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请帖 什么受宠若惊和浮想联翩的白日梦……
罗锣快步踏进院门, 这座用现代材料技术搭建的古风建筑很好找人,他直奔书房。
还没进门就看到纪纶一心二用,边伏案写字, 一边还能跟旁边研磨的季姝说话。
半躺在靠窗摇椅上的衡弥生拿了本书心不在焉翻着,瞄到他进来,放下书跳起来,抚掌笑道:“果然被姝姝猜对了, 罗锣今天就来了,班长,你输了!”
罗锣:“啊?”一头雾水。
纪纶头也不抬, 在宣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大字, 才放下毛笔:“罗锣,把你手上的东西拿过来吧。”
“这是盛家送给你的邀请函欸!请你去参加盛老爷子的生日晚宴, 认真的吗!…不是, 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罗锣幽怨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来回巡视。
纪纶不就请假在衡家休养了几天嘛,怎么搞得他们三个很熟一样。
不仅有了他不知道的秘密, 还尽说些让他听不懂的话。
“11月23日, 不就是今天?”纪纶看过了邀请函, 季姝接过来, “真巧, 那我得赶紧给你准备好礼物和礼服了。”
“应该是他们急吧。”哪里是巧。
纪纶说完发现有肮脏谐音梗, 说j不说b, 径直去洗手, “不用麻烦了, 季姝,邀请宾客的主人都不怕我这个客人拿不出手,哪用费心给他们挑礼物。”
更重要的是, 浪费东西,盛家不配。
季姝捂嘴笑了声。
纪纶在面对不喜欢的人事上,还是有点孩子气的任性。
“那是有点晚。前几天网上关于你的舞弊事件还闹得沸沸扬扬,今天就没了一点痕迹,盛家的掌权人总算是选定立场了。”
季姝回忆着这几天不太好过的日子。
纪纶在衡家接受衡如霜调养的这几天,外面可谓风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学考舞弊事件被揭露闹大,后是盛家那几个部长局长被举报贪污受贿,以公谋私。
当然,在这个官僚主义盛行,一团污秽的国家,盛家那点子事就不算是事,仅凭网友的那点不满,动摇不了盛家人的地位。
但这却可以看作是一个信号。
舞弊事件的参与者父母为了保护他们的孩子,反来维护纪纶的名誉权。
这不是白帮他,他们背后势必有一个牵头示意的人。
而能叫动这些家族的人选,不疑有他。
那位首长,应该已经知道他了吧,在背后推动衡弥生的人。
纪纶慢慢洗净手折回桌旁,罗锣从书包里掏出一袋衣服,投来幽怨的眼神,“和邀请函一起送来的。”
除了一份精美的生日邀请函,盛家还体贴地送来一套礼服,好像知道他买不起一样。
先礼后兵?
纪纶不甚在意,盛家越是在细枝末节较真,越代表他们输了。
“刚好还省了我的事。”毕竟他也不能穿一身校服去赴宴,虽然他很想。
他们三人凑在一起就开始研究今晚的晚宴,把罗锣撇在了一边。
罗锣急的:“诶,不是我说,你真的要去他们盛家吗!”
纪纶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没看那天他独自去星华情况有多么凶险,今天还敢单刀赴会。
他倒是莽了,他这个隔天一大早醒来就发现舍友不见踪影,只看到一张小纸条的人有多担惊受怕。
“你还能再请几天假躲起来吗……”罗锣提醒道,他这边可要瞒不住了。
这几天都不敢回家,让父母和妹妹知道自己情况的人,再敢乱来,他立刻跟灵灵他们打小报告!
纪纶立马心虚。
“其实我也不赞成的,”衡弥生无奈道,“要是我能陪你一起去就好了,可惜只邀请了你一个人,他真的会护住你吗?”
说到正事上,纪纶就不虚了,“你放心,像我这样好用的工具人,没有人会介意多的。”
自然,也没有还未派上用场就丢弃的道理。
“你在家里跟季姝好好筹备一下后面的事,不久后的法庭是你们的战场,今天的晚宴就是属于我的战争。”
盛家最高掌权人的生日宴,他没有缺席的道理,能去那里探探风向也好。
纪纶收拾整齐出门,几人送他,衡如霜挥着药杵冲过来道:“不准再把外面那些奇奇怪怪的脏东西带回来!”
纪纶顷刻垮了气势,委委屈屈羞赧应承:“不会了。”
罗锣不客气笑出声。
没有衡如霜帮纪纶排毒调养,他身体还真不能恢复这么快。
都有精力去盛家砸场子了。
……
盛家,站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前,独属于这个国家极少数顶层人士的圈子,缓缓向纪纶展开画卷一角。
这也许就是这个宴会组织者的本意。
推杯换盏的西装绅士,衣香鬓影的名媛,这样高雅的上流社会,正是纪纶一心追求的东西。
作为中央城六家,首都豪门中的豪门,盛家这场顶级宴会,聚集着这个国家最上流的那批人。
它毫不遮掩地展现出它的穷奢极欲,数不尽的昂贵奢侈的珠宝首饰,精贵华美的装饰物。
衣冠楚楚的名门政要一举一动都是骄矜,呼风唤雨的掌权者们风度翩翩进行社交礼仪。
纪纶将自己装点得再好,走到他们面前都是黯然失色,无地自容。
他干脆放平了,反正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就这样吧。
“您就是纪纶?”
“嗯?”还未进宴会厅,他就被炫了一脸,眼差点没被闪瞎。
进来这么会也没适应,这些水晶灯着实豪华夺目了。
引导者彬彬有礼鞠躬示意:“请跟我来。”
纪纶无可无不可点个头,跟在他后面,穿过在场的名流们,余光瞥到徐钦睿灰冰冰的眸子望过来。
徐家本就是豪门大族,虽不如中央六家的名头响亮,会出现在这也不奇怪。
纪纶还是有点可惜徐家这边的关系。
徐钦睿对他本就是半分欣赏,半分怀疑。
如今这半分欣赏牵扯到他的挚爱弟弟,只怕为数不多了。
“纪纶。”徐钦睿低沉舒缓的声音走过来,凝眸深望他眼:“等会跟我喝一杯。”
“……好,徐大哥回见。”
他个未成年学生喝什么酒。
纪纶心里明悟。
心里谢了徐钦睿的心意。
再度跟上前面人的步伐,踏上旋转楼梯,纪纶骤然轻松。
身后有这么多人等着他,他并不孤单。
不管盛家有多少狂风暴雨袭来,他都接着。
出乎意料的,迎接他的盛家人一见面没有任何恶语相向。
除了一对中年夫妇有些神色激动,想冲上来说什么,其他盛家人中,连个小学年纪的孩子都很沉得住气。
“好了,老大家的,不要在客人面前失礼,其他人都见过了,也都离开吧。”
从主位站起的老人一锤定音,踱步至他跟前,“让我跟这位小友先聊聊,你不介意吧?”
一屋子的人鱼贯而出,那对面色不甘的夫妇也被人拉了出去。
纪纶没有错过他们眼里的厌恶。
盛昊焱如今还在重症监护室,他们应该是很想让他偿命吧?
纪纶想到什么好笑的东西,笑起来:“当然不介意,能跟您这样身份的长辈交流,是我的福气。”
盛家人跟盛昊焱如出一辙的做派,盛昊焱的祖父看着倒是有平易近人的和气。
可惜都是假象。
“我听他们说,你跟我们昊焱闹了些不愉快的事,可以跟我说一说是怎么回事吗?”
看似客气的询问,不过是反客为主的逼问。
让他决定怎么选择。
眼前的老人,就是老年版的盛昊焱。
一样的蛮不讲理,一样的肆意妄为。
他跟盛昊焱还能有什么不愉快?
学考过后,他们原本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无交集的关系。
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认清现实,无法报复盛昊焱的准备。
阴差阳错,因为贺青涵的告白,他再次进入盛昊焱眼中。
那个趾高气昂,惯来用下巴看人的盛昊焱,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
他懒得去探究,最后只有二度入院的盛昊焱明白。
有些欲.望,一旦萌芽,便会疯狂生长。
从贺青涵向纪纶告白,纪纶再度进入他眼中开始,心里便萌发出消失不去的执念。
他要得到他。
因为可笑的男人嫉妒心,亦或是雄性的征服欲,还是其它。
都不重要。
面对盛昊焱的示好,纪纶只觉可笑。
他们什么时候需要缓和彼此关系,验证这种暧昧关系了?
他们之间有一丝和平共处的可能吗?
盛昊焱直白地表示,想碰他,要跟他上床。
这还是他美化过的说法。
盛昊焱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心里有着不止于此的更龌龊的念头。
只是因为面对的是纪纶,知道他的心气,才没有直接动人。
大少爷决定委婉着来。
他的委婉就是毫不犹豫叫出他,说出一句不像征询似的命令,“脱了,背过去。”
哪怕大少爷难得跟个毛头小子面对初恋一样,第一次表现得如此青涩幼稚,也挡不住纪纶恶心作呕的冲动。
在差点让人伤害了他的亲人后,竟然敢无耻地说出这种活。
他甚至一点不觉得不对,以为他们在发生那样的事后,还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可笑之极。
贺青涵他们说,盛昊焱从初中就玩Omega,对Beta从来不感兴趣。
他还应该感谢盛昊焱对他另眼相待有兴致吗?
什么受宠若惊和浮想联翩的性幻想,盛昊焱的屈尊降贵没有让他生起一丝多余的念头。
盛昊焱唯一给他带来的用处就是让他发现,原来他那个雨夜喊出的话,不是假话——他要让盛昊焱死!
若非他能力不够,早在中学他敢用灵灵威胁他时,他就想杀了他!
纪纶深呼吸口气。
昔日咆哮,如在耳边。
他抬眸望向沙发对面的老人,不禁惆怅。
怎么办,要说吗?
他是怎么害人家嫡亲的大孙子身受重伤,濒死重危?
当时他要哄住人不难,只要他肯花费心思。
唯一的负担就是心理性恶心,他用尽了平生力气,克制住冲动,暂且让盛昊焱没有强迫于他。
可还是不够。
他苦心谋划,终于等到机会,让他把元朗徐佳惜一起骗到了游乐园。
是,不是那么巧,就让盛昊焱撞上了发.情期的徐佳惜。
也不是盛昊焱倒霉,刚好碰到元朗也来游乐园。
一切都是他的算计啊。
第42章 盛祖父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孩……
就这样说出来, 多伤老人家的心。
纪纶体贴道:“都是些小事情,现在误会解开了,他也算得到了报应,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盛甫奕勃然色变。
纪纶怎么敢,将报应这种词用在他盛家子弟身上。
眼前的老人,不仅是盛昊焱的祖父,亦是华龙国二把手之下的人物。
除他自己在中央政.府担任多个重要职位, 盛家子弟也把持着交通和农业部门。
盛甫奕管理着这样的大家族,威势可想一般。
他沉下脸,便让人噤若寒蝉。
纪纶十分无辜。
见过赢肆那种人, 眼前的盛甫奕都变普通了。
盛甫奕怎么能怪他呢。
谁能想到顾容与会出现在门外, 还那么快准狠,手劲这么大, 让盛昊焱启动装甲的一丝防备都来不及, 直接把人砸进急救室。
这得有几吨腕力吧?
“呵呵。”盛甫奕脸色蓦然和缓,和蔼地笑起来, “是我多言了, 罢了, 是昊焱不懂事, 如今我已替你骂过他爸妈, 他们管教不得当, 昊焱也得到了教训, 还望你包容一些, 有空常去看望他。”
教训?
这是谁教训谁啊。
和蔼笑着的盛甫奕, 比不笑时还要令人发寒。
他嘴里轻飘飘说的教训,就是让自己最宠爱的孙子至今出不了重症监护室吗?
寒意从纪纶脚底蔓延全身。
据季姝的人打探到的消息,盛昊焱是在他离开星华的当天晚上住进重症监护室的。
可他明明记得, 他离开时盛昊焱还能喘气瞪他。
怎么就变得奄奄一息,快没命了呢?
顾容与砸盛昊焱那下是收着劲的。
他们这种王城人最知道怎么下手,能让人伤得痛彻心扉,却又不会危及生命。
为了红颜一怒,在首都惹上人命官司,也不符合他们黎王城明哲保身的作风。
“也怪我们昊焱啊,太扎眼,身边都是些不安好心的朋友,你看这次他一出事,那些人一个个都落井下石。要我说,昊焱为什么受到这样严重的伤,就是他们害的,你可千万不要像他们……”
盛甫奕一点没有在他面前需要遮掩的意思,说是盛昊焱的重伤是被人下了黑手,其实就是他自己动的手吧?
弃车保帅,还是杀鸡儆猴?
一个已经废了的孙子,不能再在他身上投入更多资源,不如用他换取更多利益。
比如,污蔑盛昊焱濒死是贺青涵那些人为了报复伤害的?
其他家族想趁机合伙咬下盛家的一块肉,盛甫奕就扔出一个盛昊焱,不仅堵住了他们的嘴,还让自己占领了道德制高点。
你看我的孙子都被人打伤成这副惨样了,怎么好意思怪我家孩子带坏了你们的孩子。
而顾容与在其中的存在就完美被摘除,他们暂时不好跟黎王城对上。
凭借这样心狠手辣的手腕和魄力,难怪盛家能在这些天和其他家族的争锋中,逆转不利局势,占据上风。
不过自家人还是要维护的,即便是被牺牲的棋子,也不是外人随意能置喙的。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有怨气,你要换个角度多想想,像他这样的出身,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孩子总归多了点傲气,你应该多一点包容才是,要原谅他,我这里也厚着脸皮替他道个不是。”
盛甫奕意味深长,“望我们两家,多一点和气,少些不愉快,你说是不是?”
纪纶无言以对。
被盛甫奕恶心得无言以对。
他凭什么包容,凭什么原谅?
原来在他们上位者眼里,他这样的人,是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纪纶叹为观止,有种被打开见识的新奇感。
“如果我不想包容呢。”是不是就是他不懂事,他不识好歹?
盛甫奕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自降身价拉下脸跟他道歉,他还有什么资格不与盛家和解。
他还不能不满,生气就是不满,狂妄自大,对上位者不敬。
盛甫奕脸色微沉,“你觉得这样的代价还不够?”
他再次打量纪纶,纪纶面不改色,在他的重重攻势下,依旧能保持头脑清醒,应对自如。
这番沉稳与冷静的心性,放在众多名门Alpha中也是独一份,连他盛家的孩子都难以企及。
昊焱就是不够理智,他才不得不用特别手段让他冷静下来,不要再做出更多犯傻举动。
“那你还想怎样出气?”
“盛先生言重了。”纪纶不接招。
盛甫奕没有恼怒,“没关系,依你这样的品性,昊焱是该为他的冒犯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就是聪明人的资本。
“我们盛家管教不严,更应该补偿你,这样吧,以后就让昊焱跟着你,任打任骂,你可以随意管教他。”
“您在开什么玩笑。”纪纶一脸不可思议。
盛甫奕这一招着实出其不意,他再沉稳的性子,也被恶心个够呛。
盛甫奕岿然不动,淡淡投来的俯视眼神,明晃晃在表达一个意思。
你,哪里都不错。
可惜,就是没有一个好的出身。
纪纶陡然变色,神情变得十分难看。
他都没有嫌弃他的家人,盛甫奕在这哔哔赖赖什么!
难道唯亲论就好吗。
说的好像有血缘关系,他就可以无视孩子的废物也要捧着他上位一样。
盛家真是恶心,他今天就不应该抱着探风的意思来这一趟。
他反感的意味表现得过于明显,盛甫奕微微一笑。
“年轻人有狂妄的资本,你有自尊好强之心是好事,可若狂妄过了头……”
盛甫奕慢条斯理摸着胡须,“我也能理解,年轻人嘛,总是天不怕地不怕,总是觉得未来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就想闯出一番天地。”
“我是不喜欢你这种人的,虽然我能理解。”盛甫奕完全没有给纪纶开口的机会,“昊焱倒是中意你,后来我也觉得你不错,刚好你的性格能牵制一下他,所以,即便他父母极力反对这个决定,我也要在今天见你一面。”
纪纶满腔嫌恶与激愤,震荡得胸腔久久不能平息,下一刻却在盛甫奕更多厚颜无耻的话里逐渐平淡。
难怪盛昊焱父母刚才愿意先离开,这就是盛甫奕许诺他们的东西?
