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八九不离十
在假期的尾巴,温把酒跟着沈肆终于回到维市。沈国昌知道消息后,吩咐家里的佣人将老宅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连窗户缝里都不允许有一丝灰尘,就连沈肆养的羊都刷了好几遍,确保每一根羊毛都洁白如雪。
沈从容笑话他“人老事儿多”,沈国昌吹胡子瞪眼了半天,看着洗刷第三遍的老羊到底没说话。
自从沈肆的父母车祸意外身亡后,沈肆便没个年轻人的活泼样,沈从容拿着“不婚主义”的招牌,成日里就知道乱花钱,稍微催着相亲,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可怜沈国昌一把岁数了,只想家里热闹些,沈家庶出的那几脉小辈又不喜欢,沈肆和沈从容两人,一个是少年老成,一个是中年不着调,只把沈国昌愁的胡须直掉。
原先沈国昌还对未来的孙媳有这有那的要求,又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要貌美如花、凡事以沈家为先,结果谁知道他挑的那几家千金,沈肆一个都没看上,这些年除了和徐家、秦家那俩小子走的近些,和其他人都是泛泛之交,就差遁入空门了。如今是新时代了,性观念都开放了,沈国昌甚至摸不清沈肆是对男人的兴趣更大些,还是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想当光头和尚。这事儿他也不好直接问,只能憋在心里,使劲憋。
幸好,幸好沈肆还算懂事,找了个乖孙媳回来。结果他这一查,不得了,还是个有案底的!沈国昌急得高血压都犯了,生怕沈肆涉世不深被人骗了,又是让秦家和徐家那俩小子去劝,又是用家族财产股份分配来威逼利诱,结果屁用没用。弱水三千,他这好大孙就非要只取这一瓢饮。沈国昌没法子,只能妥协。
也不管什么坐没坐过牢,是不是世家出身,只要是个女的就行,只要他乖孙喜欢就行。幸好最后兜兜转转,事情真相终于澄清,纵然中间波折了点,但也算圆满。沈国昌原本都要认命了,孙媳妇有案底就有案底吧,谁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原来沈肆这小子眼光真不差,原来这未来孙媳妇这么正义有魄力!沈国昌很满意,十二万分满意。
沈家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得知沈肆和温把酒的航班消息,沈国昌不仅早早派了人去接,自己也一大早就起来折腾打扮,特地让服装师配了一套庄重又不失活力的唐装,早早地便在家门口等着。
所以当沈肆和温把酒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回到沈家时,看到的便是沈国昌带着一大家子佣人在门口等着,一帮人手里捧着一篮子鲜花花瓣,他们一下车,就开始撒花瓣,还有一帮人在后面高呼“欢迎温把酒小姐莅临沈家!”
温把酒哪见过这阵仗?也幸好她没有花粉过敏。
沈家老宅是建在半山腰的,整体建筑风格偏民国时期,隐居在一片竹林之中,开车上来的路极其绕,连路灯都是西洋风。所以温把酒理所当然地以为沈国昌这位年过八十的老爷子肯定也是老旧做派,保守思想,谁曾想尽然能弄出来个这么花哨的欢迎仪式,用词也是叫人惶恐,哪有对小辈说“莅临”二字的?
温把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沈肆就先嫌丢人了:“都停,别撒了,也别喊了。”
佣人们终于不喊了,但花瓣还是照撒,不过不是撒向温把酒了,而是撒向沈国昌了。
好像是晚间八点档的琼瑶剧,沈国昌在漫天花瓣雨中,一脸严肃地看向沈肆,疑惑不已:“我问过小容了,不是说这就是你们现在年轻人最流行的欢迎方式吗?”
