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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今晚住我家


    雾气直冲大脑, 叫人恶心得想吐。


    时恪屏住呼吸偏过头去,贴着墙往旁边撤了一步,还没站稳肌肉男便贴了上来, 伸手钳制住他的胳膊。


    “来这不就是玩儿的,躲什么。”肌肉男一身酒气, 呼吸喷在时恪的颈侧,箍着胳膊的手极其用力。


    舞池里刺眼的灯束扫过来, 附和着鼓点, 一下下从脸上晃过。


    时恪满眼都是缭乱的光柱, 黑暗和荧光交替, 他狠狠掐着掌心, 旋即抬腿顶踢!


    肌肉男瞬间闪身躲开,拍拍裤腿,嗤笑道:“你也就现在有劲儿了, 再过两分钟要是还有力气我管你叫爹。”


    DJ换了曲子, 节奏如同暴雨般砸落在头顶, 呼声掩盖住一切,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时恪胸前泛着灼热, 鼻息间的呼吸烫得他有些神智不清,力气似乎正在被一点点抽干,闷得快要窒息。


    他薄唇微张, 只能靠墙仰头换取更多空气。


    肌肉男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像是看着已经到手的猎物。


    他慢悠悠地转了转脖子, 说:“都是成年人了,出来放松放松而已,我条件又不差,你不吃亏。”


    来来往往的人将光影切割成一片一片, 时恪抬起下巴,勾着嘴角笑了笑,本就的昳丽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慵懒。


    “行啊,去哪儿?”


    时恪微微侧过头,余光注意着走廊外那一片散台区桌上的酒瓶。


    肌肉男一下子来了精神,兴致满满道:“哥哥请你住五星级酒店。”说罢,向前几步揽过人往外走。


    时恪的掌心被掐出血痕,只能咬紧牙关抑制身体颤抖。


    两人绕出走廊,来到散台区。


    时恪的呼吸越来越重,视线扫过斜前方的桌子,几乎是瞬间,反手从桌上抄了个酒瓶。


    旋臂,侧身,往肌肉男头上狠狠一掼!


    他速度极快,肌肉男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又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在他的裆部。


    肌肉男顿时面色惨白,喉头支吾着半天发不出声音。


    酒瓶碎裂,酒液混着玻璃渣子迸溅出来,在一众混乱的惊叫声中,时恪踩着虚浮的步子挥开人群,冲着出口标识跑了过去。


    没空管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一路扶着墙壁脚步不停,也不知是酒精还是喷雾的作用,四肢都没了力气,钝痛不断袭击着大脑,眼前雪花乍现。


    时恪踉踉跄跄地走出夜店,在嗅到新鲜空气的时候,张着嘴开始急促呼吸。


    门口的人比刚才多了几倍,向他投去探究的目光。


    时恪往前几步,扶着路边的灯柱蹲了下去,肩膀似乎还残留着被肌肉男贴上的触觉。


    从建筑里传来的余音仍震荡着,气血上涌,脑内的记忆像是被触动了开关,不断闪回着,如潮水般袭来。


    破旧床单、腥腻的手、耳光、嘶吼、血液和灼痛……


    眼前雪花被拼凑成纷乱的画面,胃部泛起一阵酸水,难耐得他近乎作呕。


    衣服口袋不停震动着,时恪却根本注意不到,耳边嗡鸣和鼓点交织,仿佛身体被搅成一滩烂泥。


    黎昀开着车绕过第二条街,前方不远处,人群密密麻麻的排起长队,他定睛细细扫过去,在街角路灯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下车,关门,落在车上的手机还停留在通话拨出界面。


    黎昀疾步走过去,伸手,刚碰上便被一道力挥开。


    “滚!”


    时恪眼眶通红而狠戾,水雾迷了视线,近乎目眦欲裂。


    路灯散成一团团光晕,重合再散开,和眼前人影不断交叠,直到视线渐渐聚焦在对方的眼睛。


    黎昀的手顿在半空,眉头紧锁,“喝酒了?”


    时恪的呼吸乱得不成节奏,脖颈和脸侧染上大片粉红,他喉头滚动,嘶哑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头顶落下阴影,身旁出现熟悉的香气。


    “是我来晚了,”黎昀蹲下身来,语调软得不像话,“哪里不舒服?”


    时恪脑子里现在没办法处理复杂信息,只能挑简单的讲。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药。”


    黎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们去医院。”


    向来保持良好交通记录的黎昀第一次闯了红灯。


    邻座的人断断续续低喃着,像弦音拨弄着心脏,黎昀突然发觉自己慌张得说不出话。


    黑色宾利驰骋在午夜街头,嗡鸣阵阵呼啸。


    急诊室里灯火通明,黎昀站在后头,时恪则倚着凳子,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薄泪晕湿眼睫,不住地颤抖。


    医生推了推眼镜,说:“还好发现的及时,病患吸入的剂量不算多,主要是发烧再加酒精,他这体质本身就过敏,还喝!”


    时恪垂着脑袋,手心朝上搭着腿,掌心沁出的血色压痕在白炽灯下尤为显眼。


    “我给他开点药,回去记得大量喝水,一定得先代谢出来。”


    黎昀越过时恪的肩头,上前接过单据,向医生道了谢。


    医生又嘱咐道:“回去别洗澡啊,退烧了再洗,实在受不了用热毛巾擦擦。”


    黎昀道:“好。”


    到景禾壹号时已过午夜十二点。


    时恪坚持自己下了车,黎昀就跟在身后,抬手护着,半扶半倚的进了电梯。


    按下楼层,6号数字亮起,时恪瞟了眼,抬手却被对方轻轻挡住。


    他偏过头,眼底的水色还未散去,只看着黎昀却没说话。


    黎昀神色极为凝重,“不能放你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你在担心我?”时恪身上的潮热还在,烧的脸颊微红,嗓子也干得厉害。


    黎昀几乎没有犹豫地答道:“是。”他看着时恪的眼睛,“今晚住我家。”


    声音柔和,语气却是百分百的命令。


    对方似乎很擅长用这种方式沟通,时恪并不讨厌,他知道黎昀本就是个爱照顾人的性子,但他有些害怕。


    眼前人的出现像是一场无言的宣告,而时恪却不敢确定原因,不敢问出缘由,不敢设想以后。


    黎昀很好,甚至是过于耀眼。


    时恪记忆中的自我是颓丧的,破败的,当两者重叠,鲜明得像是白色画纸沾染上污泥,叫人觉得荒唐。


    电梯上升,即使微弱的失重感也能让现在的时恪觉得一阵恶心,他皱着眉毛偏过脸去,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


    “站好,”黎昀打开门,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扶着我,或者墙。”


    时恪犹豫了一下,抵着墙面将鞋换了。


    黎昀没说什么,带着人坐到沙发上,转身接了杯温水,“先把药吃了,今天你睡我的床。”


    “我,想洗澡。”身上沾了酒气,他不想弄脏别人的床,“得下楼拿个衣服。”


    说完便要起身,然后毫不意外地跌在沙发里。


    黎昀轻声道:“睡衣穿我的吧,毛巾内裤给你拿新的。”他低头配好药剂,“先吃这个。”


    “谢谢。”时恪就着温水喝了,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睡过去。


    没一会儿,崭新的毛巾和一个盒子被递到跟前。


    他刚接过去,黎昀便微俯下身,视线从脸颊滑落到脖颈。


    黎昀道:“红疹退下去了,”又说,“记得只能擦身体,不要着凉,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好。”时恪说。


    浴室很大,分了淋浴区和靠着窗台的浴缸,柔光瓷砖映着浅暖色的灯,给房间添了点温度。


    夏天的感冒发烧与其他时候不同,除了头疼脑热,还有股子燥气,隐隐灌进四肢百骸。


    黎昀轻轻叩门,说:“睡衣放在门外的架子上,出来的时候记得穿好再开门,外头风凉。”


    时恪“嗯”了一声,门外玻璃上的人影消失了。


    窗外很静,零星亮着几盏路灯。


    他脱了衣服,浸湿毛巾,侧坐在浴缸边沿将身上仔细擦了几遍,肩颈处被磨得通红。


    进来的时候特意看了下,洗手间有两道门,一道隔开客厅,一道隔开浴室。


    再出来时,洗手池台面已经放好新的洗漱用品,牙膏挤得整整齐齐。


    是向来就多备了一套?


    还是常有人来,所以准备的周全?


    晚风从窗口灌进来,时恪身上还挂着水珠,冷得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挥去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穿上睡衣。


    稍微大了半码,袖子盖住三分之二的手,领口也有些松垮,不过面料是极软的,能闻见干净清冽的皂香。


    还好是件长袖的款式,时恪松了一口气。


    洗漱完,时恪打开水龙头,掬着水将脸埋进去,冰凉侵蚀着滚烫的肌肤,激得脑子发胀。


    被压抑在心底的恐惧蠢蠢欲动,回荡着唾骂和哭喊,意识在这一刻被拉回那些说不得的梦魇。


    脏污的血泥溅得满脸,腕骨断裂,耳边落下金属贯穿皮肉的咯吱声,灼烧感缠绕着他,直到快要窒息。


    水蔓延进鼻腔,时恪被呛得咳嗽不止,扶着台沿缓缓抬起脸,他猛然一怔。


    通红的眼混着清泪,水珠从额前发丝滴落到鼻骨,再顺延着淌过唇缝,坠在下巴上不肯离开。


    镜中影和梦魇融合,模样有七八分肖似,那是他恨极了的人。


    “时恪?”


    黎昀敲响玻璃,轻声唤着。


    镜前的影子弥散,时恪喘颤着从幻觉中惊醒,擦干脸上的水,转身推开了门。


    第42章 别看,别听……


    黎昀手背贴上时恪的额头, 问:“咳嗽了?”


    仍然烫,甚至还有升高的趋势。


    时恪迷蒙着眼,怕被看出端倪, 只顺着说:“刷牙呛到水了。”


    黎昀瞥到锁骨露出来的一片红痕,有些东西已经不言而喻, 他忍着情绪,道:“先去床上把被子盖上, 我给你处理手上的伤。”


    步入房间, 书架占了一整面墙, 摆满了各种美食和摄影类书籍, 再往里, 开着两盏床头灯,两米宽的床搁在正中央,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 照亮了墙角的一株龟背竹。


    干净, 温暖, 生活气息,和黎昀身上亲和又矜贵的气质很像。


    时恪坐上床, 有些局促的不知道手该往哪放。


    黎昀一手端水,一手拿着消毒用品走了进来,说:“钻进去, 要是发展成高烧还得再去趟医院。”


    发烧的时候肌肉都是酸痛的,轻软的被子落在身上, 仍是蹭得疼,时恪的脊背靠在床头,隐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黎昀将水搁在床头柜,拆开一袋新的棉棒, “待会儿睡前再喝杯水。”


    时恪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只“嗯”了一声。


    类似的场景几个月前才发生过,当时是医院,而这次是在黎昀的家里。


    “手,”黎昀坐在床边,用棉棒蘸上消毒水,“泡了水不处理容易发炎。”


    掌心落着五个月牙状的甲印,被掐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色。


    这种程度的伤,时恪觉得甚至不如蚊子包来的严重。


    不过他不想拒绝,就当是发烧的小孩可以任性一点。


    好比从前,他也是只有生病了,时艳才允许少画十张速写。


    黎昀托着他的手,移到床头灯可以照亮的位置,一点点往上涂药。


    “知道是谁干的吗?”黎昀略去事发经过,问得直接,两人也都听得懂。


    时恪摇头道:“不认识,”又说,“不过我砸了他一瓶子,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


    黎昀的眉头轻微皱了一下,握着手的力气不自觉加重了些。


    如果还有其他意外发生呢?如果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呢?


    给别人说道理的时候一套一套的,落到自己身上却又没了原则。


    黎昀紧抿着唇没说话,人好像总是这么奇怪,这么拧巴。


    时恪感知到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便问:“你在生气?”


    “如果我没去怎么办?”黎昀换了根棉棒,又托过他的左手,“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时恪的视线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光影将它雕刻成锋利的线条,与平时那副温柔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没回答,或者说不确定该不该回答。


    有时候时恪觉得自己挺矫情的,想要,还是不想要,没个明确的目标。


    自从遇到黎昀之后,生活奇妙的像个斑斓的泡泡,好像他也是一个正常的,可以追求长久关系的人。


    好日子过久了,忘记自己是从哪滩泥里爬出来的怪物,而躯体化发作的症状就是一声指令枪。


    “砰”地一声,泡泡就碎了。


    黎昀擦伤口的动作很细致,有几处血痕落在那条横贯虎口的疤上,袖子盖住了一部分,他稍稍往上掀了一些。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往回扽的力道,黎昀托得很稳,可惜时恪的逃脱没成功。


    黎昀抬眸看了他一眼,对方却在回避视线,时恪躲闪道:“可以了。”


    时恪的左手是发着颤的,握在手里的体感比肉眼看更加明显。


    黎昀放下棉棒,拇指抚上掌心虬结的疤,愈合后的皮肤泛着粉红,他目光珍重而虔诚,像在用指纹记录着什么符号。


    “以前受过一点伤,很早落下的毛病,”时恪担心他自责,还怕再掀开衣袖发现些什么,只能补充道,“已经好了,不影响的。”


    水温散得差不多了,黎昀放开他的手,摸着杯壁确认好温度,“喝了睡吧,门别关紧,我就在外面。”


    夜阑人静,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偶尔传来书页翻动的声响。


    黎昀倚靠着沙发,捏了捏眉心,受过一点伤?


    什么样的伤?