让他余生在病榻前伺候盛昊焱。
伺候一个愈发暴躁,阴晴不定的残废。
然后他背着这个重负,一边受着盛家的桎梏,一边艰难往上爬。
爬到他拼命想抵达的那个顶点。
他们也不想想。
如果他愿意走捷径,他又何必和盛昊焱走到今天这个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们肯定不是蠢。
就是傲慢罢了,是独属于上位者对他这种底层平民骨子里透出的傲慢。
像他这种小人物的意愿何须在意。
他们更不需要想他所想,设身处地代入他的感受。
只要一切顺着他们的想法安排。
那就够了。
纪纶忽然觉得可笑,不为别的,只为他曾经对盛家的畏惧不已。
再怎么有权势的人,也不过是人啊。
是人,就能被杀死。
他曾经害怕到不敢动弹的庞然大物,明明弱点如此明显。
盛甫奕为他这个笑,不虞皱眉,轻扣桌面,好似在唤回他注意力。
“人有傲气是好事,但过了头就是无知的傲慢。”
“年轻人从来不懂得要适当低头,对强者低头,那并不可耻。”
尤其是在一个位高权重,可以决定他生死的人面前,更应该保持应有的敬畏。
纪纶选择盛家,就是选择能过上梦寐以求的人上人生活,还可以在他们盛家的支持下,触碰到权力的顶端。
权势迷人,何其动人。
“您想多了。”纪纶回他的,只有一声平淡自嘲,“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受欢迎了。”
不过一个Omega的身体,一个两个都要他。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金贵。
盛甫奕呵呵一笑,“看起来,你对我们不感兴趣,原来是另有高枝可攀。”
看,又在那自以为是了。
盛祖父又挼了下胡子,看得出,这是着实被他惹恼了,胡须都挼下几根。
纪纶皱眉欲言,盛甫奕摆摆手,“你不用急着反驳,我太清楚你们这种人。”
他一桩桩列举,眼中泛着冷冰冰的寒光,“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耍着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们是面上谦卑,心里自命不凡,总以为自己是那个幸运儿。”
“你以为自己是草窝里飞出的凤凰吗?错!你们的命运,从出身起就定下了!”
纪纶面色一涨,盛甫奕张口就将他所有的尊严踩在脚下,卑若尘土。
“明明心里全是阴谋诡计,面上还要装作清高。嘴边人格和尊严,实则为了爬上高位,什么都愿意做。”
“一边更不甘人下,野心勃勃,盘算着把上面的人拉下来。”
“可那有用吗?”
盛甫奕冷笑地讥讽:“你以为奋斗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你以为抗争就能解决社会的不平,愤怒上面的人就能看到你们受的委屈,多么狂妄又无知的想法。”
“你年少无知到,以为你不喜欢就可以拒绝周围的人,以为靠你的才智就能弥补出身的差距,就可以去对抗这个时代运行多年的规矩,可是这个世界真的就会如你所愿改变吗?”
明明是平座,盛甫奕的眼神却像是高高在上俯视纪纶,充斥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你以为的其他几家联手压制我盛家,在我们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轻轻一个定调,纪纶脸色瞬间难看,盛甫奕神色愉悦起来,“蝼蚁团结起来,倒也不是不能撼动大树,可那又如何呢?不过是动摇几分,它的根还在那。”
“大树的根不仅错综复杂,互相交织,而且生生相息,一脉相承,岂会因一丝外物影响而自断根枝!”
寥寥数语,赫然为纪纶揭开一张幕布,一个莫名的庞然大物摆在他眼前,而他只能窥探到一角。
还傻傻的,全然不知它是如何只手遮天。
纪纶一颗心沉到谷底。
“今日的事,昊焱受点伤也就过去了,即便是那位老爷子来了,也只会关心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而等昊焱醒来,这个世界一切照旧运转,你们这些人,永远只会是他的员工和下属。他们,那些大家族子弟,才是同一个等级的朋友与伙伴。”
“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楼下觥筹交错的宴会,似乎在映衬盛甫奕的话,高官,财阀,军部司令,银行家……他们谈笑风生,光鲜亮丽。
多少年过去,这一幕如常上演。
财阀的孩子还是财阀,高官的孩子还在继续耀武扬威。
死死盯住对面的纪纶无力跌坐沙发。
他眺望窗外,仿佛看到四环外,瘫坐在街头的那些混混青年。
他们日复一日,行尸走肉般的身影和晦败的脸庞,似乎在向他展示,什么是命如蝼蚁,没有未来。
努力突破阶层的人,未来一定会前途似锦。
这是他所坚持的信念。
盛甫奕就用血淋淋的例子告诉他,生的好,就是一切,就是滔天权势,富贵荣华,应有尽有。
某一刻,他心里的一座大山轰然崩塌。
盛甫奕走到窗边回头,略带怜悯的眼神,带着不可言说的意味望向他,“要怨就怨你生错了时代,生在这个我们文明没落的时代,阶级早已固定。要怨,更要怨你自己,太多想法和妄念。你凭什么改变,你凭什么特殊?”
盛甫奕满意地看到,纪纶露出了他预料中的反应。
纪纶紧绷的青筋,紧攥的双拳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到底太年轻,再老成也敌不过一个老谋深算,一辈子浸淫在权力之中的老狐狸。
盛甫奕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调动他的情绪起伏,戳中他的脉门。
房间死一般的静默。
在盛甫奕运筹帷幄的掌控中,纪纶怔怔凝望窗外,在万家灯火的首都夜景里,他忽而嫣然一笑:“知道吗,您说了那么多,只有一句话我非常赞同。”
盛甫奕惊诧时,纪纶回头轻启唇道:“年轻人有狂妄的资本。”
他音量不大,目光却坚定如炬,透着少年人特有的光彩。
一瞬间,竟比夜空的星子还要亮。
“呵,有些事情,可不是凭时间能完成的。”
“可是未来是不可知的,不是吗。”他故意挑衅的口吻,惹来对方可怖气势。
纪纶反倒轻快了。
盛甫奕这一大串话,不过是既得利益者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威,保卫权益,绞尽脑汁编出来的说辞。
他誓要把他贬低得一文不值,踩进泥坑里,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威严不容侵犯。
可是,难道是平民,就得乖乖任人踩踏吗?
是穷人,就得甘心吞下苦果吗?
眼前的盛甫奕,背后似乎显现一个张牙舞爪的影子,恶狠狠作势扑过来。
而它背后,亦有一个更不可名状的黑影,它盘踞这个国家的中枢,甚至是这个世界的中心,锐利的放光双目,高高注视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
目光所及,所有人都显得如此弱小,卑微,只能瑟瑟发抖。
在这种胆寒的心悸之下,纪纶亦体会到另一种清醒的现实。
那就是每个人都是另一个更高掌权者的棋子。
他无比清楚地感受到这种食物链一般的冷酷,心里难免生起畏怯,却又有一种更莫名的勃发的斗志。
他迎着虚空,轻喃出声:“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一起看着吧。
看着你眼里那些…卑微如蝼蚁的贱民,也有权利堂堂正正活下去。
“呵呵。”在盛甫奕轻蔑的冷笑中,纪纶走出房间,站在霜气寒重的露台,望见暮霭沉沉的夜空微微星子闪烁。
流星划落天边,倒映在他的黑色眼眸。
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哪怕如星子微弱,流星短暂,一刹那消逝,生而为人,也应当要证明的东西。
……
夜色里,一辆破旧警车悄无声息驶入婆娑光影。
眼前别墅金碧辉煌,璀璨如昼。
邋遢男人下车搭上前面人的肩膀,手舞足蹈比划,“看看,这样华丽奢靡的幸福生活,与你无关了吧,后悔改名换姓了吧,要是你还姓涂,你现在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朝闻道白他一眼,做到一半意识到,这种不雅姿势曾经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现在简直得心应手,堪称家常便饭。
想到这,他就默默头痛叹气,送乌师偃两个音节:“gun。”
“哎哎,等等我啊,我又不像你一样认路。”
“你在外面等着。”朝闻道一点没好脸色。
“咋,怕你有去无回,要我在外面支援?”混不吝的男人一脸嘚瑟,“放心,我是那种会英雄救美闯进去救你和你学生的人吗。”
朝闻道:“……我是怕你跟进去又气坏里面几个人!”
乌师偃嗤的一声笑:“嘿,这帮老顽固。”
第43章 英雄不长存 一个自除姓氏,叛离出家的……
“朝老师?”
楼下一脚踏入名利场的男人, 不是朝闻道还能是谁。
他眉宇间透着纪纶熟悉的,一种百无聊赖的散漫厌烦之色。
身上一看就知道质地廉价的衬衫牛仔裤,还有脚上磨损了表皮的牛津鞋, 和这大厅高贵奢华的气质格格不入。
可他站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之中,又是那么泰然自若。
“您怎么会……”会来这里。
纪纶迎上去,身后是气急败坏的盛甫奕。
盛甫奕厌恶他眼里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却又暂时拿他没办法。
一时心中梗塞, 竟感受到清王城的老城主,那个总是吹胡子瞪眼爱较真的老头,当年被华雄气死的感受。
罢了, 等纪纶没有作用了, 要捏死他还不容易。
朝闻道两手闲适插兜,平淡的目光睨眼他:“走吧。”
朝闻道是来接他回家的?
纪纶亦步亦趋跟在朝闻道身后, 心里还有些不可思议。
这些宾客一边面面相觑, 一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远远看着他们。
准确来说, 是看朝闻道。
没人敢上前, 也无人敢置一词。
对于朝闻道如此不合礼仪的着装出现在此, 他们不约而同沉默了。
纪纶能察觉到, 他们心底隐隐散发的忌惮, 甚至还有恐惧。
一种对莫名事物的本能恐惧。
因为他前面这个懒散男人。
一个自除姓氏, 叛离出家的第一人。
比起共和国双子星的名号, 他在上流圈子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号——叛逆者徐思远!
十二年了, 每每提及, 依旧震撼。
朝闻道这种做法让他们感到不解,更加恐惧,无端的恐惧!
朝闻道本该和他们站在一起, 共享这盛世繁华,锦绣江山。
他们才是属于同一阶层的人,
可是他却叛离了自己的阶级。
纪纶也无法理解。
他梦寐以求的上流社会,富裕生活,在朝闻道那里,成了他弃之如履的垃圾。
是什么,能让他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行径?
又到底是什么,值得他背叛自己的阶级?
家族是负担,是责任,可也能给他带去庇护与无上荣耀。
而那些上位者……
又为什么惧怕于他?
“思远,是你吗?”一个满怀惊喜的娇滴男音从旁冒出。
来人生了副Omega男性的绝美容貌,哀怨目光惹人动怜。
纪纶心里当即一咯噔。
这是跟他们朝老师有故事啊。
还是那种扯皮都扯不干净的顶级八卦!
不过这话问的。
新阳就在首都四环内,没中央城这么近吧,这人想来找探望也容易。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相距甚远,已经到了久别重逢才认不出的程度呢。
“褚宛。”朝闻道略转头,才说两个字,那人已眼冒欣喜,一脸你还记得我的激动。
纪纶没好提醒他,其实这是朝闻道惯常的偷懒行为,疑问语气能说成陈述句。
要他多上扬一个尾音都费劲。
“宛儿,回来。”一个跟褚宛容貌有几分相似的Alpha从人群走出,“他已经不姓涂,你还跟他多说什么,你现在的丈夫是涂家大少涂思垣,可不是这种邋里邋遢,不知道从哪门哪户跑出来的平民能攀扯关系的,乖,别让妹夫知道了又心疼你……”
褚宛泫然欲泣。
纪纶无语凝噎。
褚宛这个哥哥表面在劝褚宛,实际都是对朝闻道的拉踩。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呐。
朝闻道进来后,从头到尾就没有要搭理他们的意思。
眼下也不过是面不改色,等着他们让开道。
纪纶心里盘算着,怕麻烦的朝闻道能忍耐那对兄妹做戏多久,一人冒冒然闯入,打破僵持的局面。
“臭冰块,怎么还没接到人!”
来人一身皱巴巴的发黄T恤,洗得快发白的夹克牛仔和球鞋。
比起朝闻道,只会显得更加穷酸和颓丧。
他还没有朝闻道能安然进入宴会厅的门路,一路横冲直撞,招来不少安保阻拦。
亏得他能有那蛮力,真给他闯进来了。
“乌师偃!”朝闻道平淡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目光往全场一扫,眉心皱起。
不是让他不要进来吗。
刚刚面对朝闻道还有半分顾忌的众人,现在对着乌师偃是毫不客气。
似乎是将被朝闻道压制下生起的怨气,统统发泄到乌师偃身上。
他们统一用,“那个孤儿”、“那个废物”称呼乌师偃。
有人简直是咬牙切齿叫出这个名字。
乌师偃的出现,引来更多躁动。
“他就是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听说他现在是个老师……”
“真是自甘堕落啊……”
“涂家的叛徒……”
纪纶渐渐蹙眉。
这些人,连背后议论人都不会了吗,竟然傲慢到在当事人面前指指点点。
“朝老师,他们好像是在说你。”
“我有耳朵。”
“……”对不起,是他没眼力见,自作多情了。
纪纶嘴角抽抽,静观朝闻道发动毒舌攻击。
这些人想占便宜可没那么容易。
“让开。”朝闻道要去跟乌师偃汇合。
褚宛伸手拦在他身前,泪光盈盈:“思远,你怎么还能和这种人为伍。”
朝闻道冷睨他眼:“你又是哪种人。”
褚宛呆呆一滞。
不愧是新阳榜上有名的毒舌甜心教主。
深受其害的新阳学子发来慰问。
人群中一个声音讥诮:“那一个残废,这一个不长眼,怎么什么垃圾都能进这里,保安,还不把人赶出去。”
朝闻道目不斜视,“不劳费心,如果不是你们挡道,我们早离开了。”
乌师偃气愤地“喂喂”几声:“拜托当事人还在这呢!”
当他面说他坏话算怎么回事。
那个说话的Alpha瞥也不瞥他一眼,名门的傲慢刻在骨子里。
换作以前的乌师偃,还能得来他们的正视。
现在的乌师偃是什么东西,一个连尖兵都不是的废物而已。
纪纶率先看到乌师偃那只不自然蜷缩的右臂。
乌师偃右手受过不可逆的重伤,那会阻隔能量在体内的传送。
以目前的装甲技术而言,他余生的命运都像是被判处死刑。
在场亦有人发觉乌师偃的残缺。
他们像观赏小丑一样欣赏乌师偃的丑态,好似那是天底下最惹人发笑的事,几个头凑在一起,矜持地微笑,轻蔑地指点。
无数恶意从四面八方袭卷而来,包围了他们三人,纪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
此情此景,几日前也在新阳发生过。
可至少在新阳礼堂,至少那里的学子对乌师偃还有几分尊敬。
这些人又哪里来的资格对他奚落?
乌师偃不该如此待遇。
他明明功勋卓著,荣誉无数,是共和国的英雄。
纪纶自觉做不了高尚的人,却也不能吝啬为崇高的英雄献上敬意。
想到乌师偃和朝闻道是为了他才重新踏足这个纷扰旧地,心里更添几分自责。
“我……”他试图辩驳几句,阻止不了他们承受这种本不该有的恶意,至少让他们俩人知道,还有人记得他们昔日的荣耀。
一个洪亮的男声骤然响起,盖过了所有嘈杂。
“住口吧,傲慢无知的年轻人!”
鬓发染霜的军装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朗声喝道,“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我国唯一一位获得九次特等功,七次一等功,参加过数十次战役,为了完成国家任务多次出生入死,将自己奉献给祖国和人民的华龙国一级战斗英雄!”
“他们是闪耀着共和国的双子星,日后也会让历史为他们驻足片刻!”
“他不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他失去了尊贵的姓氏,没有高贵的血脉,而是他们不屑与你们为伍!”
话音落地,大厅有短暂的静默。
纪纶环顾四周,傲慢爬上一张张精致的面孔,他们不是在为自己的无礼而羞愧。
不过惊诧一瞬,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窃窃私语讥笑,高高在上的轻蔑与鄙夷几乎从骨子里溢出!
纪纶生起果然如此的无力感。
一等功好比走一趟鬼门关,特等功就是直接跟死神过招,还反手给了死神一巴掌还能活下来的人。
有过如此殊荣的男人,凭什么要承受如此恶意?
答案已然明了。
他们一个个背景雄厚,家世显赫,自己还身居高位,把持权力,端的是金尊玉贵!
朝闻道和乌师偃的战绩再斐然,也不过是替他们牟利的工具。
说不定他们还在自傲,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地位和财富,在背后操纵政.治与战场,苦累都让那些傻子受了。
是的,牺牲和奉献的人都是傻子。
一心为公,流血牺牲的,半生穷困潦倒。
榨取民脂民膏,无赫赫之功的,大权在握,玩弄权柄。
时下风气如此,在自由主义横行,精致利己主义者遍地的社会,以公谋私的行径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大公无私和高尚美德被挤兑得无处容身。
那个军装老人也是借着教育年轻人的由头,才敢发表这一番见解。
如此,外人也不过是嘲弄他一句老顽固。
身处各色目光中央,或审视或打量……
纪纶恍然似看到,山巅之城的高贵之人,对着拼命爬山的山下人大肆嘲讽讥笑,然后一点不介意扔下三两块石子,给他们增加乐子。
他们高高在上的态度令人作恶。
盛甫奕说他既心术不正,世俗又清高,时刻妄想出人头地,他何尝不想说他们,沾沾自矜的上位者嘴脸丑陋不堪!
