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难得有黎昀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他心底闪过一丝迷惘。
好奇,同情,欣赏, 每一种情绪都存在,却又远远不及每次看见那双眼眸时的欢欣。
在黎昀没有察觉到的几个瞬间, 有些情愫已经开始变得晦暗不明。
“你俩偷偷干啥呢!”
舒启桐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挥舞着胳膊, 手指瞄了半天才找准目标, “是不是背着我吃好吃的了?”
他往两人中间的栏杆一趴, 没掌握好力度撞到了小腹, 干呕一声, 差点儿把肚子里那些汤汤水水全吐出来。
“yue……”
黎昀拽着他的衣服往后扯了一下,用手顺了顺舒启桐的背,说:“楼上都吃完了?”
“有我在, 嗝, 还能有吃不完的席?”舒启桐边说边笑, 打着嗝都没影响他傻乐。
说完,他又转过身体张开手臂, 冲着时恪就要抱上去,可惜衣服一直被他哥拽在手里,扑了个空。
舒启桐不悦地扭头:“你干嘛!就许你跟时恪好, 我不能和他表示一下感谢了?”
“感谢我什么?”
时恪的酒醒得差不多了,敛去了眼底的水光, 只有脸颊还留着浅浅的粉红。
舒启桐笑嘻嘻道:“你的设计太!好!看!啦!”他比了个大拇指,“节目要是拿了奖,肯定!有你的一份功劳。”
“行了,吃完回吧。”黎昀摁下他的胳膊, 看了时恪一眼,“上去拿包,我送你们回去。”
时恪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黑色宾利平稳地行驶在大路中央,后座的舒启桐已经睡死过去,车里安安静静,偶尔传来几声醉鬼的哼哼。
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时恪靠着车窗,路灯的光亮映在脸上一道道掠过,睫毛投下一片沉沉的阴翳。
“吃饱了吗?”黎昀摩挲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饿的话回去再给你做点儿。”
时恪也像是快要睡着,默了一会儿才回道:“饱了。”
侧视镜里时恪正慢慢地闭合上眼睛,胸前起伏和缓。
黎昀把声音放得极轻,“嗯,睡会儿吧,送完启桐我们再回家。”
身体仿佛变成了软绵的水,思绪跟着月亮溜走了,只听见两个简单而温暖的词。
我们,回家。
眉头渐渐舒展,黑暗中传来他浅浅的梦呓,“……嗯。”
景禾壹号楼下停了辆车,轰鸣声被切断,黎昀拔出钥匙后却没有下车的动作,时恪的呼吸轻而缓地落在他的身边。
今晚的故事超出了黎昀的想象,那么坎坷,又那么真挚。
时恪问他的感情该如何定义,心头在瞬间落下一圈止不住的涟漪,他既诧异这份感情,又害怕自己没那么单纯的心思是一种伤害。
黎昀自知那些和善,关照,主动都源于恐慌,他讨厌情绪不稳定,讨厌未知,害怕周遭环境超出控制,更害怕有人因为他的“视而不见”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一切细枝末节都必须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包括起初对时恪也是如此。
手机突然亮起,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尤为扎眼。
是一条未知用户发来的讯息,尽管没有备注,黎昀也认得这个号码。
他点开查看,只写了简简单单几个字,“我还是希望你来”,随后附上了一张邀请函。
开席前,从商场回火锅店的途中黎昀接了个电话,听筒里男人的声音已经难掩苍老,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高傲。
“都快三十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连黎逍都比你懂事。”
“你妈的死是意外,还要我说多少遍,就算你这辈子都不跟我来往,也改变不了你是我儿子的事实!”
握着方向盘的手鼓出青筋,黎昀的喉头滚动了两下,极力压抑着因激动而颤抖的呼吸。
脑海中,那道黑影坠落的速度根本来不及让人反应,血溅在颊边还是温热的,耳边只剩嗡鸣,一片猩红还历历在目。
如果早一些,再早一些察觉到她的情绪,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黎昀颓然地垂下头,臂膀却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移目看去,是时恪正侧过身体,怀抱里包的拉链碰到了他。
黎昀深深吸了口气,很快收起情绪,转瞬间愁思已不见踪影。
他按了按额角驱散疲态,露出浅笑,说:“醒了?”
时恪醒过来的时候黎昀正倾着背,看不到正脸,一片黑暗中难以察觉他身体的颤抖,但呼吸的节奏暴露了情绪。
尽管黎昀的笑容与平日别无二致,可眼眸里没有一丝笑意。
时恪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接着,骨节分明的手在在黎昀的眉头点了一下,指腹微凉,动作轻的像是落了一片羽毛。
“不开心可以不笑,”时恪的声音清冷,语调却像是透过水雾似的柔和,“不用总是面面俱到,情绪偶尔失控也没关系。”
两人的目光交叠,融合,时恪学着他安慰人的样子,轻轻地抚上黎昀的头发,“放过自己,好不好?”
无人的夜里四下静悄悄地,匍匐在树上的蝉也歇了,一切都睡了,唯独黎昀听见心底涟漪荡开时的水波,泠泠作响。
听故事的人是自己,受到安慰的人还是自己。
明明什么都不曾对时恪说过,黎昀自认算不得坦诚,明明眼前的人总是敏感,谨慎,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在清醒时依然选择向他靠近。
黎昀低下头,任由时恪的动作,他贪恋着他掌心的温度,喉间轻微颤动着,然后把吐出的音节包装得平淡沉稳,“好,听你的。”
夏夜潮湿,沁着草木的露水,云朵的雾霭,朦朦胧胧地织出一个混沌的梦。
第二天是个休息日,时恪磨磨蹭蹭地起了床,直到冰凉的水拍在脸上他才恍然昨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他思绪清晰,神智清醒,只是一场记不清内容的梦让他的前夜的记忆暂时断了片。
现在回想起来,镜中人呆愣在原地,掌心已经快要遗忘发丝的触感,后知后觉地发着烫。
节目前期事项告一段落,山道专项组的重心由创意组转到技术组,接下来进入首轮复盘。
无非是总结总结这一阶段的工作成果,工作问题,该奖励的奖励,该检讨的检讨,给后续的项目提供一些经验参考。
对于时恪来说,就是可以放缓节奏,调整下精力和状态,至于璨星那边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则不用像之前那样去得那么频繁。
比如时恪今天就没什么事,他准备好好清理一下电脑。
周知知从吧台那边走过来,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拿着手机敲字,笑得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上。
“靠!周知知你要不要笑得这么明显。”徐泽文从工位上拍案而起,又羞又愤的样子惹的周围几个同事一起笑了出来。
时恪不明所以的抬头,正好对上周知知的眼睛,她就像找到了一个八卦的出口,兴冲冲地迈着小碎步就来了。
“我跟你说,”周知知把咖啡放在工位,然后拖着椅子坐下,“刚刚我们在群里玩狼人杀,老徐开局发言,‘首先,我是一头良民’,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知知笑得直不起腰,半晌一看时恪毫无反应,于是问:“啊,不好笑吗?”
“我没玩过,不懂。”时恪眨了眨眼。
徐泽文顿时忘了刚才的尴尬,惊讶道:“真假?你没玩过狼人杀?”
时恪茫然摇头,听过,没玩过。
兼职侍应生的时候总听客人们提,不过这个不属于他的工作范畴,隔壁有桌游馆,通常客人们玩完了桌游才来清吧喝两杯。
周知知和徐泽文对视一眼,仿佛下定了什么注意,由徐泽文开口,说:“我们这周六和璨星的人约了密室逃脱,要不要来?”
时恪记得舒启桐在饭局上问过自己,不过他拒绝了。
既然连狼人杀都没玩过,更不用提密室逃脱了,他怕自己拖后腿,“不了吧。”
两人遗憾的撇撇嘴,“好吧……”徐泽文不死心,又继续道,“哎呀,要不再考虑考虑?”
周知知点头补充道:“我们不是拉了个群嘛,十几个人,分成两组玩不同主题,一个民国悬疑,一个恐怖追逐类的,现在恐怖组缺人,他们都不敢玩,你再考虑考虑?”
“密室逃脱?”
黎昀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浴巾围在腰间,未擦干的水珠顺着线条分明的肌肉滑过腰腹,他将手机放在岛台上,从柜子里拿出咖啡豆开始研磨。
舒启桐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是啊!就上回饭局和山道约的,而且这个密逃工作室在明城可出名了,声光电做得巨牛,全沉浸式,NPC演技那都是专业的。”
“不去。”
黎昀拒绝的干脆,转身按下烧水壶。
“别拒绝的这么快嘛,我们这组缺人,好多男生都不敢玩恐怖本,来陪陪我吧哥……”舒启桐努力争取,语气甚是可怜。
“而且,时恪也在我们组,”舒启桐一字一句道,“他好像没玩过,也挺害怕的呢。”
黎昀冲咖啡的动作顿了一下,倒出一小滩水痕落在台面。
“他,害怕?”黎昀沉声道。
舒启桐心道,看来这法子管用!
然后使出浑身解数开始劝玩,“那可不,你想想里头的环境,黑不隆咚的,音效一出,灯光啪啪闪,NPC跟后头死命追你,时恪年纪又小,还从来没玩过,能不怕吗?我都害怕!”
时恪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逗了逗临街店家的小猫,橘色的煤气罐,嘴边一嘬黄毛,在他的脚边蹭了蹭,“啪唧”一下躺地上了。
他蹲下身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撸猫,熟悉的话题再次被提起。
“我哥,他怕。”舒启桐说得真挚,唉声叹气,“你别看他干啥都手拿把掐的,长那么高有什么用,他怕黑,怕鬼,可害怕了!”
时恪迟疑了一下,耳边仿佛又浮现了黎昀颤抖的呼吸声。
如果不去,他会不会又勉强自己的状态?
时恪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回道:“那……好。”
笑话,谁说找不到人?这人不就来了吗?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是必不可能的。
舒启桐的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屁颠屁颠打开他们的娱乐群聊,在群里奔走相告,收获了一众掌声。
小小密室,轻松拿捏!
第32章 他俩的腿比我的命还长
周六早9点。
时恪从床上爬起来后盯着手机上的数字发晕, 原本定下的三个闹钟竟然没有一个能叫醒他。
要怪只能怪昨晚为了提前预习“密室逃脱”,睡得实在太晚。
说是预习,其实也就是看看博主们是怎么玩的, 甚至还破天荒的追了两期密逃综艺,由璨星视频出品。
两期看下来谜题没记住, 只记住了跟着故事线做任务,在一切非生死有关的事情面前, 他一向的处理方式都比较随心所欲, 预习已经是时恪对这次活动的最大尊重。
洗了个澡, 换身衣服, 牙刷刚刚放进嘴里门就被敲响了。
开门后, 黎昀也没想到小孩儿一副刚起床的样子,牙膏沫还含在嘴里,头发上的水珠落在锁骨窝, 滴滴答答的快要聚成一滩。
是睡眼惺忪, 身上还散发着水汽的时恪, 是他还没见过的时恪。
黎昀觉得莫名,这样的新发现让他觉得开心, 但他把它藏得不漏声色。
“不急,”黎昀看了眼手机,“开车过去二十分钟就够了, 刷了牙把头发吹干。”
时恪刷着牙含糊道:“我起晚了,对不起, ”牙膏沫越刷越多,他仰起头转身往盥洗池走,“你进来坐坐,我很快就好。”
黎昀带上门, 问:“有我的鞋子吗?”
时恪一愣,才意识到这件事。
上次黎昀来他家帮忙找作品资料的时候因为事态紧急,两人都没顾得上换鞋。
他不介意黎昀直接穿着鞋进来,但是他觉得自己没给黎昀准备鞋子有些不礼貌。
毕竟,黎昀家有他的专属拖鞋。
时恪快速含了口水,将牙膏沫吐出去,说:“下次,下次有,”他挤上洗面奶,又说,“直接进来吧。”
得了允许,黎昀开始自由晃荡。
晃着晃着就瞥见了客厅一角放着一个落地衣架,旁边还立了斗柜和一个全身镜。
上次来得匆忙,客厅里没开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时恪是把衣架放在外面的。
如时恪所说,一排看过去全都是长袖,只不过是薄的,厚的,圆领,尖领,款式和颜色的区别。
洗完脸,头发也吹的差不多,时恪快步经过黎昀,从斗柜上打开一个小盒子,里头装的都是他的耳环。
款式都是最简单的那种,小小的圈或者钉,时恪随便从里面拿了一个,摸着耳洞戴了上去。
“怎么想到要打耳洞,大学时候打的?”
上次的故事里没有这个部分,黎昀开始允许释放自己的好奇心,他想知道更多关于时恪的事情。
时恪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不过回的很快,“是个意外。”
模棱两可的回答,黎昀瞬间就察觉到了这丝微妙,贴心的转移了话题,“嗯,待会儿出门记得带伞,今天可能下雨。”
在黎昀的精准把控下,两人从出发到到达总共耗时二十分钟,分秒不差。
甚至连对路况的预测都规划在里面,时恪由衷地感到肃然起敬,唯一的疏漏就是时恪家里没伞,不巧,上周刚坏,一直没来得及买新的。
“这儿!这儿呢!”