    *


    夏日午后的太阳最是毒辣,蝉声无歇,破旧的风扇“嘎吱嘎吱”响个不停,总感觉下一秒就要原地解散,却固执的转了一圈又一圈。


    时恪睁眼的时候头还昏沉着,朦胧间瞥见窗外杂乱的电线,搅成一团,根本分不清从哪头延伸过来。


    还没等他完全清醒,下一秒,身上传来一阵粘稠又粗粝的触感。


    他低头看去,一双臃肿肥腻的手正贴着脚踝,摩挲着向上攀抚。


    “啊!!!”


    男人惨叫出声,捂着血流不止的手,怒目切齿道,“小兔崽子你敢弄我?!”


    时恪死死握着从枕头底下抽出的刀,站在最边沿的床脚,双手却不住地发颤。


    这个男人他认识,住在巷口第一栋楼,开麻将馆的老板。


    男人吐了口痰,爬上床要拽他的衣服,“老子花三百块不是为了挨你一刀的,你爹欠的钱都够老子玩儿上八百回!”


    时恪跳下床,将角落里的一块木板砸了过去,那是他在废品店花五毛钱买的画板,现在断裂成了两半。


    男人捂着头倒在床上,血蹭上床单,洇出大朵大朵的红花。


    房门紧锁,时恪无处可去,只能将随手抓到的都一股脑儿全扔了过去。


    男人挣扎着想要起身,混乱间抓住了他的衣襟。


    只一瞬,时恪的肾上腺素开始狂飙,不记得冲过去挥了他几拳,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


    他握着刀抵住男人的脖子,眼泪失禁般的下落,却毫无知觉似的,大吼着,嘶喊着。


    “再动我就杀/了你!!我杀/了你!!!”


    眼前模糊成一片水色,男人求饶着,他握着刀不敢放松,往男人眼睛重重掼了一拳,随即打开窗户翻了下去。


    周身空间陡然扭曲,像交织的污泥,再一晃眼,女人的哭喊重新将画面撕裂。


    “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时艳被压在身下,被人拽着头发一下下往地板上撞。


    时恪扑了过去,跳上去锁住他的脖子,又被一道蛮力摔在墙角。


    男人双目充血,转过身来,掐着他的脖子,狠骂道:“你是老子的种!还敢跟着这个贱人跑?跑到哪我都能弄死你们!”


    巴掌落下来的瞬间,人影又消散了。


    这次不知道是在哪个“家”里,为了躲他,早已记不清搬过多少个地方。


    被烧得通红的火钳触在皮肤上,激起滋滋啦啦的声响,血渍模糊了时恪大半边身体,唯独脸上干干净净。


    “你也就这张脸跟老子像了,跟我说说,下次往哪躲?”


    时恪的手被反折过去,身上,手上,腿上,似乎哪里都是痛的,又似乎哪里都没了知觉。


    为什么不叫喊呢?


    潜意识在告诉他,不会有人来的。


    时恪倔强地瞪着眼睛,看见楼上邻居都挤在窗户边。


    偶尔窃窃几句,目光里充满了好奇,偶尔侧过耳朵,好像生怕听漏了什么声音。


    可真要叫着喊着,他们又像聋了一般,张望着,无奈着,再说上一两句哀叹的话,换来几分心安理得。


    虽说人和人经不起比较,可要是发现身边还有人比自己过得更惨,那便舒心了些。


    雨,无止无休。


    时恪忽而又站在天台,脚下是灰暗破败的楼,一栋连着一栋,延绵着不见尽头。


    男人在他身后笑得大声,扔了颗石头过来,不偏不倚地正中时恪的后颈。


    “觉得我不上台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老子一哆嗦就出来的玩意儿。”


    时恪往前一步,就快挨到边缘。


    视线被水汽模糊,影影绰绰,看见楼下站着个人。


    温柔的,舒朗的,散发着松木味道,像风一样轻。


    那人打着伞,身上落着柔色的光,和周遭的灰暗割裂开来,格格不入。


    他驻足在楼下,像是要抬头寻找什么。


    两人像是离得很近,可伸手怎么也触不到边。


    ……


    时钟已经走到第三圈,黎昀放下手里的书,听见卧室传来微弱的声响。


    轻轻叩门,在得不到回应的第三秒,推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拧着眉,发丝被沁湿黏在脸侧,他微不可查地呜咽着,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


    黎昀轻声唤,“时恪?”


    被子一角掉落在地上,黎昀重新塞回他的身下,隔着布料仍是触到一片滚烫。


    他取了毛巾,细细将额上的汗擦了,再将退热贴贴上。


    时恪烧得嘴唇干裂,眼睫快速震颤,像是被困在梦里。


    黎昀俯下身,试图唤醒,陡然间却被扯住了衣服。


    时恪抬手拽着他,宽大的袖口顺着动作滑落下去,露出了一截明显与肤色不同的痕迹。


    夜里的光昏昏暗暗,黎昀不敢确定,捏着衣袖,极缓极慢的往下拉,他的瞳孔瞬间紧缩。


    一道……两道,三道……


    数不清的交错疤痕暴露在空气中,在月光下泛着苍莹的白,从小臂向上延伸,直到隐入袖子遮掩住的地方。


    黎昀的呼吸有些乱了,视线顺着衣袖再游移到领口。


    那里被蹭开了些,露着半张肩膀,上头覆着的褶皱像枝蔓,像皮肉绽裂又融合,反反复复,不得痊愈。


    他怔忪伸手,却又滞在半空,睫毛颤抖着,终是移开红了一圈的眼睛。


    雨如狂潮,时恪终于触到了那人的衣角。


    手上的血渍被冲刷成浆,他沙哑着嗓音,低声的祈求被湮没在这场大雨。


    而黎昀的耳边落下了破碎的哽咽。


    “别看,别听……”


    第43章 去找我儿子


    一夜乱梦, 再醒来已是接近晌午,窗外的阳光很烈,时恪扶着额角坐起身, 视线重新聚焦。


    房间干净得一尘不染,床头柜上摆着一台闹钟, 时间正正好指向11:30。


    时恪下了床,酒后的大脑阵痛提醒着自己, 昨晚发生了一些意外。


    拉开门, 闻见丝丝缕缕的粥香, 他的步子仍然有些虚浮, 绕过转角, 黎昀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搅动着汤勺。


    天光将客厅照得很亮,落了一抹澄白在他的后背, 整个人都是软的, 温的。


    黎昀转过头, 轻声说道:“醒了?”


    恍惚中,时恪有些分不清什么才是梦, 他攥着拳头,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刺痛感涌来, 似乎比昨夜的疼更真实一点。


    他走过岛台,站到黎昀身边, 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耳边则是“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煮粥声。


    “嗯。”时恪整理好思绪,揉了揉眼睛,“昨晚你一直没睡?”


    记忆逐渐拼凑完成, 他隐约想起,晨光熹微时,黎昀进来给他量了一次体温。


    黎昀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碗,关火,舀粥,随意道:“睡了会儿,先去洗漱吧,然后吃饭。”


    走进卫生间,牙膏被整整齐齐地挤在牙刷上,昨晚用的毛巾则被挂上架子,和黎昀的并排放着。


    时恪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得他又清醒了几分。


    整理好自己,再出去时桌上已经摆好碗筷,黎昀端着一杯冲好的药放在碗旁,说:“吃完把药喝了。”


    两人相对而坐,鱼粥被熬的稠烂,旁边还放着一碟番茄肉丸。


    黎昀往他碗里多加了几颗丸子,缓缓道:“昨晚睡得还好吗?”


    时恪搅动着粥,白嫩的鱼肉翻了上来,冒着热气,他稍稍迟疑了一秒,低下头“嗯”了一声。


    喝粥的动作隐藏了表情,听起来回答的非常自然。


    黎昀没说什么,扮演着一无所知,在时恪抬头前收起过于柔软的眼神。


    热粥流进胃里,身体舒服不少,时恪才终于有了从虚幻里逃脱而出的实感。


    昨夜醉着,思绪全都烧得热烈,梦魇敲打着他的神经,让他突然忆起自己的来处。


    时恪的目光从房间的一头游荡到另一头,越看越是慌张。


    染上血渍的床单是会被扔掉的,破旧风扇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更不提窗外搅成一团的电线,和天花板生出潮湿的霉菌。


    那是时恪的世界,不是黎昀的。


    当本不该出现在生命里的东西被摆在眼前,恐惧便开始啃食自尊。


    黎昀见他发呆,伸手要贴他的额头,时恪恍然回神,随即往后退着躲开了。


    “……你,”黎昀愣了愣,停在原地的手慢慢收了回来,轻拢成拳。


    他默了一下,才道:“今天请个假吧,再观察两天。”


    时恪有些不敢看他,拿过手机给郑元发了条消息,“好。”


    吃过饭,时恪想帮着洗碗,被黎昀推着坐回沙发。


    黎昀递过杯子,说:“喝药。”


    时恪的目光落在杯子上,再扫过黎昀骨节分明的手。


    喝完药就回去吧,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


    他在心里做好打算,仰头喝了个干净。


    刚咽下药,手边又传来两下震动。


    短信弹出,他放下杯子查看,上面显示这个月的工资到账。


    时恪打开界面,顺手给时艳转了生活费,几个月过去,聊天记录仍然只有他单方面的转账。


    “还要再睡会儿吗?”黎昀的声音出现在头顶。


    时恪按熄屏幕,站起身说:“我该走了,衣服洗完再拿给你。”


    黎昀维持着淡然的笑,只点点头,“好,随时找我。”


    直到背影消失在转角处,站在楼梯间听见A502落了锁,黎昀才回屋关了门。


    收拾完一桌餐具,黎昀洗了个澡,抬臂挡着眼睛,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他侧过身,肩膀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摸出来拿在手上,是一枚黑色的耳钉。


    耳钉在手里摩挲着,滚过指纹,压出痕迹,黎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月光下交错起伏的疤痕。


    被衣服盖住的地方,还有多少道这样的痕迹?


    多到夏天只能裹得严严实实,连衬衫也只能解开第一颗扣子。


    在时恪转账时候,黎昀瞥见了那一串孤独、不得回应的记录。


    他记得时恪的母亲曾短暂的在那晚的故事中出现过,却从没听过“父亲”的名字。


    *


    时恪点了根烟,刚吸一口便被呛得咳嗽,咳得眼睛泛红,沁出了泪花。


    他给时艳又发了条消息。


    【SHiKE:最近他有去找你吗?】


    不出所料的是同样没有回复,就像往深海里扔了一粒沙子,连水花都溅不起。


    *


    街角游荡着一只佝偻着身躯的狗,不知道在哪场斗殴里落了下风,后腿的毛发沾着血渍,从垃圾桶边叼了半根烤肠,一瘸一拐地往巷子深处跛行。


    墙面被泥染得看不出颜色,偶有几只老鼠匆匆溜过,眨眼间便钻进了下水道,夏天什么东西都存不久,但腐烂的气味倒是萦绕不散。


    “钟点房”的灯箱招牌立在路旁,不知道被谁戳了个大洞,里头塞着各种垃圾。


    男人从黑黢黢的楼道走出来,抽完最后一口烟,往墙上一蹭,星火灭了,再往那大洞扔了进去。


    过马路的时候,他压低帽檐,将口罩又往上拽了拽,百米不到的距离,一路上回头了四五次。


    在一家副食店门口站定,男人缩着脖子环顾一圈,快步走了进去。


    “来两包蓝楼。”男人往柜台上拍了张红票子,不停往店里张望着。


    老板叼着半根烟,反手去摸墙架上的货,另一只手操作着手机界面,打出两张对A。


    男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没?”


    “好了好了,”老板抽出两盒,甩在桌面,这才抬眼看见来人。


    他惊讶道:“唷,老林!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上哪儿浪去了!”


    男人皱眉瞪着他,有种被拆穿后的窘迫,脱口而道:“这都能认出来?”


    黑帽黑口罩,只一双眼露在外头,眼角皱纹堆成鱼尾,除去目光浑浊些,眼型确是长得极好的。


    老板“啧”了一声,说:“好歹你在我这也买了几年烟,我能认不出来?”他屈指叩了叩台面,“还没说呢,最近跑哪去了。”


    店里只有他们两个,老林又把注意力放在外面,盯着来来回回的车辆,糊弄道:“就接两个维修的单子,老子还能去哪!”


    “红姐啰!”老板嘬了口烟,叼回嘴里,手里数钱的动作没停,“谁有你这么好命,一把年纪了还有女人养着。”


    驶过一辆电动车,“滴滴”摁着喇叭,老林听得不仔细,只不耐烦的挥手将话打发了。


    老板将零钱推过去,夹着烟抖了抖灰,“数数。”


    “不数了,”老林一把全拿过来塞进兜里,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嗓子,“最近……有人来找我吗?”


    “有啊。”老板答道。


    老林脸色登时一变,脖子缩进衣领,还没问出口,老板却笑了。


    “有个屁!还能有谁找你?”老板调笑道,“你问这个,难不成跟红姐闹了?”


    老林低骂一句,恼火道:“别提那女的!”说罢,他抄过桌上的烟,转身便走。


    老板探出柜台,半笑半怒的嚷嚷道:“他妈的这钱也就你能挣!得了便宜还死要面子!”


