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一群人就步履匆匆赶到了最近的火车站。
不得不说,雪茸真是天生享福的命。在同伴们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的时候,他正跟着狗长官在船上吃香喝辣,眼下丝毫不懂节俭二字的败家玩意儿,刚把狗长官给他买的精致草料吃了个一干二净,莱安就在车站受到了家人的接济,日子还没来得及苦,就又富裕了起来。
火车站内,雪茸一边啃着用莱安的钱买来的草饼,一边大言不惭道:“感觉逃亡的日子也没有那么苦嘛~”
三个吃得苦中苦的人下人,一边报复性进食一边怒目圆睁:“你闭嘴!!”
雪茸被他们的怒吼声吓得一激灵,立刻闭上嘴,伸手按住了头顶的帽子,及时避免了一桩兔耳飞奔的惨案。
三只饿狼吭哧吭哧吃了一路,好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欠下的都给补上一般。雪茸则斯斯文文吃完了一块饼,接着就一猛子扎进了车站的报刊亭里。
他们的身份不应当过多地跟人接触,但雪茸闷头闷脑在检索器上敲了半天,齿轮都快转冒了烟儿,也没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一旁的售报员实在看不下去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挤到了雪茸面前,舍身护住了检索器,十分警觉地问道:“先生,您要买什么报?”
雪茸又扫视了一眼,装作不在乎一般随口道:“就最近蛮火的那个,《新机械报》?”
“诶呀,那个呀!”售报员立刻压下嗓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那个不卖了……我们这儿就没卖过哈。”
雪茸眉心一跳:“不可能啊,前阵子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啊?你们这么大的报刊亭不可能没有的,怎么一眨眼就都没了?”
售报员看了看他的表情,欲言又止。
雪茸见他这副躲躲闪闪的模样,二话不多说,将人带到无人的角落,然后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银币。
售报员的眼睛“唰”地亮起来,接着又犹豫了:“……小哥,这可是掉头的生意,我不……”
于是雪茸不紧不慢又掏出了一枚。
售报员的声音软了下去,眼睛却没能挪开半点儿:“哥们儿,你要这个干嘛?现在抓得很严啊……”
“那玩意儿有意思,几天没看,浑身难受。”说罢,雪茸又隐约掏出一枚金灿灿的东西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啊?”
售报员彻底站不住了,转身握住他拿钱的手:“确实出事儿了,但是,诶……这事儿不好说啊。”
雪茸用力抽回手,一脸严肃地把钱塞回口袋:“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勉强了……”
“诶诶诶,可以勉强!!”售报员立刻拦住了他,接着又看了看四周,把他往店里带。
直到确定四周隔墙无耳,售报员才随手拿起一份杂志挡在面前:“这报纸被教会禁啦!说是传播无神论思想,荼毒百姓,前一阵子被当成典型集中销毁咯!”
听到这里,雪茸心里隐约的不安终于有了实形。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皱起眉头:“啊?之前看感觉很正常啊,不就是科普机械知识么?我还学到不少东西呢。”
“你有阵子没看了吧?”售报员紧张兮兮道,“一开始可能只有一点隐约的苗头,最近几个月画风越跑越偏啊……都开始明目张胆地质疑神明的存在了……诶……不过听说创始人就是几个孩子,倒也不必太上纲上线吧……”
说完,他看了一眼表情凝重的雪茸,犹豫道:“其实我这里还有些存货……你真不是来找茬的吧?”
“都拿过来。”雪茸“啪”地将金币拍下来,接着又举起了手杖里的枪管子,耐心俨然已经耗尽,“我要是来找茬的,在你说出来还有存货的时候就该崩了你了。”
售报员脸色骤然惨白,忙不迭滚去后台拿报纸去了。
没过多久,雪茸便冷着脸,提着个密不透风的纸袋找到同伴们汇合了。
此时此刻,那群饿狼还在奋战,看到雪茸不妙的表情,梅尔率先放下了手里的熏鱼:“怎么了?”
“阿丽塔情况不妙。”雪茸提了提手里的纸袋,“她确实是被教会盯上了。”
梅尔一听,也皱起眉头来,三两下吞掉那块熏鱼又火速擦干净手指和嘴角,这才赶紧开口:“怎么说?”
“她之前主办的那个《新机械报》,内容出了问题,被教会打成‘无神论者’了。”雪茸言简意赅道,“背后肯定有推手,但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的局势绝对不是她自己能面对得了的……就算是我帮忙,也不一定有用。”
说话间,梅尔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两个少年也火速结束战斗。
梅尔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车来了,先赶路。”
方才还烦躁不已的雪茸,便立刻调整好了情绪,一声不吭地上了火车车厢。
和来时一样,莱安还是帮他们搞到了头等车厢的位置,只是这回,雪茸再没心思享受奢华生活,而是在落座的一瞬间,确定没有旁人偷看之后,就立刻打开手里的这叠子报纸。
这叠报纸,是售报员整理好的,《新机械报》自创刊到休刊以来,整整二十四期全部内容。
《新机械报》更新非常勤快,在保证内容的信息量和趣味性的前提下,还能保持一周一更的速度。这也是这份报纸快速积累读者群体的重要原因之一。
雪茸仔细看了看,虽然每一期核心刊文的主笔,都写着“阿丽塔·莫里斯”的名字,但很显然,文章后期的文风已经逐渐脱离了她原本的模样。再掐指一算,这孩子平日里除了报社活动之外,还要兼顾学业、课题小组的内容,最近又临近期末,即便是天才中的天才,也不可能有精力这么高强度地撰稿写文。
一定是有人给她代笔了,目的就是挑惹事端。
雪茸脑子里,揉了揉有些跳痛的太阳穴,又感觉心脏有些闷得难受,抬手喝了一口梅尔泡的毛地黄茶,这才微微松开了紧紧拧起的眉。
等心情稍微缓解之后,再仔细看每一份报纸上的内容——
其实,早期由阿丽塔亲自撰写的文章,内容都始终紧紧围绕着机械与科学展开,并没有明目张胆宣传“无神论主义”的思想,可真细究起来,里面的一些东西又相当微妙。
譬如他们花了整整五期,解释了大陆机械的运行原理,又花了两期的时间,揭秘了大街小巷的锅炉房和烟囱,到底是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要知道在此之前,这一切都默认是归功于所谓“神明”的“神力”的。因此这些科普内容,无疑是对神明的权威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开始被盯上的原因。
雪茸捏了捏眉心。这些内容,有很大一部分是经过他指导完成的。他有些懊悔自己当初敏感性不够,没能及时告知阿丽塔规避风险。
他第一次感觉到“老师”这个名头带来的压力有多大——自己不是个合格的老师。
再往后看,阿丽塔被人代笔之后,内容就逐渐开始偏激,倾向性也愈发明显。几乎是针对性地在破除所谓的神力说。
也难怪教会会采取行动,换作任何人,站在教会的角度,都不会对这样一份刊物置之不理的。
雪茸垂下眸子,重新将报纸装回袋子里,望着窗外那轰隆的而过的景色。
快些吧,得快些去找那孩子,尽管现在没有任何对策和方案,但还是要尽快赶到她身边去。
雪茸抹了抹脸——右眼跳得厉害。
相当不妙的征兆。
另一边,偌大的教皇宫内,金碧辉煌、戒备森严。
闻玉白单膝在御座旁,低垂着目光,接受这一众人类的窥视。
这是教皇第一次带猎犬回皇宫内。所有人都知道,教皇一向厌恶猎犬,别说带猎犬回宫,平日里,哪怕工作上有必要的接触,教皇都会勒令训犬师将猎犬带至远离自己的地方,不允许和自己有半点接触。
……所以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闻玉白,我们优秀的、忠诚的新战友。”教皇扬扬下巴,向众人介绍道,“玉白加入我们不过半天时间,就已经揪出了六名不忠者,为维护神明的无上地位立下了汗马功劳。”
众人一抬眼,看着眼前那铁笼背后阴冷刺骨的目光,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和这所谓的“新战友”有任何视线上的接触。
昨天夜里,为了测验闻玉白的能力,教皇命其对教皇宫内的几百号亲信进行排查,让其找出他们安插在其中的一名待处决的“背叛者”。结果这人不仅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任务目标,甚至还超额完成任务,揪出了一支五人组成的、正在蓄谋策反的小团体。
当天晚上,在教皇的授意下,闻玉白干净利落地处决了这六个人,算是以最大的诚意和最快的速度递上了投名状,也同时给有反叛企图的人敲响了一记警钟——教皇新安插了一双眼睛,任何背叛都将无处遁形。
此时此刻,那猎犬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冷冰冰地对准在场的每个人。教皇看了一眼那只坚固的铁笼,露出满意的笑容——那是这把利刃的刀柄。
“接下来,玉白还要帮我解决掉一些小麻烦。”教皇转头看向他,问道,“那件事情,有没有什么头绪?”
“有的,大人。”闻玉白垂着眸子,平静地回答,“请派人和我一同前去埃城搜查。”
说罢,他又低头看了眼手腕上,那根用纸带编织成的“平安结”——
“不出意外,那里或许还有额外的‘惊喜’。”
第192章 机械之心192
此时,旧教堂一间隐秘的地下室内,烛火幽幽,影影绰绰。
房间的一面墙上,一扇人脸大小的暗门被人推开。
阿丽塔揉了揉眼睛,看着暗门外递进来的排骨汤,开口嗓音有些嘶哑:“……爸爸。”
递汤进来的那双苍老的手,在听到这声呼唤时轻轻顿了一下,阿丽塔仿佛看出了对方的情绪,小心翼翼道:“现在外面情况还好吗?”
那双手缓缓收了回去,接着便听到暗门那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莫里斯神父疲惫却又温和地开口道:“别担心,阿丽塔,我的宝贝。天塌了有我顶着,爸爸不会让那群人找到你。”
阿丽塔眼眶一热,有些愧疚地攥住了衣角,许久才艰难地开口道:“……对不起,爸爸。我连累到你了。”
“别这么说,傻孩子。”莫里斯神父的声音也颤抖着,“错的不是你……错的不是你。”
他一连说了两遍,似乎在坚定自己的想法,接着面前的暗门便又被合拢、上锁。
阿丽塔愣愣地望着那堵墙,心里却想问他——如果错的不是我,那错的是谁?是您一直信奉着的神明吗?
一辈子的信仰和亲生的女儿,您更希望是谁出了错?
阿丽塔喉头哽了一阵,接着便又很快地整理好情绪。
她先一声不吭地喝完了父亲给她熬的排骨汤,接着看着满地的资料、实验报告、文章手稿,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现在是她被父亲藏在地下的第十天,教会的人尚未找上门来,父亲还能亲自给她送吃的,证明一切暂时安全——可眼下却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及时地接触外界的情况,确实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社团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拜耳查到想要的东西没有?父亲会不会受到自己的牵连?老师联系不上自己会不会着急?
阿丽塔眨了眨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却倒也没有乱了阵脚,而是躺倒木板床上,从角落里掏出了一份藏匿了许久的报纸样刊——自己这回的飞来横祸都来自于此。
她其实知道,最近几期刊登的内容都非常危险,但没想到的是,最新一期的内容里,一句平平无奇的发问,居然让教会直接图穷匕见了。
换句话说,这一期的内容算是直接将教会的致命问题暴露了出来,但问题就在于,此时此刻的她并没有能力再在公众面前直接对其发出质问,报纸刚开始印刷就已经被销毁,自己紧急写给老师的信件也被直接半路拦截,和自己一起参与印刷的同学们处境也并不乐观。
所有发声的渠道都被对方捂死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了自己收到了一整个铁盒的、来自老师雪茸的信件。
虽然自己和雪茸几乎没有见过几面,但可以说,他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帮助和指导,远远胜过她在机械学院学到的所有东西。
如果老师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想到破局的办法。
正在她陷入沉思的档口,走廊的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串脚步声,其中有一人的脚步声他颇为熟悉。
阿丽塔登时睁大了眼——老师真的来了?
稍早前,埃城火车站。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奔波,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火车还没停稳,他们便遥遥看到了层层叠叠的警卫和猎犬,滴水不漏地检查着上下车的每个人。
沙维亚趴在车窗旁,望着窗外的前同事们,又看了看身后的现队友,惊悚道:“老天哥啊!还好提前料到了!”
雪茸猜到埃城会有排查,便提前让梅尔给他和莱安化了妆——不论这些警力是不是来对付他们的,基本的易容都有必要。毕竟他们之前也算是在这里兴过风、作过浪,这里有不少人认识他们。
至于沙维亚,这位主动送上门来的幸运儿,他的名字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通缉令上,而这里也是他的老家,他完全有理由常回家看看,最重要的是,梅尔懒得多画一人的妆,于是这位本地人遗憾痛失了一次易容的机会。
沙维亚看着改头换面的莱安,忍痛夸奖着:“真好!除了我之外,完全没有任何破绽!”