老远就看见舒启桐蹦着和他俩打招呼,黎昀抬了抬下巴就当回应了。
这家密室的豪华程度的确超出了时恪的想象,他以为在商场里,结果是一片独立的楼区。
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趁着周末过来放松的,左边一团高中生,右边一堆公司团建,至于他们,大概算是品牌联动吧。
玩民国主题的那组人已经在五分钟之前进场了,剩下来的这些都是玩恐怖主题的,时恪看了一圈,竟然都还挺熟,全是工作里对接最多的那些同事。
而且,居然还有乔组长。
徐泽文看出他的惊讶,骄傲的拍了拍胸脯,“我拉来的!组长体恤下属,舍不得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受苦。”
乔恒无奈地看了一眼,然后冲着时恪说,“第一次玩?”
“嗯。”时恪点头。
乔恒走进了些,温柔道,“不要紧张,玩得开心最重要。”
这个人,黎昀记得。
技术组和嘉宾接触最少,但黎昀记得节目首次线下见面会,他就坐在时恪旁边,也是帮处理AI视频的人。
他偏过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乔恒一眼,对方冲他点头算是打招呼,黎昀露出一个友好的笑,但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请‘黎明灰烬’的各位,来我这里领取故事背景,抽下身份卡。”穿着工作服的小哥站在前台举起手,晃了晃手里的卡。
周知知好奇道:“我在网上都没搜到这个主题的Repo,是新本子吗?”
“对,新的,所以有优惠。”舒启桐带着这组人走了过去。
徐泽文激动地跺了跺脚,“还好只是末日丧尸主题,要是中式民俗本,我绝对会吓晕过去。”
众人被小哥领到沙发区落座,由他为大家进行介绍和告知注意事项。
全场安静,小哥清了清嗓子,开始声情并茂的讲述游戏背景和设定。
现在是H国的2088年,五年前,因科技高度发展带来了新一轮战争,一个名叫“黎明灰烬”的病毒迅速蔓延,被传染者会在3小时内变成只会啃食人类的丧尸。
同年,H国的极光研究所成功研制出了对抗尸毒的抗生素“H-01”。
然而,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被T国的财阀集团盯上了,派出了一支名为“渊月”的秘密精英部/队进行抗生素抢夺。
在渊月队队长的带领下,他们成功获得抗生素,却在回程途中收到了总部发来的错误信息,导致渊月小队沦陷在404区。
404区是流浪者的地盘,属于无/政/府组织,都是些因为没有可利用价值,被各个国/家“流放”的民众,而抗生素也落入了流浪者的手中。
另一边,极光研究所在发现抗生素失窃后,同样也派遣出H国最高武/装/部/队“极星”进入404区,势必夺回抗生素。
“所以呢,你们待会儿会被分成两组,‘极星’和‘渊月’,”小哥举起手中的卡,“你们的任务就是,获得抗生素。”
“抗生素目前被‘流浪者’锁在密室,各个小队需要集齐3个开门元件,才能打开密室,而元件有真有假,为了提高密室的安全性,流浪者放了很多假元件混淆视听。”
徐泽文举手,问:“我们怎么判断真假?”
小哥用卡点点他,说:“问得好,元件需要花费金币在鬼市认证,帮助NPC完成随机任务可以获得金币。”
“另外,你们都会有各自的武器用来击退丧尸,而弹药也需要用到金币。”
“金币可以抢夺吗?”周知知问。
小哥耸耸肩,不置可否。
舒启桐反应最快,那就是可以的意思,照这样看,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隐藏剧情。
“丧尸不会在白天出没,但晚上,你们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被丧尸抓到会损失一条命,每人最多三条命的配额。其次,流浪者也会在其中巡视,逮到了是会被关起来的。”
小哥:“大家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众人摇头,“OK的话,咱们抽卡。”
这组一共八人,其中两位稍微眼生的一些的,是璨星的综艺编剧和剪辑师。
“啊啊啊我开始紧张了!”舒启桐抓着他哥的胳膊晃了晃,“要是能跟你一组就好了,万一遇到丧尸就先把你推出去。”
黎昀:“?”
这小子皮痒了,考虑抽个空跟舅舅再喝喝茶。
小哥将卡片打乱,呈扇形展开,背面花纹相同,正面写了具体身份信息,“抽到卡自己看就好哦,装备使用说明也在里面。”
“看完的话可以站队了,渊月靠左,极星靠右,然后我带你们去换装。”小哥说。
舒启桐兴奋地扯了扯黎昀,“什么身份?”
“渊月。”黎昀说。
“哈?咱俩无缘了,”舒启桐又转过头问,“你呢时恪?”
黎昀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移了过去,小孩儿害怕,如果不是一个队的话……他稍稍皱起了眉头。
时恪好像才看完信息,食指和中指夹着卡片,迅速地翻了个面,露出了一点点红色。
“极星。”
他将视线投向黎昀,两人就这样短暂地隔空相交了一下,又各自移开。
有些难搞,黎昀要是怕黑,会不会再发生那种应激反应?
“咱们一组。”乔恒走到时恪身边,轻轻用卡片刮了下他的肩膀。
黎昀站在原地,眼神不经意地从两人之间扫过,然后转过身朝左边走过去。
“咋了你有心事?”他哥的表情好像不大好,都不笑了。
黎昀给了个平和的眼神,但是他越看越害怕,缩着脖子走到时恪那队。
他哥不会真的怕黑吧?
渊月的队服为蓝黑配色,极星则是红黑。
每个人都配备了一个对讲机,主要用来组内沟通和方便工作人员指导。
十五分钟后,大家各自换好衣服从试衣间里出来,舒启桐和同队的编剧站在大堂纠结这个手套到底该怎么戴。
剪辑师看了一圈,问:“是不是还有两个人没出来?”
刚说完,就听见徐泽文抬头爆出一声,“草。过分了啊。”
“卧……槽……”
周知知双眼圆睁张着嘴巴发出感叹。
不止小组,包括在候场的其他玩家,整个大堂的人都朝着她视线的方向齐齐看去——
黎昀和时恪一左一右的从墙后走出来。
两人蹬着马丁靴,长腿被包裹在黑色裤管里,然后是紧紧扣在腰腹上的机能风腰带,垂着深蓝或深红的金属装饰,衬衫被扎进腰带里,衣料贴合着身体,骨架线条分明。
他们一人绑着袖箍,一人穿着枪套背带,勒出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宽肩,窄腰,长腿,身姿挺拔笔直,迎面走来的震撼难以言喻。
“他俩的腿比我的命还长。”剪辑师咽了口口水,遗憾摇头,“这要是拍进先导片得涨多少热度。”
时恪摸了摸肩上的皮带,这玩意儿跟广告里的背背佳似的,连他画画的驼背都治好了。
黎昀的视线在时恪的腰上停留了一会儿,感觉一只手掌就能掐住,还是得再多吃点。
最后穿上半掌手套,无名指和小指是露在外面的,皮料只裹住一半,时恪剩下一半的掌心还能看到一点疤的痕迹。
“这个扣子,是不是绑错了?”时恪翻转着自己的左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黎昀接住他的手,三两下替他重新绑好了,离开时拇指悄然从时恪掌心的疤划过,非常轻。
黎昀:“手还疼吗?”
“你说,这道疤?”时恪翻开掌心,“不疼了。”
黎昀在刚刚那几秒钟时间里确认了,时恪的左手就是一直在微微发着抖的,许是之前缝针时医生提到过的旧伤。
“好了各位!排好队,”小哥鼓了鼓掌,中气十足道,“带上眼罩,咱们准备开始!”
第33章 走!赚钱去
戴上眼罩, 排好队伍,极星组由乔恒打头,后头是剪辑师, 舒启桐,时恪则站在最后。
视觉被剥夺后, 其他感官仿佛瞬间放大。
大堂里原本嘈杂的环境声变得具体,脚步, 摩擦, 话语, 一点一滴清晰可闻。
“搭好肩膀, 跟着我走啊。”
两组人分别由各自的NPC带领, 并列而站,一起前往游戏场地。
舒启桐在前面嘀嘀咕咕道:“救命,我好没安全感, ”他略侧过头, “时恪, 我后面是你吧。”
“嗯。”时恪说。
舒启桐:“好好好,千万搭住我。”
黎昀和时恪并排, 也在最后一个,因为眼罩的缘故大家对方向都失了判断,走的歪歪扭扭, 一步一探。
他俩肩蹭着肩,腰间的配饰碰撞, 再分开,起初还不明显,渐渐地,周遭喧嚣隐去, 只剩下叮呤咣啷的金属音。
“我怎么感觉越来越冷,是不是快到了。”周知知问。
编剧也是个小姑娘,胆子大,走在渊月组的最前头,“是吧,我好像踩到了什么……软软的。”
“啊啊啊!别吓我。”徐泽文嚎了一嗓子。
“安静!!!”一道男声乍然出现,伴随着刺耳的电流啸叫声环绕在周围。
“记住你们的身份,管你哪国来的,只要沦落到404区,统统都是我们流浪者的俘虏!”
舒启桐被震得心脏漏跳了一拍,然后窃窃私语,“这就开始了?”
“谁还在讲话!”粗犷的男声瞬间朝着舒启桐的方向就来了,不知是拿了什么东西,往旁边的墙上狠狠一砸。
时恪感觉到手底的肩膀抖了抖,他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这时,又有脚步声传来,从队伍前方的位置,由远及近。
“老大,3号场出现暴乱,需要支援!”一道新的声音出现,音色听起来更年轻。
“草,这帮废物!”被叫“老大”的人厉声喝道,“你把这批人押回去,然后跟我去3区集合。”
“是!”
说完,脚步声又远了。
时恪感觉舒启桐往前蹭了一步,应该是队首的人已经动了,被NPC引着继续往里走。
不过十步,迎面扑来一阵风,潮湿,阴冷,混了些泥土和硝烟的味儿。
先前隔着眼罩,多少还能透点亮,现在连最后一丝光都消失殆尽。
“我有个想法,你们说会不会有人抓咱们的脚啊?”剪辑师突然问道。
舒启桐立刻反驳:“你不要有想法,”头上忽然刮来一阵风,吹得他发丝动了两下,“啊啊啊谁摸我头发了!”
时恪平静道:“风。”
四周不断的有各种尖叫声传来,而刚刚一直站在身边的温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拍了拍舒启桐的肩,问:“另一组是不是不见了。”
舒启桐顿时耸了耸身体,转着头到处喊:“黎昀?”除了背景音效里零零碎碎的鬼哭狼嚎,没有丝毫回应,“完了,真不见了。”
既然是丧尸主题,一定少不了丧尸的氛围音,现在他们周围到处都是那种哑着嗓子的嘶吼,有的听起来离着很远,有的似乎就在耳边。
“咱还有多远啊?”剪辑师说。
正说着,领头的NPC有了动作,“都进去,老实呆着!”
时恪一边走着,一边分出一只手探探四周,触到了冰凉的杆状物,顺着滑过,一整排都是,看来是准备给他们关笼子里了。
全部进去后,时恪身后忽然“砰”地一声,牢笼被关上了。
而后便安静下来,NPC的脚步似乎走远,再没其他人说话的动静。
“我们是不是可以摘眼罩了。”乔恒说。
剪辑师:“摘!”
“我不敢……”舒启桐发着颤晃了晃身体,“万一旁边就有丧尸怎么办。”
时恪已经摘完了,眼前从一片漆黑到另一片漆黑,有一秒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摘掉眼罩,眨眨眼聚焦了一下,才看清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和环境。
侧方是一堵墙,墙上粘着什么黏糊糊的液体,墙体靠中间的位置开了一扇四四方方的窗,或者说是个洞,看大小最多只能通过两只手,有非常微弱的光源从洞里透出来。
周身三面则被金属杆环绕,靠墙的角落里堆着两三个草垛子。
“没人,摘吧摘吧。”剪辑师拍了拍舒启桐的肩膀。
舒启桐扯完眼罩只悄咪咪睁了条缝,然后才完全张开眼睛,“这么黑!”
这时,挂在他们腰间的对讲机响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响起。
“这里是极光研究所,呼叫极星执行官们,收到请回答。”
舒启桐抽出对讲机,按下按钮,说:“111。”
对面顿了一下,继续道:“生物波监测到当前404区3号场出现丧尸潮,预计还有10分钟将会到达你们的所在位置,请各位务必在10分钟内离开!前往1号场获得武器。”
说完,通讯便断了。
随后绑在腕带上的电子屏亮了,这个是他们的装备之一,剧情里被称为“终端”的机器,用来接受总部任务和信息。
舒启桐点开,弹出一个巨大的红色弹窗,显示着“10:00”,随着“嘀”声响起,时间开始倒数。
“卧槽!快快快,咱们就十分钟。”舒启桐说。
这头乔恒已经有了新发现,他站在靠外的地方招招手,“这门是个密码锁,应该是道谜题。”
众人围了上去,牢门上拴着手腕粗的金属链,坠着一把五位数的密码锁。
剪辑师挠了挠头,“附近肯定有什么提示,咱们找找。”
大家分头行动,开始在黑暗中摸索信息,而时恪盯着墙上那个洞若有所思。
洞的另外一边是什么?
