,雪茸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艾琳还活着??
他对自己这位母亲没有深厚的情感,但他是真心替梅尔感到高兴。
一直以来,他都默认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哪怕梅尔再三跟自己强调,艾琳只是失踪,并没有死亡,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一面的陌生感,让他很难相信母亲还活在这世上。可他知道梅尔和自己不一样,那家伙之所以能容忍自己一次又一次不顾一切地冒险,也是因为他对艾琳的行踪太过执念。
梅尔比自己更需要艾琳的下落。
雪茸下意识捏紧了衣角,但他不敢高兴得太早,毕竟这家伙骗人不打草稿,很难保证他不是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登艇才说得这番话。
他强制让自己的理智压抑住自己的喜悦,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她要是真的还活着,那可真的太好了,那梅尔一直以来的苦苦追寻,也算是有一个完美的结果了。
然而,教皇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人可谓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子,几乎每问一句话都在对雪茸进行试探。很显然他也很难一下子接受这种程度的巧合,他得找点什么来反驳或是支撑自己的猜测。
他详细地询问了雪茸“希尔”的身世,又看似闲聊一般试探了他对机械之心的忠诚度,最后又把话题绕回了艾琳的身上,以一个长辈的姿态,完成了一场压迫性极强的审讯。
好在雪茸早已做足了准备,在来之前就无数次模拟了面对教皇的情景,他几乎完美地接下了所有的问题,教皇眼中的怀疑也肉眼可见地一点点退去。
可这人大概底色就是极致的多疑,一直到后面问无可问,教皇依旧没有对雪茸展现出充足的信任。
直到他转身招呼了一名牧师,凑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没多久,一辆盖着绒布的推车便被送进了忏悔室。
没想到审问了半天居然还有这么一出,雪茸警惕地眯了眯眼,再抬头看向教皇时,便又恢复了一脸纯真的好奇模样:“这是什么?大人?”
“我还想送你个礼物。”教皇笑了笑,却转头看向了闻玉白,“我想把她母亲的贴身物品交给她保管,但是现在这里的东西太多了,你能替我找一找吗?”
一直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的闻玉白没料到这件事还有自己参与的份,下一秒,那推车上的绒布便被人揭开,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小山堆一般高的满满一车的杂物——
说是杂物,不如说全是女性使用的物品,有使用过的胭脂盒、沾着新鲜气味的手帕、有着明显折痕的发带、掉了漆的金属发卡等等。
不知为何,乍一看这堆东西,总给人一种毛骨悚然感,它们都有着很明显的使用痕迹,甚至从气味上来说是来自无数不同的女人,此时此刻却躺在一辆推车里,仿佛是眼前这个男人做某种仪式的战利品。
看见雪茸的面色有些难看,教皇忙笑着安慰道:“别怕,亲爱的。这是那些信徒献给神明的物品,还记得《神典》第二十三条中的内容吗?”
雪茸这个无神论者忽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忽然有种上课走神被老师抓起来提问的感觉,顿时脑子一片空白,甚至连他说的是第几条都没能在脑子里留下印象。
完了,想过这人会问各种各样关于身世的问题,没想到居然还会被抽背《神典》,此时此刻,押错题的悲怆在心底嘭地爆开来,眼看着就要变成浓浓的绝望,没想到,一旁的闻玉白却慢悠悠地开了口:
“神明会与虔诚之人保持连接,男性教徒的祷告和女性教徒的私人物品,是神与人沟通之媒介……”
“答得很好,玉白。”教皇嘴上夸奖了一句,表情却藏不住对他抢答的不满。
原来是这样。对于这本从小纳入全民基础教材之中、从老到小都能倒背如流的《神典》,雪茸却宛如听天书一般,感觉新奇无比。
好恶心的规定,显然是某个喜欢女人的恋物癖想出来的变态法子。稍微细想一下,又联系到埃城地下室那些姑娘的遭遇,雪茸都感觉自己快要吐出来了。
但教皇却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所以玉白,快来帮希尔小姐找找她母亲的物品吧。”
这是他测试雪茸身份的最后一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