梅尔平静地反驳道:“你要是顶着另一张脸,又忍不住跟熟人侃大山,那就会成为最大的破绽。”
沙维亚想了想,觉得以自己的性子确实抵挡不住这样的风险,便双眼含泪道:“好吧,那下次去别的地方,可以让我试一次吗?我想化成莱安的脸!”
梅尔根本懒得理他,转身就变成黑猫、钻到雪茸的怀里了。
雪茸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猫,伸手捋了捋他的猫毛。虽然梅尔一直努力表现得轻松,但跟往常一样,他一来到埃城,就难免有些消沉萎靡。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雪茸终于知道了他消沉的原因——原来不是因为“注视”,是因为艾琳,因为想念曾经的主人、自己的母亲。
想到这里,雪茸又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莱安也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搓了搓手臂,疑惑道:“这里的‘注视’居然还没有消失,我以为案子结束,就会消散来着……”
“是哦。”沙维亚也嘟囔着,“不过可能是怨气散尽也需要一点时间吧!毕竟积攒了这么多年呢!”
怨气吗?雪茸望着天,似乎又一次和那一双眼睛对视——
难道真的只有他觉得,埃城的“注视”,是无比温柔、包容、不带任何怨恨和憎恶的吗?
再次回到这里,对比往常的心境又显然不同,雪茸很想找机会再四处看看,再更好地认识认识那位“艾琳小姐”,但无奈,这一次来时间紧任务重,他没有那么多的空闲去探究逗留。
当务之急,依旧是找到阿丽塔。
“我们去哪儿找?”沙维亚问道。“去旧教堂找莫里斯神父?还是直接去他们学校找人?”
“都不是。”雪茸道,“神父不一定会告诉我们实情,学校就更甚了。”
沙维亚:“那怎么办?”
“直接找人。”雪茸说,“最快捷的办法就是用狗。”
说到用狗,雪茸第一反应必然是想到了闻玉白,可此时两人已经各奔东西,对方不阻碍他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雪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在猎犬岛带了一只寻血猎犬回来,暂时寄养在我老师那里,我们去取。”
说起东躲西藏的生涯,雪茸确实得喊许济世一声老师。那家伙得知他们的计划,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早早就提前把小猎犬辗转了几手寄放在陌生的店家。雪茸拿着对方给的条子,就可以直接绕过许济世去取,倒也确实耽误不到他半点。
去取狗的路上,雪茸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给那个小狗取名字。
眼下用了它两回了,多少得对这孩子负责,于是他思忖了片刻,沉吟道:“翼天霸虽然比闻玉白差了点,但找到阿丽塔是绰绰有余的。”
匆匆赶路的队伍顿时停在原地。
众人:“翼天霸是谁……?”
“那个小狗啊。”雪茸眨了眨眼,“怎么了?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三个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雪茸摸了摸下巴,又认真思考道:“那叫他血罪魂?暗黑邪使?狂傲火舞?但我还是比较喜欢翼天霸……”
看到他在认真思考,沙维亚和莱安脸上的惊讶渐渐变成了恐惧。
梅尔平静道:“他起名就是这个水平,他以前养的金鱼叫弑神帝。”
沙维亚、莱安:“……”
雪茸对自己的起名水准颇为自信,他甚至想给闻玉白改名叫寒冰舞剑,直到他领回了狗,还在挨个儿报着花名。
等怀里的小狗发现这人说了一通莫名其妙,居然是在给自己取名字的时候,那短短几天就被许济世养肥三圈的小狗,差点儿四脚一蹬直接昏了过去。
眼看着关键角色即将阵亡,莱安赶紧小心翼翼出面阻拦:“既然他是寻血猎犬,那不如就叫他寻宝好了……”
雪茸:“寻宝哪有翼天霸好听……”
另外两人毫不犹豫地打断——“我支持。”“我也支持。”
怀里的小狗也见缝插针地举起爪子:“汪!”
“全票通过。”梅尔宣布道,“就叫他寻宝吧。”
在雪茸抗议无效声中,寻宝兴奋地闻了闻阿丽塔寄来的信件,接着点点头,摇着尾巴兴冲冲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看着寻宝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安心,以最快的速度跟着小狗在整个埃城穿梭着。
他们来到了旧教堂附近,又在沙维亚的带领下非常巧妙地绕过了所有人,可当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地下通道,来到旧教堂正下方的一处地下室附近时,原本一路兴高采烈的寻宝,忽然皱起了眉头。
梅尔很快察觉到小狗面上的异常:“怎么了?”
寻宝回头看了一眼雪茸,有些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一路上扬着摇摆的尾巴,也默默地夹了起来。
地下室黑黢黢、凉飕飕的,没有任何动静。但看寻宝的反应,明显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行人跟着顿住脚步。
雪茸:“有危险?”
寻宝蜷缩了一下爪子,站定在原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虽然他没能说出不大对劲在哪里,但这个反应足够让一行人紧张起来。
“先去看看。”雪茸不管三七二十一,推了推小狗的屁股,又看向莱安,“提高警惕,你现在是我们的核心战力。”
莱安喉头一哽,这才反应过来,离开了闻玉白之后,整个团队相对能打的又只剩下自己。
等莱安检查好佩剑状态,一行人也做足了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梅尔变成猫站在他的肩头龇牙亮爪,沙维亚随手抓了一根棍子握在手心,雪茸也已经举起了手里的银色拐棍,火枪也已经上了膛。
领队的莱安紧紧握着剑“吱呀”一声推开门,所有人深吸一口气,跟着莱安的动作,准备迎接所有人突发情况。
可下一秒,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有一方小小的、乱七八糟的卧室。
这间卧室显然是临时搭建起来住人的,一张简易的木床上是胡乱扒拉在一边的被子,一套破破烂烂的桌椅,桌上有一碗喝了一半的排骨汤,一根还在燃烧的蜡烛,除此以外,遍地都是散乱的报纸、笔记、草稿、实验报告……
雪茸皱起眉,三两步走上前看了眼笔记的内容,得出结论:“是阿丽塔。”
接着他又皱起眉,看向寻宝:“但是她人呢?我要找的是她本人。”
寻宝顿时紧张起来,两个前爪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嗷、嗷、呜!”
一行人面面相觑,就连听得懂鼠语的莱安也无能为力,唯独沙维亚眨眨眼睛,尝试着翻译:“他说,她之前应该就待在这里,但是被人带走了。”
寻宝赶忙点点头。
雪茸拧起眉,没有去刁难那只紧张到肉垫都开始发颤的小狗,而是伸手摸了摸桌上那碗汤:“走了有一会儿了。”
虽然一切都相当不妙,但雪茸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忙里偷闲转头问沙维亚:“你什么时候会狗语了?”
“在岛上学的!”沙维亚相当自豪,“为了打入猎犬内部,特意学了一点基本的,虽然不大会说,但是日常对话能够听得懂!”
此时此刻,莱安握着剑的手心,已经紧张得出了一层汗了:“怎么说,要继续去追么?”
有寻宝在,想要找到阿丽塔并不困难。但雪茸没有作声,深吸了一口气,四处巡视了一眼,目光落在了桌上一只手工折出来的小狗折纸上。
他挑了挑眉,似乎想确认一般,把小狗折纸拿到寻宝面前给他嗅了嗅。
还没等寻宝凑过来,那家伙就忽然夹起尾巴,紧张地发起抖来。接着就开始一边低声呜咽,一边发着抖后退,还没后退几步,就被吓尿了一地。
沙维亚慌忙把狗子从地上捞起来:“咋了这是!”
当过几天训犬师的莱安解释道:“狗闻到比自己强大许多的敌人时,就会是这个反应。”
雪茸的心中显然已经有了答案:“嗯,确实是非常棘手的敌人。”
与此同时,埃城的另一处。
她抬眼望着面前的闻玉白,又看了看他身旁黑压压的一片教会人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表情却十分沉静。
她被人一路押到了埃城最好的酒店,根本来不及欣赏眼前的场景,便见一旁的闻玉白单膝跪地,朝着黄金围帘隔出来的房间行礼——
“教皇大人,撰写传播不实言论、宣扬无神论主义的犯人阿丽塔·莫里斯,已经捉拿归案。”
第193章 机械之心193
地下室内。一群人望向面前正拿着报纸的雪茸——
梅尔:“你是说,带走阿丽塔的是闻玉白?”
雪茸:“对。”
莱安:“真的吗?那太好了!是他的话,阿丽塔就不会有危险了!”
“那可真说不定。”雪茸挑挑眉,表情看不出阴晴,“他现在可是教皇的左膀右臂,是他的话反而最危险了。”
莱安和沙维亚不由地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莱安有一肚子话想说又不敢问,沙维亚则是个心直口快的,脱口而出道:“他不是跟你感情很好吗?我以为他是好人呢!”
听到这里,雪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接着便不带感情地回答道:“猎犬和猎物能有什么感情?从头到尾他都是我们的敌人。”
得到了这番回答,两个少年人面上的惊悚和不解便又更甚了。
“先别管这些了。”梅尔冷静地打断道,“重点是接下来要怎么办?追不追?”
雪茸沉默地低下头,又打量了一眼手掌心里那只用报纸碎片折的小狗。
……这折狗的手法,还是自己教的。
想到这里,雪茸微妙地有些不爽,但很快他就被小狗身上的文字吸引了注意——
来的路上,自己已经把每一期《新机械报》上的每一篇文章都读得滚瓜烂熟,看到一个片段都能倒背如流,立马能指出它所在的期号和版面。
但眼前这小狗身上的片段,确实是他没见过的。
雪茸拧起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只小狗,将那一张裁剪下来的巴掌大的方形纸铺开来——
他确信这是一份他从没见过的报纸,从那一小块版面上来看,应当是也是《新机械报》的内容。
自己没见过的《新机械报》,那就应当是一周前本应该发行,却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最新一期。
简单看了一眼内容,雪茸便有所了然了——他们果然是心虚的。
雪茸揉了揉太阳穴,心跳也跟着紊乱起来——一方面是因为终于抓到教会软肋而兴奋,一方面又因为接踵而至的难题而苦恼。
眼前这张折成小狗的传单上,还有着阿丽塔和闻玉白的气味。
但教会明摆着是有实力去除掉阿丽塔的气味、让自己毫无头绪的。因此,眼前这分明就是留给自己明晃晃的提示、亦或是引诱自己万劫不复的陷阱。
追肯定是要追的,自己的学生必须自己去救,只是以他们目前的战斗力,贸然前去施救,无意义闭上眼睛直接送死。
雪茸看着眼前那张方纸,似乎看到它重新折回成了一只小狗,对着自己张着嘴,不知道是在龇牙吠叫、准备将自己拆吃入腹,还是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等着自己伸手摸头。
前方等着他的,究竟是什么呢?
同一时间,埃城某顶级酒店。
阿丽塔看着一旁冷若冰霜、利如刀锋、臣服着跪在教皇面前的男人,终于微微皱起了眉。
自闻玉白带着一群教会的人,冲进地下室把自己掳走之后,这一路上她都在揣摩他的立场。
当初他和老师救了自己和其他女孩子一命的场景,她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同样的,老师出门在外寄回来的信件中,也都透露出他们之间的感情非比寻常。
一直以来,她始终默认闻玉白是站在他们一边的,因此直到看见他和教会的人站在一起,她都还愿意相信,闻玉白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可是,眼前的这番景象,还是让她产生了动摇。
闻玉白话音落下后不久,一个身着华丽圣衣的中年男人从黄金门帘后走了出来,有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着她。
“做得不错,玉白。”男人笑着拍了拍闻玉白的肩膀。
闻玉白姿态谦卑地欠了欠身,没作回答。
一旁阿丽塔静静打量着闻玉白身旁的那个男人——这是父亲的顶头上司,是整个教会的核心掌权人,此时此刻,父亲信仰的化身就站在她的对面,似乎是想用目光将自己凌迟至死。
这一刻,她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真的要让爸爸为难了。
“阿丽塔·莫里斯,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教皇轻轻念叨了她的名字,然后拉家常般问道,“你多大了?”
阿丽塔垂下眸子,一副乖巧又怯生生的模样:“16岁,还在读书。”
“还真是个孩子。”教皇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个好玩的笑话,“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的,是杀头的重罪?”