舒启桐靠在时恪旁边,弯着腰在地上摸东西,说:“靠,真的太黑了我啥也看不见。”
“用这个,我给你照灯。”时恪转过身点亮终端,屏幕的光能起到一点照明作用。
剪辑师和乔恒朝着角落里的草垛子走了过去,这东西放在这里实在可疑。
按理说第一道谜题应该不难,而且这还是个主打追逐的游戏,朝着最显眼的地方冲就完事儿了。
“时恪,别扯我领子。”舒启桐动了动脖子,后颈一阵温热的触感,勒得他弯不下腰。
时恪:“……”
“哎呀我找东西呢。”舒启桐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我没动。”
时恪伸出双手以示清白。
舒启桐一愣,抬头看他,眼前是一双纤细漂亮的手没错。
而后颈处那东西还在不停地撩拨。
伴随着舒启桐怔忡的神情,身后出现了一阵类似指甲抠墙的刺耳声响,他的鸡皮疙瘩瞬间炸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舒启桐几乎整个人跪了下去,双臂不停挥舞,“靠!靠!什么东西!!”
“是我!我!徐泽文!”
时恪回头,那洞口伸出来半只往下耷拉的胳膊,然后是徐泽文的眼睛冒了出来。
舒启桐吓出一身冷汗,看着那只胳膊咽了口口水,心道,你他爹的比丧尸还吓人。
徐泽文接着说:“我们被关在笼子里,隔壁笼子还关了一堆丧尸。”
舒启桐又释然了,他们居然算运气好的那组。
“找到东西了!”乔恒和剪辑师把草垛子翻开,果然在墙上找到了一串数字,8、6、7、8、7。
不过乍一看好像也没什么规律。
两队简单交流了下各自的情况,渊月组找到的信息是颜色色块,按照黄、黄、黄、橙、绿的顺序排列,但密码锁同他们一样,都是五位数的字母。
这是什么意思?
目前看来数字,色块,和字母密码好像找不到什么关联。
时恪蹲在洞口旁边,观察着那头的情况,他没什么解题的兴趣,而是下意识在寻找黎昀的身影。
“还好吗?”
昏暗中看不清脸,但黎昀的音色很有辨识度。
这堵墙不算厚,大概10厘米左右的样子,时恪的手搭在洞口,触到了黎昀的手套。
“嗯。”对方声线听起来还算稳定,时恪稍稍放心了些。
编剧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按剧本设定的套路来讲,为了增加内容的观看性,有时会让敌对阵营在某种‘不得不’的条件下进行合作。”
剪辑师应和道:“有道理,这两组信息是不是得拼在一起看?”
终端上的数字刚刚才跳到07:00,他们还有时间,但舒启桐有点坐不住,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疑神疑鬼。
舒启桐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自己的头,“死脑!快想!”
“我知道了。”黎昀说,“是九宫格键盘。”
乔恒很快反应过来,“把颜色顺序和数字组合来看,如果按照颜色的顺序,那可以得出最后的密码是……”
“VIRUS,病毒。”黎昀道。
“我去!”徐泽文惊呼一声,“太快了吧这解题速度。”
周知知说:“快试试,两边密码应该是一样的。”
两组人凑到各自门口,滑动密码,随后“咔哒”一声,锁开了。
“啊啊啊牛逼!!”舒启桐蹦了起来欢欣鼓舞。
不过他没能高兴太久,骤然响起警报嗡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地面开始震颤,红灯闪烁,灯柱旋转个不停,晃得人眼晕。
渊月组隔壁牢房的丧尸被唤醒,“砰砰”砸着铁笼,嘶吼声蔓延至四面八方,仿佛全都冲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来了。
“啥情况啊??”舒启桐看了眼终端,“不是还有六分钟吗?!”
乔恒眼疾手快地解着铁链,说:“故事节奏超预期,工作人员拉进度了吧。”
红光下,左方和右方都出现了丧尸大军的身影,浑身缠满了染血的破烂绷带,脸上被“啃”得血肉模糊,身体被折成了根本看不懂的姿势,一瘸一拐往他们这边爬过来。
“快快快!”剪辑师拉开门,然后顿住了,“去哪儿啊?!”
时恪提醒道:“1号场,拿武器。”点了点终端上的地图,“直走,然后左转再右转的第一个房间。”
丧尸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要快得多,甚至扑面而来一股潮乎乎的血腥味,打头那个丧尸露着眼白冲舒启桐“嘶哈”了一下。
瞬间,舒启桐犹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放过我!放过我啊啊老师!”
时恪跑出去的时候朝身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洞口透着闪烁的红光,看不见人影。
“快!时恪!”乔恒怕他落了队,放慢了速度朝他招手。
渊月那边没有传来什么动静,应该是已经跑远,时恪点点头加快脚步跟上队伍。
极星小队一路狂奔,扬起满地沙尘。
在这种环境里辨路是个难题,舒启桐好几次险些撞墙上。
顺着终端的提示,剪辑师率先找到了1号场的位置,他推开门,跟在后头的队友鱼贯而入。
尸潮离他们只剩三米距离,“砰”地关上门后,外头传来疾风骤雨般的锤门声。
“他们,他们不会进来吧!”舒启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躲在房间最角落的位置。
乔恒:“不会,规则里关门了不能进。”
果然,不出一会儿外头就渐渐平息了下来。
舒启桐扶着箱子坐下,两腿一叉,手撑在膝盖上,说:“玩儿这个指定能减肥。”
时恪观察了一下房间的布局,到处都摆满了箱子,墙壁挂着两三盏壁灯,不亮但是也够用了。
他敲了敲这些箱子,吓了舒启桐一跳。
“这……里头不会藏了NPC吧?”舒启桐的脸皱成一团。
乔恒把箱子都翻开看了一眼,“空的,障眼法。”
时恪没再管,而是来到房间最深处,这里头放着一张操作台,屏幕发着蓝光,旁侧则是放着四个铝制的箱子。
剪辑师跟过来,提了提箱子,说:“好像旱死了,拿不动。”他又戳了下屏幕,弹出一个窗口,上面是由48个相同色块拼成的图,“嗐,要拿武器得先解题。”挑出其中有色差的那个。
时恪扫了一眼,看了三秒,说:“第八排倒数第二个。”
剪辑师:“???”
虽然惊讶,他还是数着格子按了下去,然后箱子自动弹开了。
舒启桐闻声而来,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台上的四把枪,“哇!有武器了!”
“这是什么Buff??”剪辑师说,“绝对色感啊时老师!”
时恪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夸赞,抿着嘴摇了摇头。
给武器装完子弹,舒启桐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感觉自己瞬间化身成了星际战警。
这时,外面又传来“啪”地一声,开灯了,光从门缝里透进来。
“天亮了,可以自由活动。”乔恒说,“出去吗?”
刚才还一副胆小鬼模样的舒启桐顿时来了精神,武器有了,天也亮了,这咱可不怕了嗷!
他拿着枪往肩上一搭,“走!赚钱去!”
第34章 像安抚,更像掌控
“砰——!”
枪响划破白昼, 舒启桐才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以飞一般的速度关上了门。
时恪和他面面相觑。
“呃……”舒启桐尴尬的挠了挠头,“枪声是不是会引来丧尸?”
时恪点头, “但现在是白天,他们应该行动受限。”
舒启桐将门拉开个缝, 从门缝往外瞄,两道黑影掠过, 光源闪了闪, 他掩着门说:“他们好像拿到元件了!这也太快了吧。”
剪辑师问:“有丧尸吗?”
“有, 两三个, 在长廊那里追着徐泽文跑, 但是速度很慢。”舒启桐有点纠结,“可是不出去也不行,咱们手里一点钱都没有。”
黎昀刚刚做完帮NPC跑腿的任务, 得了五枚金币, 路过被吓得嗷嗷叫的徐泽文身边, 顺手帮了一把,两人躲进一间没人的屋子。
“谢, 谢谢哥。”徐泽文拍着胸脯擦了擦额头的汗,从兜里拿出来一个银色的徽章,“元件, 咱们什么时候去认证。”
“得等到晚上鬼市开业。”也就是说冒着被丧尸追的风险,“建议先攒攒。”
徐泽文:“有道理。”
屋外丧尸的声音渐弱, 应当是晃去了别的地方,徐泽文趴在门后听了一下,朝黎昀使了个ok的手势。
正要开门,对讲机响了。
“注意注意!经过解码, 我们发现错误信息来源于‘流浪者组织’,不排除当前渊月精英部存在卧底的可能,请各位务必小心!”
徐泽文默了默,“啥,啥意思?”
黎昀若有所思道:“咱们队里有卧底。”
剧情介绍说渊月部队是在抗生素已经得手的情况下,因为总部的一条错误信息导致沦陷在了404区。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他们不是两个阵营,而是三个。
“靠,隐藏身份是不是!”徐泽文咬着嘴唇,“不会只有咱们这里有吧?”
黎昀摇摇头,“对面应该也是有的,为了平衡机制,大概率是一边一个。”
“卧底?!”
舒启桐眼睛瞪得溜圆,然后又眯缝起来把他的队员都盯了一遍。
乔恒摇了摇头。
剪辑师双手摊平,“不是我嗷。”
时恪刚要说话,四人的终端机同时亮了。
“有新任务发布。”时恪点开弹窗,念道,“监测到9号场有不明磁场波动,初步推测为能够控制丧尸行动的生物干扰器,现需队内指派1人在夜间前往并取得干扰器。”
“注:9号场白日有流浪者驻守,请务必在天亮前离开。”
八目相对,一时无言。
“两队都有这任务吧,咱们有自荐的吗?”舒启桐和剪辑师往后各退一步。
乔恒笑了笑,说:“那我……”
“欸等等!”舒启桐伸出手掌,“咱们里面还有卧底,这可是重要道具。”
他在时恪和乔恒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说:“我投时恪一票,让他去,乔老师你……”
乔恒:“怀疑我?”
剪辑师附和道:“倒也不是,主要是时恪是新手,就算他是卧底,从经验上来看得逞的几率小一些。”
“这道具算是个Buff,有了更好,没有也不影响做任务。”
舒启桐疯狂点头。
乔恒无辜的撇撇嘴,看向时恪,“你想去吗?”
“……行。”
极星小组的计划是兵分两路,舒启桐他们去挣金币找元件,时恪在原地待命,等天黑再出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门外灯光骤然消失,警报再次被拉响。
时恪调出地图确认好路线,拉开门,迎着闪烁的红光走向黑暗深处。
远处有脚步奔跑的响动和几声呼喊,从声音判断大概率是周知知和舒启桐,丧尸的声音离他很远,目前自己应该是安全的。
警报声只会持续1分钟,现在已经停了下来。
时恪贴着墙,只听见自己鞋底和水泥地摩擦出“沙沙”声,再往前转个弯,很快就摸到了9号场的门。
时恪探出头往里头看了一眼,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里头摆了很多实验仪器,透着粉粉绿绿的光。
他一手握着枪,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房间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水缸,里头不知道泡了什么液体,浸着一堆丧尸的残肢,发着粉红色的荧光。
靠墙一侧是整排的操作台,靠窗一侧摞着一堆标本,血淋淋的看不清。
时恪正准备往里走,耳后有风轻动,他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举着枪转身,抬臂格挡,侧身滑过朝他而来的黑影,粉色荧光照亮了黑影的面庞。
两人同时愣住。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黎昀放下枪,皱着眉头上前一步,“弄疼了吗?”
“不疼。”时恪收枪入袋,“你……做单线?”
黎昀无奈耸了耸肩,“猜拳输了。”
他也就提前三十秒到的现场,听见后头有脚步声便躲在门后,也挡住了黎昀的视线。
时恪抿了下嘴,说:“我能跟着你吗?”
都躲在门后头了,果然黎昀还是有些害怕的吧,那至少在这个环节里可以有人陪着。
“当然。”黎昀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先找东西吧。”
从白天到黑夜,间隔是十五分钟,终端机上有时间显示,黎昀之前特意关注了一下,如果周期不变的话,只要他们在十分钟内找到干扰器,就可以全身而退。
两人沿着中心的水缸绕场半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除了那几个标本摆放的位置好像有些奇怪。
“这是不是个题?”时恪指着其中一个标本问,上面用白色的颜料画上了各种符号。
黎昀将标本挪开,底下果然还藏着玄机,符号或圆或方,按照纵横交错的顺序排列组成新的图案。
“行测图推,”黎昀已经开始推算了,“解一下?”
时恪不甚感兴趣地摇摇头,“知识盲区。”说这,余光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闪着光的物件。
他向光亮处走去,在一堆机器的缝隙里找到一枚银色徽章,是开门元件。
时恪借着终端的光看了一眼,摩挲着徽章将边缘往下掰弯了一点,然后顺手揣进了兜里。
再往后走,发现角落里立着一个铁质的置物柜,一人多高,靠上的位置做了条形镂空。
拉开柜门,里头挂着一排连体实验服,而另一边则是空的。
他想起了昨晚预习密室逃脱节目的弹幕:好消息,有柜子。坏消息,有柜子。
“黎昀。”他唤道。
“嗯?”黎昀将最后一个需要调换顺序的标本归位,等待机关启动。
时恪:“要来人了。”
“警告!警告!有人非法入侵实验室!”