小容就是沈从容,沈肆一听就知道是他这位好姑姑的“恶作剧”,实在是一言难尽。他摆摆手,示意后面还在撒花的佣人停下,却又被沈国昌阻止。
“算了,佣人们弄这些花瓣不容易,都撒完吧。”
沈老爷子也是老一辈勤俭节约的风格,本着不浪费财力人力的思想,还是坚持让佣人们把花瓣撒完。总归这片小山都是他们家的,花瓣腐败了也是滋养自家的地。
温把酒来之前很是紧张,她知道沈老爷子对她不是很满意,不然之前也不会让徐举案他们拿着调查文件,劝沈肆分手。她一路上不知道问了沈肆多少关于见面的注意事项,纵然沈肆同她说了八百遍“没有需要注意的,就当回家一样”,温把酒也一点不信,手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生怕哪里出错了,让沈家人对她印象不好。但此刻,这夸张的欢迎仪式结束,温把酒意外地竟然有些放松下来。
沈肆低头瞧了眼温把酒,见她终于不再板着肩,稍稍放松下来,心也跟着松懈,他握住温把酒的手,同沈国昌介绍:“这是我未婚妻。”
温把酒连忙先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介绍自己:“沈爷爷您好,我是温把酒。”
“我知道你,阿肆早就同我讲过了,叫什么沈爷爷啊,和沈肆一样,叫我爷爷就行了。”沈国昌早就瞄到俩人手上的戒指和紧握的双手了,向来严肃的脸庞此刻止不住地笑意:“先进来吧,我听阿肆说你喜欢吃甜品,备了好些,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
“好,谢谢爷爷。”温把酒连忙答应,笑容也是恰到好处地露出八颗牙齿。
踩着汉白玉的阶梯,跟随沈肆的步伐,温把酒缓缓步入沈家老宅。整个沈家老宅都是严格按照中轴线设计,从大门步入之后,依次便是门楼、大堂、二堂、会客厅、芝兰楼、玉树楼。门楼处可以看到一些清朝时期的建筑风格,重檐青瓦,工艺华丽,只有一处羊圈显得格格不入,那羊一看便是被养的极好,皮毛雪白,脖子上还挂着小铃铛。
“是不是人老了就喜欢养羊?”温把酒很自然地以为这是沈老爷子养的,她侧过身同沈肆说悄悄话:“你记不记得以前上高中时,新校长就让我们养羊,好像那会儿新校长年龄也很大了,快要退休了。”
沈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这小没良心的了:“流氓。”
“我流氓?”温把酒懵了:“我什么都没干啊。”
大庭广众之下,她就算是想要耍流氓也没办法啊,更何况现在可是在他沈家,还有沈老爷子在前面走着,给她一百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啊。
沈肆不得不更具体的解释:“我说这只羊的名字叫流氓。”
温把酒如梦初醒地惊呼道:“你把流氓弄回来了!”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羊就是当初校长给学生陶冶情操的羊。不过曾经的小羊羔崽子如今过了十年,早就成了老羊了,不仅行动迟缓,连叫声都显得格外苍老。
“哼,不仅把羊弄回来了,甚至连你们学校那破羊圈都想搬回来呢。”前面的沈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耳目依旧聪明,轻描淡写地就揭了沈肆的老底:“也不知道当初是谁那么不讲道理,奖学金也不要,死皮赖脸地和人家校长要羊。”
沈肆完全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很是理所当然:“定情的羊,怎么可能不自己养?放学校里,到冬天就被宰了送学校食堂了。”
也是“流氓”这只羊命好,摊上了沈肆这么有钱的主人,不仅住的、吃的比一般宠物还要好,不出意外,还能寿终正寝地自然死亡,不似别的羊,到了冬天不是没了皮毛就是送去屠宰场。
沈国昌从牙缝里发出一声“哼”,算是对沈肆的回应:“真是出息。”
“当然出息,我现在这不是把人带回来了吗?”沈肆丝毫不以为耻:“哪像您,还得等我奶奶离婚了才能求婚。”
这话显然是戳了沈国昌的肺管子,但他又没法反驳,只能再次从牙缝里发出一声“哼”,这一次明显带了火气,而后加快走路的步伐,像是故意要将沈肆扔在后面似的。
温把酒不知道沈家人之间的相处状况,被这开放程度堪比美剧的家庭氛围惊地不敢说半句话,只能拉了拉沈肆的衣角。
沈肆明白她意思,安慰道:“没事,我们家都这德性。”
他这样说,温把酒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闷头朝前继续走,门楼之后便是大堂、二堂,穿过庭院园林,建筑风格也逐渐靠近近现代风格,等到芝兰楼、玉树楼时,已经明显是民国后期的风格了。
沈从容就住在芝兰楼,她显然也是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沈肆和温把酒今天会回来。不过她倒不似沈国昌那般穿的十分正式,反倒是极其随意,白衬衫搭配休闲牛仔裤,乌黑的大波浪卷发随意披在肩上,衬得她年轻又时髦,似是九十年代的香港明星。一见到温把酒,便送上拥抱。
“温小朋友,早有耳闻,今日总算见上面了啊!我是沈从容!你跟着沈肆喊我姑姑就行!”