他故意模糊了措辞,没直接去提岛上的事。
“我知道,大人。”阿丽塔瞥了一眼闻玉白,又看了一眼教皇,表情乖顺中带着些许惧怕,“但我撰稿的初衷也只是科普机械原理,本无意传播无神论思想,如有得罪,万分抱歉……”
阿丽塔的语气十分诚恳,加上她长得乖巧,确实叫人生不起气来。
更何况她也足够聪明,将矛盾转移到了传播无神论思想上,一是给教皇留了基本的脸面,而是让对方捉摸不透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教皇摩挲了几下下巴,似乎在揣度她到底是装傻还是真不知情,气氛僵持了许久之后,他便继续问道:“有没有人指使你?”
“指使……?”阿丽塔装作听不明白他的措辞,思索了片刻,才犹豫道,“如果您是说登报的内容,那确实是我们社团共同决定的……”
教皇点点头,对身后人道:“去查查他们社团的成分。”
接着,他又扭头看向了闻玉白:“玉白,你说,我该怎么处理这位莫里斯小姐比较合适?”
闻玉白冷冰冰的目光落到了阿丽塔的身上,仿佛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生肉:“妖言惑众、散播谣言、扰乱民心,应当处死。”
阿丽塔悄悄攥紧了手指,教皇也微微扬起了唇角,赞许般点点头。
“但是,从大局考虑,我不建议您立刻动手。”闻玉白顿了顿,又说。
“哦?”教皇弯起眼,颇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说?”
“从舆论角度考虑,她年纪尚小,还是学生,身份过于敏感。哪怕是犯下重罪,盲目处死也会引发相对负面的舆情,并不利于机械之心团结民众。”闻玉白平静道,“更何况她虽然是报刊的主编,但不排除她背后还有其他的势力撑腰指使,盲目处理掉她可能正中对方下怀。”
阿丽塔攥紧了的手指悄悄松开来,教皇也点头,笑道:“我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
闻玉白:“关于这点,我还有一条线索要向您汇报。”
心脏再次紧绷起来的阿丽塔,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从一旁的行李箱内,掏出了一封封手写的信件来。
这一刻,她的呼吸都随着心跳一起,骤然停止了。
“这是我们从阿丽塔·莫里斯的房间内搜出的信件,从内容上来看,《新机械报》中大量的反动思想都来自于此。”闻玉白将信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教皇,“虽然对方使用的是匿名交流,但我能确定,对方的气味正是您在寻找的那位‘赌徒’,同样的,也是一直困扰您的死刑犯、异教徒‘BUNNY’。”
在教皇愕然的目光中,闻玉白平静地陈述道,“留下阿丽塔·莫里斯,也许能引那只兔子主动上钩。”
教皇:“你是说,岛上那个‘赌徒’,和那个异教徒BUNNY,是同一个人?”
“是,我确定。”闻玉白平静道,“您也可以派其他的猎犬确认调查。”
这一消息对于教皇来说确实是意外之喜,他的目光肉眼可见地亮了一下,接着又很快地收敛回去,目光再次冷却下来:“既然你能认出那兔子的气味,为什么至今没能将他缉拿归案?”
“对方是大陆头号通缉犯,对于规避气味搜查,早已经有了极其丰富的经验和手段,靠着单向追踪去找到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闻玉白面不改色,“所以我觉得,抓住眼前这张牌,是引诱对方上钩、将其一网打尽的关键。”
“可你又怎么确定,对方一定会因为这种事情上钩呢?”教皇看了一眼一旁的阿丽塔,嗤笑起来,“叫整个大陆闻风丧胆的头号通缉犯,会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并不是因为她,大人,而是因为您。”闻玉白依旧语气平静淡然,“作为大陆的头号通缉犯,BUNNY早已经不止一次想要对您痛下杀手,这一次送上门的机会,他不可能不要。”
教皇这才挑挑眉——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所谓的“诱饵”。
他看了看这只猎犬平静又冰冷的双眸,发自内心地生理性地厌恶着那双动物的眼睛,却又同样对他的一言一行,感觉到颇有几分意思——
冠冕堂皇、没有漏洞,但就是让人没有办法放下心来去信任这家伙。
见教皇迟迟不出声,闻玉白倒也不急,只是徐徐开口道:“当然,眼前的局面也是我个人能力不足导致的。如果您觉得我目前尚不能胜任,我会尊重您的一切决定,尽我所能提供线索、打好辅助。”
教皇看着他,又望了望一旁的阿丽塔,扬起了唇角:“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
与此同时,埃城旧教堂的地下室内。
一行人刚准备撤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行人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几个人互相交换了眼神,没有多犹豫,便在沙维亚的带领下迅速躲到了附近——这一趟来为了节省时间,他们甚至没有通知莫里斯神父,因此不管此时来的人是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都应当尽可能地避开来。
确认躲得够远,雪茸比了个“嘘”的手势,接着把耳朵贴到墙面上,开始了他最擅长的窃听——
来者并非他心心念念的闻玉白,而是莫里斯神父和一群他并不熟悉的人。
看见女儿再一次失踪,莫里斯神父的语气几乎已经崩溃:“阿丽塔呢……?明明不久前她还在这里的!”
一群人大概是窸窸窣窣在原地找了半晌,接着,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叔叔,您别急,我们先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雪茸记性一般,加上每天听的声音那么多,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直到又听了几句,忽然就知道这假惺惺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了——这不就是那个在船上要挟自己的小皇子拜耳·韦斯特么?
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要多拽有多拽,跟长辈讲话一口一个“叔叔”,夹得跟朵小白花似的,雪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叔叔,这是阿丽塔留下的线索吗?”里面的人翻找了不知道多久,拜耳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她给我们留了字条。”
听到这里,雪茸身后的同伴们不禁面面相觑。莱安瞪大眼睛、压着声音问道:“什么?她留了字条?我们刚刚为什么没找到?”
“假的。那是他伪造的。”雪茸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回答道,“目的是直接挑起矛盾。”
虽然相处不多,但雪茸自认为还算了解这满肚子坏水的小崽子,如果没猜错的话,现在的局面应当是他喜闻乐见的画面,毕竟这样下去,他们就有合适的借口闹到台面上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人就道:“叔叔,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带走阿丽塔的人,应该就是教会那边……”
听到这句话,墙那头传来了“哗啦”一声嘈杂,接着就是一群孩子急急忙忙的询问。
“您没事儿吧,神父?”“您还好吗?需不需要喝点水”……
没听错的话,应当是莫里斯神父一个失神,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
想来也是,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当事实一锤定音时,带来的冲击还是他无法承受的——被带走的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而带走人的却是象征着他全部信仰和生命的教会。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女儿的行径属于什么性质,也比任何人都知道她面临的后果将会有多严重。
“您别紧张,叔叔。”拜耳又道,“阿丽塔还是个学生,他们不应当对她过分苛责,这是不人道的。”
三两句话就能把火更拱得旺旺的,雪茸对他佩服得不得了。
但这也倒是无所谓,不管这孩子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搅起这摊浑水,雪茸现在唯一在乎的,就是尽快把阿丽塔解救回来——他相信,这人一定也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算盘。
果不其然,拜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叔叔,您的身份特殊,暂时不要出面了。阿丽塔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处理,毕竟事情变成这样,我们有很大的责任。”
莫里斯神父:“这怎么行?你们都还只是一群孩子……”
“正因为是孩子,才最合适不过。”拜耳再次强调道,“他们是不该对孩子下手的。”
听到这里,雪茸的右眼猛地挑了一下。
他轻轻皱起眉,深吸了一口气,一股不妙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不能,也不应该这样。雪茸的手指轻轻颤抖起来——但是要救回阿丽塔,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当天夜晚,忙碌了一整天的拜耳刚一回到校舍,便收到一封没有任何加密处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信件。
打开信件,是一封没有任何署名,但是一眼便能看出来出处的内容——
“协助我解救阿丽塔。否则我会将你的真实身份、你做的所有事情、以及你的真实目的告知于众。”
第194章 机械之心194
无论是谁,都不会喜欢被威胁的感觉,拜耳自然也是一样。
亲眼看着雪茸寄出这封毫不客气的威胁信,莱安和沙维亚都深吸了一口凉气。
“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对我们做什么不利的事情啊?”莱安问。
“是啊是啊,万一他根本不在乎他的身份被公开呢?”沙维亚也道。
“不可能,他要利用舆论作势,就不可能暴露他的身份。而且他想跟教会抗衡,就少不了我提供的技术。”雪茸挨个儿给他们一人一白眼,颇有些嫌弃道,“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你们俩的心眼子加在一起怎么还没他半个多?”
梅尔难得护起犊子来:“他俩这属于正常的青少年心智水平,那个什么皇子的,属于阴湿环境下成长出来的变异品种。”
莱安和沙维亚一脸清澈地点头道:“就是就是!”
换作平时,雪茸肯定又要对他们开展机关枪式的言语扫射,可眼下他实在没有心情——阿丽塔被俘获的事情实在让他伤透了脑筋。
这不是他计划内该发生的事情。这样的意料之外,总给他一种事态逐渐脱轨的不安感。
好在如他所料,拜耳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十分客气地给他回了信——对方声称解救阿丽塔本就义不容辞,他们有自己的计划,让雪茸耐心等待,不要着急。
尽管雪茸并知道,这人所谓的“计划”一定又没安什么好心,但眼下没有比救出阿丽塔更要紧的事情了。
次日清晨,一向爱睡懒觉的雪茸早早醒来,他没有如预期般等到拜耳派兵救人的消息,而是被报纸上一则大大的寻人启事吸引住了眼球——
“紧急寻人:班德尔机械学院二年级优秀学生代表阿丽塔·莫里斯失踪近一周,如有知情人士提供线索,家属将重金感谢。”
看到这里,雪茸的右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他大概知道拜耳所说的“计划”是什么了。
由于近段时间《新机械报》的风靡,再加上阿丽塔大量撰稿刊登,她的名字早已经在机械爱好者的圈子里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这段时间,《新机械报》突然停刊本就掀起了一阵风雨,这个关头再爆出主笔失踪,怕就算是傻子也能联想出些什么来。
由于阿丽塔的身份特殊,不仅是拥有一票簇拥者的当红撰稿人,还是个未成年的学生,所以消息一经放出,一些煞有其事的阴谋论就开始遍地乱飞了。
但到底大陆还是处于机械之心的绝对统治之下,大体的舆论风向还是倾向于阿丽塔自作自受、无神论者必须铲除,妖言惑众其罪当诛。
对此情况,教会方面并没有明确作出回应。对于他们来说,阿丽塔本人的价值并不大,毕竟真正的势力藏在她的背后,光是处理掉她一人不仅毫无作用,还会引发群众的连锁反应,而现在却又不能盲目放回,毕竟她是钓出BUNNY这条大鱼最直接的诱饵。
于是只能等——他们双方似乎都很默契地在等待同一个时间节点,似乎都在赌一场属于自己的胜利。
一周之后,新蒸汽能源站启动仪式即将在皇城布拉德市中央广场拉开帷幕。这次新能源站的启动,意味着大陆的能源技术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居民的生产生活水平迎来了划时代的进步。
如此重要的场合注定是万人空巷的局面,这一天,似乎所有人都像疯狂涌动的鲜血一般,齐刷刷地涌向城市的心脏地带。
中央广场位于布拉德市的正中心,四周是高耸的蒸汽动力建筑,其中最新的一组建筑,便是即将进行投入使用的全新能源站,那蓄势待发的黄铜管道之前,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喷泉,这也是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这座喷泉由精细的铜质雕塑构成,中央是一只由机械之心一比一缩小的蒸汽心脏模型。在内部的蒸汽泵作用下,水流不断地涌入、喷出,最后顺着一条条蜿蜒的人工河渠流向整座城市,就像是忙碌着输送血液的心脏一般。
此时此刻,距离启动仪式还有近三个小时,整个城市已经提前沸腾了起来。不只是因为这场仪式的意义非凡,也是因为这是平民百姓极少数的、能够一睹伟大英明的教皇真容的机会。
欣欣向荣是机械之心降临以来,整个大陆最主要的色彩基调——街道上,各式各样的蒸汽动力车穿梭不息,绅士和贵妇人们乘坐着华丽的私人马车赴会,工薪阶层则乘坐公共的蒸汽机车驶入车站,平民百姓不远万里步行而来,滚滚白雾、声声喧嚣,为这盛大的日子又添了几笔热闹。
只是这一番热火朝天之下,也有着大家心照不宣的暗流狂涌。
人群之中,一群身穿机械学院制服的学生不知从哪儿齐刷刷冒出来,在人流里见缝插针地分发着寻人启事。这阵子,由于教会的拒不回应,阿丽塔失踪的事情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此时此刻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被提起,自然又戳中了众人愈发敏感的神经。
另一边,负责安保的牧师见状,立刻牵着猎犬闻讯赶来,却又拿眼前的情况没有办法——
现场的其他人能为自己的零件厂打广告、能给自己的画作发传单,那这群孩子凭什么不能为自己失踪的同学发布寻人启事呢?