冰冷的机械播报声响起,房间内的灯光骤然转红。
黎昀解题的密钥正确,标本从下方升起,露出了被藏在桌子底下的干扰器。
门外已经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黎昀迅速将干扰器装进口袋,标本开始自动下降。
时恪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拉住黎昀的胳膊,带着人往柜子那处走,打一抬眼,透过窗户看见了两个穿着袍子的NPC已经快要跑到门口。
“进来。”黎昀已经躲了进去,拉住时恪的手将他带了进去。
几乎是关上柜子的瞬间,实验室的门开了。
两个NPC举着手电筒四处照了照,光柱所及之处一切正常。
“什么情况,警报怎么在这个时候响了。”
1号NPC按下藏在角落的按钮,警报声停了。
2号悄声开口:“昨晚爆发尸潮,新来的一批俘虏又逃跑了,动荡得很,老大发了很大的火,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实验室红光熄灭,黑暗将柜子里的两人牢牢包裹。
柜子不算小,但两个男人躲在里面还是显得逼仄了些。
他们藏在柜子最深处,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过来,透过镂空窗格,穿过实验服的缝隙,落在时恪的脸上。
“仔细搜搜,别到时候出了问题挨罚。”
1号2号分别绕着水缸左右两侧往里搜查,脚步声清晰可闻,慢慢朝着柜子靠近。
时恪站在黎昀前面,往后退了半步,撞上了他的胸膛,猝不及防间险些发出声响。
黎昀立即伸手掩住他的嘴,缓缓低头靠近时恪,“嘘……”
耳畔就这样落了一阵比云更轻的风。
时恪闭上眼,身体微微发颤。
“放松。”黎昀的手慢慢松开,再往下,扶在时恪的胳膊上轻轻拍了拍。
手掌肌肤贴着薄薄的衬衫,身后的温热兀自蔓延,雪松木香缠绕于鼻息之间,和他的呼吸交织在这小小一隅天地。
像安抚,更像掌控。
别开柜门。
这是时恪空白的大脑里唯一剩下的祈望。
2号NPC用手电筒敲了敲柜子,震得时恪几乎完全贴上了黎昀的身体,他的头发很软,蹭着黎昀的下巴,弄得身后人喉头有点发紧。
“故障吧,总不能是丧尸溜进来了,”1号NPC打了响指,指指门外,“走吧,看了一圈毛都没有。”
灯柱消失,脚步声渐远,时恪松了口气,才发现刚刚一直紧握着拳头,掌心被手套勒出了痕。
屋内粉粉绿绿的荧光重新亮起,这大概是安全的意思,时恪推开柜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时恪,”黎昀冷不丁地叫住他,“你是卧底吗?”语气随意地像是问吃没吃过饭。
他单纯觉得时恪消极怠题的态度有些微妙。
渊月和极星互为竞争,流浪者是第三势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他不准备拿时恪当敌人,哪怕如果对方真的是卧底。
时恪转身看着他,“你觉得呢?”
黎昀轻轻笑了,“你说不是,那就不是。”
“我没说。”时恪平淡道,“走吧,干扰器归你。”
离天亮还有五分钟,他们最好尽快回到各自组内,长时间呆在这里容易引起怀疑,说不好NPC还会杀个回马枪。
这次黎昀走在前面,他推开门,刚迈出去两步便却不动了。
“怎么……”时恪要问,却听见一声厉喝。
“抓住他们!”
NPC1号和2号就蹲守在门口不远处的拐角,正等着他俩出来呢。
黎昀当即回身抓住时恪的手,“跑!”
第35章 你们俩怎么搞一起去了
黎昀牵着时恪的手, 两个人在狭长的甬道中奔跑,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流浪者。
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 只要甩开NPC就可以了。
时恪的注意力都在被握住的手上。
黎昀的手比他的更宽大,温热贴着温热, 难免让人想起柜子里的气氛。
不爱被人碰,是生理和心理的抗拒。
可以被人碰, 是心理的感受抵抗住生理的条件反射。
他任由黎昀带着, 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 在前方出现第三个人的时候刹了车。
“谁!”舒启桐在黑暗中转过身, 举枪示警。
时恪松开了手, “我,和你哥。”
“你俩怎么搞一起去了,”舒启桐放下枪, 冲着黎昀说, “别跟我们抢人嗷。”
手心空落落的, 没了温度。
黎昀没做声,忽略了这个粗神经的弟弟。
舒启桐走到时恪身边, 拍了拍自己的兜,低声道:“我赚了好多钱,元件也集了不少。”
时恪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说:“干扰器我没拿到。”
“没事儿!咱队有实力,不靠那些虚的。”舒启桐甩了甩刘海。
三人这会儿正站在一处十字路口。
“夜晚”的灯光极其微弱, 属于五步之外分不清人物的程度。
这时,黑暗中有东西挪动了一下。
时恪盯着斜前方眯起了眼,丧尸的嘶吼猛然乍响,他掏出枪冲着墙角开了一发子弹。
子弹都是特质的道具, 杀伤力几乎为零,最多扬起些粉尘。
但他仍然只瞄着NPC的脚边开枪。
“啊啊啊!快走!”
舒启桐往后大跳一步,准备撤退。
夜晚枪声会引来丧尸,也会引来流浪者。
瞬间,他们左,右,前方的路口都传来动静,像是拖着什么东西在地面快速滑过,摩擦出火花。
不出几秒,路口已经出现了三个流浪者的身影。
舒启桐大为震撼,“体校的吧你们是?!”
“往后跑,”时恪推了舒启桐一把,自己则往前去。
黎昀相信时恪的身法,没有擅自帮忙。
规则是NPC会优先攻击移动频率最高的玩家,于是时恪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溜着NPC往反方向跑了。
中枪会导致丧尸行动减缓,在丧尸恢复速度前,舒启桐拉着他哥闪进了一间屋子。
关了门,舒启桐才恍然道:“不对,我跟你不是一组的。”
黎昀瞥了他一眼,抬抬下巴示意道:“终端亮了。”
信息通报:
极星队员时恪被流浪者俘获,可以选择前往救援,或,放弃救援。
舒启桐掐腰抬手怒指黎昀,“你害得我们极星失去了一位优秀的执行官,怎么办!”
黎昀摸出了兜里的干扰器,“帮你们救人?”
不过只能用一次,干扰器背后贴了张说明书,时效三分钟。
“你是卧底啊?”舒启桐道,“还是想投靠我们队?”
黎昀清奇的脑回路噎到无语,沉默了一下才说:
“金币可以抢,解题又要合作,这种矛盾的设置大概暗示了另一种结局?”
舒启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获胜的条件是获得抗生素,没说只能其中一方获得。”黎昀道。
“你的意思是,有世界和平的TE?”舒启桐说。
黎昀靠着墙,给自家队员发了条集合的消息,“可能有。”
天亮后,双方约定在一处地点汇合。
为保交易安全,极星愿意出金币作为交换,与渊月顺利达成共识。
在去往解救时恪的路上,黎昀悄声试探他弟,“你不担心时恪是卧底?”
“怎么可能,”舒启桐不可置信地看着黎昀,“战神刚刚冒死救我!”
他抬手掩着嘴,凑近了一些,说:“其实我怀疑乔恒,刚才找元件的时候,他消极怠工,还被丧尸啃掉两条命。”
黎昀抿着嘴点点头,又说:“那他怕黑是你编的吧?”
“呃,呃……”舒启桐拼命找补,“怕,怎么不怕,但是能为情义挺身而出!”
黎昀:“嗯,那我大概也怕黑?”
“对。”舒启桐斩钉截铁道。
从他编瞎话开始,就料到黎昀肯定能看穿,索性选择嘴硬到底。
黎昀笑着叹了口气,想起时恪说要跟着自己。
他薅了把自家弟弟的头发,“没事儿,编得挺好的。”
时恪故地重游,把两个草垛子摞在一块儿,坐在上面休息。
半小时前,他被流浪者关了进来,随后就收到了终端的等待救援的通知。
他掏出在实验室里捡到的那枚银色徽章,放在手里摩挲了几下。
在抽到身份卡的那一刻,他是有点懵的。
“H国极星执行官”,底部还写了一排标红小字
——真实身份,流浪者。
唯一任务,隐藏身份的同时破坏渊月和极星的行动,不择手段。
密室逃脱和狼人杀经验为零的时恪,凭借着新人的tag一路浑水摸鱼。
救人的举动也只是想找机会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被抓到这里真的只是意外,没跑过那几位体力惊人的NPC老师。
他捏了捏手里的元件,准备等出去后要找个机会,把它的真假验出来再做行动。
时恪耐心的等着,也不算无聊,终端机上配备了打发时间的消消乐,越玩越上头。
连过十五关,中间熬过了一次昼夜的转换,顺便欣赏了第二次丧尸潮爆发的盛况。
不过NPC喜欢吓胆儿小的,留在时恪这里实在是没什么成就感,随便应付应付便走了。
那边的救援小组离目标也越来越近,靠着黎昀的干扰器BUFF,挺过了丧尸潮,又破解了两个谜题。
终于拿着钥匙走到了牢房门口。
“久等了!我的战神!”舒启桐满心欢喜道。
钥匙插入锁孔,左右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还附赠一枚从牢房的正上方掉下来的元件。
周知知上前一步,捡起来看了看,“意外收获!感觉黎昀说的有道理啊,合作才是TE。”
如果再证实这枚附赠的元件是真,那么基本可以确定这游戏有隐藏结局,否则没必要在这一环节白送一个道具。
“这样,双方各派一个代表,等天黑了一起去黑市验货。”舒启桐提议道。
渊月的元件有三枚,极星的有一枚,再加上时恪手里这个则是五枚。
只要里面有三枚是真的,他们就可以前往最终的目的地,开启获得抗生素的秘密大门。
“我投编剧姐姐,”知知举手道,“有两枚元件都是她找到的,出力最多。”
徐泽文和黎昀都没意见。
舒启桐说:“那,我们还是时恪吧。”
时恪有些惊讶,机会来得如此突然。
一切准备就绪,双方找了间里黑市窗口最近的房间。
等待天黑后由时恪和编剧两人前往验证。
黑市是整个游戏里最危险的地方,丧尸大多都聚集在这里。
验证需要和他们打游击战,几个来回,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其他人便去补充弹药,顺便踩图,摸清去往抗生素密室的路。
“好诡异的设定,终极密室晚上才开,肯定还有一波大的尸潮。”舒启桐哭丧着脸说。
周知知道:“白天去多没意思,晚上有丧尸追,速度与激情!”
时恪和编剧刚刚确认完元件信息的时候,熟悉的红光就亮了,场馆里再次拉响刺耳的警报。
由乔恒作为中间人,带着他俩一路跑到了终究密室门口。
谜题已经被大家解了出来,现在只要在尸潮涌进来前,在操作台放上正确的元件,就能获得胜利。
嚎叫声环绕在四面八方,门窗几乎快被丧尸拍烂。
大伙儿都在门边堵着,给编剧和时恪拖延时间。
“但是,你们有没有觉得太顺利了,”剪辑师忽然说道,“卧底连个影子都没露出来。”
舒启桐:“不是啊,乔老师难道不是卧底吗?”
乔恒幽幽看了他一眼,“我冤枉。”
真乃好大一口锅。
而编剧和时恪四目相对,双方从各自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惊讶。
两人心照不宣地掏出假元件放了上去。
随着“任务失败”的广播响起,房间里射出干冰,所有人被喷个透心凉。
“靠——!!!”
舒启桐大喊出声,“时恪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从内场出来,众人换完衣服还在复盘了会儿游戏过程。
工作人员小哥说:“是有和平TE,但是你们玩出了一个反派全胜的结局,也算是另一种成就!”
舒启桐掩面摆了摆手,就当是为自己的天真颁发勋章了。
另一组人结束的比他们要早,已经各自散了,去忙接下来的活动行程。
“你们待会儿去哪啊?”
剪辑师拽上徐泽文,俩人准备去吃个饭。
周知知挽上编剧的胳膊,说:“姐姐说请我去吃烤肉!”
编剧:“弥补下知知对我的信任,一起吗?”
“走走走,我请你们喝奶茶。”剪辑师背上包,四人一路搭伙走了。
舒启桐站在大堂玩手机,等着他哥换衣服。
“其他人呢?”黎昀环视一圈,外头已经没几个人了。
舒启桐指着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
“乔恒跟时恪去那边买水,”又换了个方向指,“剩下的都走了。”
舒启桐扒拉着手机,定格在一张页面,举起来问:“待会儿去姥姥家能做这个不?惠灵顿牛排。”
黎昀却答非所问:“你渴吗?”