    眼见人影出了店门,老板疾步绕出柜台,躲在门后往老林去的方向看,他一直盯着,赶忙摸过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个号码拨了过去。


    太阳马上落山,街边小店都亮起灯,电瓶摩托在路中穿梭,喇叭摁得震天响,吓了老林一跳。


    “草!赶着投胎就早点死。”老林冲着远去的车尾灯吼道,踢开了脚边的石头。


    电瓶车主回头吐了口痰,老林怒极,上前两步,往来的行人挡住去路,擦过肩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老林被盯得心虚,最后还是低下头,嘴里咒了几句脏话。


    差不多到了饭点,绕过这条街,油辣的饭香混着垃圾的酸臭溢散在空气里。


    老林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却路过一家熟悉的麻将馆。


    他摸着后脖颈搓了几下,在门口来回踱步,转到第三圈,又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最后还是一拍脑袋,几步跨过阶梯走了进去。


    外头摆着的麻将桌只是摆设,穿过门廊,再下一层楼才是他要去的地方。


    掀开门帘,里头别有洞天,眼前一片烟熏缭绕,四面八方响起各种游戏音效和硬币“哗哗”掉落的声音。


    柏青哥,俗称老虎机,说白了就是搞/赌/博的。


    老林很久没玩了,这会儿正急得心痒痒,他走到柜台前要兑币,钱还没掏出口袋就被拦了下来。


    一道人影从店里飞出来,踉跄着差点撞上墙。


    “滚滚滚,上次欠我店里的俩月才还上,你玩个几把。”一个彪形大汉站在麻将馆门口,骂完便回身关了门。


    老林狰狞着脸,不敢在外头发作,只扯住挂在下巴上的口罩,重新戴了回去。


    早晚有一天,把这群狗东西全宰了。


    赌博机玩儿不成,那就先填饱肚子,老林继续晃荡着,挑了家没去过的店,唯恐再被什么人认出来。


    小店不大,拢共四张桌子,老板在后头炒着菜,颠锅飞火,热得老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点完菜再回身已经没了位置,只剩下离出菜口最近的桌子空了一半,坐了个边仰头看电视边写


    作业的小孩儿。


    看校服的样式,像是个还在上初中的学生。


    “毛毛,2号桌上菜!”


    老板端着盘菜放到窗口,敲了敲玻璃。


    初中生站起身,眼睛没挪开过电视画面,留恋了好几秒才回过头,上了菜迅速回位,生怕漏了什么情节。


    老林拉开凳子,坐在初中生对面,取下帽子薅了两把头发再重新戴上。


    小孩儿目不转睛的看着,时不时傻乐两声。


    电视里播放的是什么采访,声音开得大,说得内容和什么吃的喝的有关。


    “问问咱们时恪老师,吃过黎主厨的菜吗?”


    “啊,吃过。”


    “评价如何?”


    “嗯……比我吃过的所有东西都要好吃。”


    初中生夹着笔的手握成拳,小幅度地敲着桌子,乐得嘴角咧到耳朵根儿。


    老林却是浑身一震。


    他赶忙探出身子回头仰看电视,画面里是个精致漂亮的青年,字幕条上清清楚楚标着他的名字——时恪。


    初中生被他的举动吸引,便问:“叔,你也看这个?”


    老林激动的眼睛一眨不眨,拽着裤腿的衣褶擦了擦手心的汗,脑子一转,说:“啊,听着挺有意思的,这谁啊?”


    “时恪啊,最近网上很火的那个设计师!”初中生顿时来了兴致,“您还挺时髦,我妈也爱看这个。”


    老林像是没听懂,接着问:“什么……设计师?”


    “哎呀,就是那个!”初中生放下笔,掏出手机翻找什么,“很有名的一家公司!就是这节目的合作方。”


    手机屏幕显示着“山道设计工作室”几个大字。


    “噢噢,清楚了清楚了。”老林忙不迭点点头,眼底的阴鸷转瞬即逝。


    *


    蛛网坠在灯泡上,床头板缀着大片霉斑,天花板似乎被水淹过,鼓起一片墙皮,簌簌往下落灰。


    老林扫扫头发,叼着烟屁股坐在床上,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那串名字。


    短信提示音响起,在死寂一般的房间里格外炸耳。


    “草。”老林打了个激灵,下床捡起被扔飞的山寨机,搓了搓边角。


    界面被卡的闪屏,好半天才缓过来,他点开那条陌生消息,一瞬间,瞳孔骤然放大-


    老子看见你了,再不还钱就等死吧。


    *


    车站寥寥空荡,浮云遮住月亮,将夜笼得更沉。


    青年人拎着蛇皮袋,甩着膀子往车上一扔,再吭哧吭哧搬上行李架。


    末班车里没几个人,他晃荡着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长舒一口气。


    巴士发动引擎,碾过一地碎石,颠得屁股腾空,青年人扶了下座椅,转头瞥见另一侧靠窗的位置还坐了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能上这辆车的人大多都是着急赶路,他好奇地问:“叔,您上哪儿啊?”


    男人偏过头,露出一双眼睛,血丝漫上眼白,看着有些瘆人。


    他没说话,只盯着,青年人被看得心里发毛,梗着脖子把头转了回来。


    好半晌,那边才传来一句回应,男人压着嗓子道:“去找我儿子。”


    第44章 要钱?跟我走


    从黎昀家回来的第一个晚上, 他失眠了。


    害怕再做同样的噩梦,害怕想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贪婪是人的本性,会把人吸进看不见底的欲望深渊。


    如同这段时间经历过的、有黎昀的生活, 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辗转一整夜,直到最后天际泛白, 时恪才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闭眼时是清晨,再醒来已是黄昏。


    中途他迷糊着醒了几次, 窗外时黑时白, 或许是迷药还没完全排出的原因, 最后竟是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天一夜。


    时恪冲了个澡, 洗掉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换身衣服,窝在沙发开始处理手机信息。


    工作群里的事情大多和他无关,山道之所以在业内出名, 还因为极其人性的企业文化, 比如从不打扰请假员工的生活。


    唯一一条找他的消息是郑元五分钟前发来的。


    【郑元:没休息好别来上班啊, 山道优秀的设计师多得很,不缺你卖命。】


    郑元是个非常体恤员工的老板, 真要讲缺点的话,大概就是说话不太好听。


    时恪回复消息,说“好了, 能再接三个项目。”


    【郑元:我上哪给你拉这么多活!】


    时恪难得被逗笑,嘴角微扬, 笑到一半,又停了。


    他看着镜子,自我嘲讽着状态还不算太差,至少能笑得出来。


    静默了半分钟用来收敛情绪, 随后切出聊天界面点了个外卖,便放下手机没有再管。


    吃过饭,例行靠画画来打发时间。


    时恪从相册里找了许多随手拍的素材图,最后还是点开了那张头像。


    刮刮抹抹,耗时三小时,完成了一幅十六开的油画棒。


    橙黄色的云际渐渐隐入深蓝,飞鸟划过夜色,其中一只停落在覆着雪的路灯上,像是在寒夜中贪恋着一点点温暖的光。


    笔触轻盈,用色细腻。


    在时恪画过的所有画中,算不上完美,却最动人。


    不过这大概是一副永远也不会公开的作品,时恪喷上定画液,放了书柜最深的角落。


    一笔一笔亲手画下自己的贪婪,将它深藏于心。


    *


    夜色渐浓,时恪关了灯,摸黑回到房间躺下,盯着天花板发了半小时的呆。


    左右一时半会睡不着,索性拿过手机刷刷微博。


    刚一打开,成堆的新消息便弹出来。


    之前组团玩密室逃脱的群一直没有解散,时恪差点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他点进去,跳转到第一条消息,顶头就是璨星的人在发话。


    【编剧Anais:睡了吗大家?有谁看了昨天的先导片吗?】


    【剪辑:我剪的,等夸!】


    【周知知:剪得好!时恪和黎昀的互动真的不要太甜】


    【舒启桐:那可不,喜提两个自来水热搜】


    【编剧Anais:而且CP超话都疯了】


    【舒启桐:正好,她们在征集改CP名,来投个票吧】


    【编剧Anais:1:巧克力,2:双日凌空,3:不可抗力,请选】


    【周知知:1,就是要甜甜蜜蜜的~】


    【徐泽文:333,听着酷】


    【剪辑:那我选1吧,好记】


    【黎昀:2】


    最新一条消息刷出,时恪眉宇之间轻轻勾了一下。


    心跳擅自漏了半拍,不上不下的鼓动着。


    群里静默了好一阵子,有种嘻嘻哈哈半堂课,回头发现班主任站在教室外面脸贴玻璃的即视感。


    【周知知:……】


    【剪辑:……】


    【舒启桐:草,我都忘了群里他俩都在】


    当事人发话,给吃瓜群众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群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此处无声胜有声,沉默也是一种回答,或许都躲在被子里各自装失忆吧。


    屏幕的光就这么亮着,直到变暗,再到熄灭。


    时恪放下手机侧过身去,看着窗外的月亮。


    止步于此就好,那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东西。


    *


    舒启桐当即就给他哥拨了个电话,支支吾吾道:“你……你都知道了?”


    月色落在阳台,黎昀正在给他的花草剪枝,回道:“微博下面不是天天都有人留言吗。”


    “我以为你不看这些!”舒启桐说,“你,你应该没生气吧?”


    黎昀放下剪刀,看着楼下A502空荡荡的阳台,有些出神。


    舒启桐着急道:“你要是生气,大不了后面不搞就是了,反正,这就是个宣传手段。”


    “没,”黎昀语气平和,只是听起来有些低落,“为什么要生气?”


    舒启桐一时半会没转过弯,卡壳几秒,然后恍然道:“也是,你在法国呆惯了,这点包容度肯定还是有的。”


    黎昀心不在焉,没纠正他,挂了电话,手里掬起一朵茉莉。


    他感觉得到时恪好像在害怕什么,他也可以让这段关系就这样停留在原地。


    但黎昀不想。


    时恪和别人不一样。


    *


    没来上班的这两天,创意园倒是热闹,办起了联合艺术活动。


    除了山道,这里还有很多美术其他领域的工作室,偶尔举行一些公开性质的展览。


    时恪跟着来参观的人流一起进了园区,和认出他的粉丝简单打了个招呼,随后加快步伐上楼。


    超大显示屏后面露出一双眼睛,吴廷鬼鬼祟祟瞄着刚落座的时恪,踌躇着不敢上前。


    “你干什么?偷窥啊?”赵寻音路过工位,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吴廷连连摆手,急迫道:“不,不是!我……我是不好意思,怪内疚的。”


    被盯了半天的时恪抬起头,茫然地看过来。


    吴廷颇颇为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从工位底下拎了一袋零食,慢慢腾腾地走过来,将袋子递给他。


    时恪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嗐……”吴廷头低下去,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送物料那天会发生这种事,郑老都跟我说了。对不起。”


    送物料那天,指的是在MUSE被下药?


    吴廷将袋子打开,从里面拿出各种饼干糕点往桌上堆,语速加快道:“这些都是给你的,就算是我的一些赔礼吧。”


    “替MUSE老板转告,他也觉得很抱歉,一定严肃处理!已经在警局立了案,那傻逼上了MUSE黑名单了。”


    时恪低垂着眸子。


    酒是自己要喝的,被下药也只是意外,即使MUSE老板有监管不力的责任,那也和吴廷没什么关系。


    时恪把零食又放回袋子里,说:“不用,我没事。”


    话说得客客气气,神情却冷冷淡淡。


    吴廷有点摸不准脾气,这位年纪最小的前辈,浑身都散发着勿近勿扰的距离感。


    他觉得窘迫,犹豫着要不再和时恪推拉一会儿?


    毕竟华夏的人情传统就是送礼的时候,一定要走个极致推拉的流程。


    不过没等他想清楚思路就被打断了。


    行政小崔握着电话,急匆匆地走过来,赶忙道:“时恪!”


    时恪皱着眉,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小崔一般不会这么慌张。


    “怎么了?”时恪问。


    小崔没有直说,只是冲他招了招手。


    两人走到吧台旁边,小崔才说了句:“楼下有人找你,好像……有点麻烦。”


    *


    创意园门口人头攒动,接近晌午,气温越升越高,排队看展的人倒是不见减少。


    遮阳伞蘑菇似的冒了一溜儿,整齐划一地朝着保安亭的方向投去目光。


    一个带着口罩的中年男人和保安在争执着什么。


    隔着段距离,听不清内容,但言行激烈,感觉再僵持下去就得打起来了。


    保安拽着男人的衣服,义正言辞道:“你既没门票又不在这里上班,不能进去!”


    男人原本还收敛着,像是不想惹人注意,可眼见对方态度坚决,便开始不管不顾的嚷嚷。


    “老子找儿子,凭什么不让进?!”男人说。


    “规定就是规定,你儿子要是在这儿,打个电话喊他下来接你啊!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我怎么知道你进来干嘛的?”


    这男的力气不小,保安的帽子被打掉,快要拉不住人。


    男人拽掉自己的口罩,指着自己的脸,咬牙切齿道:“时恪!认得吗?!他不是很有名吗,老子的种!!”


    看见脸的瞬间,保安也愣了一下。


    虽然这男的有点不修边幅,满脸胡渣,头发也油的快打柳儿了,但看五官还真和时恪有七八分相似。


    见保安哑火,男人立刻摆上架子,挥臂甩开他的手,指着鼻子道:“赶紧的,你给老子把他叫下来也行!”


    人群开始交头接耳,看热闹看出了神,队伍空出好大一截,直到后面有人提醒,前面的人才一路小跑着接上。


    “你这个……你等等,”保安拍了拍衣服,“我这也得跟上面再通知一声。”


    刚说完,队伍前端爆发出一阵雀跃的欢呼,保安偏过头,顺着人群的视线看见了从大楼里走出来的时恪。


    太阳炽烈,热风扑面,时恪抬手遮住光,朝门口的位置张望了一眼。


    保安冲他招手,喊了一句:“小时!你看看认识这人吗?”