最重要的是,周围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一时半会真的没有人敢有任何动作。
好在这群孩子的所作所为仅此而已,坏也坏在仅此而已——他们此时更需要一个动手收拾局面的契机。
稍早时分,一队皇室的精锐部队力量,在拜耳的安排下潜入人群中,目的就是为了趁安保力量转移,用最小的动作将阿丽塔解救出来。
而起到绝对领头作用的,是一只能精准定位到阿丽塔位置的小猎犬,和一只随时方便折返回去告状的黑猫——这次的行动出于安全起见,只有梅尔和寻宝参与进去。莱安、沙维亚则带着雪茸,和拜耳一起在人群之中等待消息、随时接应。
随着时针一点点转动,一架架礼炮车缓缓驶入广场中央,仪仗队踢着整齐的正步从远处走来,本就涌动着的人群逐渐升温沸腾。
广场正后方不远处,全大陆规模最大、级别最高的主教堂内,教皇站在彩绘的玻璃窗旁,透过高高的钟楼塔顶,向下眺望着那海啸般翻涌的人潮,看着眼前那成山成海、近乎痛哭流涕、五体投地地向他表达忠心的信徒们。
有那么一瞬间,狂热的爱意几乎要将他腾空托起,他死死握住了窗沿,才强迫自己从那近乎成神的飞升感中清醒过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控制不住地陶醉在这片山呼海啸之中。他伸手将窗户打开到最大,确保尽可能多的听到窗外的声响,这才强压下嘴角,转身回头看去。
身后,一个等人高的铁笼内,闻玉白颈部和四肢都被铁镣固定起来。此时此刻,他表情平静地站在笼中,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暴躁不安,似乎对眼下的情景早已习惯。
“抱歉,玉白。”教皇被欢呼声慢悠悠地推到了笼边,他弯起眼睛,带着笑意望向闻玉白,“这种头等重要的大事,我还是更放心交给自己人做。”
“理解,大人。”闻玉白依旧面无波澜,“任务优于一切。”
阿丽塔落网的当天,教皇就决定将其当作诱饵,引出她背后的势力以及一直让他头疼不已的通缉犯BUNNY。尽管这个计划的源头都要归功于闻玉白,但他依旧放心不下让他带队。
他总狐疑闻玉白和BUNNY的关系,虽然有无数试探他忠心的机会,但绝不能是这次。
这次行动,他必须要保证出动的力量绝对可靠、制定的计划万无一失。
实际上,在决定将闻玉白临时控制起来的时候,教皇心里还暗自忐忑了一阵。他不确定这个传说中的凶手会不会暴起反抗,也不知道他真要是不从,自己又得花多大的代价去镇压他。
好在一切都是他多虑了,和闻风清提供的信息一致,闻玉白作为一名优质的猎犬,在服从性方面无可挑剔,更是早也已经习惯了被锁在笼中的生活。
此时此刻,闻玉白正安安静静地站在笼中,银色的眸子像是一面冰封成镜的湖面,让人看不透他所想。
而与他们遥遥相对的另一栋塔楼内,被抓获的犯人阿丽塔·莫里斯正蜷缩成一团、坐在坚实的铁牢之中。
铁牢之外则安插着密不透风的精锐力量。他们的任务之一,是尽可能活捉前来解救阿丽塔的援兵,以便拷问出她背后的势力所在,任务之二,是绝对守护教皇的安全并防止阿丽塔被挟持,而任务之三,则是不惜一切代价缉拿BUNNY,不论死活。
为了准确辨认出BUNNY的气味,教皇甚至忍着恶心,派人牵来了几条高级猎犬,蹲守在塔楼的每一层角落,生怕放过了一丝一毫。
万事俱备,现在即是守株待兔的时间了。
“当、当、当——”
随着整点的钟声敲响,教堂外的仪仗队吹响长号,锣鼓喧天、礼炮齐鸣。心脏雕塑的喷泉翻涌,人群的呼唤声到达了新的高潮,教皇迈着愉悦的步子再一次来到窗边,似乎想要竭尽所能,吸取着这片土地上仰慕他的所有声音。
每当这时,他全身的亢奋都是藏不住的。闻玉白看着他颤抖的双手和微微扩大的瞳孔,没有作声,而是微微俯首,顺势作出一副让他满意的伏低做小,果不其然,教皇的愉悦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神迹!玉白!这就是神迹!!”教皇激动道,“最好尽快结束这一切,我不想错过我最后的发言环节。”
整个启动仪式的最后,教皇会作为特邀嘉宾在仪式上致辞。这是他唯一期待的环节,他甚至为此亲自撰写了发言稿。
一想到这里,他又控制不住地来回在窗边踱起步子,期待之余居然也生出一丝丝焦虑来:“也不知道那个兔子今天到底会不会来。”
闻玉白依旧十分平静地回答道:“他会。”
“是么。”教皇似乎觉得他实在敷衍,并不大相信他的话。
于是闻玉白再一次认真而坚定道:“他一定会。”
这回总算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笃定,教皇挑起眉,目光再次饶有兴致起来。
与此同时,广场之上的沙维亚和莱安一脸惊恐地面面相觑——
沙维亚:“雪茸哥呢???他让我给他买个青草蛋糕来着!!”
莱安:“不知道啊??他也让我给他买蛋糕的!!”
两人看着彼此手中的蛋糕,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塔楼之下,早已经提前熟悉了雪兔气味的猎犬们,正竖着耳朵、保持着跃跃欲试的姿态。
忽然,随着一阵细小的微风吹来,第一层的三只猎犬同时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仪式的主持人站到台前,用巨大的扩音喇叭和大家打起招呼来,人们热情的呼应和猎犬凶狠的低吼声碰撞交融。
一层负责带领猎犬的牧师发现异样,立刻井然有序地交换起了信息。
很快,消息便迅速传递给了整栋楼——
恶贯满盈的通缉犯BUNNY,已经跟随敌方队伍进入塔楼。
第195章 机械之心195
BUNNY进入塔楼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楼顶。
彩绘玻璃窗边,教皇面上再次露出喜色,自始至终,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笼中的闻玉白身上,但那人也不过是轻轻动了动兽耳,表情依旧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悲喜。
教皇有些不大高兴了,缓缓踱着步来到笼子前,垂着眸子俯视他:“玉白,你怎么总是垮着个脸?”
闻玉白银灰色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眸子:“抱歉大人,狩猎时不能情绪外露,养成习惯了。”
莫大的欢喜与激动面前,教皇无视了他的扫兴,他绕着房间快速走了一圈,又一次回到窗前,看着窗下蒸腾的喧嚣。
他爱不释手的模样,像极了即将拿到新玩具的孩童,一遍一遍路过商店的橱窗,只为提前看几眼这快要成为自己囊中之物的宝贝。
正在他陶醉之时,闻玉白缓缓开口:“大人,我好奇地问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阿丽塔?”
情绪被打断,让教皇颇有几分不悦,他微微皱起眉,但还是大发慈悲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只要我们不承认,她就不是我们抓的,底下那群学生再怎么闹,过一阵子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件事了。”
闻玉白不带情绪的眸子终于暗了下去——
教皇从一开始就没有放走阿丽塔的打算,等成功引来救兵之后,这孩子就会被悄无声息地处理,然后再经过时间的谋杀,被所有人彻底忘记。
他沉默着偏过头去,目光看向房门的方向,狼耳直直竖立起来。
教皇也听到了门外的犬吠声,笑道:“来了。”
见他这般喜出望外,闻玉白又平静地给他泼了盆冷水:“注意安全,大人。对方的实力很强,这次诱饵战术相当危险。”
每次一到兴头上,这人就会毫无眼力见地破坏气氛,教皇咬了咬牙,回道:“我自有安排。”
除了固守阿丽塔的那部分兵力之外,他自己也带了非常信任的保镖,此时就驻守在房门口,以确保自己的绝对安全。
所以根本不必这家伙瞎操心。教皇冷冷看了他一眼,开始有些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也没有接收到他的反感,而是自顾自地道:“无妨,有我在,您不会出事。”
教皇差点儿嗤笑出声,倒也懒得跟他再多嘴,便转身去欣赏窗外的美景了。
广场之上,仪式正渐入高潮。盛大的歌舞表演收割着一片片的欢声笑语,似乎要将那份喜悦和兴奋播撒到每一寸土地之上。
这是真正阳光的、积极昂扬的时代。教皇半眯起眼睛,任由身前人声扑面来,任由身后犬吠刀枪鸣。
他的脚下,是为他而响起的欢呼和掌声,是一片片将他捧上神坛的洁白花瓣,而他的身后,那逐渐惨烈的哀嚎和逐渐浓烈的血腥味,是为他扫清前途一切障碍的兵戈铁马。
真是个双喜的日子,这是丰收的一天。
教皇有绝对的自信能够赢下这场胜利,他太清楚,整个大陆没有哪一方势力能够在这方面与他抗衡,除非……
“报告指挥官!!对方掌握了新型武器,我们单边力量很难和他们抗衡!!”
门口的一声呼喊让教皇倏地睁开眼睛,回过头来的一瞬间,他似乎也被一盆冷水浇灌般猛然惊醒。
“什么情况?!”教皇几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转身冲出去,却又被闻玉白冷静到叫人厌烦的声音生生勒停在原地——
“外面很危险,大人。还是不要贸然出去为好。”
教皇一股气差点儿没顺下来,忍着爆发的冲动,咬着牙走到门边,隔着门命令道:“汇报战况!”
门口的指挥官强压着紧张道:“报告大人!对方持有新型武器,我方暂时处于被压制状态,阿丽塔那边即将失守……”
“兔子呢?!!”教皇打断道,“兔子去了哪边???”
“报告!!也跟着大部队一起去了阿丽塔的方向!!地方似乎是集中了全部火力集中营救犯人……”
“那还不他妈的赶紧去追?!!”教皇终于忍不住怒吼道,“留最少的人下来看门,其余所有人都给我滚去那边!!把人给我守住了!!”
一声令下,门口响起一串窸窸窣窣的慌乱脚步声,再回头时,教皇已经气到嘴唇发青,只一个劲儿不可思议般念叨着:“新型武器……新型武器……”
如果猜的没错,正在跟自己的势力火拼的应该就是皇室的人。这让他更加气愤不已——太能装了,虽然自己一直知道韦斯特一家子向来就是装作顺从、实则一肚子坏水的混帐,但谁能想到,他们居然闷不作声悄悄捣鼓出了什么“新型武器”。
大意了。教皇感觉到一阵头痛——自己就不该用二十年前的眼光看这一家子的,谁能想到当年一群坚决反对机械化生产的老古董们,此时此刻居然会用他们最厌恶的科技手段,研发出能压过自己一头的“新型武器”。
还是自己太大意了。
此时此刻,身后走廊里的血腥味忽然变得让他反胃至极,甚至窗外的呼喊声都显得聒噪不已。
楼下,拿着大喇叭的主持人正激情澎湃地念着词——
“千百年来,韦斯特大陆经历了无数风雨和苦难,遭遇了无数不测与挫败……”
“嘭”地一声,教皇狠狠摔上窗。彩绘的玻璃窗在巨大的力量下晃动起来,无数光斑在地面上不安地乱窜。
主持人晦气的话被堵在了窗后,一同被截断的还有群众们欢呼到了一半的喝彩。
教皇攥紧拳头,来来回回在狭小的房间内绕着圈儿。此时此刻,他像是一只被笼子关出刻板行为的动物,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排解内心强烈的动荡。
“轰!”又一声,教皇感觉到了整个塔楼都在轻轻晃动着,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新型武器。
科技的力量,头一次让他感觉到如此的不安和惶惑。
好消息是,塔楼没有倒塌,坏消息是——
“报告!!阿丽塔被劫走!!我方伤亡惨重!!”
教皇几乎在一瞬间弹跳起来:“那兔子呢??!!别管什么阿丽塔了!!我要兔子!!”
“兔子被单独堵在房间内了!!我们正拼尽全力去捉拿!!”
听到兔子被堵住,教皇紧绷着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起来,眼球也开始爆出红血丝来:“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弄死他!!”
“是!!”
虽然阿丽塔被劫走,但好歹兔子即将被瓮中捉鳖,教皇堵了许久的气终于长长地舒了出来。
“没关系,我本身想要的就只有兔子。”自我安慰一般,教皇小声而急促地念叨着,“至于阿丽塔的事情,花钱都可以解决,大不了再找机会把她捉起来。她还有个当神父的父亲,没有什么比神父的孩子更好控制的了……”
一旁的笼子里,闻玉白沉默的注视让他分外不适,但此刻他没心思去管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他再一次推开窗,仪式的主持人仍在讲述大陆的苦难——
“好在风雨已经过去,新的福音降落人间,一切苦难都将随风而逝……”
门外,一声带着信息的呼喊让教皇的心脏落了地——“抓到了!!抓到兔子了!!”