“啊?”舒启桐眨眨眼,“不……”
“我渴了。”黎昀看着时恪的背影,要往贩卖机那边走。
刚抬脚,买水的两人便回来了。
他们似乎正聊着什么,时恪停下来对乔恒笑了笑,然后目光才落到黎昀身上。
“给你们带了,喝什么自己挑。”乔恒将饮料往前递了递。
“哇,谢谢。”舒启桐扫了一眼,要接过他手里的两瓶果汁。
黎昀动作更快,从时恪手里抽走一瓶柠檬苏打,“谢谢。”
舒启桐转过头,拿果汁的动作凝滞了,“带气儿的你不是不……”
黎昀:“我喝。”
很幼稚,这种行为在小学毕业后,已经从黎昀的人生中绝迹了。
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想要时恪手上的水。
或许是时恪对着乔恒笑的太好看,而自己不是笑容的收件人。
“噢,”舒启桐把多余的那瓶塞了回去,“我和他一会儿还有事情,你们怎么回?”
乔恒看着时恪,说:“我刚好开车了,你坐我车回去?”
“不麻烦了,”黎昀沉声道,“我来吧,正好顺路。”
顺路?
城南和城北?
舒启桐有点看不懂。
他哥这语气也够怪的,好像……有火气?
第36章 下次给你买不带气的饮料
当同样的事情发生过两次, 就会变得有些“刻意”。
偌大的游戏候场厅里没剩下几个人,黎昀牵起时恪的手,阔步往外走去, 身后跟着脚步慢了半拍的舒启桐。
大厅玻璃窗上映着乔恒的影子,时恪回头去, 这个距离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致以谢意的点了下头。
黑色宾利泊在地下停车场中央, 一眼就能瞄到的位置。
黎昀解了车锁, 拦住了正准备拉开副驾驶车门的弟弟。
“上后头去。”黎昀接过车门, 拉开, 让出半个身位, “时恪坐前面方便下车。”
舒启桐盯着他哥略有阴沉的脸,暂且压下旺盛的探究欲,乖乖绕走了。
坐上车, 时恪系好安全带, 视线跟随着从挡风玻璃前走过的黎昀, 再低垂着眸子收回目光。
他有点想不明白黎昀情绪忽然低落的原因,包括那瓶喝了一口, 就再没动过的柠檬苏打水。
车子驶离大楼,黑压压的云簇在一块,重得像是要坠下来, 闷雷轰鸣,细雨簌簌, 从车窗上斜着划过,留下银针似的痕迹。
“真下雨了,”舒启桐关上了后车窗,“这得堵车吧, 我给姥姥说一声。”
侧视镜里映着黎昀的半张脸,天色灰暗,笼罩着笔挺深邃的轮廓。
时恪收回眼神,说:“赶时间的话把我放路口就行,我打车回去。”
“不赶。”黎昀道。
他语气中没带什么情绪,可偏偏让气氛更微妙了。
后座上的人极尽忍耐,视线在两个人之间跳来跳去。
舒启桐憋得实在难受,终于在沉默的三分钟后开了口,“哥,你不喜欢乔恒?”
雨越下越大,前面的车流排起长队,黎昀降下车速,说:“没有。”
脑海却浮现起乔恒出现在时恪身边的画面。
他还没弄清这股不耐烦源自何处,只是觉得画面碍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尽管“意”的领会不一定正确。
时恪看着被搁在储物柜里的苏打水,反省自己从来不知道黎昀的口味如何。
他将自己那瓶未开封的乌龙茶放了上去,换了苏打水,说:“我记住了,下次给你买不带气的饮料。”
雨刮器一遍遍刷着水痕,前方车辆的尾灯被晕成光团,再变得清晰,复而又被新的雨滴模糊成碎片。
黎昀眉间微跳,心头的烦躁随着雨滴,被时恪的话轻而易举地刮掉了。
“嗯。”黎昀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一半觉得自己幼稚得好笑,一半承下了这个将错就错。
这阵雨来得漫长,但势头渐有减弱,车子在景禾壹号门口缓缓停了。
时恪侧身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正准备跨出去,又被黎昀抓住了手臂。
“等等,带上伞。”黎昀道。
时恪看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说:“不用,两步路跑回去就行。”
“咔哒”一声。
黎昀已经解开安全带,长腿一迈已经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拿了把黑色长柄伞,再撑开,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
天幕被黑色的伞布覆盖,阴影落了下来,时恪站进伞下,瞥见他肩头被雨洇湿一片。
“夏天多雨,淋了再吹空调容易热感冒。”黎昀将伞交出去,两人的手掌轻轻擦过。
时恪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举着伞将送他上车,隔着车窗点头回应了舒启桐的挥手,目送汽车发动,才转身走了。
眼见侧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小,舒启桐扒在副驾驶靠背上,斜睨黎昀,说:“你跟我说话怎么不这样?”
小时候玩儿性大,经常淋着一身雨回来,然后被黎昀赶进浴室洗澡,再一边喝着他哥泡的感冒药,一遍听他念叨。
黎昀打了个弯,汽车掉头,然后慢悠悠道:“晚上也不是非得吃惠灵顿牛排,姥姥牙口不行。”
舒启桐从副驾驶上滑了回去,往后座一躺,“……我撤回。”
进了门,时恪将伞搁在玄关角落,换了鞋,走向画室,从杂物柜里翻出来一个干净的桶。
他回到门边,把伞放进桶,在客厅找了处角落放起来,然后才去浴室洗澡。
出来的时候雨又下大了,时恪关上窗,免得雨水吹进屋里。
天色沉得像是夜晚,他没有开灯,黑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手机屏幕。
橙红色的界面,琳琅满目的款式。
时恪正在搜索男士居家拖鞋,挑了个简约的黑色,要下单时又因为尺寸犯了难。
估摸着黎昀的身量有188到190,凭借着艺术生对人体比例的把控,时恪点下了44码的选项。
下单成功,接着又弹出新的消息提醒。
时恪坐在沙发上,屈起一条长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查看微信。
【乔组长:到家了吗,没淋雨吧?】
【乔组长:礼物放在郑老办公室,下班后直接拿了去就行。】
颗粒感音效响起,时恪简单回复道“嗯,谢谢”。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亮着,隔了一会儿消息才发过来。
【乔组长:你和黎昀好像很熟。】
时恪忆起当初自己对乔恒说,和黎昀“不熟”的回应,思忖着打下两个字。
【SHiKE:朋友。】
上次黎昀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他不确定这样的相处应该被归类在哪种范围里。
暂且仍算朋友吧,时恪想着。
【乔组长:嗯。】
【乔组长:宴会不用多留,礼物给到就可以走了。】
【乔组长:今天玩得很好,早些休息。】
【SHiKE:好。】
退出聊天界面,从后台划到相册,最新一张图片是乔恒传给他的邀请函。
借着密室逃脱结束后买水的空档,乔恒请他帮了个忙。
过几天代替工作室去参加一位国际大导演的生日会,从性质上讲算是商办私人宴会,受邀人是郑元,不过老师好像有点抽不开身。
据乔恒的说法,郑元和这位导演关系一般,早年间合作过一次,闹了点不愉快,具体情况不得而知,这次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
这项光荣的任务原本被分配给乔恒,不巧的是食光漫谈在那天和技术组有个会,于是任务转手就到了时恪这里。
时恪把那封全英文邀请函从上到下仔细阅读了一遍。
宴会举办地点就在明城,靠南的一处高奢住宅庄园,邀请人一栏的名字是,Yann Li。
姓李?
他脑海中搜索不出这样的导演,这个知识点属于时恪的弱势板块。
反正也只是做个跑腿的,体体面面的去,速战速决就好。
时恪将手机扔在一边,打开客厅角落里的一盏落地灯,站在衣架面前开始琢磨穿哪件衣服不会给工作室丢面子。
舒宅。
惠灵顿牛排被端上桌,一刀下去,酥皮的焦脆声层层叠叠,汁水溢出,再顺着嫩红的纹路蜿蜒而下,蘑菇沁着胡椒,满屋都飘着食物的浓香。
黎昀将牛排切成小块,细细码好,再端给姥姥,“这份是您的。”
给姥姥的牛排特意多处理了两道工序,牛肉和火腿被煎制软烂,更方便老人入口。
叶青华拍拍自家外孙的手,说:“快坐下吃吧。”
黎昀朝楼上招呼着,“简姨,先来吃饭吧。”
简姨刚拾掇完二楼的盆栽,应了声“欸”,下楼后在厨房水池净了手,在围裙上擦干,然后才坐了下来。
“小昀的手艺真的是越来越好了,”简姨笑呵呵道,“还是回来好,家里什么都有,后头花园那片地,等梅雨季过了打算再种点菜,下回要做什么直接去地里摘。”
“好。”黎昀说。
舒启桐已经是迫不及待,一叉子下去整块戳了起来,没嚼两下便鼓着腮帮子说:“此肉只因天上有,好吃好吃真好吃。”
“你吃相收敛着点,”舒永抽了张纸垫在儿子的盘子下面,“满桌渣子等会儿你自己收拾。”
投入美食的舒启桐根本没空张嘴回复,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黎昀笑了笑,说:“还有一份在烤箱,等下打包带回去拿给舅妈。”
“行,你舅妈就爱吃你的做的。”舒永应道。
姥姥喝了口水,问:“这段时间还忙吗?”
“铺面还得再看看,其他都顺利,不算忙。”黎昀做饭的时候动作利落干净,吃饭的时候也得体。
舒启桐咽下嘴里的肉,说:“等过段时间节目放出海报,拍摄提上日程,可能就忙起来了。”
“行,那下周四晚上,你们谁陪我去看个戏?”
叶青华抚了抚头发,尽管已是满头银丝,仍能从她的动作中窥见年轻时的优雅。
黎昀切肉的动作顿了半秒,低着头道:“下周四晚上有事儿,要不我周五陪您看?”
“下周四?下周四不是那谁的生……”舒启桐话说一半,被老爹掐住了大腿,紧急闭了麦。
餐桌上的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黎昀叉子和盘子轻轻摩擦的声音。
叶青华淡淡看了一眼黎昀,眉间透着无奈,话头被儿子接了过去。
舒永:“我闲,我陪您看,”他拿出手机开始订票,“‘安娜·卡列尼娜’吧?”
“别太前排的票,耳朵不行。”叶青华说。
舒永点头,“行,给您订了个近台包厢。”
下了一整天的雨在饭局结束时停了,空气里混着泥土淡淡的腥。
黎昀双手插兜,倚在别墅后门。
耳机里播放着之前时恪推送给他的那首“Keep Me”,他抽出一只手,摸上今天被淋湿又干透了的肩袖,然后抬头望向了月亮。
很清,很净,透着被雨洗过的柔光。
这次出门前,时恪特意看了眼天气预报,显示下雨的概率有百分之五十。
他犹豫半分钟,还是决定带上那把黑色长柄伞。
这两天黎昀好像都没在家,于是他也没找到机会物归原主。
从进入工作室到下班,时恪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项目群里。
节目概念片的海报排期马上要出来了,观众的反馈会是验收这次工作成果的最直接判断。
乔恒滑着办公椅过来,敲了敲时恪的桌子,说:“等下记得带上礼物,到现场如果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
时恪:“好。”
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他估了下时间,现在打车去宴会现场应该刚刚好。
从郑元办公室里出来,时恪手上多了个黑金色的盒子。
他站在工作室门口的落地镜面前整理了下衣服,带上伞走了出去。
上车后,时恪才想起来还没给伞的主人发消息。
【SHiKE:伞再多借我一天,晚点回去还你。】
第37章 悸动在静谧中生长
月馥园, 隐藏在半山中的一处旅游风景区。
环境好,隐蔽性好,各种设施完善, 离着明城市中心也不算太远。
最近几年有些比较小型又讲究格调的商业活动或者富商的私人聚会都爱在这儿办。
亘野绿荫从山脚蔓延至山顶,山腰矗立着的建筑群便是今天宴会的地点。
天色将晚, 出租车盘在坡道盘旋,夕阳烧得像火, 树荫的影子贴着玻璃飞掠而过, 时恪降下一半车窗, 露出半张脸往外瞧。
落日余晖下是高楼耸立, 从这个角度能俯瞰大半个明城, 一切事物在此刻都变得渺小。
山风吹乱了时恪的头发,他回身坐好,整理了下被弄皱的衣襟, 再一抬头, 前路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星星点点似的一直延伸到山顶。
消息已经发出去半个小时,对方一直没有回复。
时恪看了眼手边的伞, 橙黄的光斑笼罩着车里的人。
看来今天多半是不会下雨了。
环绕过喷泉,出租车稳稳停在庄园门口,在一众超跑豪车面前显得极为突兀。
时恪长腿一迈, 露出缎料垂感长裤,顺着劲瘦的腰线收进上衣下摆, 中式剪裁偏襟衬衫缀着玉竹提花,一身凝脂白,走起路来衣袖带风,清俊生姿, 引得人纷纷侧目。
秉持着来做任务,得给工作室留个好名声的信念,前两天郑元嘱咐他在格曼大道借了身还算看得过去的衣服。
时恪跟着路标的指引,一路从大门绕到了花园小径,穿过回廊,在一栋别墅前站定。
礼仪接待员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伞,核对完邀请函便将人引了进去。
大厅里的人往来穿梭,还没看清脸就伸着手迎上去,然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前一个“李总”,后一句“张董”。
时恪环视一圈,没找着签到处,险些被那些老板们拽住攀谈。
社交和生意场上的事情,时恪一窍不通。
那些漂亮话从郑元和乔恒嘴里说出来,怎么都好听。
要是让他来谈合作拓人脉拉资源,三天就能给公司干垮。
时恪深吸一口气,撇去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杂念,想着赶紧把礼物送了交差。
身旁有侍应生路过,时恪叫住他,直接向人问了路。
“您跟我来。”侍应生弯腰示意,领着时恪从大厅出来,再到花园水塘的一侧。
前方不远处摆了张长桌,盖着金丝绒布,桌后坐着礼仪接待人员,旁侧还竖着宾客名单及欢迎语,桌后则是巨大一面签字墙。
时恪道了谢,快步走过去,将老师交代的礼物双手奉上。
“您在这儿签个字就好了。”
礼仪人员引着他站到宾客名单前,递给时恪一支金色的签字笔。
时恪道:“好,谢谢。”
拔开笔盖,时恪在墙布上找了处空位,写下龙飞凤舞的“山道设计工作室”。
将笔还给礼仪人员,转身从宾客名单前经过,晃眼在欢迎语落款处看见宴会主人的名字。
Yann Li,黎延君。
原来是“黎”,不是“李”。
姓黎的人似乎并不多见。
时恪转念想到了那条还没收到回复的消息。
他看了眼天色,暮光仍在,现在还不算太晚,回去直接把伞放在黎昀家门口应该也可以。
正想着,前面又来了一群盛装打扮的宾客,人多的地方总是嘈杂喧闹的,时恪尤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
他回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签到处。
为了避免再有什么人突然出现要和他交换名片,时恪放弃了原路返回,绕开主楼,准备从旁侧小道走回去。
月馥园占地面积很大,别墅群中间穿插着游廊花园,假山石头长得都差不多一个样,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走错方向。
比如准备找侍应生取伞的时恪,现在拿着手机,对着导航上蜿蜒曲折的路线图发愣。
向右?