    再抬眼,脚步便钉住了,连带着躯体被冰冻似的僵硬,而疤痕却在沸腾灼烧。


    时恪觉得一阵晕眩,目光挪不开似的,死死地咬着男人。


    为什么林轶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还能找到这里?


    人群簇拥在一起,在入口处不停跟时恪挥手打着招呼。


    他不能让自己呆楞太久,咬着舌尖,将所有情绪尽力隐藏,回了个还算得体的微笑。


    以时恪对林轶的了解,对方一定是带着麻烦来的,非比寻常的麻烦。


    他重新抬起步子,走得沉稳,在外人看来刚刚就像是被太阳晒得懵了一下。


    在男人面前站定,时恪压抑着翻涌的恨意,眸海一片死寂。


    林轶倒是一愣,上下打量一番,盯着脸看了半天。


    然后才嗤笑着说:“我日你妈!蹿这么高!日子过的好啊,不管你老子了?”


    保安面露难色,就算这男的真是时恪他爸,也不能这么说话,这哪像爹,像个讨债鬼。


    林轶重新戴上口罩,扬着脖子道:“你跟那贱人跑了,老子就是来找你算账的!”


    时恪知道,林轶这是在逼他,逼他丢面子,逼他在所有人面前不得不承认这个父亲。


    偏偏今天园区的人又这样的多,不可能放任林轶在这里撒泼。


    人群中有人冒头,想过来看看情况。


    时恪上前挡住视线,说:“要钱?跟我走。”


    第45章 痴心妄想见不得光


    曼格大道, 迟雨Late Rain.


    服务员端着两杯咖啡,问:“冰美式是哪位的?”


    时恪点头示意,轻声道:“这里。”


    “请慢用。”服务员将另一杯放在林轶面前, 临走前多看了他一眼。


    那人奇奇怪怪,带着个口罩, 目露凶光,看着瘆人。


    时恪特意挑了家街尾的咖啡厅, 在最角落的位置落座。


    这里人少, 安静, 离创业园不远, 而且周围随时都有巡逻的治安人员, 算是个不错的公共谈话地点。


    店里空调开得很足,时恪觉得四肢都在发麻,不知是冷气吹的, 还是躯体化症状发作。


    他将放在桌下的左手拢成拳,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等服务员走远, 林轶才说:“给我二十万,老子马上走。”


    开门见山, 主动带着条件来的。


    怕是惹了大事。


    时恪眼眸低垂,看着杯子里的冰块被溶出气泡,握着杯子浅浅喝了一口。


    对面等得不耐烦, 巴掌拍了下桌子,周围几个零散的客人向他投来目光。


    余光中的林轶偏过头去, 眼睛眯缝起来左右乱瞟,像是怕被发现似的,缩着脖子低下了头。


    林轶在躲人?


    这幅模样有些熟悉,以前上他们家找麻烦的债主不少, 只要林轶在外面欠了钱,回家的时候就是这么畏畏缩缩的。


    时恪放下杯子,手指敲打着杯壁,由下而上缓缓掀起眼帘,道:“为什么?”


    “老子找儿子要钱天经地义,”林轶几乎是咬牙切齿,声音却压得很低,“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


    咖啡入喉,起到一些镇静作用,时恪的手指被冰得发痛也不肯放开。


    痛感能让人保持清醒,尽管浑身都在抗拒,但至少先摸清林轶的现状。


    时恪激将道:“不说我就走了。”


    作势要起身,林轶立刻伸手抓他,被时恪躲开了。


    “你敢!”林轶怒道。


    有些话是被刻在骨子里的,纵然时隔多年也同样奏效,就像巴浦洛夫的狗。


    时恪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好状态,说:“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说实话。”


    林轶瞪着眼,第一次感觉到在时恪身上吃了亏。


    他原以为时恪会怕他,毕竟从前自己打他就像打一只蚊子一样,随手的事。


    “老子手头缺钱!二十万!”林轶说,“你要是不给,我就……”


    “杀了我?”


    时恪打断他的话,眼眸像是覆了一层霜。


    林轶越是回避,越能证明时恪的猜测。


    想起当初林轶突然消失,也是因为赌博欠钱。


    他打量起林轶的穿着,忽然察觉到一丝怪异。


    带领衬衫,直筒裤,皮鞋,和记忆中那个每天穿着背心拖鞋的男人完全不同。


    林轶没读过什么书,嗜赌又酗酒,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却及其贪生怕死,唯一的优点大概只剩这张脸。


    上次见到他大概是九年前,时艳接到警局电话,说林轶被捕了,罪名是聚众赌博和故意伤人,判了整整八年。


    算算时间,离他出狱也不过一年。


    没了经济来源,也找不到妻子儿子,他怎么会有钱买这样的衣服?


    要么傍上谁了被威胁,要么发了笔横财又输光。


    时恪在心里将他描了一遍,恐怕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么了解林轶。


    “老子就是杀你也先把你搞臭!你现在不是很牛吗,老子闹得你身败名裂!”林轶双目充血盯着他,那双眼,和时恪噩梦中的神情一模一样。


    时恪忍着不适,强硬道:“你去啊,我没钱。”


    林轶被噎得红了脖子,而时恪则是在赌。


    从他急迫又鬼祟的样子来看,出狱后大概混得不怎么样,或许被什么人什么事绊住,以至于不得不来找自己,甚至能一路找到明城。


    再者,他不知道时艳在哪,也没办法通过她来威胁时恪,林轶只是着急要钱。


    果然林轶气急,将面前的咖啡摔在地上,越过桌子揪起时恪的衣领,恶狠狠道:“你能耐了,跟老子蹬鼻子上脸,你他妈别忘了自己从哪来的!”


    声响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服务员急匆匆跑过来,只见一地狼藉,两人剑拔弩张,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时恪挑眼看他,眉宇间尽是阴狠戾气,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像是在多年后的这刻完成了权力的身份转换。


    他握住林轶的手腕,脖颈青络凸显,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道:“是啊。我跟你一样都是烂命一条,你试试把我惹急了,到底谁先死。”


    “先,先生,”服务员站在一旁,倾过身子朝林轶说,“您再这样我们就叫保安了。”


    时恪骨节泛着青白,拽着他松开了手,猛力一甩将林轶摔了个趔趄。


    他转身离开,只向服务员留下一句,“他不走你直接报警吧。”


    长腿迈着阔步过了两个红绿灯,避开人多的地方,时恪绕进一条无人的小巷。


    热浪翻滚,蒸得空气失真摇晃,短短半分钟的路,他出了一身汗,手脚却异常冰冷。


    时恪靠在墙边,从兜里摸出一盒烟,颤抖着手点上火,刚吸一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烟雾充斥着鼻腔,熏得他呛出眼泪。


    细烟掉落在地上,他弯下腰,耳鸣嗡震,迟来得恶寒涌进胃里,将喝下去的咖啡悉数吐了出来。


    *


    已经没了工作的心情,回到工位的时恪一言不发。


    创意园的保安大叔特意和他通了个气,林轶闹事的动静不大,没多少人知道,叫时恪宽心。


    下午原定的工作是整理素材,不用动脑子,但需要集中注意力。


    在乔恒第三次经过时恪,发现鼠标还停留在同一个文档的时候,他敲了敲屏幕。


    时恪怔然抬头,乔恒担忧道:“不舒服?”


    “没,”时恪说,“可能,有点困了。”


    乔恒俯身拿过他的鼠标,下拉查看剩下的素材,说:“我跟你一起弄吧,这些归我。”


    信息提示音响起,电脑右下角的绿色小标一闪一闪。


    乔恒松开鼠标,时恪拒绝道:“没关系我来吧,谢谢组长。”


    身边的阴影轻叹着离开了,时恪按了按发胀的额角,点开绿标。


    【Liyun:过两天回姥姥家,院子里种的葡萄熟了,到时候给你带一箱。】


    食指悬停在鼠标左键,微微颤抖,他关掉对话框,将视线偏去窗外,藏起眼底涌起的酸热。


    梦魇的后遗症还在持续。


    他没有黎昀认为的那么好,也配不上这样的光芒。


    时恪的心思一点都不单纯。


    和璨星聚餐那晚,时恪趁着醉意,将卑微展露一隅,既害怕又期待,一点点观察着黎昀的反应。


    想要求得怜悯,博得同情,换来更确切的回应。


    林轶说的没错,他们是生存在阴暗角落的老鼠,而老鼠是不能暴露在青天里的。


    不堪、贪婪、狰狞和欲念,都是他,可这份痴心妄想见不得光。


    不回应,是保持距离的最好方式。


    夕阳日暮,鸟雀落在窗台扑扇几下翅膀。


    时恪从成堆的素材里抽出神,将最后一个文档上传云盘,关电脑下班。


    地铁里人不多,他握着扶手,随时注意着周围。


    林轶既然能找到工作室,也意味着可能找到景禾壹号,时恪有些犹豫是否给时艳发条消息。


    他和母亲在林轶被捕后,又换了好几处房子,按理来讲,以那人现在自身难保的状态,没机会再去找时艳。


    林轶是时艳的禁忌词,就如同时恪的这张脸一样。


    站点到达,时恪还是收起了手机。


    只要每个月打过去的钱被收取,那便是安全。


    “唷,今天下班挺早啊!”保安大哥打开窗,探出头和时恪打了个招呼。


    时恪点头回应,往前刚走几步,速度慢了下来,犹豫着走了回来,轻敲保安亭的窗户。


    保安大哥握着杯子,嘬了口茶,疑问道:“怎么了小时。”


    时恪沉吟道:“麻烦您这两天多注意下周围,可能会有人在附近晃。”


    保安睁大眼睛,放下杯子起身,问:“什么人?!又是上次那个跟踪你的变态?”


    许函的事在A栋业主群里传了一阵,物业非常重视,毕竟是明城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要是真出大麻烦了景禾地产的股价都得跌。


    时恪只是猜测,不想引起物业过度紧张,便说:“可能是粉丝。”


    “私生饭!是不是,”保安一拍窗框,肯定道,“也对,你也是咱们小区的名人了,你放心,我在咱们工作群里通知一声,上次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时恪将错就错,回道:“嗯,麻烦你们了。”


    *


    简姨递过一把剪刀,说:“小昀,用这个快。”


    黎昀回头,手里提着串葡萄放进箱子里,回道:“好,谢谢。”


    夕阳将葡萄照得剔透,渡上一层柔光,粒粒饱满莹润。


    “带这么多回去,是要送人?”简姨笑着问。


    黎昀用剪刀剔去几株,只留下最好的,“嗯,送人。”


    他的烟是青提味的,大概也喜欢青葡萄吧。


    只是消息发出去快三天,一直不见回应,黎昀开始自我反思。


    小孩儿敏感的像只猫,那就多点耐心。


    简姨挑起眉毛,了然于心似的点点头,又将多余的枝藤都收拾干净。


    “弄完这些就准备吃饭吧。”简姨说完,提着几串葡萄进了屋。


    电视播放着食光漫谈MC版先导片,勇闯娱乐圈的父子俩坐在沙发上,一颗颗往嘴里塞着葡萄。


    舒永咂了咂嘴,说:“你哥呢?换下一期。”


    舒启桐用手肘杵了一下他爸,不满道:“我哥那期早就放了,你居然不追更!”


    正说着,黎昀从后花园回来,搬着纸箱轻轻放在岛台,准备处理好再封箱装车。


    舒启桐听见动静,高喊道:“哥!你舅舅不关心你!”


    舒永急了,一巴掌拍在儿子大腿上,“放屁!谁说我不关心,我那是忙着给你奶奶处理作品出版的事,忘了而已。”


    简姨从餐厅绕过来,在围裙上擦干手,觉得这俩人幼稚得可爱,笑着道:“吃饭了。”


    什么事都没有吃饭重要,父子二人决定休战,一前一后落座餐桌。


    五菜一汤,满桌丰盛。


    舒启桐和姥姥聊起他的节目,舒永突然问道:“小昀的餐厅选址是不是快定了。”


    黎昀给姥姥舀了一勺莲子,回道:“嗯,今天刚签约,就在墨华路。”


    “嚯!这地段好啊,临街靠海,那边好多约会逛街的情侣。”舒启桐说。


    舒永点点头,“是不错,之前有部戏在那儿取景,风景是真好,人流量和消费力也不低,吹吹海风,吃吃法餐,享受啊。”


    舒启桐话头一转,冲着亲爹道:“该你这做舅舅的表现了,我哥餐厅的什么装修啊设计啊,得高大上!得有格调!你给找找人脉。”


    黎昀用筷子挑出鱼刺,整整齐齐码了一排,笑笑说:“不用了,我有人选。”


    舒启桐好奇道:“啊?”