人群中又是一声轻蔑讥笑:“以前再厉害又如何,现在不过是个废物,一个不入流的二等兵,只能窝在小小的警视厅里混吃等死而已。”
朝闻道直视那人,“他是二等兵,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在警视厅打零工,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高中老师。比他好一点的是,我还是国家认证的A级尖兵。”
“以我A级尖兵的身份,挑战你这个S级尖兵,不过分吧?”
“你!”褚翎凛然色变。
以前他就不喜欢这个处处压他一头的未来妹夫。
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跟他叫板。
身后,一只手按下他肩膀,徐钦睿的西装身影肃然出现,沉声厉色:“够了,褚翎。”
朝闻道出身外交世家,褚翎与他言语争锋,如何得利。
因朝闻道沦为笑柄的涂家都没跳出来,褚翎在这里咄咄逼人,实在是不明智。
再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乌师偃再落魄,也有上面的人关注。
别的不提,他那位近来高升的同窗就一直关注着这个男人。
褚翎不甘地息声作罢。
徐家这一代人才辈出,势头越来越大,隐隐有比肩中央六家的意思。
他不能不给徐钦睿面子。
而且说是S级,个中多少水分他自己清楚。
尖兵认证等级的考核,除了机器测验,还要看平时的各种比赛成绩、战场功勋,甚至个人家庭情况。
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可太多了。
朝闻道眸光扫过面前一群人,没有漏掉窗边看戏的涂家人,顿觉无味。
这些人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色厉内荏,汲汲营营,丝毫未变。
纪纶离得最近,立刻察觉到朝闻道身上的气息消沉,整个人似提不起精神,隐隐还流露丝失望。
“走吧,二等兵。”
“嘿,你这家伙。”乌师偃絮絮叨叨抱怨,又被他装到了,脚下马不停蹄跟上。
众人看着他们离去,未敢再发一言。
朝闻道脸色冷下来时,他们无不清楚地感受到,当年的共和国双子星给他们带来的恐惧。
还有跟他们比肩而立的那些人。
幸好,都不在了。
……
“都说了让你不要进去了,自取其辱了吧。”
“你还自欺欺人呢?你看看你,竟然还对那些人有什么期待?天哪,你还不知道这个国家都烂到骨子里了吗?”
“那个,两位老师……”旁观了没头脑和不高兴一路吵架的纪纶无奈吱声。
他真的不介意偷听到一些高层内幕,信息是最好的资源。
可他夹在中间真的很尴尬啊!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快四十的两个男人了!怎么还能跟个小学生一样吵架!
“二位!”门后一人急急追出,是方才替他们说话的军装老人。
“江老。”朝闻道率先问好,纪纶跟着照学。
老人先应了声纪纶:“这是你的学生?名师出高徒啊。”
朝闻道不置可否,乌师偃在旁笑起来。
老人也知道自己的话尴尬,话锋一转,邀请他们常来家里喝茶。
“你们尖兵的本事当年万中无一,如今也没有几人比得上,要是能给我的孩子指点几句,就是他们莫大的福气。”
朝闻道当即道:“学校工作忙。”
乌师偃干脆拿出刚才那些人的讥讽之辞拒绝。
他废物,他残缺,他不配。
老人看看他们,还有一旁乖巧状的纪纶,欲言又止下,仰天长叹:“什么时候,我们的英雄都已无立足之地。”
乌师偃无聊地抠抠耳朵,抓头发,又换来朝闻道嫌弃的一记目光,他也嫌弃地无所谓道:“等什么时候,大官的孩子不是大官了,财阀的孩子不是财阀了,大概能有点变化吧。”
纪纶眼睁睁看着对面的老人被乌师偃的话噎住,啼笑皆非
不像乌师偃除了一个二等兵身份,没有保留任何军衔官职。
老人已年过半百,有前程有权力,有家庭要养。
他还有寄予厚望的儿子,正准备培养接自己的班。
不过他再虚伪,跟里面的一群人相比,已经算不错的人了。
有些人,是话都不敢说,声也不敢出,还要扯住别人,怕他们的血溅到自己身上 。
“我去趟雨花台,你送他回新阳。”老人辞别后,朝闻道直接嘱咐乌师偃。
他表情微妙的烦躁,乌师偃幸灾乐祸,让他收个这么不省心的学生。
这下有的忙活了。
朝闻道忽略乌师偃,对纪纶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纪纶眸光一亮。
朝闻道叹道:“不要把问题想得这么简单,纪纶,王城的问题,不在王城。”
纪纶抿紧唇角,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朝闻道望向他的目光顿时复杂,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多少年前,他看到过同样的眼神,一样的无畏而有热情。
不一样的是,那人眼里闪耀的是纯粹的理想主义光芒,纪纶眼里却是更多功利。
他说的,并非纪纶在乎的东西。
他不能以他们的准则去要求一个思想尚且稚嫩的孩子。
现在多说也无益。
他不再劝阻,转身独自离开。
纪纶犹豫不决要不要追上去,可是想到他的是非成败,在此一举,心下又逐渐坚定。
“行啦,就按你想的去做吧。”头顶落下一个温暖的掌心,乌师偃不着调的沙哑嗓音满不在乎说,“剩下的,有你老师在。”
纪纶:“……大叔,我的头撑得还舒服吗?”
乌师偃悻悻收回手:“哈,哈哈哈……”
第44章 公审 杀杀他的威风,给他一些难堪。……
周末一大早, 衡弥生跑来学校广场,被校门口的人山人海震撼了,“这么多人!”
“你以为都是来送你的吗。”纪纶蹲在路边啃煎饼果子, 一边打趣。
衡弥生脸红了一把,“班长,你才吃早餐呐。”
纪纶耳根染上跟他一样的红晕:“我才不是紧张!”
“你看我还加了两个鸡蛋。”两个!
衡弥生:“嗯嗯嗯!班长你胃口真好,我都没吃完早餐就过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 他那么认真的相信他,纪纶还觉得敷衍。
衡弥生是天然黑呢,还是天然黑呢。
反正他绝不会承认, 他紧张得睡不着, 还吃不下。
“会长!最棒!”
“奇迹!再现!”
不远处拉拉队爆发热烈加油声,宫璟率领奇迹小队一行人, 在众人和鲜花的簇拥中走出校门。
这天阳光明媚, 少年也是意气风发的。
纪纶眯眼望去,逆光下的Alpha踩着花路与碎光朝他走来。
“纪纶, 要加油啊。”
“会长, 你也是。”
宫璟金色的眼瞳温柔垂眸:“我等你的好消息。”
纪纶心里骤然泛起隐秘的雀跃。
宫璟那一眼着实温柔, 连声音也那么轻柔动听。
宫璟的魅力也是无敌。
短短两句话, 就让他有了自己是在和宫璟并肩作战的感觉。
他们也确实都有各自的战场。
今天是全国高校联赛的决赛日, 戏剧化的是, 也是秦王城的城主公审日。
校门口, 另一波拉拉队助威声不甘示弱响起:
“无限无限!胜利无限!”
迎着一众热情欢呼, 面无表情的赢翼率众而出, 身后一溜少男少女俱是颜值气质不凡,惹来一众瞩目视线。
纪纶看看身边安静的季姝:“你不去跟他说声加油吗?”
今天也是赢翼的决赛。
衡弥生刚对会长加油,现在又去了给赢翼加, 也不知道他到底支持谁。
季姝含笑的眸子望着那边被众星捧月的少年,“其实有的时候跟弥生一样,分得清楚也挺好的。”
纪纶侧眸睇来,季姝很快收回视线,“可是血缘的东西哪里是这么容易撇得清的,哪怕我改成季姝的名字,世人仍然认定我是蓝兰的女儿。”
她低眸,黯然一声轻喃:“他也分不清的。”
两支决赛队伍不约而同经过他们身边。
这一次,赢翼脚下没有停顿,他目不斜视掠过季姝,留下一片飞扬的衣角。
倒是极限小队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三无少女睨来一眼,目光隐隐透着敌视。
她容貌昳丽,季姝跟她一比,平凡的容貌更显得黯淡。
在场不少人都在心中暗中对比。
总感觉,这是情敌之间的直觉……
纪纶悄悄打量季姝,季姝反应平淡,看起来对赢翼那个女队友的敌视丝毫不在意。
接送他们的加长豪车,在参赛队伍出发后不久准时抵达。
车窗降落,便是朝闻道那张成熟的英俊脸庞,“上车。”
纪纶跟在衡弥生和季姝之后上车,坐到了朝闻道旁边。
这个懒散的男人今天还是不太修边幅,只换了身休闲西装,算是配合今天的场合。
“看我做什么。”朝闻道神色不虞皱眉。
他没有转头,纪纶倒好说出真心话了,“老师,谢谢。”
没有朝闻道出力,这两个热门事件之一的公审,也不能赶着十一月份的尾巴,刷爆全网。
朝闻道明显不赞成他所做的事情,这几天却还是尽力为他周旋运作,促成他的愿望实现。
这比礼堂那次还要令他心情复杂。
“哼。”朝闻道从鼻腔敷衍应了声,目光淡淡从后视镜倒映出来的少年脸庞移开。
他能插手的不多。
纪纶既然涉足这场政.治漩涡,就别想能全身而退。
上面什么时候需要他这颗棋子,他就要什么时候顶上。
纪纶,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
车子驶过栋栋高楼大厦,这个富强鼎盛的国家,在窗外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场景彰显出她的不凡气度。
可视线穿透高楼,亦有人看到藏污纳垢之所。
在这繁华表面的背后,纪纶从未像这一刻清楚意识到,这个尘封已久的国家,更需要革新。
砰砰砰,有人拍响车窗,冲边上的衡弥生:“不要怂,加油啊!”
衡弥生脸蛋羞赧得红扑扑。
车子断断续续驶了近一个小时,才穿过拥堵的人群,抵达目的地——首都第一法院。
适逢盛事,首都早已万人空巷,大街上喜气洋洋,过节一样热闹。
得到消息的各路媒体早早聚集法院大楼前,车子一到,人还没下车,闪光灯不断闪耀。
提前安排好的安保奋力将兴奋的媒体记者和吃瓜群众隔离在安全线外,不久还是被不少人冲破防线。
一个青年举着声援牌子冲到季姝前面高喊:“蓝小姐不要后退!”
季姝吃了一惊,拦下要挡过来的芸香,转而微笑:“谢谢你,还有各位,谢谢你们的支持。”
今天的主角毫无疑问是衡弥生,他是这件官司的第一起诉人,也是大名鼎鼎的华雄之子。
他得到的关注度,不是季姝能比拟的。
可就是在这样耀眼的光辉下,季姝亦散发出自己的光芒,表现一点不差。
纪纶甚至怀疑,要不是怕夺了衡弥生风头,对今天的庭审不利,季姝能直接取代衡弥生的角色。
季姝三言两语就把话题推到了衡弥生身上。
那些自发组成的声援粉丝立刻挤到了衡弥生面前。
衡弥生有点磕巴回应他们的热情,幸好粉丝很快被巡逻警拉走了,他明天还能在首都人心中留下一个性格羞涩的正面形象。
等他按预先排演的内容,自如回答记者的提问,又会收获一个亲切温和,为人热枕的评价。
“我就是想为我父亲和蓝城主洗刷冤屈,还双城一个清白,我们绝不是通敌卖国的叛徒!今天秦王城的人不出庭也没关系,我仍然会按照我的想法提交起诉书,我相信政.府和法律一定会替我主持公道,澄清玉宇!”
长枪短炮疯了似的拍照录音,媒体记者一脸搞到了大新闻的激动亢奋。
衡弥生无论是形象,还是性格,都跟其他王城人大相径庭。
连发言都这么与众不同。
他竟然相信律法!
甭管王城人恨不得咬死衡弥生,恨他没事干嘛闹到首都去,还要求着首都主持公道。
他们王城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外人指指点点了?
二十三省的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来不了法院旁听第一手消息,就守在电视机前,不时刷刷网上论坛的信息。
首都人今天的娱乐活动更是丰富,法庭虽然进不去,不能时实直播,但在他们庭审期间,他们还可以去看高校尖兵大赛的总决赛。
被告人的儿子不是还在那吗!
很多人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想到,这场从一开始就风波不断的庭审,还未开始就已经变故陡生。
威严肃穆的法庭。
正中数个法官,旁列一众陪审团。
旁听席已坐满观众,衡如霜和季鸿鸣也在其中。
纪纶正要转道去旁听席,衡弥生轻唤了声:“班长。”
衡弥生双眉紧蹙,看似紧张,可是纪纶知道,打小众星捧月,跟着父母在各种高端场合和公众面前出席的人,不可能是怯场。
衡弥生是担忧他,害怕他的事情会连累身旁的人。
谁也不知道庭审结束后会是什么光景。
这份对朋友的顾虑让他寝食难安。
“别怕,我们已经演练过很多次。”纪纶扬起唇角,故作轻松。
仁爱重情本是好事,衡弥生这份心性的仁却成了拖累。
纪纶坐到旁听席,心里无端悬起。
法院入口一阵喧哗,他来不及思虑更多,和众人一齐寻声望去。
一身秦王城玄黑色服饰的赢肆龙行虎步走在前头,身后数个气势凌厉的侍从,还有个新阳学生熟悉的赵成高缀在后头。
纵使气场骇人,见到赢肆现身,一法庭的人,包括所有关注这里的人纷纷松口气。
还好,赢肆来了。
这场庭审如果没有被告席,岂不是少了很多噱头?
明天的报纸销量和新闻点击量都要下降一大半。
纪纶同样心里一松。
赢肆来了就好办,就怕他不敢来。
只是不知道,朝闻道是怎么出谋划策游说政.府,雨花台那边又是用了什么手段,迫使赢肆今天走这一趟的。
他屏气凝神着,静候法官宣布开庭,耳边先捕捉到两声讥笑。
他抬头,发现是站在过道那边入口的两个公职人员。
他坐在旁听席最边上,倒是方便他偷听到那俩人的闲话,“嘻嘻,就是要这样杀杀他的威风,给他一些难堪。”
纪纶心里已不知是什么感受。
他放眼仔细巡视周边,除了这两个法院代表,还有军部的人混在其中。
那种一板一眼的军人作风做不了假。
两个政党,在这一刻达成了同盟?
不,或许不是。
一号首长需要杀杀秦王城的威风,这是作为一个政客制衡各派势力的必要手段,总理是为了什么呢?
那个冷硬刚烈的男人,有什么要掣肘的?
“那么…我宣布——”法官有些颤巍巍的声音,还未说完就被赢肆一个眼神定住了。
赢肆没有站上被告席。
他径直去到原告席,高高睥睨着坐着的衡弥生,吐出两个字,“愚蠢。”
他口吻横似教训不懂事小辈的长辈,一身风骨峥嵘,清肃冷峻,浑然无视周遭环境与人群。
“你仍然没什么长进啊,凭你,也想给你父亲翻案,你、配吗?”
纪纶恍然觉得,赢肆更想说的是,你配做华雄的儿子吗。
他想听个清楚,赢肆声量已然减小。
众人只见赢肆微微俯身,对衡弥生耳语几句,衡弥生脸色骤然大变,满眼不敢置信,愤而离席。
“我不信……我不信!不可能!!”
他失了理智似狂吼:“这是假的,你骗我的对不对!!”
在场无不傻眼,除了老神在在的赢肆,还有几个高深莫测的政客。
“拦住他!!”
纪纶率先出声,距离衡弥生最近的季姝紧接着动作,然而都敌不过衡弥生狂奔出去的力量。
想上去拦下衡弥生的人都被撞开。
一干人目瞪口呆。
“这……什么情况?”罗锣只是想在开庭前去上个厕所,回来原告都不见了是什么发展?
他也没迷路到外太空耽误了几个小时吧,庭审这么快就结束了?
第45章 义子 俊美高挑的身形,仿佛登上他的舞……
“豆豆?”这气氛, 他有一点子怕啊。
撑膝抱头的纪纶脸上表情让人看不清,罗锣小心翼翼,不敢再出声。
原告都没了, 还有再继续的必要吗?
所有人心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死一般的沉寂中,赢肆浑厚低沉的嗓音响起,“还有你,小丫头, 你是姓蓝还是姓季,要不要给你点时间回家去商量好再来告我?”
“你!”季姝死死咬牙,红着眼忍住冲动。身旁她父亲季鸿鸣在微微摇头。
起诉书上的原告不是她的名字。
纪纶和衡弥生都考虑到后续影响可能不好, 没必要再牵扯进她, 并没有做好让她出席的准备。
没想到,这会给他们自己挖下一个坑。
何况加上她的名字也没用。
季姝跟衡弥生不一样。
她不像衡弥生从小跟着父亲, 大大小小不知道出席过多少场合, 几乎家喻户晓。
季姝没继承到母亲的美貌与天赋,甚至不是Alpha。
一个王族中少而又少的Beta。
在很多人看来, 季姝的平凡普通就是她的原罪。
蓝兰大概是出于保护女儿的目的, 从来没有对外宣传过季姝, 导致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有这么个女儿。
世人只知季姝, 不知蓝知行。季姝站上原告席又有什么用。
分量根本不够。
事到如今, 纪纶反而无比平静。
人要学会接受现实。
当一个人本来就是孤注一掷地选择搏斗, 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那么、我宣布……”
如果不按法律流程庭审, 强行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等找回原告人, 或者换一个原告, 重新提交起诉书,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在赵成高连番催促下,主审法官不得已准备宣布休庭。
但——
不仅季姝他们不甘, 法官也不甘心就这么草草收场。
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啊!