没走两圈又转回原地。
向左?
导航提示他偏离了既定路线,冷酷的机械语音甚至冲他说,“你很有个性,但是跑偏了”。
时恪抬头环顾四周,明明能看见别墅主楼就在不远处,只不过被树丛花藤挡住了去路。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导航,跟着屏幕上的箭头转圈,先找准方向位置,再往前慢慢摸索。
绕过一座亭台,时恪听见了涓涓溪流声,清清细细的,映着暮色别有一番意境。
这条山石小径他没走过,而且离着眼前的别墅主楼更近了些,他张望了下,侧过头看见假山石后正站着两个人。
已经在园子里徘徊了十分钟的时恪失去耐心,决定上前询问。
“我看黎昀跟他亲妈真是一个样,摆个天大的谱,不知好歹!”
时恪的脚步顿住了,眉头拧紧,透过假山的缝隙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一男一女站在花园里。
男的穿着西装,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头发只剩寥寥数根,女人侧身而立,面容姣好,服饰精致。
她看似愁眉忧心,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说:“不能这么说,小昀就这个性子,也是我这个妈做得不合格。”
男人嗤笑道:“都是一个爹生出来的,二公子怎么就哪哪儿都比他强。”
女人没接话,只低下了头,瞧着甚是哀怨,眼尾却没有半分失落。
“那孩子可怜,舒姝跳下来的时候他就在边上,任谁也受不了的。”女人唉声道,掩着面却又怕弄花了妆,只翘着指甲压了压眼角。
“丁姐,您没必要对他掏心掏肺,那女的死了与你何干,”男人点上烟,吸了一口,“反正黎导一共也就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已经废了,黎逍这么优秀,您应该欣慰。”
花园里并不算安静,溪流顺着石头而过,泠泠水声掩住了时恪的身影,却盖不住刺耳的污言。
他眉头压低,自知或许并不该留在这里,可双腿犹如灌了铅,动弹不得,眼前恍然浮现黎昀在灯具坠落时满眼的无措。
别墅主楼的会客室内,黎延君双手交握放在桌前,头发梳得整洁,鬓角却是一片花白,落寞地看着手机里的相片。
直到门被敲响,高大的人影漫步而入,他也不曾有一点抬头的反应。
黎延君自顾自地开了口:“听说你要开餐厅,若枚还特意帮你去联系了肖总,他手底下的地段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黎昀站在门口,微仰着下巴,半点往里走的意思都没有,不紧不慢道:“叫我来就为了这个,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你弟,已经在路上了,再有半小时就能到,”黎延君声音有些沙哑,面上却不算疲惫,“待会儿我们一家人在宴会厅吃个饭。”
“嗯。说完了?”黎昀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水,“说完我走了。”
“黎昀!”
黎延君震怒而起,额角青筋凸出,咬着后槽牙说道:“不要太过分。”
他拍案的动作挪动了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映入眼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手里怀抱着一束香水百合。
黎昀的目光低垂下来,从画面上扫过,眼睫投下阴翳。
见对方如此反应,黎延君又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咬住话头摆起架子,“我耐心有限,今晚的饭局必……”
黎昀遽然打断发言,“你装够了吗。”
他抬起眼皮,一步一步向前,厚绒地毯被压出印记,身型的阴影逐渐笼罩上来。
楼下笑语喧阗,楼上剑拔弩张。
黎延君紧抿着嘴,被噎得眼皮直跳,挥手横扫过去,桌角的一株盆栽跌落摔了个粉碎。
月馥园的私密性做得的确不错,半点声响都透不出去。
黎昀居高临下地睨着,沉声道:“你要拉着丁若枚和黎逍陪你演温馨的戏码,我不管,也不感兴趣。”
黎延君气极,怒火中烧的大吼道:“我是你爹!”
说话人狂暴如雷,内容却苍白得可笑。
黎昀不甚在意地偏过头,连回这句话的兴意都没有,淡淡道:“我今天再最后告诉你一声,要么当你当我死了,要么我当你死了。”
说罢,他转身便离开,走到门口时顿住脚步,扶着门,回头用下巴示意了下桌上的手机。
黎昀语气冷淡至极,轻飘飘戳破了他的虚伪,“我妈花粉过敏,你不知道吗?”
望着离开的背影,黎延君扳着桌子,指骨压出白痕,喉头压着愤懑只能发出呜咽。
走出别墅,天色几尽转成雾蓝,只有与天际相接的地方横着一道橘红的光亮。
黎昀掏出只剩下零星电量的手机,查看停车标记短信,抓紧在它前关机前回到车上充电。
滑开锁屏,最新一条消息显示,发信人是时恪。
他一边往停车的后花园绕,一边低头打字。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惊醒了陷入惝恍的时恪。
“黎导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女人!”中年男人掸了掸烟灰,“疯疯癫癫,自/杀都要挑在家门口。”
时恪打开手机,光亮映照着他的侧脸,两条消息弹了出来。
【Liyun:好。】
【Liyun:你在外面?】
消息刚发出去,黎昀就瞧见不远处的树丛隐隐透出光。
迎着最后一点暮色的亮,穿过树影缝隙,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时恪一身凝脂白,站立在假山旁,听见脚步声后朝这处回望。
黎昀满心诧异,阔步往前走了一段,从树丛间露出身形,模模糊糊听见还有什么人在附近说着话。
溪水声逐渐清晰,人声入耳,只见时恪忡然侧目,眼眶里泛着雾色,身体向前倾了一瞬,然后朝他疾步走来。
“小昀心里记恨我,我知道,”女人带着哭腔,一副可怜样,“可再怎么样,舒姝的死也不能让……”
时恪朝他伸出手,下一秒,所有声音都被隐去,万籁俱寂。
黎昀的耳边贴着微凉的手掌,世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云,隔绝在外的是纷纷碎语,离耳根最近的,是透过青色经络,莹薄皮肤,一张一翕跳动着的脉搏。
夕阳终于被深幕吞没,悸动在静谧中生长,拉扯着神经和呼吸,无法自抑。
第38章 他的月亮近在咫尺
即使时恪不捂住耳朵, 黎昀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当年舒姝去世的时候惊动了大半个明城的纸媒,娱乐秘辛向来最惹人好奇,何况主角还是知名导演的妻子, 和国际影帝的妹妹。
而黎昀,则成为了媒体们争相挖掘的第一焦点。
“请问你发现你母亲心理状况不对劲了吗?”
“方便透露下黎导目前的情况吗?”
“舒姝的摄影作品‘牢’的创作背景是否与婚变有关?”
黑黢黢的镜头挤在一起, 像一头名为深渊的怪兽,凝视着他, 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他的精神吞噬得一干二净。
学校能将记者挡在门外, 舒家也能防住长枪短炮的窥探, 但流言是拦不住的, 它无孔不入。
那些声音像是寄生诅咒, 盘桓在他世界的各个角落,黎昀也不想躲,由着它们一遍遍质问自己。
你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她的状况不对?
早些年的网络不算发达, 以舒家和黎延君的身份, 那些消息很快就能被处理得一干二净。
黎延君需要一个完美的导演形象, 舒家则心系于黎昀,不过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 他表现得异常冷静。
在舒姝去世的第二年,黎昀高考拿了个全省第一。
随着时代变化,信息流速加快, 今天的热点明天就能被人忘记。
再没有人来问黎昀那样的问题,大家开始关心起理科状元为什么要去学烹饪。
只有黎昀自己知道, 诅咒从未与自己剥离。
可当下这刻,一切声音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黎昀覆上耳边的手,眼中倒映着如月色般澄澈的青年,纵然世界嘈杂, 但它们穿不透骨骼血肉,它们在寂静中碎裂。
时恪被包裹住的手由着对方牵了下来,指尖染上了些许温度。
花园小径的矮灯点亮,假山后,一男一女刚刚结束交谈,走过转角,与他们撞了个猝不及防。
黎昀轻松笑笑,煞是坦荡,“巧遇,”他目光平移,“肖总,丁姨。”
被叫住的两人做贼似的定在原地,丁若枚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转而化成和善的笑。
时恪漠然扫了一眼,觉得她演技挺差。
“什么时候来的?你爸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都没来得及接你,”丁若枚簇起细眉,看了眼腕表。
黎昀在外人面前总是彬彬有礼,表现得游刃有余,“没来多久,运气好,赶上一场落日。”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二人当时聊得投入,谁能注意到太阳是几点落下的。
反正各自心知肚明,无非是维持着表面和平。
丁若枚:“正好,餐厅选址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她弯着眼睛,煞有介事道,“我也不知道挑得地方你喜不喜欢,左右身边没人替你着想,就当是我作为妈妈的责任和一点心意。”
时恪听得皱起了眉,嚼出里头多少藏了些“你没有母亲,而且她还是个不负责任的女人”的含义,他下意识握紧了黎昀的手。
黎昀神情自若,手指却怔忪了一下,似乎对时恪的动作感到意外,心尖陡然变软,然后以更深更完整的姿态回握。
人性如此,在哪都一样。
打着“为你着想”的幌子向你挥刀,喜欢把恶意包装得光鲜。
那个被叫作肖总的男人不甚自在地背过手,清清嗓子,说:“别嫌我这做长辈的话多,黎导和丁姐为了你的事操了不少心。”
黎昀轻哂,“肖总,好意我心领了,东西还是还是留给令郎,或者,”他看向丁若枚,“送给黎逍当个资产也不错?”
黎昀向来不把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放在眼里,偏偏黎逍什么都爱和他比,而比又比不过,到头来争得都是些黎昀根本就不在意的东西。
丁若枚尬着脸,抿嘴理了理头发,话锋一转,“不说这个了,马上就要开宴,咱们一块儿过去?”
她偏过头看了眼站在旁边,一直没做声的时恪,目光里有些审视的意味。
黎昀不动声色地侧过肩膀,将人掩在后面,“不必。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罢,黎昀和时恪并肩阔步离开了。
汽车驶出景区,山下霓虹重新点亮夜色。
临走前,时恪趁着取伞的空档,松开了交握的手。
黎昀回身倒车的时候瞟了眼后座放着的伞,有种想把它扔了的冲动。
一路无话。
音响播放着舒缓的音乐,窗外景色从山林变成高楼,明城的夜晚繁华而拥挤。
时恪上回觉得坐立难安,还是在第一次乘黎昀车的时候。
他目光低垂,好似才从得知隐秘后的余震中缓过神来。
心脏仍浮在半空,落不下,抓不住。
这就像一种窥探,而他觉得心虚,那些是自己没立场,也没资格获取的信息。
时恪浅浅呼出一口气,斟酌着开口:“对不起,今天本来替老师赴宴,我没想到会听见……对不起。”
“别道歉,”黎昀说,“没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我的问题。”
擅长开解人心的黎昀也有陷入困境的时候,他不禁开始自责。
原来一向主动的人,竟然是更胆怯的那个。
时恪愿意剖白过去,自己却从不透露家里的事。
他“强迫性照顾”的行为模式如同诅咒留下的后遗症。
对方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他羞愧到无地自容。
习惯事事关心,处处共情,察言观色和掌控欲成为了安全感的来源。
可从遇见时恪后,黎昀开始分不清了。
他享受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像是渴水的鱼。
你的感情足够干净吗?