    山道设计工作室可以指定设计师。


    出于欣赏,也出于私心。


    他想知道时恪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如果耐心等不来,那便由他靠近。


    第46章 松手,时恪


    从月澜湾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 姥姥拉着黎昀在书房里聊得久了些。


    除去日常生活,无非就是恋爱、结婚,这种一旦到了年纪总也绕不开的问题。


    叶青华自幼接受优良教育, 一路读到博士,成为作家, 虽然传统,但并不顽固。


    她只是心疼, 舒姝的离开过于残忍, 尤其对于直面现场的黎昀来说。


    “成家立业, 是世俗的标准和定义, 重要也不重要。”


    “关键在愿不愿意敞开你的心, 爱和被爱,都是一种能力,我希望你能从中解脱。”


    黑色宾利和夜色融为一体, 黎昀将音响声量调大了些, 姥姥的话在脑海萦绕不散。


    “爱与被爱”实在是好大一门课题。


    黎昀从来不对它们做解读, 舒姝和黎延君当初也是快乐的,却绕不开兰因絮果, 但他不希望爱变得复杂。


    月光照进挡风玻璃,流动着,攀上黎昀的指尖。


    黎昀想起那枚黑色耳钉在指腹滚过的触感, 也想起帕斯捷尔纳克的诗。


    「I absurdly began to confuse two words:me and you.」


    *


    景禾壹号的物业这两日在清理大门的喷泉,灯停了, 夜里漆黑一片。


    宾利的车前灯扫过保安亭,等着机器进行业主认证,保安亭里探出来个人,向车内挥手示意。


    过了道闸杆, 黎昀在保安亭门口减速停了,降下车窗,问:“怎么了?”


    保安大哥先是往车里瞧了瞧,说:“今天时先生没和您一块儿?”


    两人之前忙节目的事情,经常同出同进,保安等了一天没逮到时恪,但等到了黎昀。


    黎昀不明所以,回复道:“没,有事吗?”


    保安重重点头道:“最近两天小区外面有个人鬼鬼祟祟的,之前时先生和我们提过一嘴,好像是冲着你们来的。”


    黎昀皱起了眉,认真道:“你等等,我很快来找你。”


    宾利驶入车库停稳,不到五分钟,黎昀重新回到保安亭,敲了敲门。


    保安从里头出来,郑重其事道:“前两日时先生嘱咐我们注意周围,可能是粉丝跟踪还是什么的,结果昨天晚上还真发现一个男的,蹊跷的是今早四五点又来了!”


    黎昀问:“什么人,长什么样子?”


    保安回忆着说:“大概这,这么高吧,”他在自己耳际比划了下,“穿着黑色衬衫,灰色裤子,带着个黑口罩,看不见脸。”


    既是时恪主动说的,那就是已经遇到或者接触过了,他很少主动提出需求,除非事情紧迫。


    黎昀有些不安,直接道:“能看看监控吗?”


    “行,我跟组长说下,”保安看了眼手机,给顶班的同事发了条消息,“正好我也快换班了,你跟我来。”


    *


    夜幕深沉,创意园里的最后一盏灯刚刚才熄灭。


    从山道出来,时恪握拳抵在唇边,轻轻打了个呵欠。


    外面除了路灯还亮着,只余沉寂,连路上的车都没有几辆。


    白日用工作消耗精神,夜晚依旧难逃思绪侵袭。


    一边是黎昀,他没有勇气面对,一边是林轶,他不得不面对。


    时恪用加班来逃避现实的法子好像有些无济于事。


    他看了眼时间,地铁早就收工,一站地的距离走回去大概十五分钟不到。


    时恪单肩背着包,塞上耳机,里头播放着雨滴的白噪音,有助于他思考和放松。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林轶除非达到目的,否则不会善罢甘休,这两天没动静只能说明他在潜伏,可是真拼起命来,他大概第一个跑。


    在时恪的记忆里,林轶打他是从五六岁开始的,从他发现时艳拒绝给钱,而是送时恪去上学,去学画画开始。


    直到林轶去坐牢,时恪一次都没打赢过,年纪太小,身体太差,且不说无力还手,他还会加倍发泄在时艳身上。


    尽管现在来看时恪才是权力主导者,但他需要抵抗的是自己的生理性反应。


    就比如……现在。


    时恪过了个十字马路,在转角处的一家门店玻璃上,看见身后有道影子远远的跟着。


    他对林轶太熟悉了,小时候听脚步声都能判断出今天是赌赢了还是赌输了,何况直接看见人。


    关掉音乐,时恪抓握了下有些发麻的手,从兜里掏出烟,站定,点燃。


    玻璃上的人影果然也停了,等他吐出白雾,朝前走了一段才渐渐跟上。


    这个距离,离景禾壹号已经不远了,他不想被林轶堵住,至少经过在咖啡厅的谈话,证明了林轶现在拿他没办法,时恪害怕的事情有很多,唯独不怕拼命。


    如果林轶一定要缠着他,时恪必须掌握主动权。


    *


    监控室里有张大屏,整个小区大概一百来个摄像头,按照楼栋区域和楼层划分。


    保安拍了拍监控室值班人员的肩,说:“小陈,辛苦调下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靠南区的画面,还有今早五点的。”


    小陈应道:“好,王师傅稍等。”


    视频很快被找出来,画面中的男人带着口罩,贴着墙边来回巡视,中途甚至抬头看了一圈,竟是在找摄像头。


    今早的画面中,男人似乎有意避开了有摄像头的角落,只不过踩点踩得不太到位,像就像是急着要找什么人一样。


    王师傅摁住暂停键,指着男人抬起头的画面,说:“黎先生,您看下需要报警吗?这粉丝跟踪应该也算是违法吧?”


    监控画面隔了些距离,但像素还算清晰,黎昀看着男人露出的眼睛越发觉得奇怪,像时恪的,却又完全不同。


    黎昀没什么头绪,但绝不会是粉丝,关注时恪的很多都是学生,这男人看着至少有四十了。


    “先等等,我给他打个电话。”黎昀摸出手机,拨通时恪的号码。


    通话音一遍遍响着,连着四五个都是忙音,黎昀在监控室里踱步,想起上次在MUSE发生的事,脸色越来越沉。


    监控画面被缩小,重新切换成区域大屏的视角。


    小陈等着业主反馈,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余光看见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立刻放下杯子,眼神四处游走,随即锁定了东区编号67的监控画面。


    小陈伸手一指,疑惑道:“东侧门是不是有情况?”


    黎昀顺着声音看去,画面中的两个影子站在灯下,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看不清脸,后面那人的身型和头发长度,与时恪别无二致。


    “欸,好像就是他!”王师傅睁大了眼睛说道。


    黎昀挂断电话,说:“我去找他。”


    然而就在准备追出去的时候,小陈突然站起身喊了声“卧槽”。


    黎昀再回头去,监控里的时恪已经将人抵在了墙上。


    *


    点根烟的功夫而已,林轶落下了五十来米的距离,都快要到小区门口,再一转弯,人竟然不见了。


    他明明看见时恪拐进了这条巷子。


    周遭一片漆黑,只有景禾壹号的外墙灯还亮着,漂亮,奢华,但实际作用范围不大。


    林轶走在阴影中不敢露出声响,耳边只有蝉声蛙鸣,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


    他已经连续几天都没能睡好觉,精神难以集中,昨晚又收到那条匿名短信,敌暗他明,这样下去迟早被人弄死。


    林轶暗暗骂道,全他妈是那个女人的错!拿钱的时候大大方方,谁知道花得是她男人的钱!


    顶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林轶立刻绷紧神经,瞪着血红的眼睛寻着声源方向。


    他手扶在后腰,那里别着根从工地上捡的木头棍子,结果“嗖”地一下,一只黑猫从围墙里的树上跳了下来,惊得林轶浑身一个激灵,棍子险些掉地。


    林轶没忍住吐了口痰,“艹!死畜生。”


    虚惊一场,他的后背浮出冷汗,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刮过一阵劲风!


    林轶来不及转身,被人箍着脖子,喉头只能发出“咯咯”声响。


    身后人的呼吸很重,手上虽用力,却在发颤。


    林轶顺着他的力气后退,脖颈间松出一丝空间得以喘息,他便反手抽出腰间的木棍,抬手向后挥打!


    挣扎一瞬,身上的桎梏松开,他的口罩被扯掉,也看清了人。


    “狗日的,你要干死你爹?!”林轶脖颈红了一片,难以置信的喊道。


    时恪根本没有停顿,倾身上前一脚踹飞他手中的棍子,提肘叩击,再推着人狠狠往墙上一撞,林轶后脑勺磕在大理石面,顿时眼冒金星。


    “怎么,后悔当年没打死我是吗?”时恪和他贴的很近,像是为了抑制颤抖,整个人都力气都压了上去。


    林轶被压的喘不过气,拧不动身子,只有小臂能活动,他抻着脖子咯出痰音,“他妈的有人要杀我!算老子求你!给钱我就走!”


    时恪越是紧张,越是用力,仿佛幼年所受的伤统统化作利刃,刺破神经。


    他哑声道:“你不该死吗?”


    后背是墙,粗砺的岩砂磨着林轶的背,眼前的时恪和他记忆中的那个瘦弱,矮小,轻轻松松就能被他掰折手腕的人完全不同。


    林轶骂道:“该死的是你,贱种!”


    倏地,什么东西抵上自己的脑袋,触感冰凉,尖锐,有棱有角,似乎是一块石头。


    在绕进巷子的时候,时恪随手从路边藏了一块。


    以前被烟灰缸,皮带,杯子,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砸过,也持刀刺伤过麻将馆老板,但这是第一次将凶器对准林轶。


    林轶蓦地怔住,心底莫名生出恐惧,比追杀短信更真切的恐惧。


    夜阑无声,狭长的小巷只剩两人在激烈对峙。


    东侧门是景禾壹号最偏最小的一个,主要是给垃圾车留的入口,进出都靠机器认证,平时没什么人来。


    林轶后知后觉地发现,时恪是故意将他引到这里的。


    就像从前他追时艳一样。


    二人目光相接,何其相似的眼神。


    时恪分毫不让,眸中水光闪动,林轶却突然笑了。


    时恪拼了命地甩开自己,影子里却又处处都有自己。


    林轶脸上被憋得通红,笑得癫狂又狰狞,直到力尽,才说:“你看看你这德性,跟老子多像,你个贱种!这辈子只能跟我一样!!”


    时恪呼吸一滞,仿佛无数条粘稠恶烂的手钻入耳朵,流进他的血液,如同每次站在镜前,脑中响起的幻音。


    林轶像是抓住什么把柄,疯了一样不知停歇,再趁时恪晃神,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挣扎间,竟将它生生撕烂。


    肌肤触到湿热的空气,灯光下的疤痕起伏清晰,像无数条盘结的肉虫。


    就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时恪的力道松了。


    林轶喘着粗气,继续刺激道:“穿得人模狗样,还装他妈艺术家,老子才是艺术家!你身上都是老子的杰作,你装再好也就是个被人虐的贱种!”


    时恪浑身颤栗,额角青筋凸起,先前那些思考,计划,全然失效。


    “贱种哈哈哈哈哈,没人要的垃圾!”


    理智崩盘,他只感觉气血犹如逆流,沸腾着贯穿躯干,时恪举起手里的石头,失声吼道:“你他妈闭嘴!”


    林轶迅速侧头躲避,而不远处传来一声中年男人的厉吼——“干什么!干什么!”


    时恪一愣,林轶趁着空档赶忙闪过,竟是腿软的摔在地上,嘴上还依旧骂骂咧咧个不停。


    保安王师傅举着警棍,一路疾追,裤腰的钥匙撞得叮铃桄榔。


    愕然回头,不过五米的距离,时恪瞥见树荫下还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向他跑来。


    朦胧的光影照见黎昀的轮廓,他热血凝冻,如坠冰窟。


    不该这样的……本来隐藏的很好……


    明明这些事情,应该永远烂在泥里的。


    时恪眼眶酸痛欲裂,肌肤都在跟着喘颤,耳边再也听不见林轶的唾骂,周遭一切都化为刺脑的嗡鸣。


    黎昀衣摆翻飞,几步上前,背过身隔开林轶,再覆上时恪握石头的手,掌控住僵硬的身体。


    他的脸贴在时恪发边,将人环抱在怀里,唇边触到冰凉的耳尖,抑住喉间的干涩,只柔和沉吟道:“松手,时恪。”


    第47章 我喜欢他。


    怀里的人愣着, 脱力般的垂下手去,黎昀渐渐收紧力气,是一个刚好感到安全, 又不会难受的力度。


    林轶极为不甘心,匍匐着捡过地上被时恪踹飞的木头, 趁着黎昀背对着他,起身就是一棍!


    耳落下低声闷哼, 非常微弱。


    时恪陡然一顿, 他转身抬手护住黎昀, 对着林轶的大腿狠狠踹了上去。


    木棍落入了时恪手中, 往墙上一砸, 当即断成两半。


    林轶跪倒在地上,抬头便见到一截尖锐的、露着不规则毛刺的木棍,直指眼瞳。


    时恪的脸被藏在影子里, 只看的见他嘴唇微张, 语气寒冷, “滚。”


    “搞偷袭是不是!你等着,我叫人了!”王师傅跑的没那么快, 姗姗来迟,但气势十足。


    他举着警棍,连连喝道:“鬼鬼祟祟在外面晃悠两天了, 这监控可都录得清清楚楚!”


    跑到跟前,王师傅看见林轶, 霎时收声。


    看看他,再看看时恪,相似程度属于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带了血缘关系的地步。


    林轶摇晃着起身,狠狠剜了时恪一眼, “老子以后要是死了,你就杀人犯!”


    王师傅实在看不过眼,支棱着警棍将人往外赶,“还不走是不是,不走我们报警了,你是天王老子也得进去蹲着!”


    许是巧合,巷子外远远真有警车鸣笛声响起,林轶瞪着保安啐了一口,拉上口罩疾步离开。


    王师傅被瞪得起了火,举着棍子追出去两步,真是开了眼了,这种亲戚扔到垃圾站都不收。


    再等警车鸣笛靠近,顺着巷口另一条路开走了。


    时恪面色苍白,扔了棍子,微侧过身问:“后背要紧吗。”


    “没事,”黎昀说,“你……”


    “别问我,”时恪的声音有些发抖,将破了袖子的那只手隐在身后,“什么都别问。”


    月上中天,蛙蝉息声。


    王师傅例行将事件记录入册,明早向上汇报,若林轶再来,便直接拿着证据去报警。


    他将两人送进电梯,终于才下了班。


    偌大的电梯,时恪站在左侧,黎昀则靠右,短短几瞬的沉默却长得好像度秒如年。


    随着“叮”地一声,五楼到达,时恪率先离开。


    “时恪!”