“慢着。”一声悠然轻喝,如久旱逢甘霖,法官眼前一亮,及时收声。
那个由远及近的磁性声线慢悠悠道,“赢城主认为原告只要是华雄之子就够了,是吗?”
俊美高挑的身形,仿佛登上他的舞台,一亮相便轻易赢得所有人的瞩目视线。
而他气定神闲,如闲庭信步,一步步走向法官席。
“起诉书上的原告身份是华雄的儿子,不巧,我手上就有一份华雄亲笔书信,证明他另有一子。”
他比唇轻笑,目光灼灼投向一人,“如果是他,够坐上这个原告席位了吗。”
纪纶骤然感觉,全场所有人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了他一人身上。
门口,顾清冕匆匆从外步入,向顾容与呈上一样东西,顾容与摆摆手,顾清冕便朝法官而去。
法官伸手正欲接过,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夺走。
“你…从何得来!”赢肆遽然阴沉的表情,似风雨欲来。
那东西分明是一封书信,内容很短,三两眼便能浏览完。
“信上写着,华雄愿将纪纶收为义子。”
顾容与唇角含笑,体贴地为好奇的众人解惑后,才慢条斯理回赢肆,“不过接了一笔划算的生意,替人充当回使者,赢城主好像看着不太高兴?”
“呵。”赢肆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他怎会高兴。
他现在恨不得将顾容与碎尸万段!
他们秦地的监牢,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摸进,竟到现在才知道!
轰——
未覆盖装甲,仅启动手环,赢肆周身爆发的能量就将近处的卫兵震飞出去。
这……给城主当护卫还是高危职业啊?
法庭一众心有戚戚。
那些秦王城卫兵习以为常,抹抹嘴角残血爬起。
座位上,纪纶抬头恍然大悟。
难怪衡弥生会跑掉。
华雄…竟然还活着!!
衡如霜死死盯着赢肆手上那封血色书信,目不转睛,儿子离去也没有移开一眼。
华雄还活着……他还活着!
她捂住生疼的心口,眼眶浸出不可置信的泪水。
对于丈夫,她心里是怨的,所以离开战国城后,她绝口不再提华雄这个名字,也不准衡弥生再使用武装。
她不能再承受失去一个挚爱的痛苦。
可是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他还活着。
所有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倒映在镜湖湖面,青涩而莽撞的少年容貌。
他笨拙地将千辛万苦采到的草药递给她,未曾提一句辛苦之处,只磕磕绊绊追上来道;
“衡姑娘,衡姑娘!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嫁给别人!以后你想要的草药我都会给你采来!”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随他刀山火海走了过来。
一开始,还能看到他满含歉意的笑容,“阿霜,对不住,一直连累你跟我受苦。”
后来,便是他的背影。
他总是很忙,奔波忙碌,每每夜间回来,脸上都是疲惫,一句话都顾不上跟她说,又要被人叫出去。
她不怨他。
她知道,他在忙着爱所有人。
可华雄所有的爱都给了国家和人民,唯独不包括他自己。
她会替他心疼。
衡如霜紧紧捂住脸,眼泪止不住汹涌溢出。
有一种人,他永远只属于战场。
他不享受温暖的巢穴,总是试图搏击长空,欲与天公试比高。
在击败上任老城主,华雄几乎丟了一条命,她拼了半条命救活他之时,她就知道。
终有一天,她留不住他。
可她还是会心疼。
既然他没有空爱自己,那就让她多爱他一分吧。
她以一介山野医女的身份,做好一个城主夫人,凭的就是这份动力。
她要尽力做到她为人母,为人妻的本分。
然后在那个男人疲惫时,轻轻抱上去,给他一份依偎。
“干娘!”季姝一声急呼,连忙接住摇摇欲坠的衡如霜。
衡母目光终于从血色书信上移开,望着纪纶的方向,似是看到了衡弥生的模样。
两个同龄少年,心性却大不相同。
她闭了闭眼,哑声唤纪纶:“你……”
季姝抱着她,咬咬牙,抬眸眼中已然坚定,“这里就拜托你了,纪纶。”
当年华雄挑战上任城主,迎战数十高手,差点丢了性命,是干娘倾尽全力救治,为此还损耗了自己的身体,留下病根。
每每时季交替,干娘心口都会疼痛难忍,可知道丈夫工作繁忙,不想让他担忧,她总是强装无事。
现在衡弥生孤身一人跑走,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要是跑出首都范围就遭了!
季姝必须去找回他,哪怕让干娘安心。
“我?”他们的计划里从来没有纪纶出面的备选。
让他代替衡弥生作为原告发言人,不说是强人所难,也像被赶鸭子上架,属实草率了。
季姝想法很大胆。
顾容与也很神来一笔。
但是换个角度想,天降馅饼,不管有毒没毒,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何况此刻衡如霜正紧握着他的手,望着一个母亲哀伤的双目,纪纶更无法拒绝。
他忽然懂了衡弥生的痛苦。
衡弥生本以为,父亲已死,再也不可能回来了,所以哪怕自己再痛苦,也要接受这个现实。
所以他不得不逼自己理解宽恕的意义,放弃仇恨,放弃复仇。
否则干戈不休,纷乱不止,王城永无宁日。
可是现在,父亲的一封手书,直接告诉他,他的一切艰难抉择和思虑都是无效而没用的。
华雄为了他的大计,未曾透露一点风声,任衡弥生母子承担丈夫和父亲死亡的痛苦折磨。
这一年来的颠沛流离的逃亡,成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衡弥生为“放下仇恨”而遭受的自责与指责,更成了一个笑话。
衡弥生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
生来幸福的人生,总是教导他要对所有人善良。
他像父亲一样的博爱,爱着广大的人民,可他也没忘了爱护身边的一切。
他爱抽象的人,也爱具体的人。
可这样完美的人,终究不能被人理解。
于公,他过于自私。
于私,他过于软弱。
纪纶庆幸,幸好,他是自私的。
纪纶抬脚走向原告席。
赢肆鹰隼一般的冷酷眼睛盯着他:“做他的义子,小子,你也配?”
纪纶浅浅微笑:“承蒙华城主厚爱,小辈岂敢推拒。”
他学着王城人抱拳,赢肆深深睨他眼,拂袖而去。
下一刻,赢肆站到了被告席前。
纪纶侧眸朝陪审团睇去一眼,正首的顾容与弯眸冲他一笑,轻轻挑眉。
纪纶不再看他,聚精会神投入法庭。
“尊敬的法官和各位陪审团成员,我方起诉秦王城城主赢肆陷害华雄蓝兰二人,恶意破坏王城关系,损害国家利益,理由证据如下……”
他声音抑扬顿挫生生,生生将平平无奇的原告发言整成了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演讲现场。
且他似乎清楚怎么调人胃口,让记者得到足够劲爆的话题,吸引更多人的关注,开口便直奔主题,丝毫不拖泥带水。
整个法庭的人都被吸引了目光,全神贯注看他一人叱咤全场。
指认凶手的时候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阐述双城惨剧时语气沉痛,嫉恶如仇。
无辜受害的双城百姓,在他口中成了备受压迫和欺凌的小可怜。
衡弥生成了对暴力和血腥复仇深恶痛绝的觉醒者。
他们千里迢迢,历尽艰辛,才将这一份诉状送到首都,期冀首都正义之剑的制裁。
在赵成高“你放肆!””你大胆!!!”,还有声泪泣下的哭诉“天理何在!”,为自家城主鸣不平的声音中。
众人生生从纪纶理直气壮的控诉中,听出了热血反抗,大快人心的畅快。
而他犹如庭审上光芒万丈的明星,一举一动,万般惊艳,牵动所有人心神。
他越耀眼,赢肆脸色越阴沉,滴墨似的黑。
纪纶生在风暴专心,却似毫无察觉,完全不为所动,一刻不停歇地侃侃而谈。
他成功了。
一个平民对城主的侮辱,一个弱者对强者的不敬。
还有一个下位者对上位者的以下犯上。
咚,法官敲响法槌。
所有人似预见,今日的首都,即将冉冉升起一颗明日之星。
第46章 失踪 看看你怀里的人,这样的废物,也……
四周哗然, 层层议论纷纷一圈圈缩小,袭向擂台中央。
赢翼抬眸是刺眼的日光,微微环顾一圈, 无数陌生的面孔夹带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含意指向他一人。
他漠然无动。
下一刻,手上的剑动了。
如闪电飞出,似有雷霆之势,对面早已不堪重负的对手“砰的”飞出赛场几米远, 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四周沉寂。
赢翼转身。
“混蛋!”背后一人忽然冲过来怒骂。
赢翼分不清那是“奇迹”小队的哪个人。
还想说话的米卡扬被躺在担架上的宫璟制止。
隔着众多环拥他的队友、医护还有关心他的人,宫璟虚弱地叫赢翼的名字。
赢翼无动于衷, 头也不回走到场边。
米卡扬再也忍不住了:“你这个傲慢无礼的家伙——”
紧张地抓着宫璟手的商平起身冷道, “赢翼,就算你赢得了比赛, 你也不是大家心目中的冠军。”
看台上, 无数观众响应商平的话。
“太过分了!”
“赢了个比赛而已,又不是真的全国第一, 他算老几啊!”
“他以为这是王城啊!”
“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诸如此类的话送到耳边。
“无限”小队的成员担忧地看向赢翼。
他明明获得了冠军, 却没有收获他想要的掌声。
赢翼下台, 目光无意识搜寻场边一瞬, 没有半分留恋, 毫不犹豫离去。
身后观众席的哗然更大了。
……
“你说他干吗见死不救啊, 啊啊啊啊啊啊!”
“我怎么知道。”纪纶嫌弃地拿开通讯器, 远离虎嘉聒噪的叫唤。
“班长!”虎嘉在那边不甘心呼唤。
纪纶注意力依旧不在他的说话, 目光锁定窗外进门的人。
去寻找衡弥生的季姝回来了。
“场地故障, 就算他不想帮自己的敌对选手,也别趁宫璟会长救队友时落井下石啊。”虎嘉长叹一声。
在他的絮絮叨叨中,纪纶知悉了决赛变故的来龙去脉。
不怪赢翼带领小队赢了决赛, 还这么招人怨,不受待见。
场地事故谁也不想,在那种未知危险时刻,宫璟几乎可以说是在舍生忘死救人,赢翼却搁那贯彻无情宗旨,继续比赛。
纪纶完全能想象那个画面。
一边说着比赛没有结束的赢翼趾高气昂臭着脸,顺便还嘲笑了一波对手的怯弱无能。
这小子平时就是这么招人恨的啊!
虎嘉性格简单,单纯觉得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不管有多少其他理由。
何况赢翼也不是用非正当手段赢得的比赛。
他顶多冷血无情了些,输出残暴了些……
民众一边倒骂赢翼,都给他整不会了。
“你说有这么不光彩吗……”虎嘉嘟囔。
强者为王。
虎嘉思维方式挺有王城人那个味。
一面他又拥有朴素的锄强扶弱正义感。
换虎嘉处在赢翼那个境地,他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但一边他又觉得没必要对赢翼过于指责。
他能理解的赢翼选择。
纪纶想了下,安慰他:“既然裁判当时没有叫停比赛,说明主办方将这次意外也纳入了评审范围,这属于规则正义。另一个,双方选手面临的事故影响是一样的,只是两个队长选择了不一样的决定。”
“赢翼选择继续比赛,可以说是他对队友无情,也可以认为是出于对队友的信任,相信他们可以保护好自己。那么情理上,他也有无可挑剔的道德高地。”
“我就是这个意思!”虎嘉迫不及待附和。
他就说班长能给解惑!
而且纪纶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虎嘉美滋滋。
“你先别急着赞同,”纪纶无情道,“我能理解赢翼的想法,但我是他,就绝不会让自己陷入众口铄金的境地。”
人言可畏,就算心有丘壑,又何必让自己特立独行。
赢翼这回算是臭名远扬了。
“没找到?”纪纶挂断通讯器看季姝。
季姝一身湿,摇摇头又点头。
纪纶心里顿觉不好。
“他疯了!”
季姝一一道来,纪纶这才知道,衡弥生跑出法庭后发生的事情。
衡弥生一个人,靠一双腿差点跑出首都。
他们王城的规矩,纪纶已经了解。
首都之外无庇护。
出去便是万丈深渊,无数凶险等着他自投罗网。
衡弥生就这么不管不顾冲了出去,他是做好了回归王城的准备吗?
千钧一发之际,在首都边缘带,第一个拦下衡弥生的人谁都没想到。
是刚刚出了赛场的赢翼。
或者说,那也不能叫友好的拦下,用单方面被殴打更合适。
季姝赶到时,寒风,大雨,乌云层层,两人纠缠在一起,画面十分狼狈不堪。
衡弥生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赢翼虽然有优势,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人都一身泥泞污水,鼻青脸肿,毫无王城人的风采姿仪,更别提身为尖兵武者的战斗技巧。
此刻只剩下野蛮的宣泄。
外围一圈赢翼队友,踟蹰着不敢上去阻拦。
季姝匆匆飞身而进,用掌风截下赢翼的攻击。
“你们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她绝不是只能在一旁哭喊着“不要再打了”的弱者。
季姝矫健的身形有长年习武的基础,轻轻一击,不仅泄掉赢翼劲力,还能迫使他退后几步。
“丽娅,退下。”
队友紧张上前,赢翼冷声呵退。
“弱者,才需要互相依偎。”
“蓝知行,看看你怀里的人,这样的废物,也配你保护?”
大雨瓢泼而下,少年Alpha的眼神要比这寒风还要冷冽几分。
他高高睥睨俯视着地上两人,眼底尽是幽潭似的冷酷无情。
季姝抱着直不起身的衡弥生,愤怒地大喊:“他不是!”
赢翼冷道:“我只知道父亲说过,连杀戮之剑都不敢握紧的人连活着都不配,他只会给身边的人带去灾难。”
“弱者,没有权利存活。”
季姝似被冰水兜头浇下,寒到了骨子里,全身颤抖,“你错了,赢翼,真正的强者不是你这样的人,即便你力能巨鼎,有无双之勇,在我眼里,你也不是真正的强者。”
她垂眸望向衡弥生,“他会成为一个比你更强大的强者,真正的英雄。”
砰——
失控的装甲碎片爆裂飞射,掀起无数水花。
季姝紧紧抱住全身颤抖的衡弥生,像一副垂眸悲悯的圣母画像。
雨势渐小,赢翼离开了,衡弥生也跑走了。
季姝无力再追上去。
赢翼失控前那个眼神好似是说,“你果然,还是向着他。”
这让季姝想到小时候,她小时候还是个很害羞的孩子。
可能是旁人多年如一日看向她的惋惜目光,她不敢跟别人直视。
虽然在蓝兰城主和季父那,她并未因为她的平庸而少得到一份爱。
季姝废了很大功夫,才让自己看起来像蓝兰的孩子。
但一开始,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没有什么很大的志气与愿望。
而衡弥生从小就跟所有人说,她要成为比父亲还厉害的人,做最好的城主。
虽然后来衡弥生逐渐也没再提了。
反而她的野心越来越大。
改变是在六岁后。
六岁时,她第一次在城主聚会上见到赢翼。
小小的俊俏男孩甩开赵总管牵来的手,试图跟上前面父亲的步伐。
赢肆大步流星走在前头,丝毫不在意身后的儿子。
华伯伯热情地上前迎接,一边还回头招呼她和弥生去接待小朋友。
弥生兴冲冲就跑过去跟赢翼打招呼了。
她躲在母亲身后,偷偷探头看一眼远处的男孩,不敢像弥生一样主动上前。
赢翼却似感知到她视线,目光主动看了过来。
他并未因为她的平庸感到一丝诧异。
后来季姝才知道,赢翼是脸盲,闹了个大笑话。
不过这也无损赢翼给她留下的第一面好印象。
如果说弥生是旭日的朝阳,温暖灿烂,赢翼就是夜空的素月,孤高冷冽。
外人总是第一眼先看到更夺目的太阳。
可其实,赢翼从小也很优秀啊。
烈日炎炎下,她亲眼看到输给弥生的赢翼默默离开,躲着所有人拼命练功。
城主聚会有几天,他就练了多少天。
隆冬寒雪的下半年聚会,这一幕同样上演。
这份精神感染了小小的季姝。
身边小伙伴都是天之骄子的Alpha,她都快忘了要靠奋斗追赶天赋者的模样。
后来她拼命努力,充实自己,是有不堕母亲名誉,让母亲为自己骄傲的初衷在,但她最记得的,还是那天烈日下练功的赢翼带给她的感动。
八岁时,是赢翼打败弥生的第一次,也是季姝跟赢翼说话的第一次。
那时候的赢翼还会傲娇脸红,一个人躲进小院子处理身上的伤。
旁人都在安慰输了比赛的弥生。
赢肆呢。
只能说,他对赢翼期望比较高,所以管教严厉了些……
此刻他也不关心赢翼有没有受伤,只在乎他怎么赢得这么难看。
赢翼甩开侍从,孤身一人,嘴巴上说不要季姝靠近,还是伸手接过了她的药瓶。
此后几年的聚会上,他从未再说过让她滚开的话,好像默认了她的靠近。
一直到赢翼三年前出国,变得更优秀归国,同时也判若两人。
可他变化再大,季姝眼里的赢翼,依旧是那轮孤高的素月。
只有这一刻变了。
赢翼流露那个不可置信的眼神后,在她眼里的赢翼就变了。
她在他眼里的模样也变了。
雨幕中,季姝合上眼,无声呢喃一个名字。
赢翼……
原来,是她变了啊。
他们之间,曾经隔着灵魂共鸣的短暂距离,如今,却相隔血海深仇。
……
纪纶听到一半,骤觉不对。
这三人的感情果然深厚。
深厚得简直离谱啊!