温把酒个子没她高,踮着脚尖努力回抱,顺着沈从容的话,甜甜地称呼:“姑姑好!”
沈从容热情十足,直接将自家亲爹和亲侄子撂到一边,搂着温把酒亲亲热热地介绍起沈家的建筑,说到兴起时还会骂上两句高风,温把酒也不知道她这思路怎么就如此跳跃,一下子就从建筑到人了。她对沈从容和自己师傅高风的事情了解不多,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在一旁笑笑不说话,好在沈肆及时岔开了话题。
临近饭点,沈肆和温把酒陪着沈老爷子吃了顿饭。沈国昌对饮食要求极为严苛,所有的食材都要求新鲜,海产品都是空运的不说,还都是一等一的品质才行。
温把酒在英国期间知道有些“老钱”家规矩多,故而吃饭时也不敢吃的太多,“食不言寝不语”,沈老爷子问什么她答什么。期间好几次沈国昌想要问生孩子的事情,都被沈从容和沈肆两人打配合,三言两语便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
“我是老思想,还是觉得多子多福的好,不过到底生几个孩子还是你们小辈自己说了算,但婚期这事儿还是得同我们这些老的商议商议。”沈国昌拿两个小辈没办法,只能委婉地同温把酒商量,什么时候和温父温母见上一面,将婚礼诸事都商议好。
温把酒还没想好如何回答,沈从容就先在一旁拆台:“我说老爸,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未来孙媳妇的东西,怎么都不拿出来?一点诚意都没有。”
沈国昌气得瞪了眼沈从容,气骂道:“你迟早气死你老子!”
沈家还是依照着旧时的规矩,未来新媳妇头一回来家里,长辈要送上礼物。但如今沈家嫡系一脉就剩沈国昌、沈从容、沈肆这三人,能称得上是长辈的也就两人。虽然说只有两位长辈,但沈国昌还是按照五个长辈的份来备的“上门礼”,连带着沈肆的父母和奶奶三人的份也一起算上了。
被沈从容的话一激,明明饭还没吃完,沈国昌便让秘书拿来了一份文件,让温把酒签名。是关于转让和赠与的协议书,里面包含的东西很多,零零总总加起来价值都是以亿为单位:维市市中心的地皮、西周时期的青铜器、晋朝名家字画、太平洋上某座海岛的所有权、一架波音私人飞机……
温把酒越看越觉得心惊,也更深层次地了解到沈肆和她之间家境的差距,她看着这文件如烫手山芋,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发呆了?”沈肆轻轻捏了把温把酒脸颊上的肉,道:“签字啊,老爷子白给的,不拿白不拿。”
温把酒还是觉得不该签,踌躇地望着沈肆:“可是这些也太多了。”
“温温小朋友,这些可都是你的婚前财产,以后就算你和沈肆分开了离婚了,也都是属于你的个人财产,这可是赠与合同。”沈从容在旁边摇头,恨铁不成钢,这孩子怎么就和她那个师傅是两个极端呢?一点都不贪。
“你就不能盼着点阿肆好!”沈国昌在旁边呸呸呸了三声,嫌弃沈从容说话不吉利。
温把酒仍在犹豫,沈肆已经挥手让秘书将印泥拿来,不由分说,便将温把酒的手指印先按了上去。
“姑姑说的话难听,但确实有道理。夫妻一体,以后我们结了婚,也不会有什么婚前协议,我的就是你的,就算我们日后分开了,你也能分到很大一笔钱。温温,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会为钱发愁。”
身在富贵中长大,沈肆对金钱这些身外之物看得并不是很重。但他也明白,这世道钱就是万能的,有钱了很多烦心事都能用钱解决。他希望他的温温不会有任何烦恼,所以他希望他的温温能变得很有钱。