牵手的时候,你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上次聚餐,时恪醉酒后曾问过这样的问题,两人之间的界线似乎变得模糊,快要超出某些关系的定义。
黎昀无法判断,也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卑鄙。
他狡猾的贪恋着时恪纯粹的心。
车里默了很久,时恪紧握的手指陷进掌心,他尝试调节气氛,说:“我记性不好,可能明天就忘了。”
回忆是一件残忍的事,对两人来讲都是如此。
汽车驶入闹市区,玻璃上浮动着霓光,斑斓贴着四方窗格流过,时恪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路边的观赏树挂上一整排五颜六色的灯笼,年轻人成堆的聚在一起,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闹哄哄的延伸至街尾。
时恪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扭头说:“黎昀,要不我们去逛逛街?”
黎昀扫过侧视镜,街边热闹非凡,他扶着方向盘转了半圈。
心里清楚得很,小孩儿在担心他。
明城是座年轻又时髦的都市,受政/策影响,文化娱乐活动尤其多。
各种网红地,快闪店,艺术展览,即便是工作日也到处都是打卡拍照的市民游客。
平常时恪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但气氛会传染,喧闹也许可以驱散一些不愉快。
街头熙熙攘攘,人挨着人。
黎昀抬着下巴看了眼,说:“前面是个纳凉集市,”他朝时恪招手,“小心走丢。”
两人个子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就算真走散了一眼就能瞧见,他就是想离时恪近一些。
时恪下了车,快步走过来,“有手机,丢不了。”
两人往集市门口走着,肩并着肩,晚风里带着暑气,心情却畅快不少。
黎昀起了逗趣的心思,调笑道:“我手机在车上充电呢,要是我走丢了怎么办?”
时恪闻言,有些放不下心,转过身在台阶上站定,挡住他的去路。
他一字一句道:“我会找到你。”
黎昀倏地停顿脚步,险些踩空一层阶梯,向来寡言的时恪强势起来让他不知所措。
灯火映在脸侧,把他们的眸子照得透亮。
“嗯,”贪婪和欲求在拉扯,黎昀的心池荡出层层涟漪,“不会走丢的。”
沟通达成一致,时恪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走吧,去那边看看。”
集市上好像什么都卖,美食美酒,书本文创,还有各种手工艺品。
摊贩老板几乎都是年轻人,很多都是刚出来创业的小店,只管甩开膀子吆喝着,边卖边开直播,也不求能挣多少钱,就是图个宣传效果。
逡巡一圈,时恪在众多小吃里挑到一个合心意的,他记得黎昀说过,吃甜的心情会变好。
时恪看向前面的小铺子,说:“吃冰淇淋吗?我请你。”
黎昀总是扮演着照顾人的角色,但今天例外,欣然地接受了时恪的提议。
两人手里一人一支甜筒,悠闲漫步,边走边吃,倒是叫人想起他们刚认识不久,在路边吃生煎馒头的画面。
绵密冰凉的奶霜入口,瞬间就消解了燥热,味道倒是甜得有些过头,可在心情不佳的时候反而刚刚好。
二人晃晃悠悠,从街头逛到市集中心,靠近中央喷泉的地方围满了一圈人。
上前几步,瞧见是乐队在街头正准备路演。
小姑娘们举着手机,打开手电筒充作荧光棒准备应援。
不一会儿,琴声渐起,人群安静了下来,主唱的手搭在话筒边,轻轻吟唱着和弦。
[Wish I could]
[I could’ve said goodbye]
时恪眼睛一亮,向前走了一小步,他很喜欢这首歌。
从前清吧里那个驻唱歌手唱过,他平时工作都只管点单上酒,对其他事都不甚关心。
唯有每次唱到这首歌时,他会在舞台前驻足,静静地听上一会儿,跟着轻唱。
[Maybe even cried for you]
随着乐队开演,周围人越聚越多,两人被簇拥着挨在一起。
黎昀知道时恪大概不喜欢这种感觉,可身边人却突然转过脸来,冲着他浅浅笑了。
时恪的敏感是一种阻碍,也是天赋。
刚才一路都在观察黎昀的神情,他深知那种面对过去,又不得不隐忍的感受。
“别人说什么都无关紧要,更不要自责,”时恪微微仰起头。
“你说过,世界上没人比自己更重要。”
主唱的声音很沉,搭配着轻轻柔柔的钢琴。
人群挥动手机,旋律和晚风都在这片白色的星光中摇曳。
黎昀喉头漫上一阵酸紧,轻轻“嗯”了一声。
时恪点头,转回身子,眼里缀着星光的亮。
或许是气氛太好,好到这瞬间可以抛开所有,尽情享受片刻不染尘埃的安宁。
[Dont wanna feel another touch]
“Dont wanna feel another touch”
进入副歌,人群跟着和声。
黎昀却隐隐捕捉到另一道清冽的,干净到近乎透明的音色。
他低眸侧目,时恪正在轻轻哼唱。
气息,旋律,连每一个吐字发音都动听。
黎昀从来不知道小孩儿唱歌这么好。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台上,只有他的落在时恪身上。
“No other name falling off my lips”
黎昀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眼底的缱绻呼之欲出。
“Dont wanna to give my heart away”
天上的月亮高悬,柔柔笼着夜,而他的月亮近在咫尺。
第39章 我想吃你做的菜
一曲将尽, 众人都还沉浸在余韵中,前排的观众带头鼓起掌,随后波浪似的蔓延开来。
音乐抚慰人心, 恼人的情绪被消解的七七八八,时恪忽而转念, 原来人多的地方也不总是那么讨厌。
喷泉点亮灯柱,水花像粒粒珍珠迸溅而出, 简单的灯光效果, 却呈现出最浪漫的舞台。
小姑娘们欢呼着, 等待乐队进行下一首歌曲的表演, 有人摇臂应援, 时恪被推着朝旁边躲了一下,就快挨上旁边的陌生人。
黎昀抬手护住,正正好落入他的掌心。
设计款衣料细滑纤薄, 时恪肩臂处横亘着一道疤, 像是被手掌的温度灼烧, 又怕被发现端倪,时恪旋即稳住重心站定。
他佯装镇定地看了眼手机, 说:“去别处看看吗?”
黎昀扫到屏幕上的时间,问:“明天你还得上班,回去吧。”
时恪点头, 两人转身准备离开。
“那人是不是时恪?穿白色新中式那个高个子。”
“……好像是,他旁边那个是谁?”
人潮中某个方向出现一阵骚动, 从众心理容易产生集体行为,不少人莫名其妙的跟着转头,举着取景框寻找目标。
黎昀最先注意到动静,伸手揽过时恪的肩膀, 虚环着没有搭上去,侧身挡住了部分人的视线。
他沉声道:“走吧。”
时恪低头,刘海耷拉下来,盖住了上半张脸,其实被认出来也没什么,但是他怕尴尬。
两人从人潮中一点点挪出去,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不到十分钟,绕回车上,车门一关,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黎昀将车开上主干道,明城的高峰期已过,路况比之前通畅许多。
时恪解开衣襟前的一颗扣子,扯了扯领子。
这衣服是中式立领剪裁,在山上时凉快,扎在人群里晃一圈出来就热了。
黎昀瞥了一眼,将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一些,问道:“热?”
“有点。”时恪说。
开过下一个转角,车子缓缓降速靠边停了,黎昀解开安全带,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了条薄毯出来递给时恪,然后重新发动汽车。
黎昀调整了下空调出风的方向,说:“盖着点肚子和腿,不要着凉。”
“好。”时恪依言照做。
比起一开始的拒绝,退让,时恪逐渐学会接受这样的关照,也不再追问缘由。
说不好是在哪个瞬间产生的转变,或许是将过去部分经历坦白后带来的影响,隔阂在变薄,交付信任也意味着暴露了弱点。
黎昀的手在方向盘上摩挲,手背青筋一直蜿蜒到小臂,再隐入被挽至手肘的衣袖里。
时恪本以为这样安静的气氛会一直持续到目的地,在路口亮起红灯的时候,黎昀低沉的嗓音响起。
“我爸是导演,这个你应该已经知道。”
黎昀温和而平稳地叙述着,他每次这样说话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抬眸去看。
黎昀目视前方,睫毛轻而缓的扇动,“我妈是摄影师,以前经常出去采风,去过很多地方,反而和我相处的时间不多。”
时恪没有打断,观察着他的神情,耐心地听。
黎昀像报户口本似的,把基本情况都说了一遍。
舒启桐、舒永、姥姥叶青华年轻时候是个作家,姥爷已经去世,从前也是教书的大学教授。
“黎逍在我三岁的时候出生,两年后我母亲才得知消息,和他离了婚。”车里的空气已经凉了下来,黎昀又将空调风力调小了点。
他接着道:“我十五岁那年,她跳楼自/杀了,当时我刚好放学回家,偶然撞上。”
时恪覆在薄毯上手从虚握得状态攒成拳,仿佛感同身受,觉得连呼吸都快要变得困难。
黎昀看了他一眼,卧蚕线条微微上扬,轻轻摇头示意安抚。
“她很爱那个男人,爱到失去了自我,而她去世后的那段时间我的确不太好过。”黎昀开上高架桥,街灯一道道飞驰,落下斑驳的影子。
“外界有很多声音,很吵,我却想都听着,后来消化不掉了,就开始做菜。”黎昀舒了口气,“做菜需要专注,只用想着什么食材搭配什么温度,当自己的菜被吃下去,能得到反馈也是一种快乐。”
时恪轻声问:“所以你找我试菜,也能获得这样的快乐?”
黎昀点点头,一语双关道:“当然,食客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时恪闻言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说得好像不是这个“时恪”。
他眨了眨眼,有些忸怩的偏过头去。
黎昀微微侧头,明目张胆的从侧视镜里观望他的反应。
这种恶趣味难得被勾出来一次,小孩儿面薄,而且更多的可能是他根本就没接收到意思。
车子快要抵达景禾壹号,时间刚刚好跳转到八点,不算早,但也不算太晚。
时恪思忖着,反正都已经提过一次要求,决定今天将强横进行到底。
“我,饿了。”时恪不擅长提出需求,说得有些磕巴,“想吃你做的菜。”
两人都是忙完工作直接去的月馥园,一晚上肚子空空,胃里只有冰淇淋。
那借着这个由头,或许能让黎昀感觉到一点满足感?
黎昀听出他的努力,低下头,难掩嘴角的笑意,“嗯,好。”
回家换下鞋子,时恪将借来的一套衣服整整齐齐叠好,码放在沙发上,明天上班顺便拿去还掉。
他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用来洗澡,半小时后,黎昀会端着晚饭来找他。
水珠从发丝滑落,顺着脖颈滚了下去,时恪换上一件针织薄衫,将空调定格在24度。
吹干头发,敲门声也刚刚响起。
一般回了家洗完澡,他不习惯再扎着辫子,打开门,从前往后捋了两下,露出光洁的额头。
黎昀目光微灼,眼前人松散着头发的样子少了精致,却更清秀,本来也才19的年纪,像个少年。
时恪让出身位,礼貌道:“请进。”
说罢,又回身拉开鞋柜,从最上层取出一双黑色拖鞋,弯腰的时候发丝擦着黎昀的肩膀过去,落下一段纯净的淡香。
黎昀看着被搁在脚边的鞋子,问:“我的?”