纪纶没想到,有一天,他连非本班同学的感情都要操心。
“现在你要怎么办?”无论是衡弥生还是赢翼都很棘手。
解决哪个都不是。
季姝微阖的双眸睁开,眸光流转,不消几息,纪纶跟她同时开口,“我们去找弥生吧。”
“把他带回来。”纪纶道。
不管怎样,不能让衡弥生一个人在外面。
事情总有解决办法,无非多耗费点心力。
一步步来吧。
第47章 青梅竹马 路途艰险,是非成败他们了然……
微风吹响窗下风铃, 冬日暖阳照进低矮的小木屋,院子里零星盛开着几朵小野菊。
站在院前街坡上的纪纶,一眼看到半开的推拉木制门后, 半个横臂仰卧在客厅的人,不可置信,“他失踪这些天就一直待在这?”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前两天才偶然发现弥生住在五月家。”身旁红柚无奈接话。
要是早点知道班长他们在找衡弥生, 她肯定会早点过来告诉纪纶的。
纪纶注意着底下的动静,当即下定决心,“这样吧, 红柚, 这里的事你不要再跟任何人说。”
红柚自然无不可,“好, 放心吧。”
她转身就离开这, 走进远处一个老式小区。
纪纶知道她不住在那居民楼的任何一层,而是跟着她收废品的爷爷, 住在一个昏暗破旧的地下室。
可以说, 这个叫五月的家都比红柚家境遇要好。
虽然都处贫民区, 这个家却还算规整, 也能在有限的土地上收拾出一番意趣。
纪纶目光越过院中野花和晾晒的衣服, 对上檐下女孩的眼睛, “不好意思, 我看院门没关就……”
低矮的一道栅栏门其实聊胜于无罢了。
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女生警惕瞪着他, 想说什么, 回头张望一下欲言又止。
“没事,是来找我的。”伴随和煦嗓音,衡弥生的身影翩然出现。
女生眼神一瞬间黯淡下去, 却也没有出声挽留。
对这位收留衡弥生好几天的恩人,纪纶不敢轻慢,匆匆记下她的模样,打过招呼,追上衡弥生。
“你现在去哪?”
“回家。”衡弥生平静的声音回道。
纪纶拦下他,审视着他的模样,“这是你听从本心的选择吗?”
刚见到衡弥生从屋里出来的第一面,纪纶还以为他想通了。
那种超然出尘的模样不似作假。
谁想到这不是想明白了,这是想到外太空去了。
他这是要回战国城,去肩负起他的使命?
可明显华城主就没想让他回去啊。
“你真的要离开?”
面对他的再三追问,衡弥生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
纪纶倒也不急,他谈心的水平最近越发娴熟,“弥生,不要急着做决定,也许华城主不告诉你他在做的事情,就是不想影响你的选择。”
衡弥生脸上闪过一丝动容,继而坚定道:“我会找到他,问个明白。”
纪纶斟酌着词语,“不一定要找华城主,才能明白。弥生,不理解他做法的人不只你一个。”
华城主和蓝城主都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哪怕众叛亲离,要与世界为敌,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去了,坚定自己的理想伟业。
也许这就是衡弥生缺少的东西,一直以来都太过一帆风顺,让他看不到很多东西,就更别提拥有自己的人生目标。
“路途艰险,是非成败他们肯定了然于心,你要说他们这样做值不值得,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你的问题,也许只有靠你自己去弄明白。”
纪纶点到即止的话音飘散在冬日暖阳下。
衡弥生默默望向那座低矮小院。
院里女孩在收着衣服,屋里电视上播放着无聊的广告,屋檐下的风铃被风摇动。
一切都那么平凡普通。
可却像他梦里出现过的场景一样。
如果他不是华雄的儿子。
他会像所有普通的男孩那样,住在一个温馨的小房子里,天真无知,不问世事吗。
……
衡弥生还是跟着纪纶回了家。
面对担惊受怕好几天的母亲,他跪在衡如霜面前,一下一下叩头重复,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衡如霜一双眼通红,还未开口就已经涌出泪水。
脸色苍白地指着衡弥生,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此情此景,她像个不近人情,逼得儿子咽下苦果的母亲。
可是明明,她是最了解她的孩子的人啊。
怒急攻心下,加上几日操劳,衡如霜软软晕倒。
季姝赶紧把人送回屋里。
不到一刻钟,安置好衡如霜的季姝板着脸走出来,刚一开口,便是控制不住的悲愤交加语气,“你为什么要让干娘伤心!”
她少见的失控。
纪纶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季姝一长串话劈头盖脸就朝衡弥生去了。
“你出身就拥有无上的荣光,所有人都喜爱你,你的王城,你的子民,他们热爱你,所以你拥有选择的权力。而我呢?他们只会惋惜我为什么是我母亲的孩子,为什么我不是我母亲的孩子!”
“是人,就会有各种责任和期许需要我们去背负,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深深呼吸过后,季姝语气平下来,“弥生,我从不嫉妒你,而今我可怜你。”
衡弥生傻傻呆愣在原地,他还没见过季姝发这么大火,错愕之际,纪纶连忙碰碰他手提醒。
赶紧给个反应啊,素来理智的女孩子都发火了,还不有点反应,这不找死吗。
没想到,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老实人衡弥生还未开口,季姝先撑不住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怪你!”
她一把抱过衡弥生,声音虽然已经平复,却还能听出半分哭腔,“弥生,王城的事错综复杂,不是我们现在能理解的,但你要明白,义父他们做的,一定是有意义的。”
季姝也是矛盾的,一面希望衡弥生不负众望,继承父辈的使命。
一面站在朋友立场,又私心希望衡弥生遵从自己的选择,找到内心的归宿。
纪纶不懂。
且对他们的相处模式叹为观止。
……
第二天,衡弥生是带着王城的特制装甲返校的。
那红色的的手环戴在他手腕上分外英气,以往的怯弱劲荡然无存。
可惜新阳的人对他却没有多少改观。
他跟赢翼不说是半斤八两吧,也是难兄难弟了属于是。
后者狠辣无情,前者临阵脱逃,都被人诟病。
而因着后者气场过于强大,新阳学生只敢对着衡弥生说三道四。
纪纶一边想着,看来衡如霜是不想再阻止儿子的选择了,衡弥生都可以正常上武技课了。
一边看着学院的人对衡弥生指指点点,不禁皱眉。
好像一夜间,衡弥生的待遇比初来新阳时还要差。
就如过街老鼠,不是人人喊打,也被所有人嫌弃鄙夷。
这种境况,Z班不少人都替衡弥生担心,罗锣更是在宿舍时跟纪纶嘀咕:“这傻孩子。”
怎么就这么傻呢。
也许罗锣不能理解衡弥生的想法,但他是最普通的大众,有起码的同理心。
衡弥生确实不至于如此。
如果纪纶没有特意诱导衡弥生留下来的话。
纪纶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至少那样,在别人眼里,衡弥生还算有血性……
隔天收到家里消息让他回家,纪纶一进门,好险没被满屋的礼品盒挤出来。
“这……都是季家送来的?”
“是啊,豆豆,你赶紧跟季总他们说一下,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吧。”方琴愁眉苦脸。
这一屋子不是高档礼品,就是房子车子的钥匙,刚走不久的季鸿鸣还想给他们夫妻俩安排工作,给纪灵换新学校。
方琴和纪筠已经不是受宠若惊了,那是惶恐不安。
他们不是厉害的父母,可也知道一个朴素的道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季家这还不是给了一顿,那是让他们一家未来至少半年不愁吃喝。
纪纶看纪灵,纪灵迅速举手表决,“我跟妈妈一个意思,别想诱惑我。”
纪纶笑了,“没事,你们收着吧。”
季姝家跟华雄家交好,如今华雄落难,衡如霜过得拮据,季父这是替他们送干亲礼呢。
华雄好歹做了他义父,即便是个名头,也不能失了礼数。
这不是他自恃身份,而是王城的牌面。
纪筠听他这么一解释,倒是能理解季鸿鸣的做法,可还是觉得不妥。
“华城主那样的身份,他认你做义子,咱们不是说高攀吧,也沾了不少光,再收这么多东西,实在说不过去。”
近来他出门走在路上都有不少人主动跟他问好,顶头那个小领导也不再为难他了,更别说还有一群争相帮他干活的同事。
这是纪纶在庭审上表现出彩的结果,也是纪纶成了华雄义子带来的好处。
纪筠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做父母的对孩子是有期望不假,纪纶也确实有出息。
可他们最大的期望也不过是希望两兄妹平平安安,幸福过完一生。
旁的权力荣誉,还是财富,他们不指望通过孩子获得。
毕竟他们自己就是一对普通的父母。
而他和方琴都不敢置信,他们能有这一天,就更别说那一帮欺凌过他们的左邻右舍了。
当年看着这一家子小的小,病的病,从乡下狼狈搬来首都,上无遮瓦,下无寸土,比街上居无定所的流浪汉还要惨。
谁想一朝翻身,竟然跟城主扯上了关系!
那可是一城之主啊,即便华雄现在落难,也有一大堆下属和资源供他驱使!
而且眼看那个亲儿子临阵脱逃,是不中用了,纪纶这个义子怕不是能继承王城家业?
纪纶不知道自己的邻居们对自己还有这样的幻想。
他将衡弥生留下来,确实有自己的小心思,可也没想过要抢夺他的东西。
邻居想法他懒得知道,纪筠的想法他倒是知道一二。
纪筠无非是怕他们受惠太多,以后他们还不起。
他们又不是真的卖儿子。
“房子车子的钥匙给我带到学校还回去,剩下的东西留着吧,还有工作……”纪纶思忖片刻,“季叔叔愿意帮忙,我们就不要拒绝了。”
纪筠和方琴的工作都是廉价苦力活,连个社保都没有,必须要换了。
车子用不着,房子暂时不用换。
现在的房子虽然是租的,面积也不够大,可他们住了这些年,早已是个温馨的家庭。
等他以后挣了钱,自然会换新的。
方琴张口欲言,纪筠摇摇头阻止。
孩子长大了,就听他的安排吧。
纪灵瑟瑟举手:“我就不用换学校了吧……”
她还想跟季姝一起上学呢。
纪纶瞪她一眼:“季姝读仕兰女中是为了迷惑外界,家里家教从来没少过,怎么,你还真要留在那把自己培养成小娇妻呢。”
“哥!”纪灵气得扑过来挠他。
顺利安排好家里,纪纶放心踏上归程,不过回校前他还要跟学生会的干事们一起去探望下宫璟。
宫璟已经出院,只是还需在家休养一段时间。
到了宫家,他才知道宫璟家在首都也不是排不上号。
至少宫家住大别墅,有管家佣人服务,宫父据说还是一个国会议员。
这样的家庭,比不上六大家族之流,放眼全国肯定也不算差了。
所以他以前为什么会觉得会长是跟他一样的普通出身呢……
如果不是滤镜迷惑了他的眼睛,那肯定都怪新阳学生都太优秀。
一个个不是豪门大族,就是高官财阀家庭,衬得宫家都平凡了。
坚定了想法,纪纶跟着佣人踏进房间。
“来了来了,我们的大忙人来了。”屋里一众人起哄,尤属莫格部长和米卡扬副会长嗓门最大。
“会长。”纪纶羞怯叫人,“不好意思,家里有事,来晚了。”
就算了解了宫璟家庭,奇妙的是,那并未影响一丝宫璟在他心里的形象。
主要宫璟也不太有富家公子哥那种矜傲气质,他身上甚至有一种乡野少年的天真。
所以这就是宫璟跟张立也能谈得来的原因吗?
“行了,都给我安静。”副会长商平为人严肃,威严甚重,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
“哈哈哈……”在场只听见宫璟看众人逗弄纪纶发出的笑声。
商平脸顿时黑了。
米卡扬见状急忙赶人,反正他们也来了这么久,该离开了。
商平落在最后面,督促宫璟不要忘了吃药,不要贪玩游戏,但养伤期间一定一定不要忘了处理公务,惹来宫璟一阵凄惨哀嚎。
纪纶看得目瞪口呆,结果商平临走前还要丢给他一句,“不要耽误他太久。”
纪纶:……啧。
“我的副会长也太没人性了,这种时候不是他应该帮我分担重任吗,怎么可以忍心催促我工作……”宫璟在床上抱怨连连。
纪纶没事干,削着自己带来的苹果,想也不想道,“大概他是不想你被夺权了吧。”
宫璟目光一愣,纪纶顿觉失言,正要出言补救,宫璟爽朗笑起来,“你说得对!”
“我们家副会长啊,可真是个好人!”说着各种花式夸赞起商平,说他如何如何能干,帮他搞定了多少他不想看的文件。
纪纶忍俊不禁,苹果皮都削断了。
会长也太小孩子了。
夸人还用“好人”这种说法。
放下削好的苹果,纪纶转身谢过送茶水的佣人。
那佣人避之不及就跑了。
纪纶再次确定,宫家的佣人确实奇怪,他们对宫璟有敬畏,却少了对待自家人的熟络和亲昵感。
“会长,我……”
“怎么,一直目标坚定的纪纶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吗?”
“快跟我说说!”宫璟像个追着八卦的吃瓜乐子人。
纪纶嘴角一抽:“让您失望了。”没得到乐子。
宫璟长叹一声,“其实是我让你失望了吧纪纶,你做得很好,我却……”
纪纶心头一紧:“这不是你的错!我是说、我看过全场的比赛,无限小队攻击角度刁钻,对手实力太强……”
他想不出词了。
宫璟弯眸笑看着他,浅棕色瞳孔被日光照耀出一圈金色弧光,无比炫丽。
“你帮我去跟他们说一下吧,赛场如战场,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我受伤也不是赢翼的错。”
“嗯。”
宫璟下台后肯定也有强调,只是他说话,别人听起来总是像老好人的息事宁人。
他大度是一回事,心疼的人生气是另一回事。
纪纶能从客观公正的事实出发也是难得。
宫璟赞赏地看他一眼,忽然神秘道:“吃糖吗?”
“会长?”纪纶吃惊看着宫璟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塑料罐子,里面花花绿绿,装满塑料纸包裹的硬糖。
宫璟分了他几颗,纪纶剥开一颗苹果味的放进嘴里,顿时被满嘴廉价的人工色素味刺激到了。
齁甜。
这样劣质的糖果,实在不像是宫家这样的家庭会吃的东西。
连他们家都很久没买过了。
纪纶费力地嚼着硬邦邦的水果糖,宫璟在床上哈哈大笑。
“嘿。”忽然又丢给他一物。
入手圆形状触感,纪纶以为还是糖果,定睛一看,是枚枫叶花纹的胸章。
就这样,带了一袋苹果来的纪纶,收获了一枚胸章和一衣兜水果糖回校。
美名其曰,来自会长大人的奖励。
晴好天空下,削瘦的背影慢慢走出大门,穿过庭院,消失在院门外。
屋里,空气泛起一丝波动。
眺望窗外的Alpha隐约一声呢喃:“我也不想的,真的……”
……
东院,上课铃刚响,正跟顾容与说话的宋如风看到赢翼进来,叫住他,“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你不去解释一下吗?”