他抓紧窗沿的手总算松了开来,面上的紧张也跟着融化了。
是啊,风雨已经过去,苦难也会消失,因为……
主持人说:“这一切的救赎,都因伟大的神明降临……”
教皇的眉心跳了一下,忽然,一股强烈的不安的情绪爬上心头,紧接着,他转身走向门边。
下一秒,门口的呼喊声骤然变得紧张起来:“该死!!这不是兔子!!是障眼法!!”
“快!快回去保护教皇大人!!”
另一个房间内,一具普通皇家士兵的尸体躺在众人的中央,守卫们从他的口袋中搜出了大量的雪兔毛——这是猎犬嗅错气味的源头。
此时此刻,楼下的主持人高举双臂:“伟大的神明,会带我们走出困境!!”
听着远处慌成一团的声音,教皇几乎要跌坐到地上。
还没等他转身,身后带着欢腾的刺眼阳光,忽然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黑色的影子捂住了身后狂热的朝拜,将教皇彻底笼罩于其中。
教皇睁大眼睛转过身来——
一个金发兔耳、戴着兔子面具的青年正站在窗台之上,哪怕逆着光,也能看见他浅金色的眸子中,流淌着一股带着神性的光。
这一刻,教皇忽然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兔子的身后,楼下雷鸣般的欢呼声忽远忽近地在房间内回响着,他们感谢着神明,感谢着伟大的神力为他们解决掉了所有难题,带走了一切灾厄与苦难。
那人手持银色的手杖,黑洞洞的火枪口正指着教皇的眉心。
神会解决掉所有难题,也理应当包括眼前这个大麻烦。
教皇紧握的手微微松开,似乎有些任命般看向眼前的刽子手。
但是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啊。
第196章 机械之心196
另一边。阿丽塔的营救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看见轰轰烈烈杀进来解救自己的军队,笼中的阿丽塔一阵恍惚。她有一大堆话想说想问,到最后也只是在大家百忙之中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为了救我牺牲了多少人……?”
领队的皇室军官看了一眼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只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很少,不要有压力。”
很少就是有,阿丽塔闻言,低着头沉下眸子,有些消沉地跟着队伍走了。
一行人把她围在中心,本就气势高涨的队伍赢了任务,更是打得对方节节败退。阿丽塔确认自己此时问话不会添乱,这才小心道:“拜耳是皇室的人?”
“……”原本还轻松地有说有笑的队伍,瞬间不吱声了。阿丽塔读出了答案,似乎倒也不意外,情绪无比平静。
阿丽塔:“你们……你们皇室,是要和教会对抗吗?”
回答她的依旧是无尽的沉默。
她或许懂不少机械方面的知识,对于机械之心相关方面也能算小有研究,但对于这些派系斗争,这些政治方面的事情,对于这些大人、这些大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她完全不懂,也根本理不明白。
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她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些人不愿意回答的事情,自己就算是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被一群人架着冲下楼的阿丽塔恍惚地听着楼外的喧嚣,此时此刻,那群狂热的信徒尚且不知道,自己崇拜着的伟大的教皇,就在他们面前的不远处打了败仗。
他们还在高呼着:“至高无上的神明亘古不朽,神明庇佑的子民无忧无愁。”
他们在每个环节的间隙都要不断呼唤着教皇的名字,他们说:“感恩伟大的教皇大人替我们搭建通往机械之心的天梯,感恩伟大的教皇大人为我们传递神明的福音。”
他们看不见神明,所以把教皇当成纯洁无瑕的神。
阿丽塔透过楼梯的窗口再次望向楼下那乌泱泱的人群。她又一次忍不住去想,这所谓的“神明”,究竟为何物。
很快,一行人撤离到了教会的主楼二层。这里有一个巨大的阳台,正对着楼下海潮般的人群。
计划中仪式的最后一项流程,教皇就会在大量的安保保护下,在这里进行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然而此时此刻,原本应当在此待命的安保都被皇室的力量捣散,教皇也不知所踪。现在那里像是一座被炮火摧毁了的空城,举目之下杳无人烟。
阿丽塔的脑海中划过了教皇站在这里,“传教”的种子撒进了下面的每一只耳朵里,还没来得及想更多,便被忙着赶路的队员带走了。
这一路上,阿丽塔都觉得自己的思绪被楼下震天撼地的声音牵着走了。她觉得双腿不是自己的,脑子也飘到了天上,直到转角快要离开大教堂、重新踏进窗外艳阳下的前一刻,忙着赶路的一行人忽然急停在了原地。
阿丽塔条件反射地以为前方有埋伏,已经准备好躲到墙角避险,下一面,就看见面前这群气势汹汹的军官们忽然同一面朝一个方向,齐刷刷单膝跪在了地上。
阿丽塔抬头望过去,原本也要跟着跪下来的动作,又在一瞬间卡住了。
“诶呀我说你们这群人……这上赶着要替我暴露身份啊。”
面前笑眯眯赶来的,正是她机械学院的同学拜耳。那人永远这样笑眯眯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嗔怪,但倒似乎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被暴露的事情。
阿丽塔愣了愣,她猜到这家伙跟皇室脱不开关系,但没想到对方的地位这么高,高到让这些人都要行跪拜礼。
她犹豫了一下,也决定跟着行礼,却被拜耳三两步赶过来拦住了:“这是干嘛,我的好同学?我不跟你们公开身份,就是怕大家这样对我。”
阿丽塔没作声,只是带着些好奇般上下打量着他。拜耳对她的探究置若罔闻,继续一副笑脸相迎:“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大家都很担心你。”
阿丽塔摇摇头,很快调整好了状态,似乎再没把他当什么了不起的人,像平常一样问道:“社团那边怎么样?”
拜耳:“其他人暂时都没有危险,只不过报纸被完全封锁了,我们暂时找不到发声的途径。”
看两个人站在教堂门口聊了起来,一旁的军官们有些急了:“殿下,要不咱们出去再聊?”
拜耳微微皱起眉,抬头冷冷望了那军官一眼,身形接近两米的魁梧军人,顿时被震慑得不敢再抬头看他。
“你们都先撤离,只留一组人保证我的安全。”拜耳轻轻揽过阿丽塔,重新将她转向教堂内的方向,“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跟我的同学交代。”
说罢,再不管身后满面惶惑的士兵们,将阿丽塔拉进教堂的角落,悄悄凑到她耳边低语起来。
此时,楼前的欢呼声又一次到达了高潮。
阿丽塔抬头望向了楼梯尽头的巨大露台。
“这是通往真理的阶梯!!”人们这般高喊着。
……
“当啷。”
此时此刻,塔楼内。兔子手中那根银色的手杖型火枪,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击飞到了地上。
面具背后那双金色的眸子微微睁大,接着捂着吃痛的右手,目光落向房间里的那只铁笼。
此时,那双银灰色的、如同北境冰雪般的眸子直直望向他。明明只有一刹那,但双方却似乎都听见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事已至此,跌坐在地上的教皇也反应过来了什么,连滚带爬地转头看向一旁的闻玉白。
那家伙的四肢依旧被锁链绑在笼中,但右手的制服袖扣却不见了踪影,仔细看,刚刚击落兔子火枪的,应该就是这枚扣子。
教皇暗自松了口气,下一秒,想要去抢地上掉落着的火枪,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兔子抢了先——
“倏”地一声,兔子手上的指套便飞出一颗弹珠,正中教皇伸出去的手,那人惨叫了一声,手掌更是条件反射缩了回去,也就是一个空档的功夫,手掌又重新回到了兔子的手里。
见此情况,教皇慌忙闪过身,几乎是暴怒地朝着门外吼起来:“他妈的!!人呢??你们这群饭桶!!”
门外传来慌张地砸门声:“大、大人!!门被锁死了!!我们正在想办法攻进去!!”
教皇只感觉眼前一黑,腿都快软了。
为了防止被敌军侵入,整个教堂的所有门都无比地坚实厚重,等一群人这样轰轰地砸开门,自己怕不是早已经被兔子打成了筛子。
还有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明明这兔子是从窗外闯进来的,那自己身后的这扇门,到底又是怎样锁死的??
望着眼前这黑黢黢的枪口,教皇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躲的必要,这么狭小的房间,哪怕那兔子举起刀来乱砍,自己也要被活活砍死在这里了。
此时,倒数第二个歌舞节目进入了尾声,过不了多久,就该轮到自己上台演说了。
想到这里,教皇控制不住流下两行眼泪来。
他想爬到窗边,再多听一听那些为自己响起的欢呼声,似乎在这样的簇拥下死去,会很大程度上缓解他的痛苦。
只可惜现在是节目的时间,他极有素质的子民不会在此时此刻发出一些声音。
除了身前戏子的曲调和身后嘈杂的砸门声,世界如此寂静,没有一人为他呐喊。
那根本不是什么来自天堂的颂歌声,那是为自己响起的丧钟。
教皇瘫坐在地上,闭上双眼,听着面前人有条不紊地上膛,等着他再这样有条不紊地杀死自己。
“砰”地一声,枪声响起!
教皇已经做好了脑袋开花的准备,但下一秒,他发现死亡并没有降临。
他愣愣地抬起头,很快也跟着瞪大了眼睛——
眼前,一具高大的身躯挡在了自己的身前,那一发没有打进自己脑袋的子弹,正从那人的肩膀穿了过去,鲜血飞溅了一地,还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而他身侧,本应该关得严严实实的笼子,此时正破了个大洞,手铐、脚镣都在一瞬间破成了粉碎,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闻玉白挡下了那枚子弹。
他捂着不断冒血的肩膀,慢慢站起来。
冷若冰霜的双眼正对上面具之后那双浅金色的双眸。
第197章 机械之心197
火枪的硝烟味和浓烈的血腥气,在封闭的房间内纠缠扩散。
瘫坐在地上的教皇看着眼前满身鲜血的男人,呆愣了两秒,便忙不迭躲到了书桌的后边。
毫不夸张地说,这只自己始终不原信任的猎犬,结结实实救了他一条命。
这家伙左肩中了一弹,此时鲜血正止不住地往外冒着,看那伤口的位置,稍稍偏移一些便有可能伤及心脏。
作秀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一直暗中观察的教皇这样想着。这或许真是一只难得的忠犬。
身后,那群废物点心还在轰隆隆地砸着门,而身前,兔子面具后的双眸似乎陷入了强烈的震撼之中,似是诧异意外,又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但那家伙的心理素质也是极好的,很快收拾好了眼里的情绪,又干净利落地举起了枪。
这次枪口寻找的依旧是教皇,只是那人早已经躲在了书桌之后,想要一枪崩过去,必须绕过面前这堵墙。
兔子的枪口顿了顿,又指向了眼前的闻玉白。
虽说闻玉白的身体素质惊人,但毕竟肉体凡胎,对上枪药还是会难以招架。此刻,他的肩头已经能看见露出的白骨,血也随着动作不断地往外越涌越多,但看着面前的枪口,他半跪下来的身躯晃了晃,再一次站了起来。
实际上,两人的动作都非常迅速。
“嘭、嘭……”在身后夺命般催人的砸门声中,一人立刻上膛瞄准,一人极速调整状态——
“砰!!”