时恪将他手里的盘子接过来,转身进了客厅,“嗯,上次说了要给你准备。”
穿上,尺码正好,他心下有些惊讶,然后顺手带上了门。
今晚吃的是香煎鲈鱼,工序相对简单,出餐快,能饱腹也不至于撑肚子。
距离上次吃黎昀做的菜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但他仍然记得由食物带来的惊艳感。
而时恪家的餐桌使用率,也就比冰箱高几个百分点。
平吃饭他习惯搁在茶几上,席地而坐,但显然他不能让黎昀跟他一起屈着身子。
餐桌已经提前被整理干净,两人相对而坐,吃相都属于极为规矩的那种。
黎昀是教养原因,时恪受性格影响,再加上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吃快了就吐,后天造成了玻璃胃。
鱼肉被煎得金黄,外层松脆,焦香乍泄而出,里层鲜嫩,纤维柔软,叉子轻轻一触便剥离开来,香料混合着黄油的奶咸,风味十足,没有半点腥味。
桌上响起震动,是一通视频电话,黎昀很快接了,他打开免提,舒启桐的声音传了出来。
“哥,概念片发布的日期定了,发群里了哦。”
黎昀将手机平放在桌面,镜头框住了半盏吊灯。
盘子和叉子轻轻碰撞出声,黎昀应道:“好。”
舒启桐听觉灵敏,便问:“你才吃饭啊,吃的什……么情况!”他一个激灵,盯着画面里露出的半个白色灯罩,“你在哪,你家灯不长这样。”
黎昀失笑道:“转行做娱记了?”他抬眼,墨眉微抬,向时恪请示了下。
主人接收到讯息,缓缓点了点头。
“在时老师家。”黎昀说。
工作场合里这么叫他的人不少,“某某老师”算是职场里比较流行的称呼方式,尊敬中带点调侃,但是黎昀的发音不太一样,唇齿轻启,缓缓送气,听得人耳根微热。
舒启桐立刻回道:“好好好,给他开小灶,你俩的CP超话不得原地过年。”
网络有些卡顿,语音断断续续的,后半句没有听全。
“C什么过年?”黎昀问。
舒启桐陡然噤声,支支吾吾着:“没什么……网不好,我,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
黎昀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嗯,说。”
“你赶紧弄个正经微博号,开好了要跟其他嘉宾的一起汇报上去做登记,马上节目第一批物料释出得圈你们做宣发,到时候文案会发群里。”舒启桐说。
黎昀简单应了,对面又说:“时恪!到时候也拜托你转发一下哦。”
论流量,璨星的量级比时恪高几倍不止,但是论话题营销,不能没有他做来锦上添花。
何况舒启桐已经卧底超话大半个月,就快混上小主持人了。
时恪说:“嗯,好。”
挂了电话,黎昀先是查看群消息,而后点进大眼软件,迅速完成账号注册。
摆弄完,他握拳抵唇,单手滑动屏幕,视线跟着上下游移,然后顿住,拇指点进一个头像的主页。
手机被放在桌上,调了个方向,推到时恪面前。
黎昀问:“这个是你的帐号吗?”
时恪咽下鱼肉,移目扫过,“嗯。”
“好。”
黎昀刚注册完账号还不到一分钟,关注人列表中就多出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名字:
SHiKE
第40章 他搁夜店蹦迪呢
概念片发布当天, 食光项目组上上下下严阵以待,这可是继黑帖风波过后的第一批物料,在已经有部分热度的基础上, 高层对他们的期待值只会更高。
项目组计划提前一小时透出节目海报做预热,随后是嘉宾照片, 最后才是明星MC的单人物料,放在流量最热时间段做大轴。
舒启桐入行四年, 已经不是职场新人, 但这次由他独挑大梁, 表面云淡风轻, 实际紧张到在工位啃指甲。
微博刷新的音效接二连三在办公室响起, 舒启桐猛然张开双眼,俯在桌前滑动鼠标往下翻-
火速赶来!!!我吃过何朵家的餐厅,真的不错!-
速抬, 隔壁悦动的“大吃一口”预告都放了, 璨星你行不行啊-
星野真去啦?我关注他小红薯好久了-
左数第一个是不是我们霓虹法克!帅拉了!!!时宝你真会挑啊-
素人嘉宾质量这么高!-
啊啊啊我宣布门面担当是黎昀, 教科书式的帅!
官号底下风向不错,两位MC的评论被粉丝应援刷屏, 嘉宾底下的则五花八门。
舒启桐眉目紧锁,还不敢放松,每隔半小时就要看一次, 生怕再出什么纰漏。
“笑死了,他们在时恪评论区底下舞起来了。”
坐在舒启桐旁边的实习生边刷边乐, 舒启桐把头凑过去,差点忘了还有转发宣传。
他掏出手机,一一点进大家的账号进行检查。
其他人的评论区都挺正常,唯独黎昀和时恪的画风清奇。
CP粉根本按耐不住, 想磕,又怕影响观感-
时宝能不能给张你俩的高清合照!-
你好,我是CP粉,没看见吗,我说我是CP粉-
璨星能不能给你俩单开节目,我太想看了-
有谁发现了黎昀的号只关注了时恪跟节目组吗-
甚至第一个关注的就是时宝,不说了,我去超话发疯
黎昀和时恪的麦麸行为是璨星有意为之,放一点料,让网友自由发挥,属于暗暗擦边的程度。
而舒启桐现在才想到一件事,他哥该不会生气吧?
*
水龙头不小心开得太大,水花溅上了时恪的衣服,他立刻往后退,旁边伸出一只手替他按下了开关。
乔恒从镜子底下抽出几张纸,递过去,“小心。”
时恪接过道谢,低头擦衣服的动作露出了半边脖颈。
“你这里,”乔恒指了指,“被蚊子咬了。”
时恪摸上脖子,稍微靠后一些的位置凸起了一个鼓包,有点儿疼。
乔恒擦干手,说:“毒蚊子吧,我位子上有花露水和青草膏,待会儿拿给你,正好还有个事要交代你。”
“哦,好。”时恪道。
工位围了一圈人,乔恒走过去像赶鸭子似的都给轰开。
徐泽文举着手机问:“组长,你看节目评论了吗,实在是精彩。”
柳柳懊恼道:“早知道我当时就不该请假回家,大家都磕CP,正主竟是我同事,感觉错过了好多剧情。”
刘丛也凑了个热闹,“你别说,这节目噱头‘啪’一下就起来了!”
“节目马上开播,字幕条的动画优化好了?”乔恒发出灵魂质问,众人顿时蔫儿了,拱着屁股把凳子挪了回去。
吃瓜群众已散,柳柳悄咪咪给徐泽文发了条消息,问:乔恒是不是心情不好?
徐泽文答:不儿道啊……
乔恒背过身,拿了驱蚊药放在时恪桌子上,然后又唤醒电脑,给他发了个文件。
“一个酒吧的VI项目,他们想做全面品牌视觉换新,”乔恒轻轻一蹬,椅子顺着滑到时恪旁边,“赵寻音出差前应该和你说过?”
“嗯,我们组新来的设计师吴廷是吗?”时恪问。
乔恒点点头,“对,做VI你已经得心应手了,项目主设还是他,不过需要你帮忙带带。”
“好。”璨星那边不需要他们再时时刻刻盯着,空出来的时间便可以接新项目。
带人,时恪是一万个不乐意,且不说要强行社交,还要“指导”对方做东西。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能指导什么,但是赵组长临行前和他提过一嘴,算绩效加分,有奖金。
有钱,一切都好说。
外头刚下过一场雨,徐泽文打开窗,热浪卷着水汽扑面而来,燥得他赶紧又关了窗户,把空调又开大了点。
工作室里一半黑,一半亮,时恪盯着电脑,快捷键摁得飞快。
“你咋还在这!”徐泽文转身打了个呵欠,走到时恪旁边,弯腰看他电脑,“那个酒吧的项目两星期了还没好?”
“快弄完了。”
头顶的风口正对着时恪的工位,吹得他刘海微动。
徐泽文累得眼酸脑胀,苦哈哈道:“食光定档在下下个月底,我这两天赶工赶得头发都少了。”
时恪看了眼,说:“很茂密,放心。”
“呜呜你真好,还安慰我。”徐泽文搓了搓脑袋,破碎的爱美之心恢复了一点点。
飞鼠响起提示音,群里弹出一条加急信息,对话框右上角标红。
【设计A组-吴廷:江湖救急!我在MUSE跟甲方过方案,样品放公司了,谁还在啊啊@所有人】
“哇哦~这事儿我以前也干过。”徐泽文惋惜道,“不过我还有事,走不开。”
“我去吧,正好准备下班了。”时恪群里回复完,在吴廷工位上翻到一袋物料,关了电脑,跟还在奋斗的同事们简单告别。
吴廷一连给时恪私发了好几条“谢谢”,扔了个定位过来。
*
走出创意园,时恪招手拦了辆出租车,二十分钟路程,司机在一排五光十色的店招前停稳。
刚下车就听见建筑里传出“怦怦”的鼓点,时恪抬头,硕大一个火龙果色的“MUSE”霓虹灯管LOGO在头顶闪烁。
……这VI确实得改,丑得有点过分。
时恪低头检查手里的东西,顺便看了眼时间,才刚过十点。
对于酒吧来讲,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入口处的人不算多,他顺着队伍走了进去。
从前他最多也就见识过清吧,这种夜场是第一次来,不懂流程,也不习惯里头的气氛。
工作人员往他手上盖了个戳,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在紫外灯下才能照出图案。
时恪理解了一下,大概就是类似“门票”的证明。
绕过转角,越往里走,音乐声越大,连地板都传来震感。
他掀起隔音帘,顿时,劲爆的音乐狂潮般席卷而来,每个鼓点都像直接砸在脸上,震得他心脏都乱了阵脚。
前方舞池聚满了年轻人,穿着各种潮服短裙,跟着台上的DJ一起举手狂跳,大片的呼喊尖叫快要盖过头顶。
他抬着下巴环视一圈,尝试在黑色人潮里找到吴廷。
MUSE很大,内场分了好几个区域,除了DJ那里是亮的,其他地方基本看不清,二楼亮着一排荧光粉,时不时爆发出几声拼酒的欢呼。
最烦人的是来回穿梭闪个不停的光柱,五颜六色,毫无章法,晃得时恪眼晕。
“Hello,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有人拍了拍时恪的肩,他回过身,是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穿着镂空背心,肌肉练得挺狠,脖子上还坠了七八条金属链。
时恪根本没听见内容,皱着眉用手挡了一下,往人群里去了。
吴廷三分钟前给他发了条消息,他顺着指示一路摸到吧台,在靠近卡座区的位置找到了他。
“谢谢哥!我请你喝酒啊!”吴廷坐在高脚凳上扯着嗓子喊,吧台里站着的就是老板。
酒吧都有低消的要求,不过他们是品牌合作方,能免了这个规矩。
时恪摇了摇头,老板却迅速调好一杯,推到他面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杯子里装着棕褐色的液体,混着冰块,杯壁很快渗出大片水雾,凝结成珠滑落下来。
“没事!老板人很好的!”吴廷刚毕业一年,年纪比时恪大,但性格跳脱的像个高中生。
时恪扫了一眼酒杯,他认得那是“长岛冰茶”,度数不小。
老板敲了敲吧台,举起自己手里的酒杯和他的碰了一下,说:“免费的,辛苦你们帮我做东西。”
时恪微微蹙眉,试想这种场合大概都不会拂甲方的面子,他道了谢,拿过杯子回敬,仰头喝了个干净。
吴廷瞪着眼睛,惊喜道:“我去……可以啊时哥!”
酒液入喉,凉得胸腔发疼,随后是酒精的涩感,渐渐酥麻的热意往上蔓延。
“走了。”时恪放下杯子,摆手向二人告别。
重新归入人潮,他边走边摸出手机,得趁酒精还没上头,赶紧打辆车回家。
屏幕上方跳出一通电话提醒,时恪环顾四周,朝着洗手间的指示牌走过去,找到一处有格挡,相对僻静的位置,接通电话。
*
“好!结束,辛苦各位了。”
导演挥了挥手里握成卷的脚本,拍手示意大家手工。
食光漫谈已经进入正式拍摄阶段,对于嘉宾们来说日程不算特别紧,一周两次,今天稍微累了一些,连录两期,从白天一直弄到晚上十点多。
换好衣服,出了演播厅,黎昀在走廊被舒启桐拦住了。
“哥!帮我个忙,上璨星视频点点节目预约呗。”舒启桐说。
黎昀摸出手机照做,然后问:“你们这也有KPI?”
舒启桐笑呵呵道:“安东说今晚0点前预约破50w,给我们每人发一千块红包!”
黎昀无奈笑了,“多我一个有用吗。”
“这叫积少成多!”舒启桐撇嘴,“时恪在外面玩都不忘帮我点呢。”
黎昀疑惑道:“玩儿?”
“啊,他搁夜店蹦迪呢,哐哐震得我扬声器都快炸了。”舒启桐掏了掏耳朵。
夜店和玩这两个词跟时恪放在一起极其违和,尤其在黎昀知晓他部分过去的经历后。
黎昀没说什么,和舒启桐告了别,随后给时恪发了条消息。
【Liyun:在哪?】
时恪今天的酒劲比之前来得更快,许是这里灯光太晃,空气流通性又差,再加上震天响的舞曲,他只觉得整个地面都在摇。
靠着墙,时恪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
【SHiKE:MUSE】
【SHiKE:送物料。】
黎昀很快回了消息,简简单单两个字:
【Liyun:定位】
定位的消息刚发出去,眼前本就不算亮的灯光更黑了,他抬眼,面前站了个人。
穿休闲背心的肌肉男。
“你……是时恪吧?”肌肉男插着兜,上前半步,“我是你粉丝,能给我签个名吗?”
时恪撑着眼皮,身上热一阵冷一阵,弄得他脑子有点糊。
“嗯。”时恪点头。
肌肉男又走进了一步,左手在兜里掏了半天。
时恪的视线落在他的口袋,光线昏暗朦胧,就连眼眶都发着酸涩感。
“好了吗?”时恪手扶额头,耐着性子往光亮处挪了半步。
再一定睛,油然生出一股怪异感。
肌肉男鬼鬼祟祟的,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从形状看,怎么像个……
不对劲!
时恪立刻反应过来,直起身体扭头就走,却迎面挨了一击!细细密密的气雾喷在脸上,鼻腔猛然吸入一股甜到发腻的浓香。
时恪:“你特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