好歹做个样子,去探望一下那位会长。
一旁唐济当即笑出声:“你让他去,怕不是火上浇油。”
他敢说,就嬴翼那个闷油瓶似的嘴,不出声还好,一开口铁定得罪人不要命。
“你说是不是,赢翼,明明是他技不如人,事后还要做出柔弱的样子骗取其他人偏心,唉。”
唐济带供火大师了属于是。
赢翼冷冷瞥他眼,一声不吭转身离开。
宋如风再叫他也不理。
庭审那天也是这样,整个无限小队夺冠后消失不见人影,晚上全部从外面带伤回来。
问他们哪去了还不肯承认,问就是他们操练去了。
这孩子是真让人操心。
多张下嘴能说清楚的事情,他就是不屑做。
跟顾容与吐槽完,宋如风转身训唐济,“你可少说两句。”
又不是不知道赢翼那个傲气的性子,唐济还总爱逗赢翼几句。
这不是欠吗。
要说赢翼为什么不住修文馆,说不定就是嫌唐济烦。
唐济这个委屈。
第48章 抚慰 都要用尼古丁缓解头疼了,也不肯……
六环外围, 隔着如野兽厮杀场般的街头斗场的一条街,霓虹灯暧昧闪烁,酒精甜腻的气息无处不在钻入嗅觉。
相拥的男女三三两两钻入各处安乐窝, 街边招摇的女人得意地欢笑。
忽然一人独身出现,还穿着奢华,年轻冷峻,就像闪闪发光的灯泡, 让不少人眼前一亮。
粉色头发的女人撞撞身侧的同伴,你看那个男孩。
同伴朝经过的人拋一个媚眼,怎么, 心动啦。
他可真好看。
我觉得他看着就很贵……
我们留下他吧。
他看着可不好惹。
怕什么……
粉头发女人率先走过去, “小帅哥,你是不是迷路啦~”
“不要着急走嘛, 进来我请你喝一杯呀~”
和她有同样想法的女人不少, 蜂拥而至,围住了黑发的冷面少年。
无数艳羡目光一时集聚他一身, 少年却处处克制躲闪。
这番作态引得女人们更加兴奋了。
“快来嘛, 不要害羞啊。”
“不要理她, 跟我来呀……”
数只白腻手腕争先恐后想夺得猎物,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抢先一步夺走她们的目标——那只筋骨嶙峋的手腕。
“几位姐姐, 谢谢你们的心意, 他跟人有约了。”
“你是谁?”女人们霎时一致对外, 目光警惕望向来者。
跟他们的小肥羊一样戴着装甲手环, 是尖兵?
看着年纪比小肥羊还小, 发型清爽,穿着朴素,身形笔挺如竹。
模样虽然没有前者英俊, 却也有独一份的温秀和煦气质,让人很是心生好感。
但好感归好感,女人们一点不敢小瞧他。
他明显对这里驾轻就熟,对她们的小把戏更是门清。
“姐姐们不用管我是谁,大家不过萍水相逢,不过还是要谢谢姐姐们的好意,这点钱,你们不嫌弃就当我请姐姐们喝酒了。”
“哼,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几个女人勃然变色。
手里一空,有人劈手夺过那一小卷钱,纪纶倒是放心了。
不给她们一点好处,他们也没这么容易离开。
“就这点钱……”女人不满道。
纪纶瞥眼说话的女人,“姐姐们只是想挣钱,不寒碜,可若是因此惹上麻烦可就不好了。”
他微沉了语气:“放开他吧,他不是你们能招惹的人。”
赢翼一身上位者的贵气,眉眼凌厉,玄色劲装的衣物看着也不像是普通人能穿的。
她们也是色迷心窍了,敢缠上他。
带头女人想到此,到底心有忌惮,围住赢翼的女人四散而去。
粉头发女人恋恋不舍,频频回头。
发现赢翼始终没看她一眼,这才失望离开。
纪纶憋着笑,领着赢翼到一个他熟悉的街角停下,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了。
这还是新阳学子们熟悉的那个人间凶器赢翼吗?
在一群女人包围圈中左右为难,进退不是,狼狈的跟个误入狼群的小羊羔。
更绝的是,他为什么不制止她们的行为,放任她们拉扯自己。
平时可是谁都不能近身他半米。
“你知道她们要把你带去哪吗?”纪纶说道,“那是红灯区,就算是你,被发现出现在妓院也会有麻烦吧?”
赢翼竟然在默默点头,纪纶更见鬼了。
知道还不轰走她们?
一个杀人眼都不眨的人间凶器,竟然对一群女人束手无策?
纪纶沉默了:“你不会是……怕那些女人吧?”
东院最桀骜不驯,冷酷倨傲的人,这一刻竟然没有出言反驳。
“我……永远敬爱女人。”
少年语气略显生硬说出这样夸张的话,可却没人在听到后会怀疑他的真实性。
他是真的很认真的态度。
纪纶反应迟钝了。
这……怎么说,难怪衡弥生会喜欢赢翼这个朋友,口口声声叫着小翼小翼。
这两人都对女性有有一种莫名的执念。
反倒是他,男人女人都没区别,无论父亲和母亲还是纪灵,都是重要的家人,在他眼里,只有阶级的差别。
“对了,你真的是迷路了吗?”纪纶又忍不住笑了,哪个人才可以迷路迷到红灯区啊。
赢翼锐利的目光有一瞬漂移,纪纶就知道刚才的女人确实蒙对了。
“好吧,刚好我也要出去,跟我走吧。”纪纶今天仁义一点,没空调笑赢翼了。
他们得快点离开。
这一块区域鱼龙混杂,十分危险,他们打人可不会看你的身份多贵重,就是赢翼他爸来也不好使。
要不是返校路上几次发现赢翼经过同一个地方,他也不会跟在赢翼后面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不跟着赢翼,他也不会轻易踏足这个地方。
说起来,还是他闲的啊。
纪纶发闲的背影登上电车,街边奢华豪车里,黄发少年在驾驶座回过头,“队长,要回去吗。”
“还不够。”后座赢翼收回视线,低眸攥紧手里短剑。
漆黑剑鞘朴实不起眼,下一刻在他手中出鞘,泛起冷利刀光。
那是赢肆三年前送他出国时给他的。
在国外活不下去的时候,他就靠这把短剑杀死了敌人。
“胜利……”
少年低哑的声音轻轻回响在安静车厢。
他需要更多胜利。
……
夜色深重,崇明书社活动室,一盏灯火摇曳,照亮窗边一角。
大门猛的从外推开,一个身影皱着眉踏进:“你怎么还不走?”
“老师,您不是也回来了?”
“回来拿本书。”朝闻道走向书架。
纪纶目光落在他鞋底和打湿的外衣。
如果真是特意回来取东西的,会不带伞吗?
那明显是看到书社灯火,临时起意上来的。
纪纶没拆穿他,乖乖从地毯上起身,过去帮他找书,“朝老师,我想看更多书。”
朝闻道弯腰找书的手一顿,余光瞥他眼,直起身干脆不找了。
“你想要哪个类型的?”
“都行。”
朝闻道目露稀奇。
这可太稀奇了。
纪纶一向无利不起早,对他没用的书,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就像选课也一贯是选择对他前程发展有利的课程。
连某些必修课他都敢任性不听。
当然,翘课他是不会。
但那门他觉得没用的必修课分数一定只维持在及格左右。
“咳。”发现自己反应过度,让学生看出来了,朝闻道装模作样掩饰,“行,回头我给你个书单,你去里面的藏书室找吧。”
朝闻道朝门口走了几步,回头,“还有事吗?”
纪纶缀在他后面,抬头眼里少见的流露几分惴惴不安:“朝老师,我做的这一切是正确的吗?”
屋外风雨剧烈打在窗上。
少年人头一次将自己的内心剖在他面前。
这也证明,庭审结束以来,他内心有多迷茫。
被告者赢肆没有得到任何审问,任何损失。
去时大摇大摆,一如来时风光无限,在众人欢送下,乃至政.府官员低声下气的恭维中踏上归程。
但这个结果本就是预料之中的,没有什么好可惜。
纪纶投注在赢肆身上的目光转移,更多关注起了首都的风向。
有机构调查显示,一号首长的政.府班子支持率再夺新高,执政党稳若泰山。
民众普遍认为,政.府这次维护了公正与法制,捍卫了国家领土完整。
反倒是总理楼焰所在的党派,最近频频被攻击。
除了因为楼焰前阵子对边境军队的调动安排,导致边境摩擦和王城的不满,被认为太过武断与暴力。
还有就是公审案后,他发表了过激的不正当言论,惹来更多非议,一度被批为穷兵黩武的“战争狂”。
可不管两个最大的政党如何斗争,无非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是权力集团的更迭……
投机的政客虽然趁机出台了各种政策,可是正如他们以往做的事情一样。
他们从来不是考虑大众的利益,不过是为了获得更多选票和利益集团的支持。
最终,还是在为他们的利益集团牟利。
他看不到这个国家有向好的发展。
穷人依旧穷,庸庸碌碌,生活困顿,看不到未来。
富人依旧富,醉生梦死,纸醉金迷,达官显贵高高在上。
“不要问我这种想当然的问题,”朝闻道坐下,不甚在意地泡着红茶,“那么,你的迷津是什么?”
纪纶犹豫一瞬,想着反正已经说出口了,也不怕再丢人了。
“您看过国务处最近的发言吗?”
国务办发言人最近宣布的方案,认为应该提高王城税收,扩大义务面,趁机降低高收入人群的税收,来应对经济低迷的局势。
这种脑子进水了的政策,看似有所革新,实际死气沉沉依旧。
当然,他不能自以为是地以为,仅凭一场简单的公审,自己这朵小浪花就能造成多大影响力,他只是尽他所能做了一些事。
后果则是所有无形之手、有形之手的齐力推动。
只是这种推动,后续没有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尽管他本来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没有抱着最纯粹的初始目的。
但至少,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什么?
那就是他好像打开了一个魔盒,放出恶念,引来无数觊觎,却没有给世界带来一丝好的东西。
有种被人当了剑使的难受感。
所以他迫不及待来找朝闻道。
将近一年的相处,他深知这个男人思维之成熟。
即使他们仍有不同的地方,他仍然敬佩朝闻道,渴望从他那里得到这一迷津的指点。
朝闻道笑了声。
他明白纪纶的意思了。
可仍然忍不住发笑。
笑自己总以为看透了纪纶,觉得他世俗到无可救药的时候,纪纶总能反手给他一个惊喜。
“你不要担心,”朝闻道鲜少的软声宽慰,犹似航行者的一盏指路明灯,“任何事情都不是无用的,即便此刻黑暗笼罩,看不到一丝曙光,但你要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纪纶心跳漏了一拍。
朝闻道总是能说出一些很少见的话,偶尔蹦出一句都叫他震撼又大受启发。
面对他惊讶的眼神,朝闻道就会叫他多读书。
他一开始不知道朝闻道从哪里看到的书,明明这么有道理而能引人深思的话,他怎么一点没听说过?
后来知道,朝闻道在新阳拥有一个小型图书室,那也是崇明书社的财产。
他这才明白,自己被迫无奈接手的社团,曾经有多厉害的辉煌历史。
纪纶偶尔会问朝闻道借阅藏书室,但暂时还没从他那获得更多权限。
刚才朝闻道答应给的里间藏书室书单,已经是意外之喜。
“你已经做得很好。”
房间里静了好一会,朝闻道喝完了一杯红茶,才好似准备好跟他说更多。
“华雄蓝兰的失踪,背后是一场政.治博弈,那不是你一个人能影响,也不是衡弥生等血亲能改变的。”
“就不能彻底解决吗?”纪纶纵有城府,想法仍带着少年人的天真。
朝闻道并未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反倒说起另一人,“你觉得楼焰是个怎样的人?”
纪纶措不及防:“野心…呃,雄心壮志?”
他一直很关注这个总理,只因为他从那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一种野心。
一种不惜发动战争,流血牺牲的野心。
他有预感,这个男人的野心会将华龙国拖向一个无比巨大的漩涡。
而他本能地害怕那种变化。
楼焰这次引发巨大争议的采访视频,他有找来看。
男人声称应该使用武力手段干预王城事务,而不是软趴趴的一场庭审。
庭审也确实如他所说,罪魁祸首没有得到裁决,甚至本人都没有承认罪行。
仅仅到此也就罢了,楼焰更极端的言论还在后面。
他想削减王城权利,最好废除王城制度,尤其是收回边防的管辖权。
现在的边防完全是在众王城的控制之下。
一旦再出现城主叛乱、死亡、或者失踪的事情,就会像双城之案一样,差点造成外敌入侵的不可挽回的损失。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
十大王城那边虽然没有表态,但完全可以料想他们的愤怒。
年纪最大的清王城城主,已经年过古稀,几乎可以指着总理骂,你个黄头小儿,竖子安敢不敬。
至于广大二十三省民众,群情激愤,各种指责言论喧嚣直上。
有大骂楼焰是“战争狂热份子”“□□”“国家罪人”等过激骂辞的。
还有认为总理是“可耻地利用王城制度,挑起事端来获取选票的黑心政客,完全不是真心对待国家事务的”。
纪纶毫无疑问,倾向后一种观点。
他就说开学典礼那次,他察觉到的不会假。
楼焰这个男人是不惜发动战争,掀起血雨腥风也要达成目的的人。
仅他知道的,支持楼焰这一政党的人就很多极端分子,他们几乎清一色想出人头地,碾压敌对党派。
哪管民众利益如何。
“他应该不是认真的吧……”纪纶想不通嘟囔。
不管反对的人如何,楼焰的方案听起来都很费钱费人。
王城制度由来之久,溯本追源可以到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末期。
伤筋动骨何其艰难。
民意普遍认为,要改变王城制度,收回管辖权是天方夜谭,一旦改革,势必要发动战争。
何况各大王城不仅起着驻守边疆,王城稳定,边防才安全的作用。
他们还为共和国提供着无比丰富的自然资源。
核战后他们能过得比国外这么多地区滋润,不就是因为王城没有被污染的土地吗?
一旦跟王城动手,滋润惯了的二十三省那是鸡蛋碰石头,自找死路。
既然王城人想过古代人的生活就让他们过嘛,推崇古朴是他们的自由。
很多人这样想着。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这样想,他们打得过王城人吗?单从装甲武力值而论。
如果王城因此而恼怒,抵制楼焰事小,大不了换一个总理上任。
华龙国素来是铁打的一号首长,流水的总理。
可如果引起王城那边不满,那事情可就大了。
要知道十大王城联手,足以分裂华龙国,一旦超过了王城人的忍耐阈值,那楼焰就是祸国殃民,引发内乱的罪魁祸首啊!
纪纶一阵后寒,若不是楼焰一派的中途插入,吸引了火力,只怕就是他处于这个风口浪尖。
可以预计,就此发展下去,一年后的大选,楼焰该是如何难堪地落败。
“老师,我还是觉得他没那么简单,莫非他真的是想……”
朝闻道摇摇头,纪纶不禁失望。
果然楼焰那样出格的言论,还是为了攫取政治选票吗。
纳税人的钱又打水漂去了。
“不用这么垂头丧气,”朝闻道及时说道,“我提他就是为了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正是这些私心让王城的事变得越发复杂。不过类似的问题,也不是我们一个国家有。”
“你知道iu联邦吗?”朝闻道再次抛出一个问题。
纪纶点点头。
那是大洋彼岸,和华龙国、塔尼亚帝国并列的世界三大强国。
不过这个国家地处独立大陆,信息闭塞,外人了解不多。
朝闻道打开一份地图,简单给他介绍了下iu联邦情况,“你上时政课应该知道一点,他们划分十七个区域,每一个区各有特产,统一为第一区提供资源……”
怎么听着这么有即视感?
“也许这是面临灾祸,所有统治阶级的本能,制造一个最符合他们利益的制度,最大化保障他们的权益。”
“那是……什么灾祸?”
朝闻道的眼神告诉他,你知道。
就他这个不老实的性子,还有什么是他不会探听的。
“iu联邦如此已有半个世纪,我们的还要溯源到上个世纪末,将近两百年历史,星月轮转,何尝能变。”
“但不是说,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没用的。”朝闻道话锋一转,“你对晋王城了解多少?”
纪纶摇头:“没去过。”
只知道晋王城在东南边境,听说对外开放程度很高。
高到什么程度呢?
比它隔壁的邻居黎王城还要厉害,它有中央政.府入驻的官僚机构,甚至名义上是归属“总督府”管辖,而不是城主。
“晋王城能有今天的发展,经历了十多年的波折纷争。”
“可最初它的改变,不过开始于一个少女对走出大山的渴望,还有一个少年的愿望。”
朝闻道眸色幽沉,往日玩世不恭的神色荡然无存。
纪纶恍惚看到他办公室精心保管的那张合照。
照片上除了年轻英俊的朝闻道和乌师偃,还有几个风华正茂的少男少女。
这两人已然出众,那些人,又是何等的天之骄子?
夜彻底落幕。
天空飘着淅沥的雨丝,路灯投下的昏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朦胧的烟雾,隐隐约约,一个剪影,一点火星。
纪纶撑着伞目不斜视走过去,半晌,身影折返,“你会头痛还抽烟?”