一声巨响,谁也没分清这动静来自哪里——
在那一刻,枪口的硝烟腾然升起、身后的大门终于破开,援兵们鱼贯而入,教皇被迅速围住捞走。
而同样破出巨大动静的,还有身后那扇玻璃彩窗。
兔子开枪的那一刹那,身后的颂歌声正唱到高潮。只隐约望见一道巨大的白色兽影飞扑了过去,彩色的玻璃四处飞溅。在人们定睛看过去的时候,枪手的人形也不知怎的变成了一只白色的雪兔,在巨大的力量之下瑟缩地蜷成一团。人们只能迷糊中看见一只白团子,被戴着口笼的巨大凶兽死死摁在掌下。
兔子和猛兽是一起撞出窗外的。十多层高的塔楼,就这么生生扑了出去。那一瞬间,被人围拥着架出房间的教皇,心脏也跟着揪了一下。
那两道白影从塔尖破出,楼下都是颂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惊呼。
顷刻间,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向了面前这座整个大陆最庄重、最宏大的教堂。他们先是下意识去看塔顶破窗了的方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摔了下来。
而人群尽头,刚刚被护送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梅尔见状,立刻箭一般飞射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雪茸会出现在教堂、还那么重重地摔落下来,但事实确实发生了。
刚刚摔下来的就是雪茸,还是变成兔子、毫无战斗力可言的雪茸,他不会认错。
那一瞬间,梅尔的耳边响起了尖锐的嗡鸣、冷汗津了全身。他没办法想象雪茸就这样突然地、莫名其妙地摔死在自己面前,却又更无法想象,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这人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短短的从人群到楼下的路,他好像跑得腿都快要折断了。他感觉周围的人潮不断地将他向后拉扯,阻止他靠近过去,想抢先他一步抢走雪茸。
一向身手矫健的黑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楼底,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抱着一滩兔皮崩溃的心理准备,可到达现场的时候,却只看到了地上的一滩血迹,周围还有一串明显大雪茸一码的血脚印。
脑子又懵地一白,梅尔强迫自己站住了。
血迹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总比起实打实的尸体,好歹还在吊死他之前留下了最后一口气。
黑猫有些迷茫地站在血迹前,低头望了望地上的脚印,正要动身去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教会的追兵。即便梅尔已经快要昏死过去,但脑袋还是及时地做出了反应。
——尽管这脚印不会是雪茸的,但这是眼下唯一的线索了。
他快速用尾巴扫起地上的灰尘,简单地将血脚印掩埋起来,接着头也不回地迅速循着血迹追了过去。
教堂之上。
清理敌军、破出重围,花了好一番功夫。
在闻玉白飞速扑杀兔子的那一刻,教皇短暂地感受到了把控局面的快感,但很快,他就被身旁这些饭桶再一次折磨地火冒三丈——
一个二个的,笨手笨脚,连个端着呲花的杂鱼都要清理半天,更别说周全地顾上自己的安全。
教皇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已经在刚才的追击之中弄得又脏又破,让他再无半点心情去参加所谓的剪彩仪式——要是闻玉白在的话,一定不回让自己这么狼狈。
虽然闻玉白只是在自己面前昙花一现地展示了一下,瞬间就陨落了,但那在关键时刻扭转局面的快感,还是深深印刻在了教皇的脑海之中。
要是他还没死就好了,他比所有人都要靠谱。教皇在东躲西藏的间隙,深深叹了口气。
眼下,他们还被堵在教会的楼中,从战况来看,能不能突围都是问题。
教皇感到崩溃。虽然兔子已经死了,但这一出的代价似乎有些太大了——早知道这一次就放心交给闻玉白来打点了。
正在他纠结之时,又一阵枪林弹雨隔着墙壁轰炸而来。教皇条件反射地蜷缩在墙根之下,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真没想到皇室居然真的偷偷早出了这么强悍的武器,这是他此行最大的误判,也是他失败的直接原因。
但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因为似乎已经有人端着枪,直接过来要他的命了。
这一回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回味一生、感慨来世,只麻木地闭上眼打算再一次认栽,就听“嘭”地一声——
不是枪响,有人倒下了,不是自己。
墙边,端着枪的敌人被人一个手刀砍晕过去,教皇的脑海里没能第一时间检索出来,自己的队伍里究竟有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战斗力,下一秒,就看见一个的男人摇摇晃晃站定在了自己的面前。
教皇的目光瞬间亮了——果不其然,能给他带来奇迹的,永远只有闻玉白。
此时此刻,那个肩膀中了一枪,还在十来层高的楼上摔落的猎犬,不仅或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甚至又一次救了他的命。
他浑身上下浸满了血,外套也不知遗落在了哪里,面色因为是血而有些苍白,但神奇依旧是那样让人安心的平静。
“……大人。”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稳稳开口,“我来迟了,外面已经清扫完毕,我会护送您离开。”
教皇刚想说根本不迟,自己根本没想到他会来,下一秒,那人就给他带来了更大的惊喜。
闻玉白提起手,向他展示了一只沾满了鲜血的兔子尸体,透过被染红的皮毛,能看出是一只白毛兔子,和方才摔下去的一模一样,只是紧闭着双眼,早已经死去了。
“BUNNY已经铲除。”闻玉白将死兔子放到了教皇的面前,“您可以派其他的猎犬验尸。”
教皇怔愣了几秒,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兔子,而是探头确认了一遍,发现楼里的敌军确实被他解决全部掉了,这才随手招来附近的一条猎犬。
那猎犬先是有些胆怯地望了望闻玉白,发现对方并没有对他有任何威吓,这才在主人的指令下,小心翼翼地对着兔子尸体嗅了嗅。
狗子先是“阿嚏”打了个喷嚏,接着绕了个圈,乖巧地坐在了牧师身边。
牧师立刻紧张地汇报:“确实是BUNNY没错。”
教皇点了点头,直到将牧师和猎犬赶走,这才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时来运转啊,时来运转。
他的心情重又回到了峰值,只可惜衣服脏了,不能参加剪彩仪式了,但这一点小遗憾,不足以影响他的情绪。
因此,当身后有人急匆匆再次传来坏消息时,他几乎很坦然地接受了——
“大人!!不好了!!那个阿丽塔……!!”
教皇摆摆手,冷漠道:“处理掉就好,这种小事不用再跟我说了。”
说完,就又欣赏地看了看面前流血流到失色的闻玉白,扬声道:“找来最好的医生,用上最好的药,把玉白给我健健康康地治好了!”
楼下,梅尔一路寻觅间听到无数人说着BUNNY已被处死的消息,眼睛一阵阵地发黑,追踪的步伐却是越迈越快。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尸体就在敌人的大本营,自己也要把那家伙给带回来。
他这么想着,却随着弯弯绕绕的脚印,一路追到了一处隐秘的草丛内。
这种地方,难道是陷阱?他正这么想着,就猛地看见角落有一件堆起来的、沾血的军服外套,外套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着。
梅尔想都没想就迅速扑了过去,他迅速用爪子掀开衣服,下一秒,一只瑟瑟发抖的白色毛团子就从袖口滚落了出来——
是雪茸!雪茸还没死!!
那一瞬间的放松几乎让他彻底脱力,那团子也嘤嘤叫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梅尔呼噜呼噜地揉了揉兔子脑袋,接着不由分说将兔子的肚皮摊开,检查起伤势。令他意外的是,虽然雪茸的兔毛上沾满了血,但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伤口。
血是别人的。这个别人是谁,毋庸置疑。
梅尔松了口气,又张嘴叼起兔子,打算带他找个地方藏身。可这大白团子的长耳朵却突然一颤,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一般,猛地扭头朝教堂看去。
紧接着,兔子圆圆的眼睛开始瞪大,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但比起害怕,更像是某种震惊和崩溃。
梅尔也很快发现了异样。此时此刻,楼下的所有人都在望着二楼大露台的方向看去。
本次仪式最值得期待的一环,就是教皇大人的压轴演说。
那位至高无上的圣人,是功德无量的传教士,是给大陆带来福音的使者,也是连接人们与机械之心唯一的纽带。
看到了他,就相当于见到了神明。能得到大人的一个侧目,相当于教堂做一万次祈祷,能得到教皇大人的祝福,上八百辈子犯下的罪孽都能一笔勾销、彻底洗清了。
于是,当人们发现露台上有了动静,就像是广场上看到了稻米的鸽子,立刻齐刷刷扭过脖子昂起头,扑棱棱地朝那一处欢欣雀跃地拥去。
但很快又有人发现了不对劲,眼前这瘦小的人影,显然不是他们期待中的教皇。
出于好奇也是出于从众心理,一时间不再有人去听台上的表演,而是都唰唰围了过去,人群从广场中央整个转移到了教堂的楼下。
视力极佳的沙维亚率先看清了人脸:“卧槽,那是……??”
莱安恐高,本不大敢从下往上看那种高耸入云的建筑,直到沙维亚拼命扯他的袖子,他才忍着痛苦抬头看过去。
看清人脸的一瞬间,也不知是因为恐高还是眼前的情况太过冲击,莱安差点儿直接昏死过去——
此时此刻,站在露台上向人群中眺望着的,确实不是教皇,而是他们这次的营救对象,阿丽塔·莫里斯。
她不要命了?!
第198章 机械之心198
这个本应该在掩护中悄悄遁走、不惊动一草一木的姑娘,此时正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央。她的面前是一座被鲜花装点得精致无比的讲台,讲台的正中央放着一只巨大的传声话筒。
原计划里教皇就应该在这里,用这巨大的话筒,将他的福音与新思想传遍整个大地。但一切都没有按照计划来。
没有教皇,没有层层叠叠的安保,只有一个满脸学生气的小姑娘,突然地、畅通无阻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有人说:“这一定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有人附和:“或许教皇大人给我们准备的惊喜环节?”
如此盛大的日子,大家惯性地保持着乐观与开朗,茫茫的欢乐之海中,只有沙维亚和莱安被眼前的情况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但似乎也都清楚,要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而草丛之中,尚无法变回人形的雪茸见状,几乎是条件反射挣扎起来,见黑猫死活不愿意松口,便只能忍着皮肉之痛猛地一蹬腿挣脱下来,直朝着教堂跑去。
原因无他,他听见了楼上传来了子弹上膛的声响——阿丽塔有危险。
可下一秒,雪兔就被变回人形的梅尔一把捞起来。梅尔看着眼前这个激烈挣扎的团子,难得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唇枪舌剑,而是尽可能克制地望着兔子的眼睛:“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现在能不能去。”
雪茸望着他的眼睛,理智似乎终于重新回归,挣扎的动作逐渐平息下来,可目光依旧是痛苦的、不甘的。
他又抬头望了望身后的教堂,望着露台上突然出现的阿丽塔,心脏难受得快要叫他窒息了。
不是因为不能理解,而是因为他太清楚阿丽塔想要做什么,所以才如此绝望——他知道,悲剧注定是要发生了。
此时此刻,阿丽塔站在人山人海前,看见四下里密密麻麻的人群,被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有一瞬间险些有些眩晕。
但她很快调整了过来,因为她听到了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催促,阿丽塔没再有一秒钟的犹豫,直接三步并两步,抓住了面前的话筒——
“大家好……”
她尝试着开口,一瞬间,她的声音就清晰地划过整片长空,还带着些浩浩荡荡的回音,像是在平静湖面上砸下来一块很大的石头。
她被这巨大的声音震撼到了,愣了片刻又很快握住了话筒,认真清了清嗓子。
自己接下来的话,要被很多很多人听见了。阿丽塔的手心都出现了微微的汗水。
面对着台下一片疑惑又期待的目光,阿丽塔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开口,报上姓名:
“我是阿丽塔·莫里斯。”
如果说在仪式之前,还有很多人不知道阿丽塔·莫里斯的名号,那么经过了半个上午学生社团高密度地分发寻人启事,所有人不想知道也得知道,创办了《新机械报》的阿丽塔·莫里斯失踪了。
上一秒还失踪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这样的剧情无疑让所有人都起了兴趣。
但此时此刻,阿丽塔听到了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知道教会很快就要找上门来,她根本没有时间跟他们娓娓道来。
于是她抓紧了手中的话筒,似乎生怕被人夺走了发言权:“今天我站在这里,只想对教皇大人提出一些疑问……”
她虽然全身上下写满了紧张,但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语气也十分坚定,完完全全就是一副优秀的学生领袖的模样。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发言。
身后“砰”地一声闷响,接着便是拔地而起的打斗声,应当是教会的人赶来收拾她了。
阿丽塔并没有回头看,只是微微蹙眉,身子向人群的方向倾了倾,加快掷地有声地问道:
“请问,那些被送上机械之心的人,究竟去了哪里?”
这一句问话,干脆利落地砸进了人群里,叫四下的嘈杂骤然静止,似乎强迫着人们展开了某种思考。
但疑虑的种子刚刚埋进土壤中,很快就有现场的忠诚信徒断绝了这个苗头:“这有什么好疑问的?前往机械之心的神选之子,一直以来都是从事神邸的修缮、维护和日常供奉工作,从古至今便是如此。”
是啊,这并不算什么问题,教皇甚至很久之前就给出了答案。
但阿丽塔却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只趁热打铁,重又拿起话筒,问道:“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这一回,下面有人坐不住了:“……那当然!不然呢??”
此时此刻,门外的动静已经消失,显然是拜耳的手下赢了一筹,然而眼前的情况并不乐观,人群里、不远的树上、对面的楼上,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正瞄上自己。
阿丽塔攥紧拳头,手心浸湿汗水:“谁能证明??”
人群显而易见地愤怒起来,有人指着她的鼻子:“神明不会说谎!”
阿丽塔:“神明从未开口说过话!”
信徒:“教皇大人的话就是神明的话!!!”
听到这句话,阿丽塔的嘴角肉眼可见地上扬起来,这似乎就是她在等待的问题。
这一刻,对面楼上端着火枪的士兵发出了最后通牒——“阿丽塔!束手就擒!!”