    黎昀叫住他,再电梯关门前追了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着,时恪下意识扯住衣袖,盖住手臂上的疤痕。


    他转过身,却不敢看黎昀,垂着眼睛说:“还有事吗。”


    “以前都是这样吗?”黎昀问。


    时恪不解道:“什么?”


    黎昀看着他的手臂,像是要灼出一个洞来,“这些伤都是……”


    “黎昀。”时恪忽然叫停,喉结滚动着咽下酸涩,“我们,好像没办法做朋友。”


    声控灯暗了,黑暗重新拥裹上来,两人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平行而立。


    楼道里很安静,黎昀的呼吸明显变重,他尽力将焦灼隐藏,柔着声音问:“为什么不行?”


    因为不止想做朋友。


    却跨不过自己的恐惧,也不相信自己有资格。


    时恪的自卑比他想象的还要深,爱是脆弱的,有条件的,而身体却存着瀚海般的怨愤,容不下这样残破的自己。


    如果林轶没有出现,他大概还沉浸在轻盈柔软的幻想里,直到从云端跌落坠入深堀,才看见他们之间的距离有那么那么远。


    像梦中的那团触不到的空气,不过咫尺,却隔着万壑。


    时恪的眼眶发热,蓦然抬起眸子,对上他的眼睛,“给我留点尊严好吗,就当我矫情也好,懦弱也好,我是个大麻烦,责任心不用放在我身上。”


    “而且,你帮我的已经足够多了。”


    仿佛顿悟似的,黎昀迟来的后悔弥散而开,洇成大片墨痕。


    明知道小孩儿敏感,他被急得冲昏了脑子,忘了那些过去对于时恪来说有多痛苦。


    向来游刃有余的黎昀在此刻慌了神,他追附道:“我自愿的。”


    黑暗里,时恪眼底的水光打着转,将落未落。


    默然半晌,他哑着嗓子,送出有些颤抖的气音,“你的人情太重……我还不起。”


    黎昀怔然定在原地,开门声响起,徒留一只身影孤零零地立在月光下。


    从黑暗进入另一片黑暗,时恪没打算开灯,径直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将自己淋了个彻底。


    他一件件脱掉衣服,扔进垃圾桶,水花顺着头发淌过酸痛发胀的眼睛,流向遍布身体的疤。


    爱,自由,陪伴,这些是奢侈品,是只有柔软的土地才会开出来的花。


    而时恪的卑懦和骨血长在一起,快要融成自己的影子。


    *


    天气依旧是热,不过出了大暑,接连三日的暴雨给明城降了不少温度。


    墨华路,临海转角第一家店关着门。


    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里头柜台前站着个男人,宽肩长腿,身型昂藏。


    他侧过脸去,轮廓线条锋利,深邃的眉眼微微皱着,正在给谁打着电话。


    窗外不断有路人经过,纷纷朝里面投去目光,原因无他,那人长得好像食光漫谈的法餐主厨。


    自节目播出后,反响一直不错,少见的高开高走的一档综艺。


    稍微麻烦一些的,可能是做法餐的嘉宾人气居高不下,连着“双日凌空”的CP粉一起向节目组嚷嚷着物料不够。


    黎昀最近外出都开始需要避开人多的地方,被认出来会废些时间,所以他直接将郑元约到自己店里。


    送走搬设备的师傅,再过没十分钟,郑元便到了。


    黎昀打开店门,将人迎了进来,引到沙发坐下,端来一杯手冲咖啡。


    “嚯,你这餐厅够可以的啊。”


    郑元环视一圈,里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桌椅板凳这些虽然还有很多没备,但从采光格局和地段来看,绝对是顶好的铺面。


    黎昀浅笑着应了,说:“所以才想请山道来做品牌设计。”


    咖啡散发着坚果焦香,在空气中浅浅晕开,熏得衣服都染上香味。


    郑元就着喝了一口,颇为惊艳地点点头,米其林三星主厨的手冲咖啡喝着都跟加了金子似的。


    “说吧,”他放下杯子,“特意找我肯定不止业务的事。”


    能在一个行业里做到顶尖,一定是各方面都有着过人的能力,郑元是个人精,看他们这些后辈跟看小孩似的。


    郑老都这么说,黎昀也就开门见山了。


    他郑重道:“餐厅的主设,我想邀请时恪来做,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是私事,”黎昀顿了顿,“您之前是时恪的老师,恳请您,能不能告诉我关于他从前的一些情况?”


    郑元听完没说话,看了他一眼,然后才道:“你为什么想知道?”


    黎昀毫不遮掩,认真道:“他对我很重要,我唯一的重要。”


    不是单纯的归结为某种关系,而是无法完全恰当比拟,不可取代的存在。


    郑元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迟疑道:“那你这是……?”


    之前倒是知道时恪和他关系不错,现在看来似乎还有些特别的意义。


    “我喜欢他。”


    黎昀坦坦荡荡。


    曾经混乱过,迷茫过,分不清那样暧昧混杂的感情是什么,直到时恪的那句“责任心”撬动了迷宫的一角。


    不是因为责任心重而放不下他,只是因为他是他。


    欣赏、吸引、眷恋,这些情愫是不受控的,汹涌的,独一无二的。


    是因为时恪,才有了这样的黎昀。


    风把云吹散,日光渐移渐亮,照得咖啡杯渡上一层瓷光。


    黎语安静地候着,今天他推了后面所有的安排,有大把时间等着。


    郑元掏了掏兜,摸出一盒烟,举着示意了下。


    黎昀浅笑道:“我带您上二楼天台,您请便。”店里装了烟雾报警器,楼上专门设置了吸烟区。


    晴空下是波光粼粼的蓝海,海风徐徐吹着,迎面拂来刚刚好的温度。


    郑元点燃香烟,缓缓道:“你俩的事儿我不掺和,但时恪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学生。”


    “作为长辈,我能说的就是这孩子敏感,多疑,家里情况也确实不太好。”星火渐亮,他呼出一口白雾,“可我没这资格来替他说这些。”


    黎昀说:“郑老,过于隐私的内容不用告诉我,我只想知道,他当初选择退学,又留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您大概知道,最近他爸来过。”黎昀右手揣在兜里,指腹摩挲着那枚耳环,“我不希望时恪因为他而惩罚自己,他和他爸不一样,完全不同。”


    郑元倒是惊讶,转念便明白那几个晚上死熬着加班不走的原因。


    嘴比锁头还紧的兔崽子!


    他深吸一口,三分之一的烟下去了,吐出浓浓的雾,“我跟他说,想自由就得自己挣,想和世界产生联系,也得自己先走出来。”


    郑元叹了口气,唏嘘道:“他跟人打交道总是太拧巴,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不敢承情,不敢接纳,就像当初连顿饭的邀请都想着用什么价值来做交换。


    黎昀垂着眸子,忆起时恪那天在门口说的话,“所以……他是害怕?”


    “怕。怕还不起,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还的!”郑元继续道,“那会儿我说租房子给他,好家伙,上赶着给我加了三个月的班,拦都拦不住。”


    说到深处,郑元气得手里的烟都掸掉一大截,只好再抽出来一根点上。


    郑元无奈摇头,长吁道:“难呐……还得靠他自己。”


    黎昀细细想了一会儿,可能有个更贴切的词,是“缺乏自我认同”感。


    “嗯,我知道了。”黎昀郑重道,“郑老师吃过饭吗,想邀请您尝尝羊排。”


    郑元挑眉戏谑道:“米其林三星主厨亲自下厨那种?”


    黎昀笑笑,轻俯躬身道:“当然。”


    第48章 我给。


    刚下过一场雨, 云层落着水滴没掉干净,天空透着暗红色,不算黑, 还能看见鸟雀翻飞的影子。


    林轶往裤子上揩了把手汗,重新捏紧刀, 这是他用身上最后一点钱,在桥洞上的一家副食店买的。


    在外风餐露宿一周, 身上只剩下这身衣服还算有点价值, 不过也被穿臭了。


    原本他的计划的是两天后再行动, 直到那条新的催命符鬼魅似的出现在手机信箱。


    遥想他林轶浪了一辈子, 最后居然要栽在女人手上, 他只觉得晦气,觉得不甘,恨不得让时恪替自己去死。


    不过就是个从生/殖/器里冒出来的东西, 凭什么过这么好的日子?


    当年要不是时恪把人打伤, 他早就把他卖出去了, 年纪小,细皮嫩肉, 长得还水灵,像他们那种地方,大把都是好这口的人。


    想到这股怨愤, 林轶抬头看了眼黑夜中闪着红光的摄像头,压下帽子加快了脚步。


    小卢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撑着头,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游戏音效魔性的一遍遍重复着“Bingo!”“Nice!”“Candy Crush!”


    王师傅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 “你白天放牛去了!上夜班敢给我萎靡不振。”


    小卢吃痛的捂着脑袋,哎呦了半天,哭丧着说:“昨晚上喝到凌晨才睡,这不还没醒酒……”


    “完蛋玩意儿!”王师傅气道,“上星期的事还不够你长记性,这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我看你别干了!”


    小卢撇着嘴把手机收了,谨遵教诲,“那,我去洗把脸醒醒神。”


    “滚滚滚。”王师傅挥着手把人打发了。


    雨停了,保安亭的屋檐淅淅沥沥落下水滴,王师傅站在亭子外的角落,左右看了看,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A601的业主自上次的意外后,加了他的联系方式,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多注意。


    要说这黎先生人也是真不错,平时对他们这些物业工作人员就好,隔三差五给他们送点饼干蛋糕啥的,要不说吃人嘴短呢!


    王师傅吐出一口烟,不禁在心里吐槽起那个变态极品亲戚,跟踪算是怎么个事儿?要是去报警,像这种还没有产生实质性伤害的案子,教育一顿再放出来,简直是阴魂不散!


    下次再让他撞见,他就……嘶,那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王师傅掐了烟,迈着小碎步往前蹭,躲在梧桐树后头抻着脖子,往栅栏外的树丛看。


    “艹,还敢来!”王师傅低骂一声,立刻播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王师傅掩着嘴,小声地说:“黎先生!那人又来了,小北门晃悠!”


    黎昀立刻道:“盯住,五分钟。”


    北门外的安防门紧锁,林轶已经摸清了时恪上下班时间,从这里绕到他平时常走的东南门,跑过去最快只要三分钟。


    他躲在墙后,现在只要等这波保安开始换班,趁着没人就能冲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林轶看着时间往里瞟了好几眼,觉着不对劲了,平时这个点应该已经没人,怎么还没动静。


    他贴着墙一点点蹭过去,往里面侧身转头,视线却对上了一个人,目光交接,林轶转身就跑!


    雨后的路有些湿滑,落了一地树叶,他急喘着不敢回头,没过十秒,肩膀就被人拽住。


    林轶立刻转身抽刀而起,冲着正前方就挥了过去。


    “刺啦——”一声,划破衣袖,他抬头,觉得这人眼熟,还没等完全看清,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林轶被人反拧过去,手上脱力,刀也掉了,被身后那人踢得极远。


    “艹,你他妈谁啊!”林轶吼道。


    黎昀小臂被划了道口子,不深,但衣服还是被染上一道血渍。


    他沉声道:“又是来找人的?”


    林轶侧过头,男人身型比他高大不少,穿得也精致利索。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护住时恪的人,破口骂道:“狗日的,我找他关你屁事!”


    黎昀制着人,没理会他的脏话,“警察局离这不远,我推着就能给你送过去。”


    手被掰得生疼,筋骨都被攥着,林轶动弹不得,心底起了火,“老子今天就是来杀他的!他就是个畜生!我活不了,他也别想活!”


    黎昀的力道顿时加重,疼得林轶直接嚎了出来,他忍着怒意说:“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


    林轶像是被这句话惹毛,戳到他心里最恶劣的角落,发了疯似的喊:“他就是个脏货!你凭什么给他说话,老子早就把他卖了!卖给不知道多少人玩儿烂了的狗!”


    黎昀额头泛起了青筋,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对着林轶的脸就打了过去。


    脏话消停了,林轶大脑直愣,嘴里吐出一颗牙来。


    这种话,时恪大概已经听过成百上千次,但钻进黎昀的耳朵里,切身体会到那种污蔑,耻辱,毫无底线的恶,又是另一种疼。


    黎昀的气场降到冰点,声音冷得吓人,“你的债主不好惹,我也不好惹,我只问你要多少钱,拿着钱消失。”


    林轶一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嘴里的伤都不疼了,“你,你什么意思?你给我钱?”


    黎昀不想和他纠缠,直说:“我给。”


    只听说过儿子帮老子还债的,婆娘给老汉打死的,活了大半辈子的林轶从没遇过这种事,这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要稀奇。


    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已经是命悬一线,林轶当然没什么好犹豫的,他脑子一转,觉得这人是个能利用的,反正只要时恪还在,说不定以后还有钱拿。


    林轶狮子大开口,嚷嚷道:“一百万!”


    黎昀:“好。”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林轶更愣了,瞪着眼睛没说话。


    “大额转账要去银行,你大概也去不了,”黎昀继续道,“先给你五十万,剩下的,等你出了明城,我再分批转给你。”


    林轶激动的嗓子都有些哑,再三确认道:“你不能赖账啊!”