沈肆将钢笔放进温把酒的手心里,哄道:“签字吧,这些都是小钱。”
温把酒对沈肆的脸向来是没有抵抗力,被他连哄带骗地稀里糊涂便签了字,成了亿万富婆。
字签完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沈国昌还想要从温把酒做突破口,唠一唠下一代子孙问题,结果沈肆直接借口要午休,拉着温把酒便向他住的玉树楼走。
玉树楼也是民国时期的建筑,楼层并不高,总共只有四层,包含了会客厅、书房、琴房、画室等等,在顶层卧室的旁边,甚至还有一间专门礼佛诵经的禅房,常年焚香。
温把酒知道沈肆以前睡眠不好时就会听经诵佛,不过自从同居后,他的睡眠状况似乎比从前好上许多,连佛珠都很少盘了。
她缓缓走进禅房,发现里面燃的香竟然不是檀香,而是类似橙子的果香,这好像和她印象中的不大一样。
“肆哥,这里面怎么燃的香是橙子味的?我记得你燃的一向都是檀香啊。”
从初见沈肆起,他身上就是檀木香味,从前在寺庙里碰见也都是燃的檀香,怎么反倒是在卧室旁边的禅房里面烧的是橙子香?似是为了确认,温把酒还凑近了沈肆,在他身上闻了闻,确定是有淡淡的檀木香味。
“不是橙子香味,是橘子的。”
沈肆有些无奈,没想到都十年过去了,家里的佣人还记得他的话,这间禅房里燃烧地永远都是橘子味的香。
像是在不得不揭露一个隐藏很深的秘密,沈肆偏过头,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你记不记得之前上学时,你被徐亦菲抓到讲堂上剥橘子的事情?”
提起这个就勾起温把酒的痛苦回忆:“记得啊!我在上面连续剥了六个橘子!手都酸了。”
人不可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此刻回忆起来,温把酒竟然觉得意外地叫人怀念:“对了,我当时还问你要不要吃呢。”
沈肆微微点头,眼中含笑直勾勾地望着温把酒,汹涌地表达爱意:“你那一瞬间太可爱了,让我心动了很久。”
那时候他和温把酒之前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所以他只能和世界上所有的暗恋者一样,卑微又虔诚,恨不得身边的一切都和温把酒有关,但又不想别人发现。寺庙里面的人太多了,燃烧橙子味的香会很奇怪,只有在他自己一个人待的禅房里燃才不会被发现异常。
因为是他先动的心,所以在这场感情的交锋里永远是败者。
沈肆似是自嘲:“我当时很喜欢你,喜欢到快要发疯,做了很多现在看来很傻的事情。不仅仅是橘子香,还有转运符,明明是封建迷信,我却还特地写了你的生日和名字,要将我的运气分你一半,不过估计是生辰八字没写具体,好像没有太大作用,要不然也不会让你遇到姓贺的那种人。”
温把酒的运气不大好,甚至在中学时候还有“瘟神”的外号。她以为沈肆以前说的运气要分她一半只是随口一说,亦只是安慰的话,却从没想到他真的去求了转运符,还是以自身的运气为代价。
曾经年龄太小,还不懂什么是爱,如今千帆过尽,过去的点滴爱意磅礴落下,好像千斤重地压在心上。
“转运符肯定是有用的啊!要不然也不会让我这么幸运,十年后还能和你重逢。”温把酒抱住沈肆,埋在他的怀里,淡淡地橙子香味萦绕鼻间。
我们在最青涩的年华中相遇相爱,在最躁动的岁月里守一人心。
十年岁月悠悠过,幸得久别重逢,有情人终得眷属。
从此,十有八九,八九不离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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