不要命了。
灯下侧身倚立的人素手夹烟,,一身材质极好的西装大衣沾染了一层湿润水雾,喑哑鼻音笑了声,“不是要对我这个救命恩人视而不见吗。”
纪纶脸色微赧,嘴上不甘示弱,“看来你还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他说着抬脚欲走,顾容与却在此刻抬眸睨他眼。
眼里分明透着一丝哀怨。
哼,纪纶看得好笑。
都要用尼古丁缓解头疼了,也不肯直言求他帮忙。
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呢,还是得夸他一声顽强?
雨越下越大了,从飘扬的细细雨丝,变成淅淅沥沥的雨珠。
纪纶展开手臂,一只手还举着雨伞。
顾容与深吸口气,几步向前,一把将人笼进怀里,餍足的喟叹轻轻从唇角溢出。
第49章 红柚 “告诉他们,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你们快点, 拉拉队的排练要结束了啊!!”
“急什么虎嘉,你看我就、哇哦——”转入看台,眼前一幕惊呆了罗锣。
只见一众青春靓丽的女孩们穿着超短裙, 手持彩球,露着罗锣都没有的六块腹肌,伴随电子音乐在操场上动感热舞。
空中翻滚,高抬腿, 一字马……各种高难度动作眼花缭乱上演。
性感流畅的大腿肌肉线条,看得所有人目不转睛,血脉偾张。
这是学校的拉拉队, 在为即将举行的新阳冬季杯·校园全明星赛的开幕式排练应援节目。
但很明显, 罗锣只在乎虎嘉是怎么知道拉拉队的训练地点的?
难道说,他一直都在偷偷独享这个秘密!
登时罗锣看虎嘉的眼神都不对了。
没想到啊, 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了!
“欸!掉下来了——”
拉拉队本来搭着六人高的人墙, 要将最后一个女生举在空中,才算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
谁想最后一个女生一脚就踩高了, 整个人从空中摔下来。
虎嘉急呼出声, 纪纶也跟着揪起了心。
没摔伤吧。
几乎同时, 靳恩脸色一变, 刚要动, 手被虎嘉紧紧按住。
虎嘉严肃脸摇摇头:“靳恩, 不要妨碍她。”
纪纶在一旁赞同。
红柚并不是需要被拯救的女孩, 就算出了失误, 她也会很快调整过来。
这不, 他们这边说话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她跟旁边的女生说了几句话,随后咬牙忍耐崴脚的疼痛, 一个冲刺再次冲上人墙。
双手叉腰,高马尾摇曳,女孩宛若威严女王在最高点惊艳亮相,顺利完成所有动作。
纪纶等人纷纷松口气。
只有靳恩还皱着眉,清俊的面庞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排练还未结束,虎嘉看着靳恩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转身若有所思,“班长,靳恩跟红柚,他们俩个是不是有问题?”
纪纶:“……”
好大一个无语。
你都拦下靳恩了才意识到吗!
他真以为虎嘉终于发现了这两个人的关系,才那么及时拦下靳恩。
敢情还是凭直觉一根筋做事啊!
纪纶慕了虎嘉的单细胞脑袋,“你不是错觉。”
靳恩跟他的副班长之间,确实是已经阐明的关系。
也难怪拉拉队那些女生刚刚搞小动作针对红柚。
谁能想到拿下西院高冷男神一枝花的,是一个家境贫困,还面有瑕疵的Beta呢。
学校那些人可嫉妒死红柚了。
上次他们这么嫉妒,还是在上次。
罗锣:“我知道了!那些女生就跟发现你上次信息素失控能跟顾容与匹配一样,她们嫉妒红柚对靳恩的特殊啊!”
已经清楚的事实就不用废话重复了啊。
纪纶轻叹一声。
而且比他那时还过分,红柚连Omega都不是。
“等等,为什么靳恩跟红柚的事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啊!”徐佳惜不可置信。
“这个嘛,还要从上个星期开始说起……”身为第一知情人,一对佳偶爱情成真的见证者,纪纶闲下来就很有回忆倾诉的兴致。
那天刚下课,靳恩就匆匆往外走,作为班长的纪纶自然要过问一下。
“你急着去干什么?”
“哦,没什么。”
“……”
这明显是有事啊!
要是不放他走,不是显得他太不近人情?
可放他走,班上的事情谁做?
靳恩这小子欠了他多少次班级轮值没做了。
纪纶身为班长,再次申明,他是出于班长的身份,才关心靳恩的动向,决定跟上去看看他到底急着去做什么。
很快纪纶大失所望。
靳恩匆匆赶到校外一家商店,就是为了买了一只玩偶熊。
一个以靳恩这种酷A的品味,绝不会多看一眼的东西。
当天下午,纪纶看到这只熊出现在Z班某个课桌抽屉里。
第二天,红柚拿在手上,问是谁的东西,是不是放错了地方。
笑死,靳恩送东西不写清楚名字的吗?
就这样偷摸塞人课桌里,谁知道是他送的啊。
果然,当天靳恩都没承认那只熊是他放的。
幸好红柚聪明,逐一排查,很快锁定目标。
然后举着熊找到当事人,直愣愣问出,靳恩为什么要送她东西?
躲在一旁吃瓜的纪纶无力扶额。
这一个迂回,一个就来直的是吧?
为什么送她?
大概靳恩也没意料到,红柚会问他这种问题。
毕竟他一个大男神送女孩东西,女孩只有受宠若惊,惊喜羞涩接受的份,没有像红柚这样直接的。
靳恩也是个神人,他对红柚的直接似习以为常,不过迟疑一瞬,回道:“因为你喜欢。”
每天放学,他都能看到她,停留在那家店的橱窗前看一会。
如果橱窗里没有这只玩偶熊的身影,她就会情不自禁失望。
所以他干脆给她买回来了。
“就算我喜欢……”红柚难办地抓头发,“这个东西太贵重啦,你还帮我爷爷送货,已经太感谢了。”
原来他们都已经见过家长,发生这么多故事了吗!
纪纶记得红柚档案,红柚爷爷只是首都城一个收破烂的,十七年前在一个雨天捡到的小红柚。
红柚说的送货,不过就是送废品到回收站。
“不用。”靳恩言简意赅,他未说完全的意思是,不用谢。
“我觉得还是要的,靳恩。”红柚是个执拗认真的。
“虽然我也觉得我们俩个堂堂正正,没有什么好撇清的关系,可是其他人会误会,我不想他们因为我对你指指点点。”
学校里不都在传,靳恩家里要给他安排相亲吗。
虽然都说他们家不看重家世,但对象也一定是Omega。
这样,靳恩家才能生育出优秀的Alpha后代。
果然,随着她把问题摆明,靳恩皱起了眉。
“而且靳恩,其实你误会了,我不是多喜欢这只玩偶熊,只是因为……”红柚难为情道,“就是觉得它有点像你。”
其实不是有点,是非常像。
像到让她一眼看到,就移不开眼,甚至想起三年前第一次看到靳恩的样子。
那个雨天,靳恩就是穿着玩偶熊这样的西装,打着领结,像个小绅士一样,风度翩翩过来帮她推车。
靳恩可能只是随手之劳,她却非常感激。
因为已经下了很久的大雨,爷爷年纪大了,踩不上去坡,地面又滑,身后都是司机催促他们快点离开,他们要过桥的不耐烦喇叭声。
她跑到三轮车后面,用力推车,三轮车却像千斤重的份量压着她,动弹不了分毫。
这样心急如焚的情况下,一双手突然伸过来,帮她推动了三轮车。
可想而知,她有多感激。
一直到三年后,新阳入学日上再见,她一眼看到靳恩,立刻就认出了他。
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那件事,她没有冒然提及,只是在学校生活中,希望能多照顾他一些。
就像三年前,他好心地给予她帮助一样。
“靳恩?”身前的人垂眸望着她,久未出声,不知在思忖什么。
红柚举着玩偶熊,手臂向前伸伸,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让她早已学会拒绝属于女孩们的奢侈爱好。
她也不会花费上万元,去买一个华而不实的玩偶。
“那就澄清这个误会。”靳恩蓦然开口,淡漠的声线震惊了红柚,也让躲着偷看的一众人大跌眼镜。
靳恩做事却不管不顾,随心所欲,浑然不在意他人目光。
他向前一步,却好像碍于那个过分大了点的熊,动作难得笨拙了一次,只能隔着熊,虚虚环住红柚,“告诉他们,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不想让别人误会,就让他们之间的误会成真!?
一起偷窥的罗锣目瞪口呆。
不是,他就不能绅士点?先问问红柚愿不愿意被他抱?
就认定红柚愿意了吗?!
追人还能这操作——罗锣表示学废了。
纪纶就很淡定。
他早清楚靳恩的本性。
靳恩就是这种看似风度绅士,实际占有欲、控制欲最强的人。
他明明早就喜欢红柚,还要装出冷淡的样子,压抑不发,其实平时处处都暴露他的小心机。
纪纶犹记得上学期开学竞选班长的黑历史。
为了拉票,他费尽心机跟班上几个阵营打点关系。
连陈辰那种挑事找乐子不嫌少的不安分因素,他都谈好了条件,确保万无一失。
除了采青说要女孩帮助女孩,拉着班上仅有的三个女孩投了红柚,剩下的决定性因素就在靳恩身上。
纪纶明明特意事先找到靳恩,一阵舌灿莲花表明心意,上台竞选时还将执政方针讲得天花乱坠,务必戳动每一个人的心。
结果轮到红柚上台,她不过才讲两句话,靳恩想也不想就写下红柚的名字,接着上台,投票,一气呵成。
红柚在台上一阵尴尬。
纪纶那个无语。
敢情他之前说那么多,靳恩压根就没听进去一个字?!
之后还有因为红柚一劝,靳恩就答应加入崇明书社之类的双标行为。
他那时为了崇明社不解散,死命忽悠他加入凑够人数,靳恩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没有!!
还有今天来这看排练,别以为他不知道是因为红柚加入拉拉队,他才勉强同意露个脸。
要不然虎嘉拖他过来,他早tm翻脸了。
“原来是这样!”徐佳惜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人是这样确定关系的。
一直觉得靳恩很冷漠,没想到还有这样细腻的一面。
徐佳惜可耻地心动了。
可恶。
要是元朗有靳恩这份细腻,他……他也不会喜欢元朗的!
纪纶还不知道他讲的故事又收揽了一颗芳心,磕cp的芳心。
嘱咐虎嘉徐佳惜不要往外透露是他讲的,否则靳恩会打死他,纪纶慢悠悠晃去拉拉队活动室找红柚。
更衣室外,一个背影消失在转角,随即薛采青气冲冲跑出门。
“气死我了!班长!我以为叫柚子多参加社团活动有助于她扩展人缘,没想到那些踩高捧低的小人做这种小动作!”
刚刚那么高的人墙,她们竟然就害红柚摔下来。
质问她们为什么,她们居然还有理!
薛采青越想越气,纪纶也惆怅。
今年的冬季杯跟新阳的建校五十周年庆典放在一起办。
届时无数达官显贵,各界政要都会出席,媒体全程录像。
拉拉队捻酸吃醋是小事,要是丢人丢到全国可就麻烦了。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纪纶上前作势敲门,就听里面一声女声气急的怒吼。
唉,傻女孩,就是敢过分才这么做了啊。
……
红柚抱着衣物书包走出活动室,经过回廊下面的小路,头顶冒出一个声音。
“红柚,要帮忙吗?”
“啊班长,”红柚抬头见到他挺高兴,“没关系的,不重。”
纪纶坐在斜坡高处的回廊栏杆,黑眸狡黠一笑,“我是说,你们店里那些来捣乱的女生,需要我帮忙解决吗。”
给红柚找麻烦的人不只拉拉队,还有故意来她兼职的冷饮店添乱的客人。
前些天他眼看着红柚跟几个女生起了争执,红柚脸色都红了。
他不动声色看在眼里,当时没有出言帮忙,坐了会就离开了。
但那不代表他就没放在心上。
冷饮店这份兼职还是他上学期介绍给红柚的。
自从知悉红柚家境比他家还惨,他当机立断决定多照顾她一点。
结果他现在要照顾的人,竟然被一群无脑花痴粉欺负到头上了。
简直副班长能忍,正班长忍不了。
“我听说你最近有些麻烦,连隔壁仕兰女中的学生都……”越下扶手栏杆,纪纶三两步来到红柚身边,接过笨重书包。
红柚看他一身轻松,好像自从跟朝闻道聊过那晚后就越发从容自若,也为他高兴:“没事的,班长,我可以理解。”
“理解什么?”
“Alpha对Omega的吸引力啊。”红柚含笑道,“我不是第二性别群体,在很多Omega眼里就不是自己人,配不上靳恩。”
“哦,你是这么想的?”纪纶连想到最近的西院谣言。
听说靳恩家里在准备给他相亲,要找一个能跟他信息素匹配的Omega。
AO配嘛,他懂。
对靳恩那样的家庭,毫无疑问是大事。
“靳恩确实很优秀,无论是他的性格能力还是家世,每一样都无可指摘。”
对靳恩的每一个特点如数家珍,红柚泛起略带羞涩的甜蜜笑容。
“但是我相信,我们对彼此的感情是平等的,他们没办法评判我的感情。”
红柚有着坚毅而高尚的灵魂,不是会自卑的人。
纪纶相信这一点,没有怀疑过。
“我明白了。”
红柚根本没将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放在眼里。
她很宽容,那些人的把戏就像小孩子的恶作剧,落在她眼里也只能换得宽容一笑。
不过不在乎归不在乎,给她带来麻烦也会很让人烦躁。
麻烦还是要解决的。
“这件事本质上很好解决,”纪纶说道,“那就是要靳恩出面维护你,可你知道他为什么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吗?”
红柚眼神不解。
纪纶就知道是这样,“他是想让你吃醋,为他嫉妒啊。”
虽然纪纶压根没有谈过恋爱的经验,却一点不妨碍他说得煞有其事。
“爱情不是我爱你,而是我要你的爱,是控制和占有,你没有表现出让靳恩感到被占有的安全感。”
所以靳恩才会一直处于等待观察的角色,哪怕走到了拉拉队活动室外,也没有进去找红柚。
他想让她自己察觉发现。
就像罗锣偷偷吐槽过的,靳恩就是个心机boy,那心腹黑着呢。
“是……这样吗?”红柚迷茫中终于透露出几分原来是这样的惊异,纪纶满心宽慰。
看看,他要是不插手,他可怜的副班长还搁那懵懂无知着呢。
微风徐徐,做成一件好事的人小步迈上斜坡,踱返回廊
他欢快的,甚至哼起小曲。
这时候从旁响起一声轻笑,好险没让他一脚踹过去。
“纪班长,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喜欢当红娘的爱好?”
回廊转角处,素手压下花枝,露出花后笑脸盈盈的人。
纪纶一时分不清,是团团含苞欲放的红玫瑰艳丽,还是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容貌更动人。
热度火速从脖子攀升至脸颊,纪纶挂不住脸。
试图说什么,又不知怎样辩解,最后嘟嘟囔囔小声骂一句:“要你管。”
好好一个东院老大,哪里不好看书,躲这里来。
还偷听。
过、分!
顾容与斜坐长廊围栏,交叠的双腿之间放着一本书,含笑的目光还在满怀兴味望向他。
纪纶从没这么丢脸过,公开处刑一样。
料想图书馆地界就在附近,离东院也不远。
顾容与会挑冷清的偏僻角落偷闲,倒确实是他的习惯。
他挑不出一个错来。
人家先坐在这看书,身影被花丛和柱子挡住,他不自己撩开花丛,纪纶还真发现不了他。
可——
他明明可以继续当作没看到没听到,却偏要笑出声来笑话他。
这就是他的不是了!
可恨。
恼羞成怒的人气呼呼走远,顾容与收回三分餍足的目光,落回书页。
心神似是被那残余的欢愉影响,书上的字再也看不进去一个。
指尖轻点书封,顾容与干脆合上书,起身离开。
回修文馆的路上,碰到委屈兮兮哭诉的常雍:“少主!你能不能不要再乱跑躲起来,让我们好找,呜……”
重胤的面瘫脸在旁煞有其事叹气。
唉。
有个不省心的少主,真是烦人。
……
迈入教学楼,纪纶远远就看到窗台下晃荡的双脚。
一张纯真无邪的漂亮脸蛋回过头对他笑,“班长,你迟到了哦。”
“是是是,我记过。”纪纶应得敷衍。
这个前阵子一直被关在家里,这两天才被放出来的陈辰,刚收获自由,就火速办成一件大事。
他把那几天收留衡弥生在家里的女孩处理掉了。
纪纶当时听到这句话,头毛没炸。
随后知悉,陈辰只是叫人将那女生一家送离首都,到外省一个地方居住,依旧余悸难消。
那个女生不过是衡弥生刚来首都时,在街头斗场闲逛时认识的。
要不是红柚跟她是初中同学,又住得近,还真不能发现她家里多了一个人。
陈辰不会连这种醋都要吃吧?