楼对面,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火枪口对着阿丽塔的脑袋,这阵仗让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一瞬间,所有的质疑都宣告暂停,全场噤声。
可阿丽塔握着话筒的手没有松开,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很显然,要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击杀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士兵们也有相当大的顾虑。
但阿丽塔并没有给他们顾虑的时间,只抓紧了最后的机会,迅速地向所有人宣告道:
“教皇是埃城囚禁案的始作俑者!!”
“嘭!”
一声枪响,教堂顶上的鸽子“哗”地惊飞出去,阿丽塔的身体晃了晃,白色的学生制服上,一朵血色的玫瑰迅速绽开来。
这一瞬间,人们甚至不知道是该为阿丽塔的发言感到震惊,还是该为眼前的击杀感到慌乱。
人群中有心善的女子发出惊叫:“你们在做什么!她还只是个孩子!!”
观望着的人群也随之紧张起来,有人劝道:“姑娘,快别说了,先道个歉……”
但阿丽塔只是稳了稳身子,忍着疼痛,再次艰难地捧起话筒——
“有人能证明,他是罪人……是个骗子!”
这是方才拜耳特意亲自来告诉自己的,这个消息来得非常及时,也坚定了她要站在这里说出真相的决心。
“嘭!”又一声,阿丽塔的胸口中弹,这一回她没能扛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好半天没能动弹一下。
少女凄惨的模样让人根本没法怪罪她的出言不逊,楼下有牧师惊慌地为她祈祷着:“别打了!别打了!我的机械之心啊!!”
但很快,那蜷缩在地上的少女,又一次伸出手来:“为什么……从来没有人传回过消息……也从没有人回来……?”
傻啊,说了多少遍,因为他们飞成了神,要跟凡人划清界限,因为机械之心上处处都是机密,自然不能随意和凡人的世界联络……
人们在心底反驳着,却没有一个人忍心说出口——眼前这个孩子,真的太惨、太惨了。
阿丽塔半跪在话筒边,剧痛让她连呼吸都十分艰难,可为了让所有人都听清她的话,哪怕已经血流了一地,她的声音却依旧清脆、坚定,一字一句都如此的清晰可辨。
“为什么……所有被选中的……都是患有疾病的病人……?”
这倒是一个意外的问题,人们面面相觑,似乎从没有发现过这个现象,更没人知道该怎么去反驳。
人群之中,本就情绪几近崩溃的雪茸听到这句话,眼球都愤怒地爆出了血丝。
这个信息,阿丽塔本不应该知道的。
斯凯立顿孤儿院里孩子们的遭遇,让他第一次怀疑起了“疾病”与“被选中”之间的关系,很快他便从他的经历反证了这个事实——
当初自己在教堂被选中时,正值心脏病发作,发病的一瞬间,本来都已经掠过自己的猎犬又折返回来,重新选中了自己。而当时同样被选中的莱安,因为恐高发作,面色也是肉眼可见的难看。
再回想当时,其余被选中的人,有缺胳膊断腿的,有瞎了眼的,甚至还有生病抱在手里的婴孩……所有被选中的,无一例外都是有伤残或是疾病的人。
这段时间,为了强迫拜耳派兵营救阿丽塔,雪茸把这个推断作为交换条件告诉了对方,对方也立刻派人去调查核实。
结果和他猜测的惊人一致,教会所谓的选中名单,和街道诊所的就诊记录有大量重合,而所其余人经过排查,也都患有较为严重的不可治愈疾病。
现在这条结论从阿丽塔的嘴里说了出来,告诉了所有的人听。雪茸知道,这都是拜耳那混帐告诉的她,阿丽塔眼下的所作所为,都是他怂恿的!阿丽塔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他用来搞垮教会的一枚棋子!
露台之上,阿丽塔的血流了一地,疼痛让她的意志力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可纵然如此,她也丝毫不后悔说出这些。
实际上,从拜耳在教堂门口堵住她、告诉她关于教皇和疾病的事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是想狠狠利用自己了。
但她并无所谓,与其说她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的,不如说这本就是她的目的——她想要搞清楚真相,想叫那些蒙在鼓里的人清醒过来,倘若能让真相传播出去,她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此时此刻,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敲碎了,血也好像快流干了,神志开始飘忽涣散,眼前的世界开始不受控制地游离了起来。
阿丽塔侧过身,恍惚间,面前似乎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台阶。那台阶直通向天上,遥遥地指着机械之心,但她知道,台阶的尽头不是天堂,而是处死她的刑场。
耳畔是人们忽远忽近的呼喊声,阿丽塔恍惚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正被刽子手捆住双手,一步步送上台阶。
阿丽塔认识这个女人,她是历史课本上学过的“圣女贞德”。她是声称得到了“上主的启示”,屡次带兵突破重围、收复失地、立下累累战功的英勇的女战士,最终却被敌人俘获,以异端和女巫罪判处火刑。
贞德被捆在了火刑柱上,胸口环抱着一只木棍制成的十字架,阿丽塔看得清楚,她的表情中没有一丝后悔,此时此刻的自己亦是如此。
阿丽塔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话筒在何处,只是又一次坚定地、脆亮地喊道:
“为什么……我只是问这些问题……就要逮捕我、囚禁我、杀死我?!”
“哗”的一声,烈火如猛兽般卷起,从圣女的脚尖、吞向她的全身。
“耶稣、耶稣、耶稣……!!”烈火之中,贞德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她的神明。
而烈火之外,阿丽塔竭尽力气,坚定地宣布——“我不信神明!!”
“嘭!”一声脆响。
贞德脚下的干柴爆裂,将她彻底殆尽,而冲上露台的火枪,对准了阿丽塔的心脏,扣下扳机。
她们高呼——
“上帝万岁!”
“真理永恒!”
第199章 机械之心199
从子弹射中心脏,到真正迎接死亡,这个过程比阿丽塔想象中漫长很多。
阿丽塔的身体不住地抽搐着,但她丝毫没有感觉到痛苦。这一刻,她的意识似乎已经飘离出了体外,四周的一切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她听到了人群中为她而起的喧嚣,阿丽塔扬了扬嘴角,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棒的事情。
紧接着,她便去人群中寻找起来。她看见了为她哭泣的同学们,他们的手里还有没散完的寻人启事,此时他们有的悲痛不已,有的已经红着眼睛捏着拳头,高呼着向教会讨要说法,可还没来得及闹出什么动静,就被一旁教会的人团团围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被自己连累啊,阿丽塔遥遥望着他们,不由地揪心起来。
阿丽塔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看”到的画面也慢慢模糊起来,于是她抓紧时间在人群中搜寻着。
她看见了面如死灰、泪流满面的沙维亚,还看到了他身旁崩溃到快要昏厥的莱安,却没有在他们身边看到雪茸的影子。
老师应该会很生气吧,阿丽塔有些局促地心想,毕竟自己让他白跑了一趟,害他一路的辛苦都白费了。
真希望自己能稍稍帮上老师一点忙啊,这样他或许就能稍微原谅自己一些吧。
露台上,阿丽塔血流不止的身体被人毫不客气地抬起,她稍稍有些慌了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人群中望去。
也直到这一刻,她才敢去想有关父亲的事。
她想到了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亲手将生病的母亲送上通往机械之心的飞艇,那时候自己嗷嗷大哭,他便含着眼泪宽慰自己,他说,妈妈是被神明选中的幸运之子,他说,神明会照顾好妈妈,会让妈妈重新变得健康。
她又想起来自己从识字起就对机械感兴趣,却对宗教神学毫无天赋,教会的其他牧师和神父都劝父亲要尽快纠正自己,好让自己长大之后能够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一名合格的神父的孩子,可父亲不仅大力支持自己学习机械,还每次却都笑着说,孩子喜欢就让她去学吧,没有人能够决定她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恍惚又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质疑母亲的去向和神明的存在时,父亲面色大变的模样,她以为父亲会狠狠揍骂她一顿,就像是隔壁教堂的牧师揍自己的儿子那样,可父亲却只是小心地将她拉到一边,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并且告诫她不要乱说这样的话。
仔细想来,似乎天生的,她和父亲就注定走上背道而驰的两条路,一个是为神明奉献一生的忠诚不二的信徒,一个却是坚决要揭穿神明所谓的真面目。
但她的父亲依旧是那么包容她、爱她,两个水火不容的立场却融洽和睦了整整一生,只能说,是慈悲宽容的父亲一手缔造了这个奇迹。
少女的面颊上划过一行泪水,在她满是鲜血的面颊上划出一道沟壑来。
直到最后,她还是没能,或者说没敢望向父亲。
这是自己自始至终唯一真正亏欠的人,她没有勇气去看他的脸,她没有办法去面对他彻底坍塌的世界。
她唯一奢求的,就是能让父亲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就好了。
那时候,这个天使心肠的人,一定还是愿意为自己感到骄傲的吧。
……
在阿丽塔被彻底拖走之前,这个强行闯入的少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丧命。
这一刻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非凡,有人为这当场毙命的姑娘哭丧申冤,有人则在谴责她胡说八道死得其所,有人在议论着刚刚听到的关于教皇的天大的八卦,但也有人开始思考,这姑娘临死前那几个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被送到机械之心上的人究竟去了哪里?他们真的还活着吗?还有她说的,被选中的人都是生病的病人,这是真的吗?
他们说,机械之心能悬浮在空中屹立不倒,就是神明存在最好的证明,可课本中说过,只要有足够多、足够优质的燃料,悬浮一颗巨大的心脏也并非只能是神迹。
神明,真的存在吗?
人群之中,有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忍不住发出疑问,语气急切:“我的妹妹去年也被送去机械之心了,她有天生智力障碍,是不是像阿丽塔说得那样……”
“啪”的一声脆响,在有人动手之前,年轻人的父亲率先抬起手,狠狠给了孩子一个耳光:“你他妈再给老子放屁试试?!”
少年被父亲巨大的力道扇倒在地,嘴角流出鲜血,牙也骨碌碌掉了一颗。少年慌张地捂着被扇肿的脸,脑子嗡嗡的,只能听到父亲粗粝的声响:“从明天开始不准再在什么机械学院读书了!跟我回家,我要找个神父好好给你洗清罪孽!!你们这群小畜生,读书把脑子都给读坏了!”
这一巴掌快要把少年扇晕了过去,倒也同样拦住了其他人动手的冲动。少年在天旋地转中抬头望向那露台,那里只剩下一片狼藉和遍地鲜血。
眼下,人群还在因为这一桩意外躁动不堪。他们大多仍然表达着对阿丽塔的谴责与厌恶,赞叹着神明的伟大和崇高,似乎刚刚那少女振聋发聩的死,只是一根叮到了铁板蚊子针,轰轰烈烈而来,却没留下半点儿痕迹。
只是有些裂变是在暗处悄悄地进行着。
有的人目光中的火焰似乎燃得不如之前那么高了,有些人高举着欢呼的手臂也悄悄放了下来,有些人的眼里再度出现了疑问——这样的怀疑一旦出现,便就会像是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而就在有人要接过少年的接力棒,继续抛出话茬的时候,忽然有人指着二楼的露台喊了一声:“快看呐!”
齐刷刷地,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回到那讲台前,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不再是窘迫紧张的学生,却也不是万众期待的教皇,而是穿了一身红袍的、负责主持大教堂全部事务的红衣主教。
此时此刻,他踩着长靴,踏过阿丽塔的鲜血,站在这里,无疑就是来收拾方才的烂摊子的。
“下面我宣布几件事——”
“第一,原计划于稍后进行的教皇演说环节,因教皇大人突发身体不适,暂时取消。”
此话一出,立即引发人们的交头接耳。出了这种事情,取消演说也是必然,只是很多专程为他远道而来的人们感到了莫大的失望,人群中不乏有怒骂阿丽塔毁了仪式的声音。
“第二,阿丽塔·莫里斯发表的有关教皇本人的一切言论均为无稽之谈,胡乱散播谣言者,当罚。”
说的是埃城囚禁案的事。一声不痛不痒的辟谣,信者依旧深信,不信者依旧疑虑。人们面面相觑着,没有人敢随意表态。
“第三,阿丽塔·莫里斯长期勾结在逃嫌犯‘BUNNY’,企图颠覆神权,其罪当诛。”
听到“BUNNY”这个响当当的名号,所有人炸开了锅——原来如此,跟一个炸毁教堂的犯人勾结,那么将她当场射杀完全情有可原!
这一瞬间,人们似乎一致忘记了方才的疑惑,似乎只要她勾结嫌犯是真,那她所说的一切便皆是假。
她好不容易从露台上掷下的星火,现在风一吹,似乎又要熄灭了。
此时,不知从哪拔地而起一声高呼:“其罪当诛!!”