    黎昀没见过这么低劣的人,沉声说:“放心。不过你要是再来,我不杀你,也能让你一辈子都在里面蹲着。”


    对着别人无赖耍混,各种手段都能用上,到了自己这里倒是严谨。


    林轶眼睁睁看着账户入了款,才匆匆跑了。


    等人走远,黎昀才离开。


    他蹭着路灯的亮看了眼小臂,血已经凝固,硬挺着覆在皮肤上,不知道那些横亘在时恪满身的伤又有多疼。


    认真来说,黎昀不该做这种举动,这种“高高在上”也是一种伤害,时恪不想让他知道这些,更别提给钱了。


    但如果让自己看着时恪被这种人折磨,他更做不到。


    当意识到“喜欢”的时候,心里已经抑制不住想要知道有关他的一切的欲望,每一分每一寸,都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


    深红的天变暗了些,兴许这周几天还是不散的雨。


    *


    在家里翻了半天,时恪一把伞都没找到,窗外飘着细丝,不算大,最多给头发喷上一层水雾的程度。


    他瞥了眼角落里空空如也的桶,垂下眼眸出了门。


    早上天阴着,总是惹人心情不快,动作也慢些,王师傅嘴里嚼着包子,和沉郁着的A502业主打了声招呼。


    时恪想起什么,走进了问,“早。最近那人还来过吗?”


    “啊,啊没有,”王师傅被呛了一下,赶忙喝了口豆浆,“还敢再来,咱立马报警!”


    时恪没说什么,轻声道了谢便去坐地铁上班了。


    王师傅嘬着吸管纳闷,却不好多问,黎先生光做好人好事还不爱留名,说是怕人家担心,只能说活该这种人有钱吧。


    今天周一,再加上下雨,时恪出门晚了十五分钟。


    地铁上挤满了面如死灰的社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怨气太大,地铁比平时慢了好几分钟。


    再等到了工作室,大伙都聚在一团,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


    吴廷最先看见时恪,兴奋地冲他挥手,说:“快来!有好消息!”


    没等走进,徐泽文按捺不住已经开口:“郑老刚说完,咱下下个月出国参加设计展会,三个组的人都去——纽约!”


    “啊啊啊还是好兴奋,”周知知抓着赵寻音的胳膊晃个不停,“纽约什么天气!冷还是热!”


    刘丛无奈搓了搓脸,眼角泛着一点泪花,“真好啊……要不是我手头那个案子还没弄完,我真的好想去!”


    时恪放下包,没什么心思,如果是工作任务那就跟着去,可能正好是能躲个清净的地方。


    玻璃门被敲响,郑元探出头,喊了句:“没签证的都给我抓紧弄啊,能加急的都加急,到时候集体买票。”


    众人齐声道:“好!!!”


    余光有影子闪过,郑元朝他招了招手,进入办公室,时恪坐在沙发上,面前立着个Ipad。


    郑元没急着让他看,确认门关好了,才说:“你那个废物爹来了?”


    时恪一愣,问:“您怎么知道?”


    “这你就别管了,”郑元坐下,喝了口茶,“我只问你有事没有,有事跟我说。”


    老师没怪自己憋着不说已是万幸,时恪摇头道:“没事,已经解决了。”


    郑元瞟他一眼,倒是看不出说谎的样子,继续道:“行。那第二件事。”


    Ipad被拿过去,一顿操作,郑元展开第一页,再递给时恪。


    时恪往下滑动照片,里头是一家门店,格局设置很好,只是目前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他问道:“这是新项目?”


    郑元说:“嗯,指名让你做的。”


    “什么品……”手指忽然顿住,最后一页赫然出现甲方的姓名。


    黎昀。


    茶杯掩住半张脸,郑元抬着眉头悄悄瞄了他一眼,“熟人哈,节目最火的就是他,这单接了可不亏,给你涨不少知名度。”


    时恪抿着嘴,沉默着看不出表情,手指在页面上划拉着,除了铺面照片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需求是整体品牌视觉设计,要求呢……没有。”郑元咂了咂嘴,“全看设计师自由发挥。”


    关了Ipad,时恪好不容易花了两周时间沉寂下去的心又怦然苏醒。


    他喃喃道:“一定要接吗?”


    “不想接?”郑元直问道。


    餐厅临海,坐落在转角的位置,三层小楼的建筑,道旁沿着一排棕榈树,设计内容全权开放给设计师,就像一张空白的画布,任何颜色笔触都由绘者自由发挥。


    项目的吸引力极大,甲方也是。


    时恪知道黎昀回国的目的,就是想开一家自己的餐厅。


    过了半分钟,没人回答自己的问题,郑元撇着嘴,说:“这个不着急,时间宽裕,你要是没想好就等纽约回来了再想。”


    时恪低头“嗯”了一声。


    茶香四溢,可惜喝进去感觉还是涩了些,郑元摇摇头,替黎主厨捏了把汗。


    临了,时恪起身准备出去,又被叫住。


    “哦对,”郑元强调道,“护照你还没有吧?抓紧这周赶紧去连着签证一起办一个。”


    第49章 却有哪里酸得很


    耳机将一切嘈杂隔开, 只剩眼前的熙来攘往,大厅柜台挂着标牌——明城市民之家。


    临出发前才想起来搜索护照办理攻略,时恪按照指示穿着上次那套烟灰西装。


    顺着大厅路标上了二楼, 他瞥了眼队伍,不是很长, 但末端空出一段,最后头有两个女生站在一起, 凑着脑袋在看手机。


    思考两秒, 时恪绕到她们身后站定。


    “待会儿我们去吃什么?”扎着马尾辫的女生问。


    另一个女生穿着棕色短裙, 手指划拉几下页面, 说:“就这家法餐吧, 最近看食光看得我好馋红酒炖羊肉!”


    “你那是只馋羊肉?”马尾辫问。


    棕短裙羞赧着笑笑,“都馋,都馋。”


    耳机里播放着纯音乐, 时恪低着头隐隐约约能听见她们在说话。


    马尾辫望了眼侧边的门, 再转回来的时候余光瞟见了站在身后的人影, 她一愣,用胳膊碰了碰身边, 说:“我们好像挡路了。”


    棕短裙回头,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在等人, 不排队。”她拉着马尾辫让开了。


    时恪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说:“没事, 谢谢。”


    胳膊一阵刺痒,马尾辫疑惑着看向朋友,“你掐我干嘛?”


    棕短裙激动得跺脚,巴掌直往她身上拍, 眼神疯狂示意,“刚刚那个是时恪!时恪!”


    队伍走得很快,办理护照一律上机操作,输入个人信息和材料,再到旁边的房间里进行拍照就好。


    时恪请了一整天的假,现在看来不到半天就能弄完。


    快速操作后,再浏览一遍,确认无误点击提交,由一旁的工作人员引到拍摄间。


    “来,下一位。”


    里头负责拍照的摄影师说道,“耳环项链饰品都摘一下,露出额头和耳朵啊。”


    时恪侧身取下耳钉放在兜里,摄影师抬头便哽住了,“呃,你这个头发弄一下吧。”


    半长的头发落到了耳后脖颈,即使扎着也有几丝碎发散落下来。


    摄影师指着旁边的桌子,说:“那里有梳子发胶,把刘海都弄上去。”


    时恪乖巧应了,摘了皮筋,挤出一团泡沫,对着镜子顺手往头发上一抹,手法凌乱,毫无技巧。


    “我去……”丸子头扒在门边往里看,感叹道,“这脸……真人BJD!”


    棕短裙欲哭无泪,声如蚊蝇道:“好想拍啊啊啊,往咱超话一发,又是一段剪辑素材!”


    弄完,时恪指着脸问摄影师,“这样可以吗?”


    前额发丝被一丝不苟地梳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平日清冷的眉眼变得精致凌厉,鬓边碎发因为短,散了几丝,脑后的发尾则微微翘着,平添几分桀骜。


    摄影师睁大眼睛,比了个大拇指,掷地有声道:“非常OK!”


    棕短裙握着拳头往门框上敲,咬着牙道:“他爹的,黎昀你小子吃这么好……不对,我是CP粉我不能偏心,他俩天造地设!”


    落了座,时恪按照摄影师的指示调整好动作,前后不到三分钟,火速拍完了。


    “可以了,来看看吗,不满意可以再拍一次。”摄影师说。


    时恪起身道:“不用了,谢谢。”


    走出拍摄间,还没两步就被叫住了,时恪回头,是刚刚那两个女生。


    棕短裙看着他支支吾吾半天,丸子头看不过去,替她问了,“请问可以和我们合张影吗?”


    紧张得手心出了汗,棕短裙点头如捣蒜,“对,对。”


    时恪受宠若惊,略有迟疑点头道:“嗯。”


    两个女生一左一右将他护在中间,中间各空出一段距离,取景框里只有时恪是完整的。


    拍完照,棕短裙走到朋友身边,连连说:“谢谢!”


    “那个,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丸子头举手,“你跟黎昀是不是关系很……”


    话音未落,迎面走来一个男人撞着时恪的肩膀过去,撞得他后退半步。


    时恪蓦然回身,那人也缓缓转过头,慢悠悠自上而下将他打量了一遍,轻挑道:“时恪?”


    两个女孩子一愣,气氛微妙,丸子头拉着朋友退到一边。


    这人穿着一身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潮服,一手插着兜,裤子上坠着金属链条晃来晃去,时恪搜索完记忆,确认是没见过的人。


    那人扯唇一笑,露出眼下卧蚕,时恪忽然觉得有一点眼熟。


    “我是黎逍,”他一抬下巴,眯着眼睛说,“你天天跟黎昀混在一起,应该认识我吧。”


    时恪记得这个名字,黎昀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过这人满脸挑衅,看着挺烦的,时恪讲礼貌但是不惯着傻逼,他平静道:“不认识,他没说过。”


    黎逍被哽得皱起眉头,刚张开嘴就被打断。


    时恪:“找我有事?”


    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人有什么交集。


    上次赴宴送完礼物就走了,除了见到那个演技平平的后妈和马屁精肖总,也没和谁有来往,更不谈只听过名字的黎逍了。


    而且,对方手里拿着一沓材料,态度轻蔑,也不像特意来找他的。


    黎逍“啧”了一下,说:“有事。上次不是替你们工作室来我爸生日会了?”他走近一步,“打个商量呗,别待在山道了,跟着我干。”?


    没头没尾一句,时恪着实没听懂,蹙着眉歪了下头。


    “我干导演的,你要是想火用不着蹭那璨星的综艺,我捧你。”黎逍说。


    ……有病。


    时恪:“不干。”


    说罢抬腿就走,结果黎逍几步上来站在面前给他拦住了。


    黎逍语速加快,“你那破公司哪有我资源多,我看了,你的设计确实还行,要是想捞金,我一部电影就给你送上红毯,”黎逍不屑地哼笑一声,“哪还用得着跟黎昀卖腐。”


    这都哪儿跟哪儿,时恪心道莫名其妙。


    想起宴会上丁若枚因为那句“送给黎逍当个资产”而尴尬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


    她的确该着急,黎延君的接班人未免有些太不靠谱。


    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也根本不是真心在邀请,要说的话,更像是找茬,突然逮到个机会找黎昀的茬,连带着给他爹丢脸。


    时恪慢慢琢磨出来,平淡道:“嫉妒你哥?”


    黎逍立刻道:“我嫉妒他?!”


    时恪:“不明显吗。”


    正中死穴,黎逍火气上头,回击道:“你神经病吧!他个有妈生没妈养的我嫉妒什么。”


    时恪脸色遽然沉郁下来,眉眼略压,“我脾气不好,听不得脏话。”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毫不顾忌,这已经不是教养的问题,时恪不清楚黎昀和黎逍之间具体什么情况,但这句一脚踩进了他的雷区。


    时恪继续向前一步,声音又低又冷,“我现在打你一顿也能火,要不试试?”


    冷下脸的时恪气场摄人,再配上今天的造型简直开了挂,黎逍平时野惯了的人,破天荒地噤了声,根本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时恪攻击性这么强。


    “你!”


    他是个娇生惯养的二世祖,论吵架论干仗,拼不过出身市井的时恪。


    没工夫等黎逍整理措辞,时恪眸眼半阖,冷然刮了一眼,迈着步子走了。


    *


    午后宁静,花园似的阳台飘出丝丝甜香。


    黑磨石岛台,泛着冷气的葡萄,冻出霜的冰晶,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酱汁,黎昀正拿着铲子一遍遍在锅里小幅度翻动着。


    之前被他从月澜湾带回来的青葡萄,现在已经变成了醇滑的果酱。


    最终还是没能送出去,时恪明显在避着他,重新回归早出晚归的作息,有时黎昀站在阳台可能连一抹背影都抓不到。


    他继续转小火,放下铲子,将其他已经盛出来的部分进行装瓶。


    隔着玻璃,澄黄的果酱中带了点清爽的翠色,被灯一照,剔透得像是一杯水晶琥珀。


    黎昀下意识掏出手机,走到阳台,寻了处阳光最好的角落,背景是盛放的花丛,白白绿绿的,衬得取景框里的果酱更加垂涎欲滴。


    拍完照,黎昀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直到点开时恪的头像才反应过来,他静滞两秒,目光向楼下扫去,露台空空荡荡,只落了几片叶子。


    发了这条消息,人躲得更远了怎么办。


    他划出界面将照片删了,觉得自己可笑,什么处变不惊,游刃有余,一切用在外人身上的手段到时恪这里,都成了不知所措。


    手机震动两下,是律师发来的消息。


    【郭律:你说的情况我了解了,情况有点复杂,咱们电话沟通下?】


    黎昀拨通电话,转身进了屋子。


    鸟雀从窗台飞下,两人的身影平行交错。


    时恪径直走向阳台,倚着栏杆点了一支烟。


    屋里飘着一股油画颜料的刺鼻气味,于是回来后第一时间开了窗,被屋外晴好的日光吸引。


    星火闪动,烟雾缭缭,时恪的目光也跟着往上游。


    楼上新添几株植物,微风摇晃枝影,这种毫无知觉的动作像是在期待什么,期待着看见谁的身影。


    偶遇黎逍的事情……要说吗?