这个死变态。
回头还要担心衡弥生惹到他,纪纶只能昧着良心劝慰衡弥生不要介意。
五月家里穷,陈辰把人送走会给人一大笔钱,至少能保证生活不是。
衡弥生强颜欢笑,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的班长,我就是觉得,我还是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人。”
身后陈辰一瞬间扭曲可怖的脸,宛如恶鬼。
自那天以后,衡弥生单方面跟陈辰绝交。
平时不是埋头读书,就是一心练功,极少搭理任何人。
他好像染上了跟宋如风一样的忧郁。
陈辰多恶劣的人,拿衡弥生这种执拗性子的人没办法,就拿别人出气。
纪纶更是当仁不让的被找茬对象。
纪纶气得也不想多看他一眼,领着衡弥生直接绕过他进教室。
这小子就活该受挫。
还是班上的另一对甜。
纪纶一眼看到窗边坐得端正,手臂环抱的Alpha。
靳恩神情肃穆,这么认真的模样,却是在看桌上的小熊玩偶。
那是一只披着红色雨衣的玩偶熊,模样跟他送红柚的那只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体积要比那只小一半。
“你这是……”
“你这是又要送给谁?哦嚯,不会又看中哪个女孩子了吧?搞批发啊!”
罗锣凑过来,连连咋舌,一边还露出只可意会的猥.琐笑容。
砰!
冷冽的薄荷味信息素爆发,成功震慑住罗锣,让他一屁股跌坐在地。
纪纶睨他眼,抬脚无情越过。
该,让他嘴上没个把门。
“同一个地方买的?”纪纶发誓,他只是出于社交礼貌,随口问问。
却听到靳恩嗯了声,破天荒主动开口:“就是突然想起来。”
想起什么?
纪纶状若无意,耳朵却已竖起来。
靳恩迟迟没后文,他还转过头看他。
靳恩莫名从他目光里看出一丝谴责的意味,定眸思忖,“她有这件雨衣。”
虽然已时隔多年,仍记忆犹新。
那个雨天里,那件红色雨衣,是这座城市里最亮眼的一抹颜色。
“什么啊。”他没头没尾这么一句,纪纶实在摸不着头脑。
倒是闲着无聊,盯着桌上的玩偶熊看时,鬼使神差想起来,那天红柚说西装小熊像靳恩。
纪纶不敢置信的眼神。
许是他眼睛够大。
靳恩莫名理解了他的含义。
好似面对一个严肃的问题,靳恩问他:“不像吗?”
纪纶端详片刻。
嗯……怎么说,用丑萌的玩偶熊形容一个女孩子?
纪纶感叹不已:“靳恩,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脱单的。”
他要是准备再把这只也送给红柚,怕不是要回归他们单身狗大队。
周围的同学一头雾水看着他们同款抱臂姿势,盯着桌上一只玩偶熊,聊着莫名其妙的话。
“这还不清楚!”
罗锣欢天喜地挤进来,“那天他追红柚的过程我们可是全程旁观啊!”
纪纶:“……”
暴露了啊,傻子!
两道炙.热的视线同时扫射过来,罗锣后背一紧,头皮发麻。
碍于靳恩平素冷淡的性格,他不敢往外再透露什么,可也够引人注目了。
纪纶看到好几个Omega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
他们交谈的内容,他不是猜不到,无非是对一个Alpha会喜欢平庸Beta的议论。
靳恩也并非是个聋子听不到,可他却充耳不闻。
他撑头望着玩偶熊的眼神倒是温柔。
纪纶正感慨见鬼了,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谁是纪纶?”
“我。”他直接起身,“有事?”
门口的Omega眼神顿时不善盯来,充满打量。
纪纶还未有反应,教室里一阵哇声惊叹,“珈百璃,是大明星珈百璃欸!”
“好漂亮!”
“真的跟电视上一样好看!”
来人肤白貌美,顶尖的颜值长相,粉色系妆容,搭配一身精致衣物,无愧时下顶流明星的身份。
“你找我?”这人的热门装甲广告还在荧幕上轮番播放,纪纶没可能对他没印象。
实在不行,身边还有一个脑残粉罗锣,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这个明星。
寝室里的海报都不知道贴了多少张。
“你们学校老师叫我来找你,”大明星露出一个甜美笑容,惹来一阵吸气,“说我在新阳有一切需要,都可以来找你。”
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一个通知都没有的。
纪纶点点头,“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周年庆典想必是请了这位大明星表演节目,还真是大手笔。
珈百璃现在的身价可高。
上亿总有吧?
“也不用你麻烦什么啦,”Omega捂嘴可爱地“唔”了声,“就是我的节目需要几个助演,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找几个人?”
“我!我啊!”罗锣疯狂举手,周围一堆跟他有相同志向的人。
“就要你们Z班的人哦~”
大抵是嫌吵闹,靳恩起身毫不犹豫就走。
不是——
纪纶想拦住他。
你这也太不给人大明星面子了。
你不也是Z班的人吗。
留下靳恩无效,纪纶转头搜罗其他人。
衡弥生、张立忙不列颠摆手拒绝。
虎嘉和徐佳惜薛采青等人一溜烟直接跑掉。
纪纶:“……”
所以这一个个都溜之大吉,他去哪里找人?
面对门口还在等他回复的珈百璃,纪纶微不可查嘴角抽抽,强行掰正,“我知道了,我会组织好人过来。”
对方得了他准话,表情竟然比他还精彩。
第50章 珈百璃 他们认识还tm很熟的样子啊……
下课铃声一响, 教学楼一大波学生从各个教室鱼贯而出。
人群中,纪纶走向走廊另一边的女生群。
“柚子,关于今年的冬季杯, 我想给咱们班增加一个名额。”
正跟薛采青她们聊天的红柚立刻摸出笔记本,切换工作模式,“增加谁,你说, 我记着。”
“虎嘉不是想让张立跟他一起参加明年的全国大赛吗,我们把张立加上,让他练练手。”
虽然还是觉得虎嘉不切实际, 不过纪纶不介意推他一把。
此次冬季杯, 新阳为了庆祝建校五十周年,会有半个月不上课, 届时各界人士都能进校自由观看。
出头机会不容错过。
虎嘉为了这次比赛, 可是连他最不擅长的思政课成绩都及格了。
红柚对他的话无异议,只是……
“张立才刚来学校, 没有绩点没关系吗?”
冬季杯规则复杂, 首先每个班百分之六十的参赛名额, 其次各门学科成绩不能挂科。
根据平时绩点情况, 还会有各种参赛顺序安排。
他们班二十个人, 就有12人能参赛, 纪纶原本也在其中。
“我跟组织部的人说过了, 只是加他一个比赛, 不算积分。”其他人说不定还会高兴赛前多张立一个练手的。
至于最后到底谁练谁, 就因人而异了。
“张立一定会很高兴的。”随着人流,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
纪纶表情顷刻严肃,“如果你说动靳恩参加, 我也会高兴。”
红柚面露为难。
靳恩不想参加冬季杯比赛。
她也不能仗着女朋友的身份,强迫靳恩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诶,笨柚子!”薛采青挤过来,“班长这是唬你呢,你信他的鬼话!”
“谁说我唬人的。”纪纶一本正经,眼看红柚被薛采青毫不犹豫拉走,匆忙补充,“对了,还有庆典的节目——”
两个女生已经走远,纪纶只能扬声高喊,“通知他,我们班的合唱需要他的钢琴伴奏,学校比赛他可以不参加,但班级义务必须要做!”
“知道啦!”远远薛采青替红柚回他。
说来惭愧,他这个班长在靳恩那一点份量都没有。
请动靳某人就靠他们副班长了。
“纪哥!我的纪哥欸!”罗锣急急忙忙跑过来找他,“你怎么还没过去,您老倒是快点啊!”
纪纶跟风纪委干部交代任务,百忙中觎他眼,“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罗锣:“……”
好,他不急。
可他偶像还在等着他呢!
那可是他偶像珈百璃!!!
体育馆,罗锣催着纪纶,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一身低调运动服的Omega翘腿坐在舞台前红丝绒坐垫的沙发,手捧着精致红茶杯,眼角轻飘飘睨来一个眼神。
罗锣顿时酥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一旁伺立的年轻男子眉毛一瞪,直冲纪纶。
周围环绕一圈的助理模样的人纷纷流露相同神色。
纪纶看眼手机,四点零一分,这不是刚好。
对方要是不多费这一分钟摆开排场质问他,那就是准时准点,非常准时。
“我们小璃多忙的人,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你们学校排练,你竟然这么不重视,真是过分,你们学校老师还说你很优秀,这就是贵校的学生品性!”
倒也不必……
纪纶刚想说不用如此上纲上线,那人眉毛一竖,连珠炮似的责问语气话锋一转,问道:“让你组织的人呢?”
“对啊,纪纶,让你安排要过来的人呢?”旁边一直在插空道歉的学校老师转头也跟着问道。
纪纶:“……”
纪纶放弃开口了。
他就看这些人还能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
“是在体育馆吗?班长,班长我们来了!”
虎嘉的大嗓门头一个传进来,接着是他的两个朋友黄子昂夏暑,还有徐佳惜和衡弥生张立几人说话的声音。
纪纶闻声回头。
连靳恩都冷着脸,跟他的室友何故一起来了。
“人到齐了,”纪纶两手一摊,弯唇笑道,“一共十人,你说要八个帮忙的。”还多了两个。
“谢谢纪同学。”
对面Omega的笑容甜腻明媚,转身脸色冷下来,吩咐道,“经纪人,你跟他们说一下要怎么做吧,要讲清楚,不要再耽误时间,我们时间很紧。”
这是还认为他来晚了,耽误了他们宝贵的时间。
难道要他提前半小时来这等人,才不算迟到吗?
纪纶抿唇笑了下,没说什么。
接下来就听珈百璃那个经纪人对他们一通安排,虎嘉登时吃惊,“什么?让我们穿着装甲给你伴舞?”
“班长……”他下意识看纪纶,想问个究竟。
“虎哥你可闭嘴吧。”一旁的黄子昂连忙捂他嘴。
夏暑则点点头,老神在在,“来都来了,就听从安排吧。”
班长叫班上男生都过来帮忙,他们不给这些人面子,也得给班长面子。
“没事了没事了,您继续说。”镇压完虎嘉,黄子昂咧嘴笑嘻嘻。
他是有点像罗锣一样油嘴滑舌,看着不着调的人,经常在班上耍宝搞怪。
被打断话的经纪人横眉竖眼,面有不满,到底自恃身份,没跟他们这些学生计较。
“就这样吧,你们都是新阳学生,应该听得懂人话,我只再强调一点,排练过程中不管安排你们做什么动作,务必优先保护好小璃的安全!”
“知道知道,”纪纶听到擦身而过的黄子昂嘀咕,“Omega娇贵嘛。”
徐佳惜听不得这话,立时瞪他一眼。
“班长,我们真要在这陪他玩啊?”走位换人时,虎嘉还是不可置信。
他堂堂未来的顶级尖兵,在这陪一个Omega跳舞?
“你……”纪纶刚要开口鼓励他两句,虎嘉伴着乐曲节奏几个后空翻冲上前,拋起珈百璃后一阵膝行,顺利接住落下的后者。
万般言语,纪纶只能化作一句,“你有很强的主观能动性。”
瞧瞧这舞步,这节奏,这配合,他自愧不如了属于是!
“后排要补上来啊!那个、那个黑头发的!”经纪人在下面大吼,“小璃都跳过来了,你怎么还不换位,让他踩住你肩膀!”
嘴上说话不够,他干脆冲上台,逮着人骂,“就那么几个动作你都做不好!还差点害小璃摔一跤,他要是出事你负责的起吗!”
“不好意思。”纪纶擦把脸,直接了当道歉。
这给经纪人整不会了。
脾气这么好的吗?
“哼。”经纪人冷哼一声,最终没再多说什么下去。
“继续吧。”纪纶朝一帮目光灼灼,严阵以待的同学提醒。
简单擦拭下脸上汗水,他回忆着舞步,站回原位,活动身体。
台下没安排到伴舞的靳恩站在不远处,看他跟看个傻子的。
徐佳惜躲在经纪人身后,吐舌瞪眼朝男人做鬼脸。
什么狗仗人势的狗东西,还敢冲他们班长叫嚷。
坏家伙。
“好了,先休息一下,等会我们到外面的舞台上再排练一次!”
转移至馆外的露天舞台,不出意外,是要出意外的。
那里人来人往,随便路过的学生都看得到,一群伴舞中一个最笨手笨脚,及其扎眼的。
“那不是咱们委员长?!”
“明日之星不会跳舞,哈哈哈……”
庭审后,纪纶就被好事媒体评为最有希望的明日之星。
就他这个家庭背景,学校里的人少不得调笑一番。
“原来纪班长还有不会的事情啊!”
“这舞跳的,可真有特色!”
有人被笑话,相对的,就有人被追捧。
珈百璃明艳的容貌,极富有蛊惑力的舞姿收获无数惊艳目光。
一个个高抛的高难度空中动作,更是得到一阵接一阵哇撒的惊呼。
他是玩得开心了,纪纶手酸了。
这伴舞专让他托起珈百璃,负责在下面做颠抛的无情工具人。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次珈百璃的垫脚石。
乏了,也厌了。
在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专门针对他。
张立特意转过来小声问:“他跟班长你有仇吗?”
这可真是……天地良心!
得罪谁,纪纶也不会得罪一个毫无交际的明星。
罗锣都替他叫屈。
纪纶倒是淡定,明明心里不耐烦,还能高标准地完成一个个复杂动作,除了演绎地过于机械式没感情,任谁看到也要赞一句好修养。
靳恩都已经懒得看他这场闹剧,走人了。
虎嘉在那撺掇他反抗,纪纶索然无味来一句,“跟他有什么好争的。”
“我懂,跟他比是跌你份,降逼格是吧。”罗锣一脸高深莫测。
纪纶无语的眼神。
都哪跟哪。
他不计较,是因为这是学校的任务。
要只是珈百璃一个人没事干来找他麻烦,他肯定早跟靳恩一样走人了。
“纪纶!你这是在干什么?”
想什么来什么,朝闻道乌云密布的脸出现在舞台前。
“朝老师,他们是——”
“够了,”朝闻道没等学校负责老师解释,直接打断,“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安排,我的学生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眼睑微掀,朝闻道冷眼扫过那乌泱泱的明星团队,沉声叫道,“纪纶,跟我过来”。
时下军队、教育都在娱乐化,尖兵被迫配合明星拍戏玩乐的情况不在少数。
朝闻道到底懒得多置一词。
纪纶跑下来,换徐佳惜上去。
徐佳惜笑吟吟对珈百璃道,“我也是娇贵的Omega,可做不了那些复杂动作哦。”
珈百璃粉白昳丽的脸都憋青了。
朝闻道还算给学校留了点面子,只叫走了纪纶一个人。
但他名义上说有事带走纪纶的借口,就是把他丟在崇明书社看书。
这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他虽然不会主动教纪纶什么,可只要纪纶询问,他就会解答。
待在书社是纪纶难得的清闲时光,什么都不用管。
好像鱼入大海,他不要更快活。
“我废了,我真的废了!”
休息够,回去探望剩下的人时,罗锣整个人灵魂出窍。
“你不是很喜欢他吗,见到偶像还没点激情,叶公好龙啊你。”
跟朝闻道聊过的纪纶,心胸又开阔不少,也有心情跟罗锣开玩笑了。
“呜呜——”踏着暮色回宿舍路上,罗锣累的差点当场哭出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哪样?”他顺口一接,罗锣却揪着不放,简直恨不得剖开心脏自证清白。
“他就是…那种很特殊的,就、你懂吧?他真的很刁蛮!”
罗锣承认,他的偶像破灭了。
珈百璃寂寂无名,还在路边街演的落魄时期,他就在支持他。
后来那个小透明偶像突然名声大噪,人气一飞冲天了,罗锣仍然会为他痴,为他狂,却不会再为他带动粉丝冲动型消费经济了。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追星是最低廉的娱乐方式。
偶像尽管在台上蹦蹦跳跳,他为他多花一分钱算他输。
尽管如此,纪纶都知道,这是穷人的挽尊之词。
罗锣还是打心里喜欢着,那个从逆境中飞出来的珈百璃。
直至现在的一场伴舞,幻想尽数破灭。
明星最后还是属于上流社会的宠物。
罗锣有时候心情无不酸涩地想。
他喜欢的是那个在困境中跌倒,仍会笑着爬起来对粉丝说没关系的珈百璃。
绝不是现在这个两面三刀,会欺负他兄弟的珈百璃。
现在的珈百璃在他眼里真是……充满了上流社会的矫矜造作劲儿!
“罗锣,”纪纶忽然停下,严肃看着前方问道,“那是你偶像吗?”
“怎么可——”罗锣正欲否认,结果顺着他视线就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高大的西装大衣男人长身玉立,轻倚车边,几步之遥,他的偶像笑着小跑朝他扑过去。
一大一小,两个身形,在暧昧的昏黄灯光下投下温馨的剪影。
“他们……认识?”
罗锣喃喃重复,“顾容与跟珈百璃认识?”
还tm很熟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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