人们怔愣了片刻,接着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也跟着呼唤着:“其罪当诛!其罪当诛!!”
声讨阿丽塔的声音宛如一片黑色的墨水,以恐怖的速度吞没了整片人群。
但另一片声音却在这极端的压抑之下瞬间爆发了。
有人趁着口号的间隙喊了一句:“被选中的人怎么样了??回答问题!!”
这一声倒是让一片蠢蠢欲动的声音团结起来,对着教会涌上来的士兵举起了拳头:“回答问题!!回答问题!!”
两股声浪不分高低地翻涌着、互相吞噬、彼此覆盖。结果则早已明了——“其罪当诛”早已成定居,“回答问题”却久久听不到答案。
机械学院的学生是最先暴起的,他们向天空中挥洒着阿丽塔的寻人启事,一边声泪俱下地呼唤着同僚的名字,一边躲过教会的追击,占领高处怒吼发问。
紧接着一批报事人默默站了出来,有人开始声明,阿丽塔关于教皇囚禁女性的指控皆为事实,猎犬岛发生的事情有太多见证者,此时有孩子已经为此牺牲,良心便让他们必须站出来指证。
再然后是一批后知后觉的信徒,他们互相沟通了一下才敢确认,原来大家被送上机械之心的亲人,确确实实都是有着严重疾病的病人。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但至少让他们确定,阿丽塔的话并非空口无凭。
阿丽塔的鲜血顺着露台向下滴落,落到地面上,渗进泥土里。那滴滴答答的声音,好像是一下下叩在了紧闭的门上,有些睡得不深的人们,好像被敲醒了。
质问引发思考,思考带来疑虑,疑虑造成混乱。
本来喜气洋洋的盛宴因为一个少女的死,变成了一场杯盘狼藉的乱斗。
只不过这一切纷纷扰扰,似乎都与一人毫无关系。
人群之中,莫里斯神父抬头望着阿丽塔被拖走的那扇门,怔愣了好久好久。
末了,他一声不吭地穿越过人群,特意找了一处静谧无人的角落,确定不会吓到路人和教堂的鸽子,这才慢吞吞地掏出一把小巧的火枪。
这是女儿给自己做的防身用的小武器,那孩子怕自己被教会的猎犬袭击,叮嘱自己要随身携带,确保自己的安全。
神父低头望了望那银白色的枪柄,上面还有女儿亲手刻上的,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叹了口气,没再多想,张开嘴,吞下枪管,扣响了扳机。
第200章 机械之心200
阿丽塔的死,比她预想中的还要更有价值。
仪式现场直接炸开了锅,为她鸣冤的、讨要说法的、质问神明的,往常不该有不敢有的一切躁动,都随着那一声枪响,彻底苏醒开来。
这是好事,可以说是天大的好事,甚至好到有人开始公开为BUNNY撑腰说话,但被梅尔强行塞进上衣口袋的雪茸,却并没有感觉到半点儿开心。
梅尔清清楚楚感觉得到,在此之前还一直剧烈挣扎、企图挣脱出去的雪茸,在枪响的一瞬间忽然没了动静。他知道这绝对是不对劲的,但周遭全都是人,他只能一只手将怀里的兔子捂着以防出事,一边迅速地钻出人群,想找一处无人的角落确认一下雪茸的情况。
在人满为患的大街上寻一处无人地难度很大,梅尔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却在拐弯的前一秒闻到了一股人类的血腥味。
下一秒,他便在拐角处看到了一片沾血的衣角,没记错的话,那是莫里斯神父的教袍。
阿丽塔死亡带来的冲击尚未消散,又恰巧路过了她父亲丧命的现场,梅尔一阵头疼,深吸一口气,慌忙摁住了怀里企图向外探的兔头,紧急调转了方向。
罢了,谁死都无所谓,但兔子不能再受刺激了。
抱着这样一份绝望的信念,梅尔总算找到栖身处,把兔子从上衣掏出来的时候,那白团子软成了一滩,他伸手拨弄了几下都没有任何反应和动静。
完了,不会是自己太用力,把这家伙闷死了吧!一想到这里,梅尔简直都要崩溃了,赶忙拎起兔脚把那白团子倒吊过来甩了甩,在这死动静的折磨下,兔子总算是崩溃地吱哇叫了两声,接着一猛子又扎回梅尔的臂弯里。
那兔子严严实实把脸挡了个干净,只留两个耳朵微微颤抖着,梅尔便不再去硬扒拉他,给他充足的时间去自我调整。
许久,等兔子的耳朵颤抖得没那么厉害时,梅尔试着伸手撸了撸兔毛,兔子没有排斥,却能感觉出来身体里异常剧烈的心跳。
这样下去他的心脏肯定承受不住。梅尔叹了口气,不再管他的情绪,只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研磨好的药粉,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捏着兔子嘴就把药强行灌下去了。
兔子被呛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但好在吃了药后心跳便正常多了,梅尔也才放心把他放回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兔子钻到墙角躲了一小会儿,终于又变回了人形。
梅尔眼睁睁望着这人拄着拐棍从墙角走出来。他的面色、体态、动作,处处都充斥着无尽的疲惫,但表情却是他意想不到的极致的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愤怒。
凭着自己对雪茸充分的了解,梅尔顿时清楚这人状态糟糕透了顶,再仔细一看,那平日里无论如何也都流光溢彩的浅金色眸子,此时却蒙蒙的,像是罩了一层看不见的雾霭。
梅尔微微蹙眉,问道:“你还好吗?”
雪茸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用极度镇静的语气道:
“时机大好,该着手考虑反击了。”
另一边的一驾马车上,教皇早在闻玉白带着BUNNY的尸体归来之时,就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回程的路。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解决掉大麻烦的愉悦和见到了闻玉白这块宝的惊喜,至于现场留下的那一堆烂摊子,他管都懒得管——这种小矛盾小冲突他见得多了,闹着闹着他们自己就调理好了,根本用不着自己操心。
现在唯一值得他惦记的事情,就是他新养的狗。
他伸手拉开马车的隔帘,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躺在手术台上、身下染血、浑身苍白的闻玉白。
此时此刻,闻玉白虽然垂着眼帘半闭着眼,但他的意识非常清楚。
子弹打入身体的剧痛让他根本没办法昏迷,方才发生的事情,正一遍遍地在他的脑海中划过。
念头一闪,出现在眼前的便是对准自己的枪口和那面具背后冰冷的目光,再一晃,便是一直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的,阿丽塔中枪倒地的画面。
肩膀再次传来一阵剧痛,闻玉白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兔子朝他开的那一枪虽然不到心脏,但也一直一直血流不止,之后从那么高的楼跳下去,身上估计也骨折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真是哪哪儿都疼得要命。
他对自己的伤势一向有着极其精准的评估,他有预感,如果这次不能及时把血止住,最多不过下午,自己就要不行了。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现过了无数止血的方法,但一切在大陆有过先例、可以施行的办法,似乎都止不住他的血。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苦笑了一声——那兔子或许真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难,就那么一发子弹,直接就能送了自己的命了。
闻玉白疲惫地睁开眼睛,倒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毕竟对抗疼痛已经非常耗费精力,剩余的体力也只刚刚好能够维持呼吸和心跳而已了。
正当他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终于快要昏过去、快要得到或短暂或永久的解脱之时,一个身影忽然站到了他的面前,再次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玉白,坚持一下,不要慌张。”
说话的人是教皇,听到了这人的声音,闻玉白条件反射皱了皱眉,又强迫自己松开了。
他微微转了转眼珠子,余光刚好能瞥见那家伙,此时他又惺惺作态地朝自己比了个祈祷的手势,用极其稳定的语气道:“我跟你说过,只要你足够忠诚,神明便会带走你的一切病痛与苦难。”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趁机向自己传教。闻玉白只感觉一阵怒火攻心——哪怕现在疼得想死,他相信自己还是有实力一拳给这家伙的脑门子敲碎。
可下一秒,马车里忽然涌进来一批全副武装、医生打扮的模样,只不过一个瞬间,他们便把奄奄一息的闻玉白团团围住了。
闻玉白登时睁开了眼,警惕地扫视着这群人,虽然浑身碾碎了一般剧痛,但此时他还是下意识地进入了攻击状态。
——自己伤成这样,基本上可以被判死刑了,那么这群人现在围着自己要做什么??
当下他便想将所有人都掀翻、直接跳下马车寻死,可他的身体实在太疼太疼了,疼到完全不听他的使唤。
下一秒,一个人便拿着个透明的瓶子凑到了他的口笼边,一股刺激性气味钻入鼻腔,没过一会儿,他的意识便被迫抽离出了他的体内。
临昏睡之前,闻玉白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还是让他飞快地思考起来——他们对自己做了什么?
再次醒来时,闻玉白是躺在一间气派豪华的房间里,浑身还是有些疼,但比起昏迷前简直好上了几千倍。
他花了片刻功夫恢复意识,接着第一时间坐起身来,检查起自己的身体状态——没有莫名其妙的切口和伤疤,身上的部位也没有缺斤少两,基本可以确定那群人没有对自己的身体动什么手脚,相反地,那不可能止住的血不再流了,部分骨折的部位也奇迹般地接上了,只是伤口还有些微微发红发肿,自己整个人大概率也在低烧。
那群人把自己治好了?闻玉白有些讶异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表皮伤上有着很浓烈的、从未嗅过的草药味儿,胳膊上的几处针孔里,也闻到了从没闻过的药水味。
是药……?闻玉白皱起眉,脑子里又一次检索起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药物——真的有药能有这种效果??还是说,真有什么神明保佑了他、让他免遭了皮肉之苦?
正当他疑惑之时,病房门外又一次传来脚步声,还有叮叮当当的推车声。闻玉白听到动静,又轻手轻脚躺了回去、闭上双眼,假装睡着。
没过多久,他便听到了有人说:“前期止血清创都很成功,目前阶段最重要的是要抗炎。”
接着,便是教皇的声音:“新弄来的青霉素【注】,给他用上。”
青霉素……?闻玉白听着这个陌生的名词,全身的骨骼再一次紧绷。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光是在自己身体上用一些没听说的东西,都足够让他警惕了。
听到这里,那人有些为难道:“大人,你知道的,这东西我们花了好大的心思才从外面弄来的,库存量真的很小……”
话音未落,教皇便打断道:“我说用就用,其他的药到时候也给我统统用上。”
接着便有些不耐烦地道:“这条狗的性命安全不比这药便宜,我现在要他以最短的时间好起来。”
听到这里,闻玉白稍稍松了口气——现在教皇需要自己为他工作,必然不会拿自己怎么样,眼下积极配合治疗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另一人紧张地应了一口,接着没多久便拿过自己的胳膊,用针筒朝里注射了些什么。
身体没有感觉到明显的不适,闻玉白短暂地安下心来,接着揣摩起方才他们的对话。
他似乎又发现了什么问题。
注射完毕之后,对方便匆匆离开,闻玉白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很确定,让自己陷入昏迷的气体、能够大力缓解疼痛和止血的药物,还有方才说是用来给自己抗炎的青霉素,这都是大陆里面绝对没有流通过的。
甚至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想象过,自己的昏迷只需要吸一口气体、那么夸张的疼痛也能靠药物缓解,对抗炎症除了敷草药、放血治疗之外,居然还有专门的注射药物。
他相信,整个大陆的绝大部分人,在这方面的认知也是跟自己在同一个层次。
而此时他的经历又告诉他,这些好东西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疼痛是可以避免的、血是可以止住的、炎症是可以对抗的,而这些教会的权贵,是清清楚楚知道这些技术的。
那为什么,这些药物从没有在市场上流通过、甚至像从没有出现过一般杳无声息?为什么他们要让那么多人因为疾病、炎症,平白无故地痛苦死去呢?
是因为价格昂贵吗?可上一任国王生前饱受病痛折磨,他拥有绝不低于教皇的地位和财力,最终因为疼痛难忍而跳楼自杀。但凡他知晓世界上有这样这样的止痛药,定会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去得到,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闻玉白几乎能够确认,这样的药物仅有教会内部极少数人了解、掌握,那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拥有这项技术,却要紧紧捂着,就算是想垄断赚钱,也绝不该是这样密不透风的状态。
他忽然联想到了许济世,这人因为在大陆兜售所谓的“假药”,被无数次拘留逮捕罚款处罚。
他又想到了阿丽塔在临死前说的,被送上机械之心的,全都是“治不好的病人”。
这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连成线,仿佛一切都形成了通路——
或许,教会就是故意让这些疾病无法被治愈呢?
或许,他们就是需要所谓的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