    思虑半晌,时恪得出个“关我屁事”的结论。


    如果心口不一有程度指数表,他的刻度额大概要直冲云霄。


    硬逼着自己转回视线,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在微博八卦上,这时弹窗推来一则新消息:


    [璨星视频:法国的晨光和夜色,每一餐的浪漫都想与你共度|Chef Li的私人食光从红酒开始。]


    手指完全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画面自动跳转播放,片头出现黎昀垂眸处理食材的侧颜,弹幕刷了满屏-


    他真的不是混血吗?帅的太优越了吧-


    黎主厨从头到脚都是完美的啊啊-


    就等着看法餐篇,终于上线啦~-


    魔鬼的身材天使的脸,做饭超有人夫感,谁懂!!!-


    他和时宝的同框已经被我盘包浆了……孩子要饿死了


    起瓶的动作干净利落,晶莹的酒液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刀叉在他手里成了雕刻食材的工具,抹酱,摆盘,附和着音乐氛围,姿态优雅的像是艺术。


    做饭是一件需要全身心投入、专注而深刻的事,比如时恪曾经近距离观察过那样,而现在这餐饭却是做给节目主持人的。


    心头起了阵风,吹得思绪扬起尘砂,闷出几缕上蹿下跳的烦躁。


    时恪关了视频,三两下将烟抽得干干净净。


    食客的愉悦是厨师幸福感的来源之一,时恪却不一定。


    暮夏的空气萦绕着淡淡的茉莉气息,却有哪里酸得很。


    第50章 我想你了,时恪


    山道作为华夏数一数二的视觉设计工作室, 每年能收到不少国际艺术展的邀请,或是工作室作品获奖,或是商业合作。


    这次的纽约展览属于纯艺术交流, 不对外开放,但主办方极为大方, 机酒全包,据说还邀请了不少明星助阵, 大伙儿也都心照不宣, 嘴上说出差, 其实完全可以当作团建旅游看待。


    有了这块胡萝卜在前头吊着, 大家的效率空前高涨, 再难的项目也狠狠往下推,就连懒懒散散的徐泽文都能半夜抓着甲方确认进度。


    郑元从办公室里出来,敲了敲桌子, 说:“机票信息都收到了吧, 没收到的跟小崔再核实下, ”他走到工位中央,补充道, “咱该带的电脑硬盘还是都带着啊,以防万一。”


    意思就是,除完结以外的项目, 不排除改稿的可能。


    工作室里少见的没有怨声载道,大伙儿都习惯了, 而且出发日在即,要改再说,先爽为敬!


    工作室两大家长,乔恒和赵寻音, 分别作为这次外出活动的男女生领队,郑元把分房的任务交给他俩,自己摆摆手下楼会客户去了。


    电脑开着PS,时恪握着笔,手头有张要得急的画稿要处理,屏幕右上角弹窗不停,群里为了纽约之行讨论的热火朝天。


    赵寻音过来敲了敲桌子,问:“还有什么要弄,璨星的期中复盘会开完了,珠宝的项目不是也结了吗。”


    时恪没抬头,手指在数位板上滑动两下,“咖啡店的物料,说想把鸢尾再放大点。”


    “啧。”赵寻音俯下身盯着画布,“你跟我说呀,待会儿我去群里说一声,确认的稿子再改得加钱,下不为例啊。”


    视线从屏幕瞟到手边的一摞资料,赵寻音伸手翻了翻,眼睛一亮,又说:“黎昀的项目?素材都找好了,准备怎么弄?”


    画笔突然打了个滑,线条直接飞了出去,时恪双击撤回,找补道:“没。”资料被他放入抽屉,“随便看看。”


    赵寻音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权当这小子在偷偷卷业绩。


    “咋回事儿啊,分房啦?”吴廷急吼吼的从外面进来,手里举着半根烤肠,“才看群消息,还没分完吧。”


    这次出行团队7男6女,正好两两一间,多出来的郑元自己住单人房。


    徐泽文心思早就飘了,瞬间起身道:“没!先说好嗷,我想跟时恪一间。”


    时恪抬头看过去,徐泽文笑笑,说:“小时睡觉应该很安静的哦?上次我跟老严出差,亲娘嘞!那鼾打得跟电钻似的,整得我半宿没睡。”


    “那不行,那我也想和时恪一间,”吴廷咬了一口烤肠,鼓着腮帮子,“或者跟乔恒也行,乔组长琐事包办,让我体会一下你们技术组的快乐。”


    乔恒被cue,无奈摇了摇头说:“你们就是这么用我的?”


    周知知跳了出来,举着手道:“公平起见,我提议咱直接抽签吧,石头剪子布,谁赢谁抽。”


    众人无异议,随后群里就发了两个男女分组抽签小程序。


    短暂几秒过后,吴廷率先发出了惊叹:“靠!老徐。”


    徐泽文瞪大眼睛,道:“也行吧,咱俩晚上能一块儿打游戏。”


    “乔哥呢,咱乔哥跟谁啊。”吴廷张望着问了一句。


    乔恒翻过手机,蹬着地面转动椅子,“时恪。”


    时恪侧过头,乔组长冲他笑了笑,他没什么意见,总不能提出说要自己一个屋,只点头回应了下。


    “晚上有什么特别习惯吗,”乔恒说,“我注意一下。”


    大家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细心的那个,时恪摇了摇头,他没什么癖好,最多可能因为时差会睡不着而已。


    乔恒轻声回应:“好,那周末见。”


    *


    窗外还黑着,行李箱摊在地板上,里头堆了几件外套和贴身衣物,无一例外都是长袖,只期待纽约的天气不要太热。


    群里有两位家长负责叮嘱大家带齐证件,时恪整理好,连带电脑一起装进包里,关上窗户,拖着箱子出了门。


    不过短短几分钟,空际开始泛出鱼肚白,时恪顺着天边昏暗的云看去,一眼就瞥到坠着藤蔓枝叶的楼台。


    怕他出现,怕他不出现。


    会在黎昀看过来时移开目光,会将飘落到阳台的花瓣捡拾收藏,也会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阳台后,再慢慢走回家。


    躲闪和回避,大概是他最擅长的事,只是这样做的结果并不舒心,像是将自己掩埋,期盼被发现,又怯于呼吸地上的空气,最后闷死在沙里。


    时恪垂下眸子,收起心思,行李箱的滚轮摩挲出沙沙声,在越发明亮的天幕下渐渐远去,直至息声。


    今日是个好天气,晨光刚冒出头黎昀就醒了,他利利索索洗漱完,来到阳台给植物修剪枝叶。


    手机里躺着昨晚没聊完的天,拉着律师谈到午夜十二点,要不是给钱多,对面怕是早就跑了。


    林轶那件事可以复杂,也可以简单,定性为敲诈勒索基本没什么问题,有小区监控的证明,甚至还能争一争持刀行凶未遂,难就难在要解决它,必定要经过时恪。


    那是时恪的父亲,是不想被提及的过往,如果狠下心,那便是由黎昀亲手将林轶送进去。


    他还在犹豫,这么做会不会永远失去这段关系?


    太阳从云层跃出,黎昀开始给薄荷换盆,重新敷上肥料,泥土散落在外面,也蹭花了白衣,满地杂物工具颇有些狼藉。


    习惯将一些切都打理得干干净净的Chef Li难得狼狈一次。


    收拾完阳台,他转身进了浴室,温水淌过胸腹,顺着肌肉分明的沟壑一路蜿蜒。


    再出来时,劲实的腰间堪堪围着一圈浴披,黎昀顺手扯下旁边的毛巾,拿到眼前才发现不是他的,是时恪的。


    从来不知道“喜欢”是这样磨人的东西,一个杯子,一支牙刷,一条毛巾,哪里都是他来过的证明,哪里又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黎昀将毛巾挂了回去,尝试缓解心底翻腾的焦虑,人就在楼下,只是需要恢复的时间或者一个契机。


    时光过午,律师发来了新的消息。


    【郭律:我还是建议尽早解决,最好找他聊聊,越拖越不利。】


    黎昀眉间轻跳,契机来了。


    没有思虑太久,他回复一个“好”,摇摆的天平像是得了新的砝码,好以一个“正当”理由敲响他的门。


    无论如何,至少先探探时恪的态度想法。


    叩门声响起,五分钟过去,里头没有任何回应。


    黎昀静静等了一会儿,有些疑惑,他不觉得时恪会躲到连门都不开的地步。


    他出门了?还是……没起床?


    黎昀又敲了两下,依旧无声。


    按时恪平日的习惯来说,他鲜少出门,尤其今天还是周六,已经接近下午两点。


    或许是想要见面的心情过于急切,黎昀试着给他发了两条消息,在得不到回应的半小时后,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机械女声通报着电话主人关机的消息,黎昀连着打了三个,无一例外都是关机。


    他握拳抵在唇边,心头开始变得有些焦躁,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给林轶的钱每半个月划一批出去,就算要杀个回马枪,也会等钱全部到账再说。


    况且,从时恪每天开关窗的频率来看,这周应该是在正常上下班的。


    大脑转得飞快,黎昀接着拨给郑元,而意料不到的是同样也关机了。


    他皱着眉头重新思考,前两日舒启桐和他提过璨星和山道复盘会的事。


    很快,听筒传来咋咋唬唬的人声。


    “哥?”舒启桐说。


    黎昀:“时恪和你有联系吗?”


    “没啊,”舒启桐问道,“咋了。”


    黎昀忍着焦灼,沉吟道:“有事找他,家里没人。”


    舒启桐诧异道:“好像出国了吧,山道这两周跟我们的工作全都对接完了,”他顿了顿,“难道他没跟你说?热搜也挂着呢,有粉丝在线下拍到他了。”


    出国?


    人在焦虑的时候大脑容易卡顿,这会儿得了线索,匆匆挂了电话,立刻登入微博,找到那条带着时恪名字的tag。


    【@苏酥不吃姜:#双日凌空超话##时恪#神颜震撼!办护照偶遇时恪呜呜,直面真人的美貌暴击谁懂!!


    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恨就恨在高兴的太早,回家手机就掉水池里泡了!好在最后把照片都抢救回来,时宝拍证件照梳了个背头,帅到炸裂!而且超有礼貌~】


    底下贴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合照,另一张是有点糊的全身照,时恪对面站了个人,被贴了张emoji马赛克。


    黎昀双眼微眯,从那一堆花花绿绿的挂件认出了那是黎逍的穿着。


    才因为找到踪迹而平缓的心又下沉了一点。


    他找时恪做什么?


    黎逍没什么爱好,唯一就是喜欢找他的茬,但凡黎昀做出点成绩,或者得了什么东西,他转头就找黎延君给他抢过来。


    双指放大,照片里时恪一副冷峻克制的模样。


    评论楼盖了几千层,很快就在前排翻到了几条有关P2的信息-


    时宝在跟谁说话呀,感觉心情很差的样子。


    @苏酥不吃姜:不认识,那人故意狠狠撞了他一下!!还拦着他不让走!我躲的有点远没听见在说什么,大概时宝生气了吧,换我我也生气,那人纯纯有病。


    迅速退出页面,黎昀从垃圾信箱里翻出黎逍的号码,摁下拨出,直到第五遍才被接通。


    黎逍嗓音嘶哑,有些口齿不清的怒道:“谁啊?!不是说了老子喝到早上才睡,打个鸡毛电话!”


    “时恪出国去哪了?”黎昀单刀直入,没理会对面的情绪。


    黎逍顿了一下,拿过手机迷迷瞪瞪看了一眼,不眼熟号码,但耳熟声音,“他出国你来问我?我怎么知道!”


    黎逍是个逮谁骂谁的性子,黎昀不然,但这不代表他不会骂人。


    焦虑和失控感在急速上升,他沉声吼道:“你他妈不知道还在签证中心堵人,你干什么了?”


    “艹!老子偶遇不行吗!”


    黎逍没事就爱出国开趴,丁若枚就是再盯他也不会盯到外头去,毕竟还要在家扮演好她贤妻良母的形象。


    他抓了把头发,回过味来,又说:“欸不是,什么叫我干什么了?你搞搞清楚是我差点被他打!!老子不过骂你两句,你俩卖腐还卖出真情了是吧?死gay!”


    不是失踪,不是黎逍,和林轶也无关,如果连郑元的电话都关机,大概率他们是在一起的。


    得出阶段结论的黎昀直接挂了电话,听筒里的骂声被迅速切断。


    放下手机,黎昀的手却仍紧握着。


    出走的理智在渐渐回收,时恪不会轻易要动手打人,黎逍骂的无非也就那几句。


    他一点一点尝试拆解出在断联的这段日子里,他都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直到有风吹过,黎昀才感觉到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靠着A502的门,心跳震荡不息,窗外阳光透过叶漏洒下光束,将楼道照得明亮。


    静谧中,听得一丝略带沙哑、隐忍的叹息。


    已经一个多月。


    也才一个多月……


    我想你了,时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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